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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 25

  乔尔看着他的外孙微笑着回视他,把“我的工具,我的规矩”标牌放回原处,乔尔觉得也许皇家剧院可以得救。他无法控制剧院的命运,但他自己可以得救。

  这是乔尔的胜利,但绝不完美。那天晚上,两人之间的沉默是友好的,比前三天那种冷冰冰的沉默要好得多,但夹杂在那种沉默之中的,是一件重大而糟糕的事情。他们没有提起那件事,因为乔尔不知道怎么提,而弗兰克也想不到一种能不把他们摇摇欲坠的友谊击得粉碎的提法。

  因此,在整个周三和周四,他们之间的友谊尴尬而有希望,但也十分紧张。过去几天和几周那种轻松愉快的同志情谊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戏谑和玩笑已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随意的闲聊。乔尔并不喜欢闲聊,但他也懒得思考其他选择了。

  “看以前的竞赛节目还是什么?”那天下午,当他们坐在房间里看电视时,乔尔礼貌地问道。

  “哦,你想看什么都行。”弗兰克和蔼地回答,“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能会读点书,或者写点东西。”

  “要我把声音关小吗?”乔尔热心地问道。

  “没关系,”弗兰克顺手拿起他的小日记本,补充道,“我一旦开始就几乎听不到声音。”

  这就是他们对话的方式。

  这一整天都很痛苦,不过比周一早晨那种可怕的孤独好多了。世界对乔尔来说变得更快乐,也不那么忧虑了,但他和弗兰克之间的关系却不是这样。他们共同制造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局面,那天晚上,乔尔几个小时睡不着觉,拼命想办法来打破这堵墙,却徒劳无功。

  接下来的两天,他也做出了尝试,但他搞砸了。他用他的固执把整件事情都搞砸了。他拒绝谈论除了电视、护士或是他们共读的书以外的事,而在周五晚,他恐惧地意识到,杵在他们之间的是那件他一直在逃避的事情,那件自从他看到安吉莉卡护士努力按压抢救米勒先生后,就一直在恐惧的事。

  在他们之间,无形地、沉默地、耐心地等着轮到他的,是死亡。尤其是乔尔·门罗的死亡。

  在乔尔等待生命结束的时刻里,他们的关系是永远无法修复的。只要弗兰克知道乔尔随时可能离开,它就会一直破碎。

  这说不上深刻和重大,也不值一提。这只不过是一种可怕而糟糕的渴望,渴望摆脱恐惧,摆脱无用的感觉,而现在,这个曾把他们联结在一起的秘密让他们保持着距离。

  尤为痛苦的是,乔尔发现自己陷入了怀疑。求死的笃定被一种不稳定却日益强烈的渴望取代,他渴望更多地了解他的外孙和外孙女,了解尤娜·克拉克,了解弗兰克。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把他们抛下,而唯一能帮助他解决问题的人就和他一起坐在房间里。

  只是他们没有进行真正的对话。

  距他们在弗兰克生日那天溜出去的一周后,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下午,解决问题的办法停在了山顶停车场,当时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办法。

  莉莉开着一辆小巧玲珑的小汽车,外孙、外孙女都从车上下来了。在痛苦和懒散中,他整整一个礼拜都几乎不曾想到他们,没有想到他们会被卷入风暴。伊娃知道他们见过他吗?她知道他们整晚都在和他喝酒、跳舞,还把他带进了一家烤肉店吗?

  当他见到汽车停下来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并不怎么在乎那些问题。见到他们,他太高兴了,没工夫管他们来干什么。他们在没有受人指使的情况下来见他,他感到高兴,而非痛苦和愤恨。他有那些小家伙来温暖他,世界变得多么美好啊!他知道那是弗兰克的功劳,是他为他开启了一种美好的感觉,是他向他伸出了手,带他走出了孤绝的境地。他对他的朋友露出了微笑,弗兰克的脸上也露出了同样欢喜的笑容,这让乔尔很高兴。

  莉莉第一个进门,穿得像往常一样漂亮。乔尔知道这是一种在化装舞会上穿的裙子,但他也只是猜测。他觉得这看上去很成熟,但他也坦率地承认,他完全不知道女性时装里的成熟该是什么样。她仍保持着一贯的微笑,迷人、坦诚、友好。

  克里斯跟在后面。他的打扮不修边幅。事实上有些过分草率,夹克太大了,不适合在晴天里穿,他还穿着牛仔裤和运动鞋,袜子立刻露了馅,不是一双。乔尔对此并不上心。在过去几个月或几年的某个时候,他可能时常会评头论足一番,但这次他只是微笑地看着外孙。克里斯也露出了微笑,从他过大的衣服里拿出了一瓶威士忌,敏捷地递给了弗兰克。

  “这就是你说你喜欢的那瓶,是吗?”克里斯问。

  “是我喜欢的,好吧,但我不记得我说过……”弗兰克告诉他。

  “真的吗?”克里斯扬起眉毛惊讶地问道,“你可说了十分钟。”

  乔尔放声大笑。他们以后会更了解弗兰克的。对他来说,花十分钟谈点什么都算短的了。

  “搞不懂你在笑什么,”克里斯笑着对乔尔说,“你还想教我二十岁的女朋友跳华尔兹,你这个老色鬼。”

  乔尔的记忆闪回到了上周六。他想起来了。那个可怜的姑娘已经会跳华尔兹了,但他不管,他还是要教她。他为自己的愚蠢感到难堪,尴尬得几乎扯着被子盖住了眼睛。

  “别担心,外公,”克里斯对他说,“她还是觉得你很棒。”

  “大家都觉得你们很棒。”莉莉告诉他们。

  乔尔看见弗兰克在床上抑制住了自吹自擂的冲动。

  “事实上,”她从钱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接着说道,“保安让我把这些交给和我一起玩的‘两个老同性恋’。”

  她拿着两张卡片。

  “这是什么?”弗兰克问。

  “这是夜店的贵宾卡,德·塞尔比先生。”

  乔尔听了哈哈大笑,弗兰克也放声大笑起来,这种大笑还是乔尔在弗兰克来的第一天听到过的。它从墙上弹了回来,引得莉莉和克里斯也笑了。

  莉莉把卡片交给弗兰克保管。乔尔怀疑自己是否还会用到它们。他本就乐意成为一家高级夜总会的贵宾。尽可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一家时髦的夜总会。他想象着人们会盯着他和弗兰克,而他也并不在意他们把他当成同性恋——他为什么要在乎他们觉得他是同性恋、异性恋、双性恋还是别的字母代表的东西?他们会看到一个老人在城里的夜晚随心所欲,去他们去不了的地方,而不是相反。

  “是什么风在周六把我两个可爱的外孙和外孙女吹到山顶的?”乔尔问,“你们肯定有更棒的事情做吧?”

  他们不安地对视了一会儿。

  “首先,”莉莉说,“我们想说对不起。”

  “为什么?”乔尔问。

  他不想让她说出来。如果她因为让他做了他自愿去做的事情而道歉,他会沮丧地尖叫的。如果她把那一刻从他这里夺走……

  “无论如何,我们可能让你们陷入了麻烦。”她答道,而他几乎松了一口气。

  “完全没有,”弗兰克不屑地告诉他们,“我们的年纪够大,阅历够多,我们很清楚自己惹上了什么样的麻烦。”

  弗兰克一如既往地切中了要点。

  “我们给你们俩在家惹了什么麻烦吗?你们的妈妈知道你们和我出去了吗?”乔尔问。

  他们看上去又有些不安了。

  “不,”克里斯终于说道,“但我们有点想告诉她。”

  “为什么?”乔尔问。他不想让他们有麻烦。

  “因为,”莉莉插嘴说道,“这样很好。她很担心你,真的很担心。我们觉得如果她知道你玩得很开心,就不会那么担心了。你知道吗?”

  她的声音变小了一些。乔尔久久地看着他们。

  他们长得像他们的母亲,也像他们的外婆。他想他们身上一定也有他们那一无是处的父亲的基因,但他看不到。可能它们也逃跑了吧。

  他们是那么聪明、友好、可爱。他怎么会允许自己让祖孙之间的隔阂变得如此之大呢?为什么他没有更像露西一些呢?为什么他没有更努力地尝试一下呢?

  克里斯在他的床头柜边走来走去,心不在焉地拿起了那块牌子:我的工具,我的规矩。他露出了微笑。

  乔尔盯着牌子看了很长时间,接着,他的目光转向了他的幸运硬币。他想起了投石器和那些在模型展台上百无聊赖的工作人员。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是他第一次自己离开养老院。那的确只是几个礼拜以前的事。他意识到从那时起,他和弗兰克之间的友谊就发展得深厚而有力。那枚幸运硬币令他想起了美好的时光,但更重要的是,它让他想起了弗兰克。

  乔尔看了看旁边的皇家剧院徽章。他从上周起就没戴过了。它是苦乐参半的。保住皇家剧院。皇家剧院已经注定要完蛋,它甚至对此一无所知,就像乔尔觉得自己注定要完蛋一样。乔尔看着他的外孙微笑着回视他,把“我的工具,我的规矩”标牌放回原处,乔尔觉得也许皇家剧院可以得救。他无法控制剧院的命运,但他自己可以得救。他确信有足够多的人关心他。

  他那时就知道,他做不到那件事。

  他不能丢下他们。

  现在他绝不会自杀了。他绝不会剥夺自己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了。为了他们,他会找到办法来抵制抛下一切的冲动。

  事情似乎就这么简单。他曾经想要,甚至是渴望完成那件事。他曾经那么孤单,那么虚无,那么恐惧,他想结束自己的生命。现在他不再孤单了,生活似乎没那么无聊了,恐惧也没那么强烈了。

  在弗兰克的陪伴下,他离以前的那个人越来越远了,现在的他不再想死,不再看到它潜伏在拐角处。他仍然想要它,仍然想要离开,但现在他有了可以战胜这种冲动的东西。

  “你们都是好孩子。”弗兰克·亚当斯严肃郑重地对他们说。

  弗兰克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明白他们在拯救外公的过程中所扮演的小角色。那是一个曾经对他们冷淡、疏离、暴躁的外公。他们只需要从他身上看到一点希望的火花,就会冲过来拯救他。

  这是弗兰克为他做的。弗兰克让他重新与现实世界联结,在朋友的陪伴下,他一天天远离了内心的空虚。

  他也不可能离开弗兰克。他会想办法弥补他对他们的关系造成的伤害。他不会丢下他的。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乔尔既困惑又惊诧地坐在那里。

  “说点什么,你这浑蛋。”弗兰克命令他。

  “你们需要我做什么?”乔尔问。他现在完全由他们指挥了。

  “我们不喜欢看到你和别人斗。”莉莉告诉他。她长得太像她妈妈了,乔尔看着她,喉咙就要哽住了。

  “嗯,我不喜欢斗。”他告诉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哽咽的声音。

  “哈!”弗兰克坐在他旁边的床上发表了自己的评论。

  “我不喜欢和真人斗,弗兰克,”乔尔尖刻地对他说,“你不算。”

  “我不算真人吗?”

  “宫廷小丑不算真人。”

  “哦,这么说你是国王了,是吗?”

  “你现在才知道吗?你的反应有点慢,不是吗?”

  “哇哦。乔尔·门罗说我反应慢。锅碗瓢盆都在咔嗒咔嗒地抗议。”

  莉莉和克里斯又露出了微笑,乔尔想要再舒一口气,但他不得不克制住自己。他和弗兰克的关系也许没有破裂,也许情况还好,只要这不是又一场“德·塞尔比秀”。

  “接着说,亲爱的。”乔尔对莉莉说道。

  “我们想让你道歉……”克里斯急忙对他说道。

  “为什么?”乔尔直接问道。决定不自杀是一回事,但道歉可能也太过分了。

  “因为你吓着她了,你让她担心,最重要的是,你告诉她,她喜欢外婆更胜过你。”

  乔尔都忘了这茬儿了。

  那是一场令人不快的小争论最后,一个令人不快的小挖苦。当然,他并不是故意的,但不管实情是什么,这很可能还是他的错,而不是别人的。他把照顾独生女情感健康的责任交给了妻子,他如此彻底地推卸了这项责任,又如何能期待他们的关系能稳定而愉快呢?

  “她告诉你了,是吗?”他难为情地问道。

  “她真的很难过,外公。”莉莉告诉他。

  她会难过,这令他惊讶,也让他不悦。她通常都是那么强悍,那么能干,那么坚韧,以致他怀疑自己说的话是否会对她的厚脸皮有什么影响。

  “嗯,我可能有点过分了。”他喃喃说道,仍然对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感到不适。

  “你会站出来道歉吗?”克里斯问。

  他必须这样做。如果他能挽救同他们的关系,或许他也能拯救同伊娃的。

  “我会的,”他保证道,“什么时候?”

  “明天你有空吗?”莉莉问。

  “明天可以。”

  “你呢,德·塞尔比先生?”她问弗兰克。

  “这件事我可能就派乔尔去做了。我觉得你妈妈不太喜欢我。”他微笑着说,仍然在欣赏着他那瓶威士忌和那张夜总会贵宾卡。

  对乔尔来说,单独去是有道理的。即使他还想自杀,他也不能在女儿还生气的时候去做。有些话是必须说的,那些他不知道自己能说出来的话,那些他很久没有说过、但仍有必要且早就该说的话。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他至少都会确保和女儿言归于好。他毫无保留地深爱着她。她可能长得像她的母亲,但她出众的性格和品质是从她父亲那儿学来的。在她的决心、果断和她眼里的勇气中,他看到了自己。

  “我们什么时候去呢,亲爱的们?”乔尔问道。他突然被他们温暖了。至少,他会给他们留下一些能够深情怀念的东西。

  * * *

  乔尔是在安静的沉思中度过那个周六晚上的。考虑到人们近来对他的精神健康的怨言,他希望没人会把他的沉默误认为是某种自闭。事实上,他是在练习第二天要对伊娃说的话,温言软语对他而言从来都不容易。他自己小时候就从未听过这些,但这不足以成为借口。

  有几次,当乔尔练习着他那些笨拙的台词时,弗兰克会从房间的另一头看着他,同时在他的日记本上草草写些什么。他秘密而戏剧性地做着这件事,乔尔知道,这位剧作家非常想被人询问他在做什么,于是乔尔自顾自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继续练习着他的演讲。

  礼拜天一到,他就精心打扮好了自己。这比他长久以来的形象都要好。他冲了个澡,涂上了发胶,把棕色皮鞋喷得锃亮,完成之后,他对着镜子自我欣赏。

  “我见过更糟的。”弗兰克冷漠地表示了支持。

  “还行吗?”乔尔问。

  “比‘还行’好。非常好。”

  乔尔整理了一下衬衫和西装外套的领子。弗兰克仍然斜眼看着他,他们试探着恢复友谊的努力仍然很勉强。乔尔发誓,在和伊娃谈过之后,他会处理好这件事的。弗兰克填补了乔尔在生活中所缺失的朋友角色。乔尔觉得自己对他的亏欠难以偿还,但至少他会让这个老人知道,他很感激。

  就弗兰克而言,他似乎意识到乔尔身上有某种重要的东西在翻动。不仅仅是穿上西装、打扮自己这么简单,也不仅仅是与家人共进晚餐。对他的朋友来说,这将是一个重大的时刻。他进入了未知的领域,而仅仅几周前,他刚和弗兰克一同迈出了旅程的最初几步。现在这一切有了巨大的飞跃。那是信仰的飞跃,进入未知的飞跃,但对那个老人而言,他才刚刚开始理解它的重要性。

  弗兰克从床上爬了起来,帮乔尔整理好了他打理不好的领子。他对他的朋友咧嘴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爬回了被窝。

  * * *

  那天下午,孩子们护送“犯人”穿过了山顶的大厅。得罪“看守”的一大后果就是多少会被盯着。他和弗兰克都被认为是不值得信任的。但乔尔也并不冤枉,毕竟他还没打算放弃那块可爱的石头。还有时间,但不多了,如果他的计划如期进行,也只够他在城里再待一个晚上。

  当三人走出房门时,安吉莉卡护士对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微笑。她仍然对他很警惕。可以理解,乔尔想,这也是他应得的。从山顶大门驶进开放社会是一种自由的感觉,不过稍稍打了一些折扣。现在一切看起来都不一样了,公共汽车站有了之前不具备的意义,从外面看,山顶的院墙比他记忆中要小得多。他们经过了山顶路两旁的房屋,在通往他的岩石所在的林荫小路上,他看到了他们的后花园。

  他想知道犀牛今天是否在家和她的孩子玩耍,她是否放下了头发,看上去像普通人一样。

  “你们的妈妈知道我要来吗?”乔尔问。

  “知道。”莉莉告诉他,她的声音爽朗而昂扬,像是在隐藏什么。

  “她对这事不大高兴?”乔尔试探着说。

  “她当然不高兴。”克里斯在后座插嘴道。

  乔尔努力在座位上扭着身体,好让外孙看到自己在瞪着他,但没有成功,于是他只好代之以一声响亮的“哼”。

  就这样,他在前去向她道歉的路上,而她正等着用平底锅把他拍平。他想这也是他应得的。生活的教训似乎无处不在。

  在某些人看来,他女儿和两个孩子合住的房子可能是“简陋”的,不过是城中某地并置的三张床。在经济繁荣时期,这里的房价也从未飙升过。在乔尔看来,这是个很棒的街区,住着很好的人,但这里却并不怎么受青睐。

  托尼的银色霹雳马停在屋外,伊娃的小掀背车停在车道上。乔尔扶着克里斯坚实的手臂,有些费力地从车里爬了出来。他挺直身子后,将一只胳膊搭在了克里斯的肩膀上,高兴地发现克里斯靠过来很自然地拥抱了他。他最后一次真正拥抱他的外孙是什么时候呢?克里斯八岁的时候?还是九岁?乔尔记不清了。

  房门打开了,托尼站在那里等着迎接他们。他个头不是很高,比克里斯还稍矮一些,但对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来说,他的身材非常好,体型苗条且肌肉发达。他那乱蓬蓬的棕色头发有些稀疏了,但他离被岁月带走英俊的容颜,变得形容枯槁还早得很。而那是乔尔常会有的感受。

  “门罗先生。”托尼正式地说道,这算是打招呼。

  乔尔强迫自己接受。托尼曾被他视作一个闯入者,当这个人喊出他的姓氏时,乔尔曾勃然大怒。

  “托尼,请叫我乔尔吧。”他对着这个更年轻的人说道。

  莉莉和克里斯拥抱了那个在某种程度上代替了他们父亲的男人。他也热情地拥抱了他们。看到他们相处融洽是令人高兴的。乔尔是怎么做到置身其外那么久的?

  “我带了酒来。”乔尔对托尼说,手里拿着他们半路买的那瓶酒。

  “太好了。”托尼回答,面对这个改头换面的乔尔,他显然觉得尴尬且不自在。

  “爸爸。”伊娃说着,出现在了走廊前头。

  她看上去是那样严厉而权威,手里拿着一把木勺,饭菜的味道从厨房飘出。她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了。如果在其他时候,这可能会让乔尔受伤,而现在,他乐于见到他参与抚养的女人身上有那么多他所爱的女人的影子。

  “我带了酒来。”他心虚地对她说。

  “谢谢。”她勉强地回答。

  “我们能聊两句吗?”他问道,开始感到紧张。你可以随心所欲地排练这些事情,但如果你从小就被教育不要谈论自己的感受,便只会对深刻而重大的对话感到不适。

  她对他点了点头,面容已经变得柔和。她能看出他的笨拙,而他希望她也能看到他的真诚。他们坐在客厅里,孩子们和托尼则向厨房走去。

  “他是个帅气的小伙子,不是吗?”乔尔问道,试图拖延一阵。

  “什么?”伊娃吃惊地问。

  “托尼,帅气的小伙子。我觉得他就得这么帅,因为你很漂亮,你知道的。”

  这些话说得那么生疏,那么笨拙。他并不擅长恭维。

  “谢谢,爸爸。”她回答,看到他脸红,她稍稍露出了微笑。

  “那俩孩子,他们……”他迟疑了一下,试图回想同弗兰克是如何交谈的。那通常都很简单。他们谈论过重要的大事,那对两人来说都很容易。“他们真的很棒。”

  “他们也很喜欢你,爸爸。”她对他说道,变得温柔了起来。她眼里严厉的光芒——不仅是过去几周,而是过去几年对他皆是如此——开始消失了。他想知道她能否看到他过去的样子,他在她小时候的样子?

  “嗯,我受之有愧。”他看着地面,坦承道。

  她什么也没说。也许她不想违心地纠正他,也许她和他一样笨拙。他猜可能是前者。

  “我应该向你道歉。”在一阵冗长而尴尬的沉默过后,他对她说道。

  “听着,没事的,爸爸……”她开口说道。

  “不,请让我说完……”

  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很抱歉,我不是个好父亲。”他对她说。

  “不,爸爸……”她开口说道,在座位上向前倾了倾。

  “拜托了,伊娃。”他打断了她,说道。她久久地看着他。他想她也许能看出他需要说出来。她坐了回去。

  “我看到你一直都是怎么带孩子的,既当爹又当妈。你做得很好。而我没做好,你明白吗?在我能做的时候,当然了,我还是让你妈妈去处理那些难题了。我告诉自己那不是我的工作,我的工作是赚钱,我告诉自己我没办法处理那种事情,你明白吗?让你妈妈处理一切,我不该那样做,那对她太苛刻了,对我也是一样,你明白吗?我错过了一切,错过了了解你、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完全错过了。我不该那样。”

  她的眼里含着泪水。他也热泪盈眶。

  “我想念你妈妈。我很想念她。我没有理由成为浑蛋。弗兰克有时候说,我是个狠心的浑蛋。他是对的,他总是对的。我很孤独,你知道吗?我很自私,还有点害怕。我没能处理好这些。也许……也许如果我更了解你,如果我承担了更多养育的责任,花更多时间和你在一起,我们之间就不会什么也没有了,你明白吗?我想这些我意识到得太迟了,然后我觉得自己就是孤身一人。对此我也很抱歉。”

  她从扶手椅起身,到沙发上与他同坐。她将一只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抹去了一滴流到下巴上的眼泪。

  “这对我来说很难,”他接着说道,“那样孤单,感到自己那样一无是处,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等死,这对我来说很难。”

  他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我的感受。我觉得自己只是在等死。而我厌倦了等待,厌倦了担惊受怕,担心咳嗽变成肺炎,肿块变成癌症,头疼可能变成脑瘤。为了防止中风,他们不停地塞给我这些药片,也许我也可以像你妈妈那样走,发病只需要一分钟,然后我就走了。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没理由活着,没理由继续打扰别人。”

  她现在对他有了不同的看法。那是一种深刻的不同。她似乎能看到之前未曾留意的东西了。

  “我很抱歉,爸爸。”她低声说道。

  “这不是你的错,而是我的,不过没关系。我想让你知道我会变得更好。有个心理医生……我会说出来的。我现在有弗兰克、尤娜,还有你的孩子们,我也想重新拥有你,如果还不晚的话。但你必须相信我,相信我知道什么对自己最好,相信我可以自己做决定,我还有自己的生活。你能为我做到吗?我们能一起做到吗?”

  她哭着拥抱了他,他也流着眼泪,任由她抱着。 凤凰联动文库:论文学涵养细节(套装共15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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