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梁晓声文集﹒长篇小说(套装共二十册)

第二十九章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梁晓声文集﹒长篇小说(套装共二十册)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第二十九章

  知青们坐满大食堂。食堂前面的一面大黑板上,横向写着齐勇、黄伟、魏明、沈力、孙曼玲等几人的名字,他们名字下边竖写着“正”字。

  杨一凡在唱票,女一班的吴敏在监票。吴敏的名字也在黑板上,但是名字下仅有的一个正字还缺一笔,因此,她表情难看极了。女一班的上海姑娘薛艳在往黑板上写“正”字。

  杨一凡:“最后一票,注意,最后一票……”他从票箱里取出最后一张票:“最后一票上会是谁的名字呢?”

  他看了吴敏一眼,把手里的票递给她:“咱们的监票人陪我站半天了,最后一票还是让她来念吧!”

  知青们的目光都落在吴敏身上。指导员、连长、尹排长和方婉之并坐在第一排,他们也都望着吴敏。

  吴敏极不情愿地:“孙曼玲、沈力……”

  薛艳在孙曼玲和沈力名字下又加了一横。这样一来,黑板上黄伟、魏明、孙曼玲和沈力的票数都明显多了。

  吴敏看了一眼黑板,将手中那张票往票箱上一放,扭身跑了。

  指导员站起来:“上大学的机会,原则上是人人平等的。党支部也采纳了你们大多数知青的意见,实行公开推荐的方式。结果是在你们眼前产生的,你们回答,有没有舞弊现象啊?”

  众人异口同声:“没有!”

  孙曼玲低着头坐在女知青中,坐在男知青中的“小地包”看着他姐,笑得合不拢嘴。

  指导员:“团里按人数比例给了我们连四个可以参加考试的名额。小薛,现在你将得票最多的前四人的名字留在黑板上,将其余的名字擦掉吧。”

  于是薛艳首先将吴敏的名字擦掉了,接着一个个擦票数少的名字。当她也擦掉齐勇的名字时,男知青中发出一片惋惜之声。齐勇的票数太接近黄伟等四人了。

  赵天亮不由得扭头看齐勇,坐在最后一排的齐勇阴沉着脸,起身从窗口跳出了食堂。

  黑板上只剩下了黄伟、魏明、孙曼玲、沈力四人的名字,而孙曼玲的得票最高。

  连长、尹排长、方婉之也起身和指导员站到了一起,为取得资格的知青鼓掌,知青们也都跟着鼓起掌来。

  指导员:“我们的掌声,代表了我们向他们四人的祝贺,也代表了我们对一种公平结果的认可。当然了,他们中谁最后能跨入大学校门,那还要经过几天以后的考试。考试也是公平原则的一部分。按照团里的规定,他们都有三天的复习时间。让我们再一次用掌声预祝他们都能考出好成绩!”

  大家又都鼓起掌来。

  男一班知青宿舍里,“小地包”向大家抱拳鞠躬,连连说:“多谢多谢,多谢各位弟兄都投了我老姐一票!”

  杨一凡:“打住,别来这套。我们都投了你姐一票,那是出于公心,她各方面本来在女知青中表现就很突出嘛!你说刚才那些话,让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进行了什么交易呢!”

  “小黄浦”:“四个名额中的三个,都出在我们男一班,估计男二班没几个心里痛快的。他们班长在大食堂门口看我那种眼神,好像是要把我瞪死!”

  赵天亮:“不痛快也没办法。被推荐了还要经过考试,齐勇、黄伟、魏明,全连三名老高二知青都在咱们一班,表现又都很好,票数自然会往咱们一班集中啦!招生文件上强调不要忽视了有艺术培养前途的知青,沈力恰恰又在咱们班,这都是咱们一班的幸运嘛!”

  黄伟问赵天亮:“天亮,你怎么不报名?”

  赵天亮惭愧地:“我不是才初二嘛,再说我当年在班里学习也不怎么样,成绩一直处在中下游水平,一考还不把我‘烤煳’了呀。人是应该有点儿自知之明的,我当你们三个老高二的班长,已经倍感荣幸了。如果你和老魏跨入了大学校门,那是咱们一班的莫大光荣,更是我这个班长的莫大光荣!”

  “小黄浦”问“小地包”:“哎,你老姐也是初二啊,她会不会也一‘烤’就‘煳’啊?”

  “小地包”:“我姐老初三!我姐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一向是前几名,考试对她来说那根本就不是个问题。我可以骄傲地替她这么说,她必将对得起推荐她的每一票!”

  杨一凡:“那,如果你姐真上大学了,和你姐夫,就是和齐勇,他俩以后的关系不就难说了吗?”

  “小地包”被问得一愣,他光顾为姐姐高兴,根本就没想到这个问题。

  魏明见“小地包”愣在那里,便责备地对杨一凡说:“你别瞎操心行不行?”

  正在这时,齐勇回来了,闷声不响地坐在自己的铺位上。他一抬头,见大家都在望着自己,老大不高兴地说:“都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同情啊?”

  大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齐勇:“我是那种动不动就需要点儿同情的人吗?”

  “小地包”嗫嚅地:“姐夫,我……”

  齐勇:“混蛋!谁是你姐夫?再信口胡叫我抽你!”

  “小地包”:“我投了你一票!‘小黄浦’就坐我旁边,不信你问他。”

  “小黄浦”:“他是投了你一票,我也投了你一票。”

  杨一凡:“老齐,事先班长和我们几个初中的都打过招呼,每票只许写六个人的名字,你们三个的名字我们几个可都按班长的交代写在票上了。我是唱票的,我清楚是怎么回事。你在男知青这边的威望那是没说的,你丢票主要丢在女知青那边了。她们女知青,似乎……都觉得你有点儿大男子主义,平常见了她们,连个笑脸儿都很少给她们。”

  黄伟走到了齐勇跟前,一只手按齐勇肩上,真诚地:“有些人投自己的票了,我和老魏可没有,我俩都投了你一票。”

  齐勇将黄伟的手一拨拉,苦闷地:“我不在乎上不上大学,主要是面子问题!全连就咱们三个老高二,当众就那么把我的名字一擦,我当时恨不得地上裂道缝,一头钻地里再也不出来了。”

  魏明:“你得这么想,你和我们,其实不就差几票的事儿嘛!”

  齐勇:“差那几票,也许就决定了我们之间以后完全不同的命运!”

  魏明:“听,说来说去,你还是特别在乎上大学这件事儿的嘛!”

  齐勇猛地站了起来,瞪魏明一眼,又冲了出去。

  黄伟也责备魏明:“你怎么那么说!”

  赵天亮一转身追了出去。

  女一班宿舍里,姑娘们都围着孙曼玲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要不考试嘛,阿拉肯定也报名,可考试,那勿是闹着玩儿的。要是考个不及格,面孔上勿来赛的!”

  “班长,你平时对我们那么好,所以我们都推荐你。关键时候,人得显出几分良心!”

  “班长,你可一定要认真复习啊,别辜负了我们大家!”

  薛艳:“班长,真上了大学,以后比我们都有出息了,可千万别把我们给忘了啊!”

  余莎莎:“班长,大学毕业了,光荣返城了,如果我们还待在这儿挪不了窝,你可要经常来看我们啊!”

  她俩说得伤感起来,眼泪汪汪的。

  坐在炕沿的孙曼玲站了起来,伸开双臂,大动感情地将她俩搂住。

  “啪!啪!啪!”几声闷响打断了刚才的气氛。大家循声望去,只见吴敏独自待在一个角落里,旁若无人地用毛巾抽打着窗子。

  薛艳喝道:“哎,你干什么呢!别把玻璃抽碎了!”

  吴敏:“讨厌的苍蝇,哪儿有难闻的气味儿就往哪儿扎堆儿!”

  谢菲用上海话骂吴敏:“侬才是苍蝇呢!侬是大只的绿头麻身子苍蝇!”

  吴敏挥舞着毛巾冲了过来:“你骂谁,你骂谁?!”

  孙曼玲推开薛艳和余莎莎,叉着腰挡住了吴敏:“吴敏,我想了多少次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能团结许多人,却就是怎么也团结不了你?”

  吴敏:“因为咱俩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同一条路。”

  孙曼玲双手交抱胸前,平静地说:“说来听听,你走的是什么路?”

  吴敏理直气壮地:“我走的是‘与人奋斗其乐无穷’的路,是以路线斗争、阶级斗争、思想斗争为纲的路!”

  孙曼玲:“我们这个宿舍里,有走资派?有阶级敌人?有毒害人灵魂的思想?”

  吴敏:“用你刚才的话说,你,团结她们;用她们刚才的话说,你平时对她们好,所以她们一致推荐你上大学。这叫什么关系?这叫相互利用的关系,你虚伪,她们可悲!”

  薛艳往旁边拉孙曼玲,嫌恶地:“班长,别理她了。”

  孙曼玲一甩胳膊,严肃地说:“吴敏,我告诉你,我还非争取考出好成绩来不可!我要争取学农科,我毕了业还要回北大荒来!我要用事实教育你——有人讲团结的目的不像你污蔑的那样是为了利用别人,上大学也不是为了堂而皇之地返城!”

  正在这时,外边传来“小地包”呼唤孙曼玲的声音,孙曼玲“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站在女一班宿舍外的“小地包”见孙曼玲走出来,便问:“姐,你刚才哇啦哇啦地吵吵什么啊?”

  孙曼玲:“谁哇啦哇啦的了!说,什么事儿?”

  “小地包”将背在身后的一只手伸向姐姐,手里拿着一团用毛巾包卷着的东西。

  孙曼玲:“什么?”

  “小地包”:“齐勇让我给你的,‘文革’前的高考习题资料。”

  孙曼玲接过资料:“我才是老初三,能看得懂‘文革’前那么深的资料吗!”

  “小地包”见她犯愁:“别打开了。反正这证明人家是有心人,不但保存下来了,还带到了北大荒。也证明人家是无私的人,要不会主动让我送给你?他说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如果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去找他、问他。”

  孙曼玲:“替我谢谢他。就说这三天里,我免不了会向他请教的。”说罢便转身往宿舍走。她走到宿舍门口,又站住了,转过身来,虎着脸对“小地包”说:“以后再叫我的时候,不许加那个老字!我老了吗?!”

  “小地包”一反常态,毕恭毕敬地:“再也不了,再也不了!姐当然没老!姐年轻得像花骨朵似的。不是那些不起眼的小花骨朵,是牡丹、大丽花那一类花的骨朵!”

  孙曼玲“扑哧”笑了出来:“贫!”

  齐勇扛着两块豆饼向马号走来,他将豆饼放在马号旁边的一辆马车上,揉揉肩,走入马棚。见身型像孙曼玲的人正背对着他,出神地看着一顶挂在墙上的草帽,那草帽上插着些用麦秸编的蝴蝶、蜻蜓、蚂蚱、螳螂之类的装饰。

  齐勇从后轻轻搂住了她的腰:“祝你心想事成。”

  被抱住的人冷冷地说:“你搂错人了。”

  齐勇大惊,放开双手,倒退两步。那看起来像是孙曼玲的人转过身来,竟然是吴敏。

  齐勇:“你来干什么?”

  吴敏:“孙曼玲来得,我就来不得?”

  齐勇:“谁都可以来。来的人都是找我有事,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

  吴敏指着插在草帽上那些草编昆虫问:“你编的?”

  齐勇没吭声。

  吴敏:“等着孙曼玲来送给她?”

  “对。”

  吴敏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在她抵脚的那面墙上,也挂着些这类小玩意儿。想不到你手还真巧。”

  齐勇:“我再问一遍,你有何贵干?”

  吴敏:“我是来找同志的。”

  “不明白你的话,别拐弯抹角,直说。”

  “你既然也报名了,证明你也想上大学,对不?”

  “对。”

  吴敏:“如果能和我们班长一块儿上大学,你高兴不高兴?”

  齐勇:“高兴。”

  “那好,那咱俩就有成为同志的思想基础了。”

  齐勇研究地看了吴敏片刻,若有所思地:“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齐勇:“明白你的意思了。我的名字被当众从黑板上擦掉了,我心里很失落,也觉得太没面子。投你票的才四个人,你名字下连一个正字还没写完整,你的心里比我更失落。如果说我觉得没面子,那么你可就该说是觉得丢脸了。所以你来找我,想跟我联合起来,颠覆上午进行的那次公开推荐,是这样吧?”

  吴敏笑了:“现在,该我说‘对’了。”

  齐勇:“那是在许多双眼睛盯着的情况下进行的推荐,也是方法公正的推荐,凭什么就能把它的结果颠覆了?”

  吴敏极端自负地:“别看你是老高二,我是初二知青,还是女知青,但是你政治见解方面并不比我高明多少。方法并不说明什么,说明问题的是大方向。我认为,我们七连这次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犯了方向性的错误。总共产生了四个将要参加考试的人,除了我们班长的家庭历史一清二白,其他三个人的家庭历史都有污点。黄伟的父亲是出版社的编辑,‘文革’前编过不少坏书、‘毒草’;魏明的父亲‘解放’前开过餐馆,成分是小业主;沈力的父亲是大学里的美术教师,‘文革’刚一开始就被划在资产阶级教育‘黑线’一边了。而像你这样两代工人阶级家庭出身的人,我这样根红苗正的革命干部的女儿,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排挤!更为严重的是,连里的干部们在动员时,只强调劳动表现如何、吃苦精神怎样,就是不提政治表现,不看一个人的思想斗争能力。比如我在女知青中提出‘二十四个不’,女知青们嘲笑我,连里也不表态支持我……”

  齐勇:“‘二十四个不’?我们男知青这边从没听说过。都‘不’什么?”

  吴敏:“不照镜子,不擦护肤霜,下雨天出工不穿雨衣雨鞋,劳动时不带手套、套袖、草帽,小病不吃药,例假不请假,不讲笑话,不穿颜色鲜艳的衣服,等等。不像我说的那样,怎么能算是‘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磨双手老茧’?又怎么能脱胎换骨?不错,我得票是太少了。可是提出‘二十四个不’的知青才得那么几票,难道不恰恰说明了问题所在吗?我认为七连不突出政治是一贯的,上午的推荐结果,也是不看政治表现的一种结果,要有人勇敢地站出来把它反掉,使真正配上大学的人挺胸昂首地跨入大学校门,去为无产阶级占领大学这一重要阵地!”

  齐勇:“也就是你这样的人喽?”

  吴敏:“还有你这样的人。”

  “我在你眼里,也是像你那么革命的人吗?”

  “只要你肯和我并肩战斗,那就有可能成为像我一样的人。”

  齐勇挠挠腮帮子,像男性哥们儿似的将一只手搭在吴敏肩上,语调庄重地说:“亲爱的同志,承蒙你看得起,我十分荣幸。不过呢,你也真是得庆幸自己是女的。”

  吴敏歪着头不解地看他。

  齐勇边把她往门口推:“如果你是男的,我就几脚把你踹出去了!”

  吴敏一下子把他推开。

  齐勇:“请离开吧。”他还朝门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吴敏板起了脸:“你不要这么不开窍!”

  齐勇:“我是老高二,用得着你来点拨我开窍不开窍?滚!”

  吴敏冷笑地:“真是不可救药!”她转身就往外走,与孙曼玲撞了个满怀。

  二人互相冷冷地对视了几秒。

  吴敏:“祝你好运。”

  孙曼玲:“用不着。”

  看着吴敏走远了,孙曼玲才进了马棚,坐在齐勇那小炕的炕沿上,奇怪地问:“她来干什么?”

  齐勇:“来找同志。”

  孙曼玲:“找同志?你什么时候和她成了同志了?”

  齐勇:“我一直和她是同志啊,现在也是啊。即使她再令人反感,那也是人民内部矛盾啊。是人民内部矛盾,就是同志关系,所以她来找我,就是找同志。”

  “别给我上政治课,说清楚啊,要不我走。”

  “真小心眼,还怀疑我脚踩两只船啊?她对推荐结果有意见,想说服我和她一起反对。”

  孙曼玲:“推荐方法是全体知青一致同意的,结果是公开产生的,她还争着当了监票人,她有什么理由反对?”

  齐勇:“这年头,谁要反对什么,看起来根本没有理由,也还是能找出不少理由来。咱们不说她了行不?”

  “我后悔了。”

  “后悔什么了?”

  孙曼玲:“起初,我是不想报名的,可班里的几个姑娘一怂恿,我心活了,我想,通过票数了解一下自己在男女知青中的印象也好啊。没料到结果是那样。”

  齐勇:“那结果对你也不是坏事呀。”

  孙曼玲:“可我看了看你让我弟送给我的那些资料,许多数学题、几何题根本看不懂!我要是考得一塌糊涂,那多丢人啊!我……我现在可怎么办啊?”她一扭身子,哭了起来。

  齐勇:“那都是‘文革’前的高考复习题,你才是初三毕业生,有些知识根本还没学到过,当然看不懂了。你能做出三分之一就不错了。”

  孙曼玲听了这话,更急了:“那我怎么能有信心去参加考试?我……我想放弃资格!”

  齐勇在孙曼玲身旁坐下:“你是四个人中得票最高的,如果你放弃,不是又给吴敏那种人提供反对的理由了吗?”

  “所以我来找你嘛!反正你得给我出主意,出不了好主意就不行!”

  齐勇:“没什么好主意。听我说啊,我认为你们将要参加的考试,不会太难的。肯定考的是某些基础知识。再说又只考语文和数学两门。语文你没问题,不必复习。数学嘛,参加考试的初中生少不了,我再抽空儿辅导你懂点儿高中的知识,那你考得就会比别的初中生强点儿。所以,还是要有信心。”

  齐勇从草帽上取下一只麦秸编的螳螂逗孙曼玲,终于将孙曼玲逗笑了。

  夜晚,魏明披着大衣,守着大食堂的铁炉子,在一盏自制的小油灯的光照下看书。黄伟抱着一大抱劈柴走了进来,往炉子里加了些柴,然后也坐了下去。他搓搓手,拿起了条案上的笔,看小本儿上写满的字。

  魏明看看炉子里噼噼啪啪地烧着的柴火,说:“咱俩坐这儿,不烧炉子会冻僵的,烧食堂的柴吧,又觉得实在是浪费。别人不会提意见吧?”

  黄伟:“我想不会吧,连里批准的。”

  魏明:“咱俩看的可都是齐勇带来的高中课本,心里的感觉怪怪的。”

  “怎么怪?”

  魏明:“好像是跟好哥们儿一块儿往一辆开往好地方的车上挤,自己把哥们儿挤下去了,还把哥们儿的钱包也掏在自己手里了。”

  黄伟:“我也有你那种感觉,所以我根本复习不下去。再说也挺自信,认为自己不用复习就能考得不错。”

  “那你在写什么?”

  黄伟:“我在写我的小说。来这儿主要是陪你复习。”

  魏明:“你以为我不复习就考不好了?三中的老高二就这么瞧不起一中的老高二?别忘了我们一中和你们三中是齐名的重点中学!”

  黄伟:“没那个意思。听我给你念一段啊——‘没有人能够选择自己生逢什么样的时代,如果说人和祖国的关系如同儿女和父母的关系,那么人和时代的关系就像演员和舞台的关系。演员首先是人,所以要像人那样在时代的舞台上有所表现,而不要像演员那样在生活中做人。我和我的知青伙伴们,正在逐渐懂得这样的人生道理……’”

  魏明:“别念了。”他向门口看一眼,朝黄伟伸出手,“给我,我自己看。”

  黄伟将小本给了魏明,魏明看一会儿,将那一页撕了下来。

  黄伟急道:“哎,你……”

  魏明已将那页纸投入炉中:“胡乱写。记住我的话,劳动、爱情、艰苦、收获,都可以写在这小本儿上。思想暂时储存在头脑里。”

  马棚的墙上挂着一块小黑板,其上画着如下一个几何图形:

  齐勇手拿着一截粉笔在给孙曼玲上课。孙曼玲坐在他跟前的小凳子上,双手捧腮目不转睛地望着齐勇。

  “已知圆的直径是10cm,求线段BD的长度。这是一道高三几何题。但实际上呢,应用的是初一几何知识。乍一看,会发蒙,不知该怎么解。但是如果这样连一条辅助线呢……”齐勇在那图形的A点和C点之间画出了虚线,“看,现在就一目了然了。AC是圆的半径,那么是5cm。它又是长方形的对角线。长方形两条对角线相等,小学五六年级的学生都应该知道。那么,线段BD的长度自然也等于5cm,就这么简单,懂了?”

  孙曼玲点了点头。

  齐勇放下了粉笔:“下课。”

  孙曼玲站起,问:“说实话,你是希望我能去上大学,还是并不希望?”

  齐勇:“我当然是希望了。”

  孙曼玲:“如果我真去上大学了,毕业后分配到城市,你就不怕我变心吗?”

  “记住,该变心,你就变心。该变不变也不对。”

  “说这话?你这不是等于鼓励我把你甩了吗?”

  齐勇:“该甩就得甩啊,我不愿意你为难你自己。”

  孙曼玲:“那我成了什么人了?我不是等于背叛你了吗?”

  “该背叛就背叛吧,我经得住你背叛。”

  “你根本拿我不当一回事儿?”

  齐勇:“现在,挺当一回事儿的。”

  孙曼玲:“我如果甩了你,那不也等于背叛爱情了吗?”

  “背叛爱情怎么了?”

  孙曼玲大叫:“怎么了?我才不做背叛爱情的女人!”

  齐勇:“如果你大学毕业了,分配到城市了,还非要做我妻子不可,而我将永远留在北大荒,那我们不成牛郎织女了吗?”

  孙曼玲:“中国像牛郎织女的夫妻多了!”

  齐勇:“那都是不得已嘛!能不那样,干吗一方非得为另一方那样?那样对女方尤其是不公平的。”

  孙曼玲:“说来说去,你就是根本不把我当一回事儿!我看出来了,你巴不得顺水推舟,让我离开七连,也就远远地离开了你!”

  齐勇一下子将孙曼玲拖入怀中,一只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用另一只手理了一下她的鬓发,注视着她说:“你看错了。”

  “那你说……”

  齐勇用手指压住她唇,温柔地:“我爱你。我越来越爱你了。如果你远远地离开了我,我的心会一下子空落一大块的。但我还是要说,我决不能让你为我做任何人生的牺牲。我和你,我们既然爱过了,这就足够了。人在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时候,不能说那个人就背叛了什么……”

  孙曼玲:“那是你的原则,不是我的原则。在爱情方面,我宁可做一个封建的女人,始终不渝,从一而终,肯于牺牲,无怨无悔……”孙曼玲拨开齐勇压在自己唇上的手指,双手搂抱住齐勇的脖子,踮起脚尖,热烈地吻他。

  齐勇不由得将孙曼玲拥抱得更紧,不由得也热烈地吻她。

  沈力坐在河边的石头上,面前支着画架,聚精会神地描画对岸的风景。这时,河上游突然传来喊声:“救命啊!救命啊!”

  沈力立刻抛下画笔,循声跑去。连长的儿子和尹排长的儿子不知怎的落了水,在河中心乱扑腾着,拍起一片片水花。

  沈力:“别慌!叔叔来救你们!”他也不脱鞋,蹚向河中心。

  两个孩子见沈力过来,立刻不叫了,也停止了扑腾。原来,水才深及他俩胸部。

  一个孩子讷讷地:“沈力叔叔,我俩是在闹着玩儿。”

  沈力拍了一下那孩子的头:“你是尹排长的儿子对不对?有你们这么闹的吗?非告诉你们的爸爸不可!”

  吴敏端着一盆衣服来到河边,她在石头上坐了一会儿,左顾右盼了一阵,从衣服底下摸出一个比扣子大不了多少的盒子。她拧开盒盖,用手指从里面抹了些雪花膏,在左脸上点一个白点儿,又在右脸上点一个白点儿。接着,她从衣服下边摸出一面小圆镜,照着,细细地将脸上的白点儿涂匀。这时,她从镜子里发现了沈力的画架。

  她收起镜子和雪花膏,走到画架旁边,翻看放在画架旁边的画夹。画夹中夹着些铅笔速写画和油画:黑龙江边秋季的白桦林、冬季的木房子、马匹、小狍子,还有给“小地包”、“小黄浦”、齐勇画的油画肖像。

  她继续翻着,居然翻到了一幅女性的裸体画。那是背身裸体,是对某幅西方油画的临摹。但画上那女子回眸一笑,凡是见过周萍的人都看得出来,那女子的脸是周萍的脸。

  而这时,沈力正在河的上游,用力地拧干刚才弄湿的裤子。

  连长的儿子埋怨尹排长的儿子:“看,我说沈力叔叔一定会跑过来的嘛,现在把他裤子弄湿了,你说怎么办吧?”

  尹排长的儿子:“沈力叔叔,你怎么这么容易上当啊?”

  沈力苦笑地:“叔叔傻呗。狼来了的故事,你们听说过没有?”

  两个孩子摇头。

  沈力一边穿湿裤子,一边说:“有一个小孩,总是爱骗人上当,多次喊‘狼来了,救命啊’。看到别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他就很开心,把骗人当成好玩儿的事。有一次他真的碰到了狼,再怎么喊,却没有一个听到的人来救他的命了。结果呢,他被狼吃掉了。你们都要记住啊,乱开‘救命啊’这样的玩笑,是一种坏玩笑,有时候后果是严重的,明白吗?”

  两个孩子认真地点头。

  沈力:“既然知道错了,我就原谅你们这一次,不告诉你们的爸爸了。”沈力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转身回到自己作画的地方。他忽然发现画夹子被人翻过,他急忙整理画夹子,发现少了那幅裸体画。他站起身来,朝四下张望着。

  吴敏端着那盆并没有洗的衣服回到女一班宿舍,在门口刚好撞上了从宿舍里走出来的薛艳。吴敏的盆掉在地上,小镜子掉在地上。

  吴敏刚要伸手捡,薛艳一脚将小镜子踏住。吴敏仰脸看薛艳,薛艳鄙视地瞪她。吴敏胡乱将衣服放入盆里,站了起来。

  薛艳:“你提出的‘二十四个不’,第一条不就是‘不照镜子’吗?”

  吴敏:“是有人成心陷害我。”她“哼”一声,用肩膀撞开薛艳,走进宿舍。

  薛艳移开脚,低头看地上的小镜子。她突然一脚踏下,小镜子碎了。

  进入宿舍的吴敏,从衣襟底下抽出那幅裸体画,匆匆卷起。她朝门口看了一眼,爬上炕,将画塞入书包里。

  沈力回到男一班宿舍,坐在自己铺位那儿,看着摆在一个角落的画架发呆。

  黄伟进了屋,端起小肥皂箱上的缸子喝水。他边喝水,边欣赏画架上的画,不由得称赞道:“画得越来越好。”他转身见沈力在发呆,问,“发什么呆啊?”

  沈力不安地:“班长他们上午干什么活?”

  黄伟:“修马棚。马棚屋顶有好几处漏雨了,齐勇要求连里给再加一层麦秸。”

  沈力心事重重地:“我在河边画画时,离开了一会儿,丢了一幅画,不知被谁偷去了。”

  黄伟又从饭盒里拿出半个馒头,蹲在炕洞边,扒出些炭火烤:“也别用‘偷’这么难听的字来说嘛,那是因为喜欢你的画啊!”

  沈力:“可是……那幅画是不应该被人看到的。一旦被人偷去了,恐怕就会生出事来。即使暂时没有生出什么事来,那我也会像班长丢了他的枕头一样,从此忐忑不安。我不知道该不该向天亮汇报这件事……”

  黄伟不由得扭头看他。沈力脸色凝重,眉头都皱成了一个疙瘩。

  三连小学校的一间教室的门上贴着一张白纸,上写“三连集中考场”六个墨字。被各连推荐前来考试的男女知青坐满了一间教室,黄伟、魏明、孙曼玲和沈力也在各自的座位上奋笔疾书。教室里一片安静,每一个人都在看考卷、思考答题。三连的指导员——一个中年男人背着双手,一脸严肃地在桌椅间走来走去。

  门突然开了,吴敏闯了进来。

  三连指导员喝住她:“来晚了怎么不敲门?哪连的?”

  吴敏大声地:“我不是来考试的,我是来抗议的!”

  三连指导员:“捣乱!出去!”说着,就把她往外推。

  所有应试知青的目光都落在吴敏身上,黄伟等四人惊讶地看着她。

  吴敏:“应该出去的不是我,而是我们七连前来考试的四个人!七连推荐工作的政治方向是完全错误的!”吴敏用手一指孙曼玲,“她,身为班长,很少在班里组织政治学习,惯于对家庭出身不好的人施以小恩小惠,收买人心。”她又指着沈力,“他……请看这个被认为有艺术细胞的人画了些什么!”

  她一甩袖子,将藏在身后的画甩了出来,展开在大家面前——那正是沈力丢失的那张裸体画。

  一阵哗然之后,紧接着的是一阵死寂。

  三连指导员问沈力:“真是……你画的?”

  沈力呆如木鸡,一声不吭。

  吴敏:“并且,他画的还是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一个上海资本家的小姐!我们七连坐在这里的四个人,都认识画上的她!”

  一名知青突然站起来,一拍桌子:“咱们不考了!和这样的人一起考是咱们的羞耻!”

  一名女知青也站了起来,指着沈力大叫一声:“流氓!”

  沈力离开座位,冲到吴敏跟前,夺去她手里那幅画。另一名男知青也跟着站了起来,指着沈力大叫:“揍他!”

  一些男知青冲向沈力,对他拳脚相加。沈力被打得抱头蹲了下去。

  孙曼玲大喝:“不许打人!”说罢,便冲上前去拉架。

  黄伟和魏明对视一眼,也冲上去,与那些殴打沈力的人对打起来。

  三连指导员见事态失控,便用黑板擦用力敲击着黑板,大吼:“住手!都给我住手!”

  齐勇在七连马棚里清扫马粪,孙曼玲突然跑了进来,噙着眼泪瞪着齐勇。齐勇上前,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考砸了?”

  孙曼玲气哼哼地质问:“我问你,他们男一班驻守江边的时候,周萍是不是常去?”

  齐勇:“你问这干吗?”

  孙曼玲发疯似的大喊:“回答我!”

  齐勇:“平均下来,大约半个月二十天去一次。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和赵天亮的关系,那有什么不正常的吗?他俩的事,和你有什么相干?”

  孙曼玲抹了一把眼泪:“正常?就因为他俩的事儿,我们在三连的考点儿被吴敏搅散了!周萍脱得一丝不挂被沈力画在了纸上,这正常吗?她是我们班战士时,我这个班长一向维护她的尊严!可是她……她怎么能脱光了衣服……”

  齐勇也吃了一惊:“你胡说些什么你!周萍只自己去看过赵天亮一次,其余每次都是我绕山东屯接上她,与她同去同返,根本就没发生过你说的那种事!”

  孙曼玲:“但是我亲眼看到了那样一幅裸体的画,而且确凿无疑就是沈力画的,画的就是周萍!咱们七连知青的脸今天算是被丢尽了!你和赵天亮他们班,你们在黑龙江边,是不是一块儿做了不少见不得人的事儿?!”

  齐勇生气地吼:“住口!”

  孙曼玲一扭身,跑出了马棚。

  齐勇将铁锨扔在了地上,愣了一会儿,也冲出了马棚。

  男一班宿舍气氛凝重,男知青们个个脸上布满阴云。沈力眼圈青着,呆呆坐在自己铺位的炕沿边。

  魏明低沉地问沈力:“那幅画呢?”

  沈力没回答他,只是自言自语道:“我画的是青春胴体,是美!”

  黄伟:“可你为什么非要把周萍的脸画上去?”

  沈力:“她的脸美。”

  赵天亮猛地推开门,走了进来,径直走到沈力跟前。

  沈力见赵天亮走到近前,才支支吾吾地:“班长,我料到了会出事的……”

  赵天亮不由分说,狠狠扇了他一记耳光。

  沈力捂着脸:“我没有什么不好的想法,我本打算……”

  赵天亮又扇了他一耳光,而且还要继续打。黄伟和魏明及时赶上来,将赵天亮拖开。

  赵天亮冲着沈力大吼:“你怎么能那样对待周萍!你那是侮辱她!你还不如直接侮辱我!”

  这时,齐勇从外面走进来,见屋子里乱作一团,大叫:“都他妈冷静点儿!”

  大家的目光望向齐勇时,沈力趁机走了出去。

  沈力扛着一把大钐刀失魂落魄地来到河边,连长的儿子和尹排长的儿子在钓鱼。连长的儿子发现了沈力,便站起来喊:“沈力叔叔,快来看,小刚哥哥钓到半桶小鱼了!”

  沈力朝他走过来,看了一眼桶里的小鱼,对他说:“告诉你的连长爸爸,就说沈力叔叔说的,觉得对不起七连。”说罢,又继续朝前走。

  尹排长的儿子问连长的儿子:“他怎么让你告诉你爸爸那种话?”

  连长的儿子困惑地摇头:“不知道。”

  尹排长的儿子也站起,喊着问:“沈力叔叔,你扛着钐刀干什么去呀?”

  沈力站住,回头问:“叔叔想过河那边去。哪里的河面窄?”

  尹排长的儿子指着远处:“再往前走一会儿。”他又问连长的儿子,“他到河那边干什么去呢?”

  连长的儿子没注意他的话,只是指着鱼漂说:“快,又咬钩了,又咬钩了!”

  两个孩子手忙脚乱地扯上一条大鱼来。他们刚将大鱼放入桶里,就发现齐勇、赵天亮他们一群男知青慌慌张张地朝这边跑来。

  齐勇见两个孩子坐在河边,便赶紧上来问:“看到沈力叔叔没有?”

  “他往前走了,说想到河那边去。”

  大家又慌慌张张沿河边向前跑,边跑边喊:“沈力!沈力!”

  齐勇他们在一处河岸边忽然站住,目瞪口呆地看着河对岸。那里的水面与河岸的落差较大,而沈力还站在一块突出在岸边的大石头上,一手握着钐刀刀柄,呆望河面。他正高高举起钐刀,用力地朝下一插。

  河水顿时变成了血红色。

  众人隔着河大喊:“沈力!”

  沈力茫然地抬头望望他们。

  魏明:“沈力,千万不要做傻事啊!”

  黄伟:“沈力,虽然我俩失去了考试的机会,可是我俩也没说一句责怪你的话呀!”

  齐勇:“沈力,人可只有一条命,你要想清楚了!”

  沈力:“我想清楚了,我不愿再活在一个容不得美的世上了。够哥们儿的,就替我收尸,把我埋这儿,免得让我爸妈看到我身首两处的惨状。”

  赵天亮缓缓跪下了,泪流满面地:“沈力,沈力,我那是在气头上,你就不能原谅我打你那两耳光吗?你就不能想想哥儿几个曾经多么好吗?亲兄弟也互相打过的呀!”

  沈力眼中也淌下泪来:“班长,那幅画,是我凭着记忆仿画安格尔的《泉》,那是世界名画。我所以要画成周萍的脸,原本是打算画好了送给你的。那是我画得最用心的一幅画,可我一直觉得不满意,也就一直想要再修改,一直没有送给你……”

  赵天亮双手扯断了满把青草,他朝齐勇们绝望地哭喊:“你们他妈的傻愣着干什么呀!”

  杨一凡、“小地包”、“小黄浦”跳入河中,蹚着冰冷的水,向对岸奔去。

  “都别过来!谁不听我的,谁后悔一辈子。”沈力说着,又举起了手中的钐刀。

  杨一凡等三人赶紧退回到岸上去。

  杨一凡也哭了:“沈力,咱们两家可是老街坊,你如果……你叫我见了你爸妈怎么说啊!”

  大家都流下泪来,他们望着沈力,跪了下去。

  赵天亮举着握了两手草的拳头,仰天大叫:“天啊,天啊,老天爷,求你阻止我班里的哥们儿呀!”

  “救命!救命!”连长儿子的呼救声再次传来。沈力循声望去,只见连长的儿子在河水里拼命挣扎着。穿着裤衩的尹排长的儿子跑来,大喊:“沈力叔叔!小张猴沉到河里去了,快去救他!”

  沈力举着钐刀一动未动。

  尹排长的儿子小刚跑到了沈力跟前,气喘吁吁地说:“沈力叔叔!这次不是骗你!我要救他差点儿也被他拖到深水里!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沈力手中的钐刀被深深插入泥土中。他跟在小刚身后跑着。连长儿子的头猛地冒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着气,以熟练的狗刨泳姿向岸边游去。

  沈力站在岸边呆呆地看他。

  尹排长的儿子脸上露出调皮的歉意:“沈力叔叔,对不起,这一次我们又骗你了。”

  沈力扭头朝自己站过的地方看,杨一凡已过了河,拔起了钐刀。其他人正朝这里跑来…… 梁晓声文集﹒长篇小说(套装共二十册)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