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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罗秀山往“雅家达”路过的时候,里面的客人正在吃早饭。他看见了小玉和她母亲的背影,他没有延挨,把手伸向宝乐,快步地走下石梯,来到了码头。
昨夜涨水,几条客船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抵在岸边,笨拙地起伏着。一艘两层舱的小班船,紧挨在刘贵的木船边,罗秀山解缆绳时,听到底舱里有谁喊了句什么,他不想搭话,摇着桨,只管往前划。
宝乐在梦中被外公叫醒,起床后,一直迷迷瞪瞪的。坐在船上,船一摇,他又想瞌睡。老罗看见上游一艘快艇俯冲而下,便对宝乐说,你看,你看!
他指着船舷边的水,舷边不是翻卷的浪花,而是一股股笔直的喷泉。宝乐要外公也拿出那样的速度和快艇比。老罗作了一个怪脸,抬了抬身子,大吼一声,将船跃出去了老大一截,那凶狼的神情不像一个船公,到像是个摩托车手。他毫不理会身下的逆水,几跃几蹿,船就离开了码头好远的路程。
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完了昨天的路程。再往前,江面变得开阔。码头那里的天黑沉沉的,这里的天却没有一点云。代替两岸石壁的是一面接一面的缓坡。老罗放慢了速度,他想告诉宝乐,这平静的水流下,曾有多少暗礁,渍理这些乱石,他们又花费了多少时间——可没想到,没了礁,没了险滩,他们也渐渐地没有了用武之地。不,告诉宝乐这些还不行,他太小了,他对水也许有兴趣,但对弄水的乐趣还懂不起。
又有一艘快艇疾驰而过,是水上飞,水面的痕迹几乎看不见。宝乐的注意力落在岸边刺丛里的一对水鸟上,他要外公冲过去,将那两只绿翅膀的鸟儿捉过来。
罗秀山早饭时喝过酒,这会儿脸红红的。他眯眯地笑着,悄无声息地将船划拢去,离岸还有一小段距离,他突然来了个醉翁倒地——脚掌留在船头,胸腹与水面平行,手却伸向了刺丛,待他收回身体,一对拳头大的鸟儿已经到了宝乐手中。整个过程,快得宝乐都没有来得及惊呼。
有了鸟儿,罗秀山闲着手和宝乐玩了一会儿。宝乐发现鸟儿的眼晴是橘红色的。不对,罗秀山说,是金红色的,那是水的颜色。天完全晴了,阳光照在山坡上,照在粼光闪耀的水面,宝乐的脸、耳朵,双手都镀上了一层赤金,有手掌大的鱼儿跳起来,咚的一声,又落到水面。
罗秀山的手依然空着,船却稳稳地泊着,没有随着水流往下走。宝乐完全被小鸟迷住,没有发觉外公的脚蹬在船壁,一直在用力?隔了好一会儿,他听见他的外公嘘了气,伸出双臂,站了起来。
他们还在往前走。罗秀山的手还是空着,膝盖却有微微的弯曲。这时的船在他的脚下有如舢板,看不见他脚上的动作,只见船箭一样地贴着水面飞出去,宽阔的一段河面一会儿都到了头。
逆水转了一个弯,背阳。褪了颜色的河水,在促狭的河道一下子变得阴森森的。这个地方也是“鬼见愁”。罗秀山将船驶向江心,在那周围,有几处被炸掉的暗瞧。他猫下腰,像演哑剧那样,紧张地、
小心翼翼地刨着水一他模仿的是自己当年从瞧石堆里穿过的情景。他骄傲的是:水上几十年,他从未触过瞧、从未翻过船。这个动作他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那过分的逼真里,有说不出的僵硬,也有说不出的……伤感。不过宝乐没看见,他正沉醉在他对新朋友的好奇里。
划过这一段水面,水流更加湍急,岸边的山更加峭拔,那铁灰色的巨石一块紧似一块,不知是在炫耀力气还是脾气。这一带的洞水特别鬼,以前放竹排,每年都会死人。老罗醉着手脚,将船绕了个大圏,将那有漩涡的地方一一碾过,仿佛是在作别。他的头脑有点飘,但双臂却是沉实的、有力的,那力量足可以与船底的磁力抗衡——尽管他好久没有下过水了。船在低低的吃水线上摇摇摆摆,载浮载沉。亢奋中,老罗想,漩涡饿了好久,想吃船,但它不肯吞下我的船。
宝乐在给鸟儿看他拇指大的机器人。乘着酒兴,老罗在那嗞嗞响着的漩涡上,一会儿举起桡片,一会儿又放下桡片,他摆手勾腰,昂首收臀,他的头他的颈他的腰和臀不时地荡起漩涡——在那兴之所至快慢不一变幻不定的舞蹈里,他模仿的全是在水上弄船的片段,是那无数个有趣无趣的有惊无险的瞬间,那是他一生的电影!舞着舞着,他的眼泪流出来了,头帕也掉下来了,因为宝乐没有看见,他也不管。舞到后来,他索性脱掉了新衣新裤新鞋,只剩下破败的裤衩。再到后来,他调转船头,垂手肃立,像竹排那样,让木船顺流直下。
船到码头的时候,太阳已经到了天顶,岸上的群楼、水边的码头和对岸的山峰都是白晃晃的一片,汽笛急促,船在河面来来往往。客船上有人远远地对河水举起了相机。老罗想,他要立马将船还给刘贵,管他回来没回来。 冬天的胡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