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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建强哥哥喜欢皮小青,这是我和冉碧的推测3我问过肥子,肥子瞪着眼睛说:“噢。”但看她的样子根本不相信。记得有一次我夸建强哥哥歌唱得好,他高兴地说,要有伴奏就更好。我说谁给你伴奏了?他说一个知青也午他说的就是皮小青吧。建强哥哥不仅歌唱得好人也长得好,脾气也特别好。我认为他是有资格喜欢皮小青的。冉碧却认为,也许她看上的是建强哥哥的忠厚老实,也许是他长得俊,也许只因为她被那些知青糟蹋过,谁知道呢?反正看得出来,皮小責情愿喜欢建强哥哥,而不愿喜欢知青中的任意一个。
建强哥哥回家的时候很少,在家里愣愣怔怔的,也不怎么说话;肥子则形同虚设,几乎不能和她交谈。见到冉碧我就要向她抱怨。我们的钱攒得太慢了,要这样下去,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动身?在肥子家度曰如年,我受不了。
埋在小树林里的瓶子有好几天没去动了,因为没有钱添加进去。冉碧不在的时候,我一个人望着那棵槐树发呆。槐树半腰有一棵不知名的寄生树,粗糙的树身黯淡无光。我和冉碧喜欢坐在树下,背靠树干。天黄昏,我们坐在那里吃从肥子家地里偷来的向日葵。冉碧突然说,你听。我没有停止剥生葵花,向四周随便张望了一下说,没听见什么。她拉着我蹑着脚走出树林,看见两个大人在葵花地里叠在一起。他们扭动着、挣扎着,像在廝打却又没有动手脚。我问冉碧,他们在干什么,冉碧说,嘘!我说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冉碧说,你个憨包。我再问,冉碧就用手指做了一个含糊而又下流的动作。我的脸一下就红了。那个黄昏我差点和冉碧打了起来,因为她说我妈妈和我爸爸也那样。我说不可能,我爸爸远在县城里。她说,和你妈妈在一起时就那样。我说不可能,我从来没有看到过。她说那是白天,晚上你睡着了怎么能看到。我讲不过她,便气急败坏地推了她一掌,她趔趄了一下但嘴里还是说,就是那样。也许是她看见了我眼里的凶光,当我再次推她的时候,她突然垂下睫毛说,我妈妈和爸爸也那样。每个人的妈妈爸爸都那样。我无法想象别人的父母如何,但我和冉碧共同拥有父母这一不光彩的秘密多少使我松了一气。是的。我们有太多的相同,连我们生命都是父母那样羞耻地得来的事都极其相似。我对她更加依恋了。
我不记得我是多大的时候开始和冉玩的,印象中我们刚记事就天天在一起,从来没有分开过。我们的母亲宣布不准我们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事实上,第二次出走我比冉碧要急切得多。也许她的兴趣和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皮小青那里去了吧,她是一个对什么事都好奇都要寻根究底的人,皮小青是那样地吸引着她,她会不会像我迷恋她那样迷恋皮小青转而像我对待肥子一样对待我呢?我觉得不能等下去,再等,她对出走的念头就要淡忘了。冉碧是一个善变的人,如果她黏上了皮小青而将我像包袱一样丢给肥子,那我真是生不如死。
我承认,第一次出走的时候,我相对被动。那些钱多半都是冉碧弄来的,而有相当一部分是她从她母亲那里偷来的。另外一些钱却来得非常不容易。比如一起打扫会场、一起给供销社的食堂抬水(两人用扁担抬一只水桶)、给母亲买东西时做一点手脚、省下自己的零花钱等。我们弄钱的途径太少,如果没有冉碧母亲那个财源,可以说我们要出门,真是妄想。反过来说,如果是我而不再是冉碧主动要走,我不想法弄钱又怎么办。
我能想到的老办法还是去给供销社的食堂抬水。我问肥子愿不愿和我一起去抬水。她兴奋地点着头,她以前看见过我和冉碧抬水,大水桶里装了半桶水,我们摇晃着,走几步就要歇一会儿。一停下来,就会有说不完的话。当然主要是冉碧在说,她说什么都是眉飞色舞的、乐不可支的。冉碧对说有一种特别的癖好,任何事情在她添盐加醋的叙说里都会变得活色生香,趣味盎然。在说的过程中她对原来的事常常有意想不到的发现,而我又是一个乐于倾听与她灵犀相通的听众,所以我们任何时候的淡话都是美滋滋的。肥子对我们的亲密交谈肯定是羡慕的,为了介人我的友谊或者至少是得到我的接纳,吃多大的苦和受多大的累她都愿意。
我和肥子给供销社的食堂抬水,还不到一天时间,冉碧就找到了我。当时天还没有黑,我和肥子抬着水走在弯曲的田埂上。比我矮的肥子走在前面,水桶不时地滑向她那一端,看上去她比我显得更加吃力。我们打算走完田埂到了石板路上再歇息的。我们沉默地走着,因为我不说话,肥子便将她的喘气声弄得很响。还没有走完田埂我们就看见了冉碧在远处招手,一边招手一边喊我的名字。
这一次我们没有撇开肥子,因为我只能和肥子将水抬到供销社的食堂里。在那里我把领到的几分钱全给了肥子。她撅着嘴,气哼哼地瞪着远处等待我的冉碧。
冉碧这次是来讲她母亲的事,她跳来跳去地讲,我还没有听清楚,她就开始哭。她一哭,我就着急,我说,要不要我们一起去问问你妈妈,也许她肚子里并没有一个小孩子。她说,谁敢去问她,妯都开始吃酸东西了,她一刷牙就要吐,她吃过饭就打嗝。我说我吃过饭也打嗝,我感冒也想吐。她说你懂什么呀,皮小青就是那样的,那是害喜。她没有爸爸她的妈妈怎么能够害喜。她说她更加无脸见人了,她绝望了,她非走不可了。
我是巴不得她跟我立即走。但我不相信她妈妈肚子里怀了一个孩子。在接下来的一天,我瞅准一个机会单独挨到她妈妈的身边,我悄悄地也是非常仔细地观察,没有发现她妈妈的肚子大起来。而目我也试过,只要你想到有人在看着你打嗝,你一定就会真的打嗝,你觉得自己要吐就真的会吐。至于酸东西,不只是我连肥子也是喜欢吃的。我将我的发现告诉冉碧,她说你懂什么呀,皮小青对姑婆说的我都对照过,包括妯的臭。我还是不相信,我说你妈妈红光满面的哪像皮小青有气无力的。当然,安慰归安慰,一想到她跟我一样迫切地希望离开,从此以后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我就喜上眉梢。
接下来我们就只为一件事着急了,那就是筹钱。我们不能一起去抬水,我们就一起去树林里割鸡血藤、挖何首乌,这两样都是草药,晒干了可以卖钱。那段时间我们还热衷于替母亲买米买菜,能够克扣的钱虽然有限,但我们的存款还是在一点点增加。有一天我们在林子里看见一条蛇,我赶紧拉着冉碧的手跑开。冉碧却说,别动!蛇匍匐着吐出火星般的信子,那蠕动的皮肉上人发怵。冉碧说你别走,我去叫李光海。她见我不安地往前蹭,就说,要不你去找他,我在这里守着,逮了蛇,他肯定会给我们五分钱。我知道李光海爱吃蛇,也相信他或许会给我们五分钱,但我不敢跟他说话,怕羞和怕蛇对我来讲是一样的。她只好遗憾地跟着我一同离开,在皮小青那里,我们找到了李光海,再回到树林的时候,那条蛇已不在原地,它盘在一棟小树下,正眯着眼打瞌睡。那是一条肥美的菜花蛇,李光海和与他分享蛇肉的几个知青,给了我们七分钱。
这件事给了我和冉碧很大的启发。知青们经常能收到家里寄的钱,却无法买到吃食,那个时候,食品都是要供应的,而他们似乎特别贪吃,尤其是肉食,经常抱怨说肠子没油水要生锈了。冉碧说,他们不是好吃吗?他们要吃的怪东西我们可以到处去找。他们吃的怪东西有两类,一类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比如蛇、癩給螺,这类东西我们只能提供钱索,由他们自己动手。另一类是我们自己能对付的,比如螺蛳、青蛙、黄鳝和鸟蛋。不过下水和上树我都不行,只有冉碧无师自通,她知道哪一只鸟巢是空的,哪一只鸟巢里有蛋。有一次,她刚刚拿着鸟蛋从树上溜下来,母鸟就回来了。它发觉丟了蛋,愤怒地向我们俯冲下来,冉碧赶紧把蛋放在地上,跟着我抱头鼠窜。冉碧捉黄鳝的架势很像知青捉蛇。她上树和下水的时候我都不能帮她,但我会跟在她的身边赞美她给她鼓劲,她快乐地承接着,有时也笑着抱怨,你就会打坐地冲锋,坐享其成。
有一天,我们在路边发现了一只死狗,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它拖到皮小青的院子里。我们相信在那里能找到李光海,因为那段时间,他和一些男知青经常聚在皮小青那里。我们希望在他们那里得到几分钱,也希望他们邀请我们一同吃狗肉一进皮小青的院子,冉碧就高声喊,小青姐姐小青姐姐。她不敢对李光海直呼其名,也不好意思跟着我喊舅舅。院子里静悄悄的,我说,他们也许出门去了。冉碧说,有人,门又没有上锁。我们放下狗,准备去敲门,才走到门,门就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是武装部长。他看了我们一眼,还没有开,冉碧就大叫了一声,狗! 冬天的胡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