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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冬天的胡琴 冉冉 4631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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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节

  我所打听的王居士没有一个人认识。一个姓王的婆婆是惟德法师的皈依弟子,八多岁了,每个月都要来庙里住几天,数年,从不间断。她说她差不多认得所有的姓王的居士,矮的有好几个,但脸上有胎记的绝对没有。这个婆婆瘦小健朗,有一头浓密的白发,耳边紫蓝的水晶发卡很是耀眼,她喜欢笑着露出她那整齐的假牙。所有的人都喜欢她。我当然也喜欢,我曾经对她说,我今后能像婆婆这样美丽该有多好——她笑眯眯地摆摆手,心里却欢喜得很。她自告奋勇,四处托人帮我找那个王姓居士。

  有一个矮矮的、颈部被烧伤的居士也姓王,在做豆腐生意。他在城里租有房子,十几年了,一直在收养街头流浪的狗。他告诉我,他以前住在大木山上,举家离开的时候,狗撵了他们几个山头,想跟他们一起走,他下狼心把它赶了回去。几个月后,那狗竟从几百里外跑到城里找到了他们。狗最后老死了他们从此开始收养狗,把每条狗都当成自己的亲人。我问他知道不知道有一个“在身边种福田”的家政公司,他伸出手,摸摸自己肥大的鼻头,轻轻地笑了:“谁没有在自己的身边种福田?”他的幽默惹得我也笑了。

  我的母亲也姓王,从小她就让我把那些姓王的人当作我的亲戚。我认识不少这样的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缺乏理性、易冲动、心太软。于慧也认可我这样的结论。她说,她也认识一个姓王的居士,做榨菜生意的,赚了一些钱,但多数都落进了别人的腰包——周围的人都骗她、坑她,包括貤兄弟和老公。可她对他们缺乏清醒的判断和认识,反复犯同样的错误。对自身的糊涂和愚蠢她只是解嘲地说,自己记性差,记不住那些糟糕的事——她能记住的都是那些好的她愿意记住的事。

  说到遗忘,我们又谈到了裴佐。我说裴佐本质上是一个诗人,一个对生活充满好奇心和热情的人,怎么会对那些刻骨铭心的事说忘就忘呢?而且是忘得那么彻底和决绝。

  我一边说话,于慧一边在擦玻璃。窗外的桃花静静飘落,室内窗明几净,地板一尘不染。

  过了一会儿,于慧坐下来打开手机,看了看短信后突然问我:“你安有环吗?”

  她指的是节育环,我不知道她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见我摇头,她又说:“裴佐怀孕的时候是带环受孕,她当时跟李明好得昏天黑地的,忘了取出她的环。”

  于慧见我茫然,便开始剪她的指甲。剪完了十个指头的指甲,裴佐还没回来,估计一时回来不了,她又跟我聊起来。

  “医专的人都觉得裴佐有点异’,是吧?我认识她是在船上。晩上,我在甲板上散步,看到驾驶室有两个人相拥着,不时地亲吻,那个女的就是裴佐。在船顶的平台上,我看过她画的画,她的画一如她本人,热烈、狂野,有抑制不住的激情。那疯狂的劲头具有一种魔力,吸引人,也伤害人,伤人伤己,让人害怕。”

  “你给她讲了你的感觉?”

  “没有,我只是看她画画,看她穿着时装在船上走来走去。船员们都宠她,每到一个码头,她都带着他们上岸去。她又漂亮又骄傲,在船上,简直就像一个女皇。不过我起先并没有跟她搭汕。接近她,是船到一个小码头,船员发现几个农民混票,双方争执起来差点动手。裴佐也在那里,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骂,没有劝架——她要说几句,他们是会听的,她没有劝架,而是掏出钱,递给其中的一个船员,叫他去买几张票。她说,他们确实没有钱啊,你没看出来吗?说这话的时候,我也在,凭直觉,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几个农民下了船,裴佐又去船顶画她的画。我在她身后看了好久,然后对她说,你画的这些红叶画得太红了,红得快要撑不住。她听了,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还嫌红得不够呢,还可以红一点。”

  “那是秋天,船在长江航行,两岸的缓坡上峭壁上到处都是红叶,那生动的背景和神采飞扬的裴佐倒是很相配。船到三峡,裴佐主动帮我拍照,拍完照又跟我合影。她问我是不是教书的,我说是行医的。她说啊,我是一个讨债的,说完得意地笑起来,我也笑了。她说你别笑,什么时候我讨债讨到你门下。船到终点,我们互留了地址,说好了以后保持联系。”

  我说:“裴佐的文字不错吧?我看过她写的诗。可惜从来没有跟她通过信。”

  于慧笑着说:“我也没有收到过她的信,倒是收到过好多照片。她喜欢在照片背后题字。有一张神女峰前的照片,雾罩中的山模糊不清,醒目的是她大红的羽绒服,后面的题字是:神女喷火,因为她装着一油井。她还在河边运煤的索道上照过一张,一身短衣裤,浑身像煤一样黑。照片背后写着:刚才在缆车里坐了七个来回,身边的那个人黑得像乌鸦,我爱他。还有一张雪天照,画面上是一大一小的两双脚在雪地上踩出的杂乱脚印,雪地尽头有两个背影。照片后面的题字是:我下过一场雨,现在又下雪。有一段时间,她很喜欢照相,照片的背景都不相同。有雪山草原,也有沙漠和大海。她在每个地方的表情都差不多,都是贪婪的疯不够看不够的模样。仿佛全世界的美事都等待着和她相遇。”

  “那和你相遇呢”我问她,“她是不是也把和你的相遇当成了美事?”“我第二次见到她,是在我的宿舍,一个冬天的下午。我感冒了,躺在床上。裴佐敲开了门。她鼻青眼肿、大腹便便的样子吓了我一跳。我认识她的时候,她虽然结了婚,但我从未把怀孕生孩子这类俗事和她联系在一起。我赶紧起床,扶她坐下,给她烧水,问她要不要吃点东西。她坐在我的床上,疲倦地看着我张罗。宿舍里没什么东西可吃,我把冲好的奶端给她,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我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只是不停地劝她别哭,伤心对宝宝不好。不料她越哭越来劲,待我脱掉她的鞋准备让她躺下时,她忽然抱住我的肩头,失声叫道:我完了!我说,你冷静一点,这样宝宝会受不了。她止住了哭,扭过身,倏地从怀里抽出一个棉垫子,你以为宝宝还在?她叫道,宝宝没了,没有了。我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她捧着垫子,就像捧着一个真的孩子一样,她喊道:我要让他知道我还怀着他的孩子,我要让他在愧疚和悔恨中念不成经,我要他回来

  “我一头雾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因为当时我不可能知道李明也不知道她已经离婚的那些事。她靠在我的床头,东拉西扯地给我讲述,一会儿是那个船长跪求她,不要跟他离婚;一会儿是她和李明坐在运煤的缆车里疯狂地来回;一会儿是她去了好多寺庙,始终没能找到李明的踪影。说到最后,她说孩子早产了,是因为她伤心过度。孩子的四肢都已经长全,只是太小了,无法存活。她本来想用孩子去挽留李明,让他回心转意。

  “那个下午,裴佐坐在我的床上,苍白而羸弱。她不停地用手去按她掏空的腹部,仿佛那儿还有一个位置,那个空空的位置是她和李明惟一的联系。过了一阵,她从衣袋里取出一张自己的照片——照片上,她绾着髻,穿着宽大的花衣,一只手抵着腰,另一只手骄傲地抚着自己的肚腹。估计她在背后写的是,李明,我爱你或是李明我恨你,或者是爱上一个负心的人云云。可她写的却是我的地址。她要我把她的照片复印五百张’寄到全国各地的寺庙,并巨附上我的联系方式。”我说:“李明不是出家到大悲寺了吗?别的人都知道,裴佐怎么会不知道?”

  于慧说:“她最先去的就是大悲寺,可那里根本没有这个人。但她在大悲寺听说普陀寺有个高个儿的司机刚出家,她又赶到普陀寺,那里也没有。她又去了一些寺庙,最后听说延安清凉寺有一个和尚像李明,她便去了延安。当然又扑了空。她是从清凉山上下来早产的。她一个人住在延安的医院,生下了那个小小的不能成活的孩子。好几天,她一直抱着那个夭折的孩子哭泣不止。

  “那时我没见过李明,想像不出这人身上有什么东西让她这么着迷。我问过裴佐,她说这个咋说得清。她爱他,离开了他,就像掉了魂。就这么简单。”

  我说:“那个船长也是这样爱她的呀,我曾经听说,船长刚知道她变心,伤心得要用船去撞岩。后来他甚至答应裴佐只要不离婚,他可以容忍自己不在家时她跟李明好。”

  于慧说:“裴佐怎么会同意。那个时候,要吔中断哪怕是短暂地中断她的爱,就是要她的命。船长是不得已才离婚的,他离婚也是为了迁就她。”

  “从那个下午开始,你们俩就形影不离?”话一出,我就觉出了不妥,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述她们之间的关系。

  “那个下午,她靠在我的床头,颠三倒四絮絮叨叨地给我讲了她的生活她的爱情,讲得最多的是对李明的倾心,对他至死不渝的追寻。我宿舍里没有火,她偎着我的被子坐在床头,我则坐在籐椅里。天越来越暗、越来越冷,我不时地伸出手,擤我的鼻子。”

  “你哭了?”

  “我们没有开灯。裴佐问我,你怎么啦?我说我感冒了。她从衣袋里摸出纸来递给我,不再说话,两个人就在黑暗中默默地流泪。我不只是为裴佐难受,也为她担忧,我不知道发生这些事情以后,她还怎么在医专那个环境里生活下去。”

  “于是,你就决定让她跟你在一起,不再回到单位去?”

  “医专那些人是怎么说的,是不是说,我成了她的女朋友,取代了李明?”

  我正要答话,她的手机响了。她哦了几声,回头对我说了声,找裴佐,就出了门。 冬天的胡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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