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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孩子的病不是太重,但却拖延了一些曰子。
母亲还不让她起床。已经过了正午,透过格子窗射进来的光线还是很暗。雪早停了。隔壁有人在舀水,过不久又在搓衣板上很响地刷衣裳,每隔一会儿,围墙顶的乌鸦就会呱呱地叫几声。
天花板上糊满了报纸,报头的字是鲜红的。大公报——报头字是草书,刚识字的时候,连估带猜,认为头上的报名就是大公鸡。报上的内容她看不清,也不认识那么多的字,但她急切地想知道报纸上说了些什么。她不想请裴告诉她,也不想让母亲读给她听(天花板那么高,谁又能够看清楚那些小字?),她渴望知道那么多张报纸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事情。好多次,她仰起头,自己编故事给自己听。
“有一个人早上出门……”她还没有读出声,自己就笑了。这不像是读报纸,倒像是摆龙门阵,“有一个人早上出门,遇上另一个人,他们是仇人,但互相不知道,他们一起去赶集……”
有人在喊母亲买布。她床头的门通向卖布的柜台,门没有关严。那人扯了九尺白布、九尺蓝布、九尺青布。哪家死了老人。
“是王公公吗?”母亲问。
那人说是的,母亲说八十四了吗,那人说还没有到。
但他并不老,女孩记得去年冬天,王公公快步从街走进供销社。母亲不在,他歪着头奇怪地盯视她和她身后的布匹。他的眉毛像带雪的松针,他的颈部有一个巨大的葫芦形肿瘤,那简直就是一把小提琴——她当时几乎叫出来!她真想把母亲的尺子当成弓送给他,让他在自己的肉琴上像瞎子一样拉出乐曲来。他死了。人的一生通过嘴说出的声音是很有限的、很单调的。她见过母亲和他说事,母亲唠唠叨叨地问,他只是简单作答。
“一个人早上出门,遇见了他的仇人,互相不知道,一起去赶集,路上碰到……”一个姑娘?蒙面大盗?还是知道他们底细的老人?一个人只要出门,可能遇到的事就会多种多样,哪像躺在床上。
又有人走进柜台,踩着门前台阶上的积雪,踢踢踏踏地走进来,没有说话。那人伏在柜台上,肯定是裴!母亲说不定也伏在柜台上。
隔着算盘,柜台里外的两双眼睛在肆无忌惮地凝视。女孩都能想象,他们没有呼吸,只从眼里冒出热气。
柴胡。
裴终于说。
大青叶、贝母、枣皮……
母亲撕扯一页账簿在记他说的中药。裴以前曾经给母亲开过药方,从书本上看来的。女孩不能容忍他说话的气,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好像他真的当过几年医生似的。从公道处说裴开的药倒比诊所的老中医见效。裴给好多学生的家长看过病,有家长直接央求他教孩子学医。
每样钱!
母亲似乎乐意听裴的吩咐。隔着算盘,她在账簿上慢慢地写,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裴。她有根灵巧的手指,两只手能同时拨弄算盘,而目是又快又准。
又没有动静。
孩子感到焦急。她烦躁地杜撰着她的故事。一个人早上出门,到处都是恋爱的人。一个男的问一个女的你什么时候生,女的说昨天,又问什么时候死,女的说随时……
隔壁的衣服还没有洗完,刷衣服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听见裴在说火罐。提到她的病,母亲开始忧虑,她担心的是她的体质,早有人说过这孩子长心不长身,柔弱的身体经不起折腾。
裴建议用鸡血藤泡酒给孩子喝,那样补血,又说他能搞到鹿茸,不过眼下最要紧的就是用天麻炖鸡……
补得啊?小孩子!母亲说。
孩子突然觉得有些心软,隔壁刷衣的声音已停。墙上的乌鸦早已飞走。风还在吹,隔着柜台,裴和母亲的脸肯定冻得发紫。
“一个人早上出门……”,房间比刚才更暗了。但还是看得清堆在墙边的布垛的轮廓、抽屉的轮廓、火桶的轮廓和两红木箱的轮廓。那两红木箱装着她和母亲所有的宝贝和衣裳。如果一个人早上要出门最好不要选冬天,冬天要带的东西多,出门太麻烦。
街的胡琴又响起来,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瞎子这次拉的是《找牛》。母牛张望着,四处找它的小牛。大雪天,四野的山牛犊一样静卧在雪被下,那雪比牛奶白比牛毛还要软。 冬天的胡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