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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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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一章

  车厢轻轻摇晃着,车轮的轧轧声使人昏昏欲睡,车灯亮着,长凳有一半被黄黄的、花花的灯光照着。全身伸得直直的,脱掉靴子,叫两个星期以来一直在靴子里冒汗的脚舒服舒服,再不觉得有什么负担,知道自己的生命没有危险,死神已经离得很远很远——这太惬意啦!听着车轮一下一下的轧轧声,特别快活:因为车轮每转一圈,火车头每拖一步,就会离前方更远一点。格里高力也在躺着,听着,活动着光脚丫的指头,因为今天才换上新衬衣,全身都觉得非常舒服。他觉得好像从身上剥去了一层脏壳子,跨进了一尘不染的另一个天地。

  左眼钻心的疼痛有时会破坏宁静、安定的愉快心境。疼痛有时候轻一些,过一阵子忽然又变得厉害,眼睛像火烧一样,眼泪不由得从绷带底下滚出来。在卡敏克——司特鲁米罗窝的随军医院里,一个年纪轻轻的犹太医生检查了格里高力的眼睛,在一小片纸上记了记。

  “要把您送到后方去,眼睛伤得很厉害。”

  “眼睛会瞎吗?”

  “哪里话,不会的,”医生从问话中听出他显然怕了,就亲切地笑着说,“需要治一治,也许还要动手术。我们把您送到后方去,比如说,送到彼得格勒,或者莫斯科。”

  “多谢啦。”

  “您别害怕,眼睛会好的。”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纸片塞到他手里,轻轻地把格里高力推到走廊里。他挽了挽袖子,准备去做手术。

  格里高力经过了很多周折,才坐上了救护列车。他躺了几个昼夜,品尝着安宁的滋味。又小又陈旧的火车头使出最大的力气,拖着长长的列车往前走。离莫斯科不远了。

  夜间到达莫斯科。重伤号用担架抬着下车;那些不用别人搀扶就能自己走的,登过记以后,就走到站台上。随车医生按照名册把格里高力叫过来,指着他对一个女护士说:

  “送到司涅基列夫的眼科医院去!帽子胡同。”

  “您的行李都随身带着吗?”护士问道。

  “哥萨克有什么行李?一个军用包外加一件军大衣。”

  “咱们走吧。”

  她一面理着头巾下面的头发,衣裙窸窣响着,朝前走去。格里高力怯生生地迈着步子,跟在她后面。他们上了一辆马车。即将入睡的大城市的喧闹声,电车的铃声,电灯那闪来闪去的蓝光,都使格里高力觉得很不舒服。他坐在车上,仰靠着车背,贪婪地望着夜间依然行人很多的街道,并且感到身边女人身上有一股撩人的热气,觉得非常奇怪。莫斯科已有秋意:街心花园的树上,树叶在灯光下泛着暗黄色,夜里凉气袭人,人行道上的石板潮漉漉、亮闪闪的,在晴朗的天空里,星星又明亮,又带着秋天的寒意。马车从市中心来到一条僻静的胡同里。马蹄在石头路面上嘚嘚响着,车夫在高高的座位上摇晃着;车夫穿着一件蓝呢上衣,那上衣很像神甫的衣服;他用缰绳头抽打着耷拉着耳朵的瘦马。火车头在郊外呜呜叫着。“也许马上有车往顿河上开吧?”格里高力心里想着,只觉思乡的愁绪一阵阵涌了上来,不觉低下了头。

  “您不是打盹吧?”女护士问道。

  “不是。”

  “快到啦。”

  “您说什么?”车夫转过身来问道。

  “赶你的车吧!”

  池塘里的水在铁栅栏里泛着亮光,闪过几座小桥,桥上有栏杆,旁边还停着小船。微风吹来,潮乎乎的。

  “连水都给关到铁栏杆里啦,可是顿河……”格里高力迷迷糊糊地想着。树叶在马车的胶皮轮子底下沙沙响了起来。

  马车在一座三层楼房跟前停了下来。格里高力一面整理着军大衣,跳下车来。

  “扶我一下!”女护士弯下身子。

  格里高力握住她那柔软的小手,扶着她下了车。

  “您身上有一股当兵的汗臭气,太冲人啦。”打扮得很讲究的女护士轻轻地笑了笑,便走到门口,揿了揿门铃。

  “护士小姐,您要是到那儿去一趟,也许您身上的气味更要难闻些。”格里高力用轻微的恼怒语气说。

  看门人开了门。他们顺着装了镀金栏杆的豪华楼梯上了二层楼;女护士又揿了揿门铃。一个穿白罩衣的女人把他们让了进去。格里高力在一张小圆桌旁坐了下来,女护士对那个穿白罩衣的女人小声说了几句话,那个女人记了下来。

  一条不很宽敞的长走廊,两边是病房,戴着各色眼镜的一些脑袋从病房的门里探出来向外看了看。

  “请脱掉军大衣。”穿白罩衣的女人说。

  一个工友,也穿着白罩衣,从格里高力手里接过军大衣,领着他进了浴室。

  “把衣服全脱掉。”

  “干什么?”

  “要洗一下澡。”

  格里高力还在脱衣服,还在吃惊地打量这间屋子和窗户上的毛玻璃的时候,工友放满了一浴缸水,试了试水温,请他坐进去。

  “这盆子跟我真不般配……”格里高力很不好意思地说着,一条黑糊糊、毛茸茸的腿跨了进去。

  工友帮着他仔细地洗过了澡,递给他一条被单、一件衬衣、一双拖鞋和一件有带子的灰色睡衣。

  “我的衣服呢?”格里高力惊异地问。

  “您就穿这衣服啦。您的衣服,等出院的时候再还给您。”

  来到穿堂里,从一面挂着的大镜子前面走过的时候,格里高力竟认不出自己了:高个子,黑脸膛,颧骨尖尖的,两个腮尖子通红通红的,穿的是睡衣,绷带像帽子一样缠在黑黑的头发上,跟以前那个格里高力相像的地方实在很少了。上嘴唇已经长出老长的胡子,下巴上也长出弯弯的细毛儿。

  “这段时间我不年轻啦。”格里高力苦笑着心里说。

  “第六号病房,右边第三个门。”工友指了指。

  格里高力一走进雪白的大病房,一位穿睡衣、戴蓝眼镜的神甫欠起身来。

  “新邻居吗?非常欢迎,我再也不会这样寂寞啦。我是扎莱斯克来的。”他很殷勤地招呼着,给格里高力推过一把椅子。

  过了几分钟,一个肥胖的、生着一张难看的大脸的女医士走了进来。

  “麦列霍夫,请您来一下,去看看您的眼睛。”她用低低的胸音说,说完向旁边一闪,让格里高力来到走廊上。 静静的顿河(经典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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