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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锦绣的城 杨帆 9254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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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网上有关超级人声的页面,涌现了大量对牛丽的披露报道。一些知名不知名的报刊煞有介事地披露了牛丽鲜为人知的秘史,这类秘密不外乎事关人品、道德,刀刀切中要害,貌似由一个专业团队周密操作,以批判手法和质问方式铺开的一场全方位围剿。首先是身份,《她是一个扒手》。接着是经历,《未婚先孕,混世魔王or堕胎天使》。关键是情史,《牛!秒杀有夫之妇,“偷”汉上瘾》。更有爆出赛事暗箱操作的大料,《晋级四强,导师春上暗销魂!》。上面有春上、牛丽数张合影,依照角度和光线看,显然是偷拍。相片上两人在一扇窗户里,一前一后,其中一张两人脑袋叠到了一起。图文直指在春上的私人住宅里,二人趁着夜色私会。正是复赛前夕,春上连夜联系到那几家网站,要求他们删帖、道歉,究查发帖来源。然而,这场风暴大有屡禁不止、愈演愈烈之势,同时将超级人声的人气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地。

  复赛这天,牛丽的打扮十分夺目。头发剪到齐下巴,烫成了细碎的苞米须状。全染的酒红,额前脑后各挑染了三缕,姜黄色、粉色。她的眼妆非常浓,近似烟熏,更为坚决,黑与白泾渭分明。一袭黑披风挂在她耸起的肩胛骨上,黄金般的肩章流苏从肩头刺落。披风下是墨绿色的缎感包臀裙,狭长的开衩、明黄色高跟鞋将她的长腿优势展露出来。一副巨幅菱形水钻耳环从厚重幕布般的头发里劈出,闪烁不已。这霸气十足、不失性感的帅气形象,把整个现场镇住了。

  春上心里赞叹了一声。这女人身上有妖气,有匪气,她有耐性周旋,也有力量爆发。今天,她是他的作品,是经过他打磨、锻造的一件接近完美的艺术品。她不是易碎的,她的目的是叫观众的耳膜碎掉。她的意志能叫这个赛事的奖杯发光,她仿佛天生是为这舞台而生,为奖杯而生。这种震翻全场的气度盖过了所有选手,这一点连春上也感到纳闷,她并不比他更出格,更放肆。她的巴士生涯其实是循规蹈矩的,感情生活也是,她有固定的男人。她对成为他的一夜情对象感到愤怒。她是辗转在最底层、最污秽领域里的一头觅食动物,野性尚存,她总能带来风,带来兴奋,带来一股股刮进男人血液里的风。

  牛丽从地底缓缓上升,艳丽、威严,犹如万物主宰,她的出场带来了响彻全场的欢呼声,以致忽略到另一位选手的登场。毛静琳,四川妹子,年方二十。她有一头长及脚踝的美发,在她闯荡众多赛场的化妆包里,随身携带二十四把不同材质的梳子,其中五把正插在她披散的发丛中。她的眼睛以上部分被密密麻麻的银色小亮片包裹着,额头,眉梢,头顶缀满了银光,犹如一个月光女神,拖着一袭粉红色凤尾长裙从空中降落。两人既是对手,也是合作者,在共同演绎一首歌曲时,给出既相互衬托又竞争的精彩现场。歌曲名叫《决不屈服》:

  哦,决不屈服。

  你给的爱,

  恍如一道光,

  一帽子的雨水。

  他们说幸福的真相是自由。

  你给的金币,

  恍如一道光,

  一帽子的雨水。

  他们说自由的真相是勇气。

  决不屈服。

  决不屈服。

  ……

  春上注视着两人的表现,牛丽纹丝不动,偶尔的甩发和逼视的眼神,透出狂野和暴烈的火焰。毛静琳则柔曼如水,身体的扭动使得绸缎裙荡开一道道的光波,声线在牛丽大分贝的轰炸下始终不灭不绝,天外来客一般回响。她还十分注重同牛丽的互动,时不时地同她对望,微笑。

  你是那光,

  你是绵绵雨水,

  你戴上帽子,

  告别了这个旅馆。

  一曲终了,掌声雷动。在打分环节,屏幕上滚动着数百条对两位歌手的赞誉短信,大众评审团交头接耳,观众自发做出干扰现场评分的举动,喊着牛丽的名字,伴以疯狂挥舞写有口号的字牌。

  三位老师中两位选了牛丽,一位选毛静琳。春上最后做点评,说,台上两位都很刻苦,很专业,知道功夫用在什么点上。有时候,她们是我的老师,在一些旋律的直觉、爆发点上,她们有不一样的见解。她们共同完成了这首作品,给了这作品一种貌似侵犯实则体恤的诠释,实在是不简单。我祝贺她们,也祝福她们。

  毛静琳突然捂住眼睛,抽泣起来。牛丽听着通过麦克风传达全场的哽咽声,心里也泛起一点酸楚。一步步走来,多少煎熬,结果终于在这一刻揭晓。按照赛制,假如春上把票给了毛静琳,也就是两人各两票,牛丽只能被淘汰。也就是说,两人的命运抉择权在导师春上的手里。

  这时,那位饶舌的主持人开始吊胃口了。他开始了头头是道、煽风点火的推理预测:根据各方面综合分析,毛静琳年轻,音乐高才生,有海外背景,长相甜美,声线婉约,极具潜质和可塑性。牛丽年龄略超选手平均值,无职业,非音乐专业,风格多变,颇有发展和上升空间。究竟哪一位会进入四强呢?在我们的春上老师做出决定之前,我们来问一问毛静琳,现在你有什么想对你的导师和观众朋友们说的话?

  毛静琳抽了两下鼻子,背过身去按了按眼睛,漂亮的眼睫毛下瞳孔亮晶晶的。她用浓浓的鼻音说,我就是特别感动,站在这个舞台上,我没有想到会和我的偶像春上老师,朝夕相处这么多天,一起做音乐,教会我很多……同投缘的牛丽姐一起演绎这首歌,一起挨过春上老师很多批评,各种崩溃,但是他没有放弃我们……我想说,我很谢谢您!春上老师,我爱死这个舞台了!把我留在这个舞台,我会继续给您带来不一样的感受,不一样的毛、静、琳。

  春上在座位上微笑。他显得欣慰,平和,慈祥,对着话筒说:静琳同学,我纠正一下,我们没有朝夕相处,朝九晚五比较准确。台下笑声掌声。毛静琳吐了下舌头,迟疑地说,哦,我太激动了……这一轮发言掀起了预期中的高潮,观众的情绪还未在歌声中平息,再次被萌妹子的软语送上了新的浪头。一旁的牛丽感到胸闷气短,一颗心跳得有点慢,有点沉。话筒递交到她手里,她感觉到左边太阳穴那块一阵刺痛。

  第一次登上这样漂亮的舞台,我很知足。牛丽把手按在起伏的胸口,按捺住里面一阵熟悉的翻涌,类似哮喘的前奏,我很喜欢这首歌,尽力把它唱到最好。因为它有春上老师的心血。歌词我很喜欢,幸福的真相就是自由,自由的真相就是勇气。你戴上帽子,离开了这个旅馆。这样子的人生,我想,我做到了。

  春上内心漫上一股奇怪的气体。过于庞大的台子,幽暗喧腾的观众席,在酷烈响亮灯光下升腾的彩色雾气里,他看不清牛丽的表情。她低哑粗嘎的嗓音传达过来一股凉气,四周降温了一般,这个台子具有了某种时空感。画面切换成19世纪欧洲某车站,巨大的汽笛声扬起白色的气浪,一位贵妇同青年军官挥手作别。

  你戴上帽子,

  告别了这个旅馆。

  他先告别了,而她还未离去。春上奇怪自己会选这样一首歌曲,好在除了他和牛丽,没人听出其中关窍。饶是如此,他还是听到自己心脏过于迟缓、沉闷的搏动声。这就是一个追求心速的舞台,让一夜情对象出现在这舞台,当然比一夜情本身更刺激、更冒险。但是,多么无奈。告别这个旅馆,她还在外围徘徊,喃喃自语:决不屈服。

  我的选择是,——

  全场屏息。毛静琳抓住了自己的领口,胸部呼之欲出。牛丽面色煞白,呼吸急遽,突然,她抽搐着栽倒在地。

  牛丽!台下欢腾一片。观众席站起来一大片,他们望着地面痛苦蜷曲的牛丽,不断地朝前拥来。牛丽在倒下之际听到了巨大的、潮涌般的自己的名字。

  周四上午,锦绣和油条约好去东湖监狱。她在那家妇科诊所已经工作了一周,这天请了半天假,同油条会合后坐上了一路巴士。车厢里人不多,座位空着一半。本来油条说打的去省时间,锦绣说自己习惯了坐巴士。油条就落在她后面,有点玩世不恭地随她上了车。油条先上车,十分响亮地投进两个硬币。

  阳光不错,锦绣坐在窗口,不时扫一眼湖面。油条坐在她身后,把下巴搭在她旁边的椅背上,偶尔注视一会儿她的侧面。当锦绣把目光转过来,油条就掉开了视线,看起了车上的广告屏幕。

  我们俩去看她,你说,她会感到不舒服吗?

  油条听锦绣讲过这个女学生,就说,不会。是个烈女,心里能跑马。锦绣点了点头。两人进了办公楼,油条让锦绣在门口椅子上等,他去打问探监事宜。一刻钟后,油条出来了,对锦绣说,判决下来了,说是家属可以见,我们见不上。

  锦绣脸一紧,问,判了几年?

  没有讲,油条说。

  两人只好回去。路上阳光很烈,路边树上蝉声凄厉。锦绣穿着一条灰格子裙,光脚套了双偏男式的棕色凉鞋。油条有点蔫头耷脑,说,怪我没早点打听,害你白白请了假。锦绣笑说,没什么,我正好出来散散心。油条瞅瞅她,说,锦绣,你将来想干什么?锦绣说,你可把我问住了,将来?我还有将来吗?

  怎么没有?油条正色说,你才多点大。

  你这口气,锦绣又笑了起来。

  油条不好意思地搔着后脑勺,看了看自己拖鞋里露出的大脚趾,指甲前面黄黄的,像是用脚趾夹过烟似的。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想说的话也咽了回去。

  我将来,锦绣说,想去看一眼雪山。什么也不干,看看就会幸福。

  好啊!雪山很漂亮。

  我梦过一次,真漂亮,真冷!我醒过来一点不怕,而且,我梦见的雪山是蓝色的。

  你经常做梦吗?这是个好梦。

  嗯,经常。雪山闪闪发光,巨人一样,镇住了我。

  锦绣伸手够了一下前面槐树的枝叶,阳光明晃晃地跳到她额头上,她闭了闭眼睛。油条笑了起来。他想的是锦绣前世难道是白娘子,或是白雪公主、冰雪皇后?但锦绣误会了,看到他笑,脸微微红了。她抿一抿嘴巴,换了种声调说,我就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很幸福,我这辈子不可能去的。

  一切都有可能,油条望着她笑,那广告里不是说吗?

  锦绣抬起头,看着油条,也笑了起来。

  人怎么能随心所欲呢?就像我生在柳树堰,那个同学遇到了色狼司机,你遇到了我,每一样安排都是命中注定的。锦绣像是不需要他的回答,径直往下说,我一直想做的事,是开一个自己的诊所。

  诊所?

  嗯,从小到大我都这么想。

  这样,就可以把那个该死的流氓用针打死。油条想,看着那一小片阳光照得锦绣面颊上透出了隐隐的红色。

  锦绣转过头,陈大哥你呢,最想干什么。

  我,油条呆了一下。他搜肠刮肚,想找到自己小时候的理想,但是他只记得自己爱玩弹珠,扇纸牌。他还养过一条狗。

  我还没想好,油条慎重地说,把刚才撇下的一根树枝往嘴角一叼,下意识地咬了起来。开诊所要些什么条件?

  执业医师资格证,这个我在考,锦绣说,还要一笔钱。

  多少钱?

  锦绣说,十五万吧。

  油条吓了一跳,这么多?你有吗?

  锦绣摇了摇头。她边走边看着自己的脚,说,这就是个想法,我先考资格证,然后注册,想办法借钱,一步一步来。

  一步一步来,油条看着身边这个女孩儿,重复着她的话,笑说,好啊,我争取入股,做个股东。锦绣笑了笑,点头说,好。到了公交站台,她停下脚步,说,你别送我了,我回诊所,你有事去忙吧。油条抬头看了看站牌,说,我没什么事,车来了,我正好跟你同一路车。

  两人上了巴士。油条抢到一个座位,让锦绣坐了。车上人不多,上来的几个乘客闲散地前后分布着,随着车身缓慢地摇晃。油条望着车窗外,寻思牛丽上次找他说的那番话,无非是撺掇他搞定锦绣,而她凭借这一箭双雕的计划,好雪中送炭地霸占春上。油条对自己运用的这两个成语,满意地哼了一下。他掉开视线,正好撞见锦绣一对妙目正看着自己,不由得闹了个大红脸。

  你在我们学校下吗?锦绣奇怪地看着他。

  我在前面,油条讷讷地说,前面芙蓉路口下。

  锦绣抿嘴说,我以为你要去学校等你的歌星姐。

  歌星姐?油条还没回过神来。

  她唱得真好。

  油条转过弯来,拍拍头说,你说牛丽啊?歌不赖,人不坏,就是有时候犯糊涂。

  锦绣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她轻轻站了起来,我到了。陈大哥,我回头找春上哥问问判刑的事,不过他不喜欢我管这些。

  油条一拍胸口说,别问他了,我来打听。老牛有个朋友,路子广,我找找他。

  锦绣点点头就下车了,油条望着她瘦削的背影,被林荫道的细碎阳光照得明明灭灭,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这样炎热的一天,油条走在锦绣身边,无端就感到阴凉些。又过了两站,油条下了车,两手插兜晃着在楼房的阴影里走。他两眼骨碌碌地盯着对面的店面,看准了,晃过马路,进了一扇玻璃门。门里柜台里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头发漆黑,在看电脑播放的影片。他听见有人进来了,就移开身子,面对着油条打量了一下。这里是瑰丽整形,中年人软绵绵地说,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油条想了一下,问,你们有医师资格证吗?

  有的,中年人指了指斜前方的墙上,我们很正规,很专业。

  油条摇过去,看了看。他忽然说,这个人不是你啊!

  中年人面带微笑说,那是我们周主任,他正在做手术。请问您需要整哪里呢?

  油条折了回来,掀开汗衫,露出肚皮上一道一尺长的刀疤,说,这个能不能做掉?

  这是老伤了,中年人走出柜台,伸出一根食指,轻柔地按了按粉红色凸起的刀疤。

  可以做吗,油条巴巴地盯着他。

  是刀伤吧,中年人询问起来。油条点点头,当年不懂事,街头群殴中了一刀。晚上都没看清是谁干的,也没去搞,睡一觉自己止血了。

  可以做的,但是不保证能像没受伤前那样。你这个过了多少年?

  十年吧。你们可以保证怎样?

  我们可以用激光给您尽量去疤,但是痕迹肯定还有的。中年人说话柔和、缓慢,带着令人信服之力。

  今天能做吗?

  我来看看安排,中年人又轻盈地转回到柜台,低头查看,说,能做,您对什么过敏吗?

  没什么过敏的,油条说,要多少钱?

  我们价格是七千八,中年人说,你这个长度,可能做不下来。

  这么贵,油条说,六千能做不?

  中年人摇头说,我们不议价。

  那行吧,我再问问,油条斜着一边肩膀,转身走向大门。中年人目送他说,我们是专业机构,在电视台报纸常年做广告,有口皆碑的。不是杂牌,做了不保证效果那种。

  油条走得够慢,才听得完他的话。刚碰到玻璃,他就听到中年人说,您回来。油条满意地回过身,站定了看向人家。中年人快步走出来,轻声说,来吧,周主任手术做完了,让他给你看看,兴许他能给你打折呢。

  中年人带油条走进一间办公室,油条看到了一个脑门绵软的男人,没有皱纹,看不出他多大岁数。油条勉强记得墙上那证上写的是五几年,这个周主任也有六十多了,看上去要小些,但是脸有些虚胖,怪怪的。周主任将价格给他减到六千六,油条没再多说,先交了两千,说好回去再打余钱。

  我要求就是尽量铲平这个东西,油条对周主任说。周主任理解地点点头,给他翻看自己做过的手术图片,喏,这个。这个也是刀伤。别紧张,你这个风险不大,但要有耐心。

  油条便随一个护士走进一间房,躺在了一张窄窄的床上。 锦绣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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