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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锦绣的城 杨帆 5635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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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锦绣离家出走了。像是那晚从油条妈妈那里得到了什么启示,她走得毫无征兆。在春上的逻辑里,油条当天是不该出现在柳树堰的。他不但来了,还吐露了锦绣的秘密。锦绣幼年的黑洞由一只灰不拉几的手揭开,过程缓慢而怪异,那夜春上失眠了。即便如此,他的念头也没转到这一层,锦绣会抛下他出走。春上向来滴酒不沾,为了保持思维的清晰,他甚至减少了猎艳的频率。在选秀开场后,他拒绝了多次这类机会。其中,毛静琳当然不是最佳人选。他拒绝她们的原因,显然出于爱惜羽毛、不肯让自己陷入困境。这跟牛丽的参加选秀与否关系不大。虽然关系不大,但是春上确是在她闯入都大,闯入他的生活开始,中断了寻花问柳的游戏。春上无法判断这种中断,是牛丽的干扰大一些,还是锦绣的影响大。春上更加无法接受的是,两个女人对他的人生所做的决定,一个闯入,一个退避。现在两人都不在了,是在他更为清晰、清洁的未来到来前,双双退出的。

  房间散发一种隔夜苦楝子的气味。大概少女的闺房都是这样子,窗子有点小,不通风,这种气味当主人不在时,便会充满感伤意味。锦绣在桌上留了一张字条,说自己出去一段日子,去外面转转。诊所请了一周假,但谁知道一周后她会不会出现。房间的衣物没有搬动的痕迹,连那只蹭出了毛球的绒布熊也好好地守在被子边。被子叠成方块,有点军队的架势,床沿铺着一块绛色长方形坐巾。每次看到,春上不免要想象一下他的婚后生活。

  春上在小房间里迈动脚步,走了一个来回。他手里摊着那张字条,锦绣带点斜体的字迹,像是对他挥动的一只手里的丝巾。在白雾弥漫的清早码头,湖心的轮船是个庞然大物。当年载春上离开的就是这个大家伙,当他回到柳树堰,轮渡消失了,鄱阳湖边许多事物更改了面目。柳树堰也即将被推倒,不复存在。春上思考过他回到都城的原因,他没有去美国投奔母亲,一是出于不愿和解,二是希望寻求平静。然而什么令人平静?生活怎会轻易让人得到平静?尤其是在他这么一个心头还有怨恨、周身布满雷管、被梦想与情欲争夺撕裂的人身上。

  在桃花源喝醉后,锦绣照看了他一夜。油条开的车,他也喝了酒,等到傍晚酒散了,才把锦绣送回他家。春上朦胧听到他说要去寻母亲,锦绣让他开车去,他搁下车钥匙就走了。春上听到锦绣锁门的声音,她有他家的钥匙。那一夜,锦绣把他的衣服扒下来,换上了睡袍。他听到她在给他刷衬衣上的呕吐物,他到家就吐了。为了不弄脏自己明天上班的衣服,锦绣像是也换了衣服。春上想看清她穿了什么,她几乎没有衣服在他这里。即使有,顶多是件棉袄、雨衣。她不可能穿着雨衣或棉袄在家里走动。但是他头重得抬不起,眼皮黏得像他的思维一样稠。水声停了。他被喂了几颗药丸,那是放在车上的醒酒药,她还记得带下来。喝水的时候她让他靠在怀里,他感觉到了水的清冽,胸怀的温润,那种舒适度几乎让他晕厥过去。她像是出了一身汗,身上就是这种苦楝子气味,凛冽芳香。照看到后半夜,锦绣趴躺椅上睡了。这应该是他们最为亲密的一夜了。

  锦绣父亲走到房门口,站了站。春上同他回到厅里,锦绣母亲坐在一张椅子上垂泪,时而张开嘴,对着天花板透口气。锦绣父亲过来给她顺胸口,被她推开。她望向春上,眼巴巴地问,她不会不回来吧?春上说不会,就是出去散散心,怕我们拦着她。最近发生的事有点多……锦绣母亲屏息瞅着春上,半天才悠悠出一口气,细声细气地骂了起来,你说这鬼女是怎么回事?竟然瞒着爹娘,也不对你说一声,好好地跑外面人生地不熟地干什么哇!春上说,伯母别着急,我下午就动身,把她找回来。

  这边母亲在拍着椅背哭诉,那边父亲低声问他,你知道她去了哪里?春上寻思一会儿,说,拉萨。父亲嘀咕说,那么远?要有什么高原反应,没人照应怎么行?春上说,也可能不是。父亲说,不是怎么电话打不通?那地方信号不好,你就是去了,电话不通怎么寻她?春上抬头说,我有办法,你们放心,我找不到她不回来。锦绣父母没有听春上说过这类狠话,都抬了头,愣愣地看他。

  春上往门口走,心里琢磨着找木主任的事。春上!你也别着急,锦绣母亲支起身赶过来,扶着春上的肩背。春上在她的密切注视下,笑一笑,说,我争取尽早动身,你们等我的消息。锦绣母亲点头,苦笑说,你们不会等到柳树堰拆没了,还不回来吧?

  春上大步走了。

  春上在路上给办公室打电话,得知木主任还在宣传部开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又给油条拨了个电话,想从他的话里找到一点线索。锦绣显然没有对油条透露这方面的信息,没有提到过西藏。油条说那晚在车站找到了他妈妈,因为乘坐的火车晚点,她才没有踏上北上之旅。油条说女人就知道闹,以为走就解决了一切,弄得家里鸡飞狗跳还不是自己收拾。春上告诉他锦绣走了,油条在那边跳了起来,问他那晚对锦绣做了什么。春上说,我做什么都没用,她躲我,怕我向她求婚。油条疑惑地说,她做梦都想嫁给你,她说过,那种生活就是一首天上的曲子。油条说这句话的时候用的是轻悄的语气,显然在回想,不自觉地模拟了锦绣当初的口气。这句话听在耳里,春上也迷惑起来了。

  锦绣有她的想法,春上在湖边停下来,正午的阳光直刺进大脑,加上湖面上那种闪烁不停的金光,让他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受。

  你是说她不想嫁给你?油条说,这不可能。

  她心里有了别人,春上弯下腰,拔了一根草,放在手指间旋转着。

  什么人?

  一个藏族人。

  你怎么知道的?油条问,他恼火地冲什么人低吼了句,待会儿!

  春上没有回答。

  那个人是干什么的,锦绣是去找他?

  ……,春上说,这个人不存在。

  什么?

  没有这个人,春上说。

  什么鬼?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这个人是个假号,春上说,专骗小姑娘聊天。锦绣一点也没跟你提过他?

  没有,油条在那边骂了句粗话,那锦绣不是很危险!

  危险,春上说,倒不至于。

  什么不至于!你这会儿还掉什么文!

  春上望着远处的南山,在强烈的日照下发出一种清幽的蓝光。他眯缝起眼睛,一阵风拂过,远山的线条如同女人柔韧的腹部,发出了模糊的低语。近处水光潋滟,让他睁不开眼睛,索性掠过了这些耀眼的景象,去向远方。衔接他悠悠视线的,总是不变的、接近永恒的事物。哪怕光线瞬息万变,湖面闪烁不停,他能在心怀深处感到一种久违的平静,甚至富足。惶惑、不安、甜蜜、动荡,都是暂时的。唯有痛苦是漫长的,自始至终的,这样一来,他经历的那些窘迫、失意都算不得什么了。

  我会把锦绣带回来。

  那边油条骂骂咧咧说什么,一会儿将手机扯回来,说,过两天,我这边事情差不多了。等明天吧,我跟你同去找锦绣。要尽快找回来,她看什么人都好,不是什么人都会对她好啊。

  春上说,不用。你处理家事吧,我今天先到南昌,明天转拉萨。再说,牛丽那边也要你照应。她一个人,你带她做个产检。快有三个月了吧。

  油条听了说,靠,你还记得牛丽。

  春上没有接话,正要挂断,那边油条又说,她从不去医院,你知道的。她那牛脾气我对付不了。春上听了,说,等我回来再说吧。顿一顿,说,先把锦绣找回来。

  春上给木主任发了个短信。在等回信的过程中,回家简单收拾了个包。木主任对他请假寻人表示支持,叮嘱他注意安全。春上往火车站方向打了个的,在车上打电话安排课程事宜。网上订不到去拉萨的高铁,大概这是去西藏最好的时节,几天前票就销售一空。这也说明,锦绣早早做好了出走的打算,很可能在老吴头葬礼之后拿的主意,甚至更早。春上揣摩着锦绣的心思,感到了一点心酸,不敢深想这些年她怎么过来的。他对她的经历一无所知,也没有想过探究。在他面前她总少了一点这个年纪的雀跃,她的手心经常是汗湿的,她母亲常说她夜梦多,心思重,他都没有放进心里。因为要娶她,他终有一天要娶她,他将给她他的所有,而她也必将幸福、满足,这个信念能涵盖一切不足之症。他没有预料到她幼年经历的伤害,而对于自己必然带给她的情感上的伤害,也是一笔带过。这双重包袱压在她的身上,她一个人背负了多久?靠什么坚持下来?她说服牛丽留住孩子,为了躲避他们的婚约,她甚至去投奔一个素昧平生的异族男孩。这些原本在他看来十分棘手、不可思议的状况,她都默默接受了,护卫着受伤的尊严,安排自己的未来。她早不是那个肉粉粉的小孩子。是他在自欺欺人,不可一世地扮演着她的救世主。锦绣不是一个小孩子,反而,他和牛丽倒更像一对不知餍足的孩子。

  售票厅排了几条长队,冷气有些不足。春上在机子上取出票,买了瓶水,过了安检。在候车过程中,他寻思锦绣此刻是在南昌哪个旅馆里,即使提前订了车票,也可能要住一宿。住的话准会就近找旅馆,不会离火车站太远。按她的习惯不会订机票,她应该会乘车去兰州,再转拉萨,慢悠悠地在路上,一路发呆。她的情绪状态是迷迷糊糊的,意志不很坚定。最好今晚能在南昌找到锦绣,然后看她的意思,是同意跟他回来,还是照原计划去拉萨。只要找到了她,她想去哪里都无妨,她想做什么他都奉陪。想到这里,春上再次拨打电话,依然是关机。

  开始验票了,人群乌压压地老早站成一堆。动车到南昌只要个把小时,也就是说,不到五点春上就会落在南昌车站。也许不到六点,他就能找到锦绣就住的旅馆。他记得对面有个七天,锦绣有很大可能选择在那里休息。人群在缓缓流动,春上站起身,将手机塞进包里。他随着人群慢慢挪动,挪到了空调对面,一股冷飕飕的风毫无防备地吹了过来。他扭头一看,空调旁边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一个纸尿裤的广告。一个穿着小鸡黄连衣裙的女郎,正在安详地翻动着床上一个小孩子的屁股、大腿,脸上浮现一种梦幻般的笑容。同时,一个醇厚的女声在甜美赞叹,真安适婴幼儿纸尿裤,真的好安适!

  最后一个镜头是,这位妈妈缓缓地用两手在半空中做出一个标准的心形图案,将那个正欢快拍打着床面的小宝贝圈在这个心里面。春上耐心看完了这组画面,正好走到了检票口。他机械地挪动着脚步,心头不由得涌上一星喜悦。他脑海里在反复翻腾着一个镜头,这位妈妈的脸,笑得像一个不知人世艰辛的少女。她还是少女吗?她扎了一个高马尾,面部嫩白,动作俏丽可人,尤其两只手很有喜感,使得人们不关心她的真实年纪。他注意到她的腹部微微隆起,她还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规定动作,摸得自然,熨帖,庄重而骄傲,一个孕育二胎的光荣妈妈形象呼之欲出。据说这是她的第一支广告,算不上十分娴熟自如,但是一套动作下来,让人看着舒服。在她二十七年的生命里,这是一扇为她打开的门。

  真的很安适。春上下意识地吐出这句广告词,检票员闻言愣了一下。威严庄重的女检票员认为受到了轻薄,佯装不在意,将票夺过来,重重咔嚓了一下。春上接过这张豁了一个小口的票,梦游般地随着人群,大步向前走去。 锦绣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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