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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太爷这次让旺福来北京,也是一步险棋。
官宅本来是书香门第,在北京大栅栏儿开的也是正经买卖。现在却突然摊上这种事。显然,跟我家绸缎庄作对的不是正经人,否则也不会想出这种下作手段。正因如此,当时我家也只有旺福能对付这种人。可这就又回到前面说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旺福就像我家的“老胡”,一旦撒出去,也可能惹祸。但我太爷还是了解旺福。旺福看着大大咧咧,真到事上也粗中有细,能掂得出轻重。他这次来北京,心里也清楚,自己要办的不是一般的事。
这个下午,旺福先跟何家父子把话挑明了,也问应了,就来天桥儿找“哈巴儿”。“哈巴儿”没在。“哈巴儿”有个朋友,叫“大眼儿鸡”,也是卖狗皮膏药的。“大眼儿鸡”说,“哈巴儿”去办事了,一会儿就回来。旺福等了一会儿,见“哈巴儿”回来了。旺福拉他来到旁边一个小酒摊儿,要了一盘羊杂碎,一盘拌粉皮儿,又要了一壶南路烧酒。“哈巴儿”叫旺福“脑袋兄弟”,这时一边喝着酒就乐了,说,脑袋兄弟,这么多日子了,一直没见人,现在你一露面儿就知道,肯定有事儿,说吧,怎么着?旺福就把绸缎庄的事说了。“哈巴儿”听了先想想,嗯了一声说,这事儿好办,我去打听一下,你等回信儿吧。
说完把酒喝了,就起身匆匆走了。
过了几天,“哈巴儿”的回信儿来了。“哈巴儿”说,都打听清楚了,这事的前前后后,都是“瘸拐儿李”干的。这“瘸拐儿李”是大栅栏儿一个擂砖的。旺福在大栅栏儿待过一年多,知道这擂砖的是怎么回事。老北京把乞丐叫花子。大栅栏儿的花子分两种,一种是要饭,另一种是要钱。要钱的不要饭,但要饭的也要钱。要钱也分两种,一种是文要,还一种是武要。文要的只是手心朝上,给就接着,不给也不勉强。武要的就是擂砖的。一般都是手里拿块砖头,先扯着破锣嗓子喊,见男的喊老爷,见女的喊太太,不给钱,就拿这砖头擂自己胸脯。也有玩儿命的,直接擂脑袋。但脑袋一见血,一般的小钱儿就打发不走了,非得破财。哈巴儿说,一开始找何连升赔罐子的,就是这“瘸拐儿李”,后来往绸缎庄扔死猫死狗,又往门脸儿上泼血汤子的也是他。但那个晚上打何连升闷棍的,不是他。“瘸拐儿李”只擂砖,不打闷棍,这两档隔着行。但这打闷棍的人,也是“瘸拐儿李”给找的。旺福听了纳闷儿,问,这“瘸拐儿李”没招他,怎么单跟我家的铺子过不去?
“哈巴儿”说,这就要说到正题了,真正跟你家过不去的还不是这“瘸拐儿李”,他背后另有其人,也就是在暗里雇他的人。
旺福问,谁?
“哈巴儿”说,“正和兴绸缎庄”的麻广泰和杜二奎。
旺福一听是麻广泰和杜二奎,就明白了,这应该还是那铺保的事。“哈巴儿”摇头说,这回就没这么简单了,上回铺保的事还不是缘起,要说缘起,这事儿就深了。
“哈巴儿”说,真正的缘起,还是这何连升。这几年,何连升和杜二奎一直偷着合伙儿做买卖。“洪德仁绸缎庄”跟安次县有生意上的来往。杜二奎在牛街有个牛肉铺子。两人就利用这关系,合伙儿往安次倒腾牛肉。每次也不多,就是十几扇儿。这几年下来生意一直挺顺,俩人也挣了点儿钱。可后来就不行了,安次一带闹土匪,路上有劫道儿的。何连升跟杜二奎有约定,每回往安次送牛肉,俩人都是倒着押车,一人一趟。后来有一回,正赶上何连升押车,已经快到安次了,遇上了劫匪。何连升胆儿小,但也有主意,趁几个劫匪不注意,一抖缰绳赶上牲口就跑。大车一跑一颠,牛扇儿都掉了。几个劫匪赶紧去顾牛扇儿,何连升也就趁这机会赶着大车逃回来了。可一回来,杜二奎就急了。杜二奎认为何连升这么干太不地道了。这大车是“洪德仁绸缎庄”的,可车上拉的十几个牛扇儿却是俩人合伙儿的。现在何连升只把自己的大车抢回来,却把俩人合伙儿的十几个牛扇儿都扔下了。为人交友要讲一个义字,更何况是一块儿做买卖,除了义,更要有信。其实杜二奎急,还不光是因为这些牛扇儿,他在这牛扇儿里还塞了东西。这几年,杜二奎表面是跟何连升合伙儿倒牛肉,其实在这牛扇儿里还夹带了烟土。安次那边有人接,再倒手卖的天津去。但杜二奎并没把这事告诉何连升。于是两人合伙儿做的买卖也就分为两层。表面一层,是一块儿倒牛肉。其实暗里还一层,是烟土。牛肉是两人合伙,赚了钱也就两人分。烟土则是杜二奎自己的,赚了钱杜二奎也就暗中独吞。现在这十几个牛扇儿让人劫了,也就不光是这些牛扇儿的事,再算上夹带的烟土损失就大了。杜二奎想来想去,觉着这事儿自己不能吃这哑巴亏,就跟何连升明说了。他明说的意思是,这十几个牛扇儿是俩人合伙儿,损失当然由俩人均摊。可这些牛扇儿里还夹带着烟土。既然烟土也是在何连升手上丢的,损失就应该也由两人均摊。均摊的意思,也就是有一半的损失,得由何连升赔。可何连升一听也急了。他急的还不光是让他赔烟土,敢情这几年跟杜二奎合伙儿倒牛肉并不只是牛肉,他竟然还夹带了私货。问题是倒腾这些私货,自己还不知情,只是糊里糊涂地帮他赚钱。现在这烟土丢了让自己赔,当初他暗里赚钱的时候怎么不说呢。俩人谈了两次没谈拢,到第三次,干脆就谈崩了。何连升只给杜二奎扔下一句话,这些牛扇儿的一半损失,我认了,认这损失醒出一个人,也值了,烟土的事甭再提,爱找谁找谁去。说完扭头就走了。从这以后,杜二奎再怎么让人捎话,何连升都不理不睬了。
旺福这才明白,敢情杜二奎跟何连升的仇,是这么作下的。
“哈巴儿”说,不光杜二奎,这里还有麻广泰的事。杜二奎往安次偷运烟土,麻广泰也有股份。这次烟土让人劫了,损失也有麻广泰的。且杜二奎为了让自己少吃亏,又故意把这事往大里说,这一下麻广泰的损失就更大了。麻广泰一听何连升不认这账,心里也气不过,想了些日子,这才跟杜二奎商量了一个让“洪德仁绸缎庄”做铺保加银保的计策。这回杜二奎直接来找何连升,说上一次烟土让人劫了,自己一直翻不过身来,现在想开车行,又凑不上钱。何连升给人家丢了烟土,事后想想也觉着有点儿理亏,这才勉强答应了。
旺福问,可这些事早过去了,现在怎么又翻腾起来。
“哈巴儿”说,是啊,你觉着过去了, 可杜二奎和麻广泰那边还没过去,不光没过去,铺保加银保这事他们一点儿便宜没沾着,还让你闹了一通,事后也就越想越气。再后来听人说,你已回乡下了,他们姐夫小舅儿一商量,这才把街上的“瘸拐儿李”找来。
旺福问,你见着这“瘸拐儿李”了?
“哈巴儿”说,见着了。
“哈巴儿”说,这前前后后的事,“瘸拐儿李”都认,他说,就是他干的。杜二奎给了他一块大洋,开始只让他给何连升添堵,越堵心越好,倘能讹着钱就更好。再有就是搅“洪德仁绸缎庄”的生意,最好搅黄了,搅得铺子关了门。后来有一天,杜二奎找他,说这晚上,何连升要在珠市口儿跟人谈生意,可能手上有钱,让“瘸拐儿李”找个没人的地方给他一下子,把这钱戗下来。答应事成之后刀切账,一边一半。可“瘸拐儿李”一听,这是打闷棍,跟自己隔着行。道儿上有句话,隔行不取利。于是对杜二奎说,他可以帮着找个人。“瘸拐儿李”给找的打闷棍这人叫“大娘们儿”,是个小白脸儿,但心狠手黑。可这个晚上,这“大娘们儿”也没戗着钱。何连升的皮包里只有一堆烂纸,像是买卖上的合同。
旺福问,这“瘸拐儿李”,哪儿能找着他?
“哈巴儿”说,你想见,我把他叫来。
旺福点头,叫他来。
“哈巴儿”看看他,你可别闹出人命。
旺福点头,你去吧。
旺福在街边找个茶摊儿坐下来。等了一会儿,就见“哈巴儿”和一个花子过来了。这花子的头发都立着,两边的头发往横里乍着。他来到茶摊儿跟前,看看旺福,把手里的砖头咕隆扔的茶桌上,也在小凳上坐下了。旺福看看眼前的砖头,又看看他,你是“瘸拐儿李”?
“瘸拐儿李”说,说吧。
旺福问,知道我是谁吗?
“瘸拐儿李”说,爱谁谁,有事儿说事儿。
旺福说,这事儿,就到这儿,前面的我就不问了。
“瘸拐儿李”说,两块大洋。
旺福一听乐了,问,你值吗?
“瘸拐儿李”看看旺福,突然抄起桌上的砖头,冲着自己头上就拍了一下。但他这一下很会拍,是拍的脑门儿,脑门儿是平的,砖头也是平的,平对平,破得就不厉害。但还是见了血。这血像一条蚯蚓,顺着鼻梁一点一点爬下来。“瘸拐儿李”眯起一只眼,看着旺福。旺福慢慢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突然一抬手就扣在他脸上。这是个粗瓷大碗,又一碗热茶,这一下扣的脸上,连砸带烫,“瘸拐儿李”嗷儿地一声就蹦起来,跟着血就呼地下来了。这血跟茶水混的一块儿,在脸上一流,倒把渍泥给冲下来,登时成了个大花脸。
“瘸拐儿李”在这大栅栏儿还没遇上过这样的愣主儿,一下没了主意,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旺福站起来,掏出几个铜子儿扔给他说,去抹点儿药,别再让我看见你。
说完就转身走了。 爷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