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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四爷说,他这次跟他娘,也就是秋蕊回来,我太爷已说不出话了。几天以后,我太爷就去世去了。我太爷一辈子不抽烟,不喝酒,只喝茶。最后的几天,也就是秋蕊回来以后,竟然从床榻上起来了。先让管家王辰儿去镇上买了一根烟袋,又让买些上好的烟叶。管家王辰儿买了烟袋,但这时上好的烟叶已买不起,只买了一小包。拿回来,我太爷就让秋蕊给他装烟。秋蕊这时一步也不离我太爷。怹抽一袋烟,就给装一袋。接着,我太爷又要喝酒。我家过去有个地窖,存的都是陈年的“浮河老烧”。后来“土改”时,都让村里来的人挖走了。但挖地窖的人还是偷偷给我太爷留了一坛。这时,我太爷让人把这坛酒打开。怹喝酒不吃菜,抽一口旱烟,喝一口酒。一天晚上,我太爷坐在桌前,一直这么坐着。秋蕊去给我太爷打了洗脚水回来,见怹两肘拄着桌子还这样坐着,像在想事。秋蕊先以为是这袋抽完了,就过来想拿下烟袋。可拿了两下没拿动。再细看,怹已经殁了。
发送我太爷时,有一件很离奇的事。我太爷咽气之后,还保持着坐的姿态。家里人想让怹躺平,可已经僵住了,浑身的每一个关节都不能动了。把村里的秦大夫请来,秦大夫摆弄了一阵也没办法。最后摇头说,这叫“仙坐”,只能是有德行、有造化的人,仙逝以后才会这样。这就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下葬。可这时家里人才发现,我太爷在世时,为自己准备的不是寿棺,只是木料,而怹备下的木料,刚好可以打一口让怹坐着的寿棺,似乎怹早就知道,将来有一天自己会这样下葬。村里来帮忙的人好心提醒,下葬时,动静别太大。
一天夜里,就把我太爷的这口坐棺抬到王家坟去埋了。
我太奶早在我太爷之前两年,就已去世了。我四爷说,他娘,也就是秋蕊,发送了我太爷的两年以后也去世了。当时我四爷已去北平读书。其实这时,我家已拿不出钱让他出去读书。但我太爷在世时做了一件事。关于这件事,只有管家王辰儿一个人知道。管家王辰儿发送完了我太爷,就准备离开我家了。临走来跟秋蕊辞行,突然跪下了。秋蕊一见忙要扶他起来。王辰儿说,姨奶奶,你就让我跪着说吧。王辰儿一边说着就哭了。他说,老爷本来给四少爷留了一笔钱,这笔钱是当年卖东西跨院儿时留下的,知道以后会败家,四少爷还没成人,这钱是留给他将来读书用的。可这笔钱除了他,没人知道。现在老爷殁了,他本想把这笔钱自己留下,毕竟在官宅干了一辈子,到了儿败家了,是空着两手走的,自己留下这点儿钱也不为过。可这两天一边收拾东西准备走,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其实自己这条命,当初还是祁顺儿给的,当时那个日本兵刚挑了陈胖子,又端着刺刀大枪朝自己过来。要不是祁顺儿这会儿从墙上跳下来,说他是二少爷,自己肯定也让这日本兵挑了。王辰儿一边说着,快七十的人就呜呜地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就把身上的包袱放到地下,打开,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大洋。他说,这就是老爷给四少爷留下的,让四少爷念书用吧。秋蕊打开这布包看了看,说这样吧。然后,就把这大洋分成两份儿。秋蕊说,我虽来得晚,这几年又一直在外头,也知道你在官宅这些年,忠心耿耿,总不能让你空着两手走。
王辰儿又给秋蕊磕了个头,千恩万谢,就收拾起东西走了。
据我四爷说,云财一年以后也回乡下来了。这时他已在北平读书,只是听说。云财还是把在古北口做生意的事想简单了。这边做生意跟在北平大栅栏儿不同。大栅栏儿是城里,多少年都是天子脚下,就是再浑的人也有分寸,多少讲个规矩。古北口虽离北平只有二百多里,却已是天高皇帝远,生意上的规矩跟北平是两回事。云财从一学买卖,就没离开过京城,到了这边也就两眼一抹黑,有的来人连说话也听不懂。也有过去的老主顾,一看这铺子换了生脸儿,当初的规矩也就不讲了,有的不光不讲规矩,干脆就不讲理了,铺子里看上什么想拿就拿,拿了就走,倘有二话就亮出刀子。王麦根儿当初在时,他是牙子出身,跟草原上的牲口贩子经常打交道,到了这边也就入乡随俗,如鱼得水。云财却不行,跟这地方格格不入,慢慢就觉着这哪是做生意,简直到了土匪窝儿。看出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一咬牙,干脆把这铺子也盘出去了。这时北平城的附近已响起炮声,古北口的铺子卖不上钱,三瓜两枣儿也就出手了。但云财犯了一个错误。他当初从北平大栅栏儿出来时,刚把两个铺子盘出去,这回离开古北口,又把这边的铺子也盘了,手上就有些现洋。这时时局很乱,什么都不如现洋保裉,但他为了更保裉就又把这些现洋兑成了金条,想的是这样带在身上方便。可他在古北口兑金条时,却让人盯上了。盯上他的是兄弟俩,都三十来岁,赶着一挂大车。云财兑了金条一出来,这兄弟俩已等在外面,一个就过来问,雇不雇大车。云财一看正好,于是讲好了车钱,把收拾的东西都装在车上,就从古北口出来了。一出来走得挺顺,可到了平古,这兄弟俩要住店。云财说这才走出多远,天还这么早,到三河再住也不晚。兄弟俩就又走。到了三河,找个店住下了。云财自己住一间,这兄弟俩为省钱,就去大屋儿挤通铺。到了夜里,云财起来撒尿,到院里一看发现不对,那兄弟俩的大车没了。赶紧出院子看,还是没有,在月亮地儿里追出一里地也没追上。等再回来,才发现屋里包袱也没了。云财登时傻了,包袱里都是细软,这些年在北平挣的这点钱全在里边,这一下就真是两手空空了。原来这兄弟俩事先有分工,一个先赶着大车把东西拉走,知道云财一发现就得出来追,另一个则埋伏在他屋子的附近,等他一出去,就进来把屋里细软拿走,来个卷包儿烩。
就这样,云财要着饭回来了。 爷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