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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爷的荣誉 王松 4565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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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顺儿在我太爷的面前虽没完全说实话,但就是撒谎,也总得把谎圆下来,说的也就半真半假。半真半假,也就是有真有假。他说无关紧要的事是真,但说到关键的地方是假;得把先后事情连起来的地方是真,涉及自己的地方是假。这也就难为他,想洗出自己,还不能把事情都推到二少爷身上,这夜壶又连着冯寡妇,还扯出“祥和号”当铺的刀螂和马掌柜,前前后后的头绪就乱得像一团麻。他还得用实话和瞎话搅的一块儿把这些事重新捋顺了,编圆了,倘换了别人还真做不到。我太爷心里自然有数,这小子刁钻鬼精,说的话不能全信。可听他说完再想想,大概也就清楚了。老二旺福是为冯寡妇偷的这夜壶。后来他去了北平,冯寡妇就把这夜壶拿到“祥和号”当了。“祥和号”的马掌柜不知为什么先把这夜壶搁了些日子,后来才倒手给“天宝阁”的于老板。看来马掌柜倒手时,没把所有的实情都告诉于老板。所以于老板才对这夜壶的来路不放心。这样,这夜壶也才又回到官宅。

  我太爷想明白这一切,也就对祁顺儿没话说了。这祁顺儿打也打了,罚也罚了,于是告诫他,现在二少爷回来了,以后跟在二少爷身边,不光不许再出坏主意,还得看着他点儿,倘有什么事赶紧告诉家里。祁顺儿这回已经给打怕了,连连点头,小心应着,就一瘸一拐地退出来了。我太爷打发走祁顺儿,就把管家王辰儿叫来,问他,二少爷从北京回来的这些日子,怎么一直不见人。王辰儿当然知道,旺福一回来,就一头扎进冯寡妇的家里不出来了。可不敢跟我太爷这么说,只是含糊地答,这一阵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太多,没注意。

  又说,不过听说,二少爷最近好像又要去北京。

  我太爷有些意外,问,又去北京干什么?

  王辰儿答,不清楚。

  我太爷说,叫他来。

  王辰儿应了一声就赶紧退出来了。

  我太爷并不知道,旺福这次回来,险些又闹出一场事。他一回来就先找祁顺儿。找了一圈儿没见人,才听说祁顺儿已去了王家窑。旺福奇怪,家里这么多家人,让谁去烧窑也轮不到祁顺儿。于是赶紧又来到冯寡妇家。冯寡妇自从去“祥和号”当了那夜壶,日子是不愁了。可过去有祁顺儿,隔三差五过来,家里的一些事他就干了。现在祁顺儿不来了,冯寡妇就得自己干。这个傍晚,旺福来时,冯寡妇没在家。等了一会儿,才见她背着一捆柴禾回来了。旺福一见冯寡妇自己背柴禾就急了,细一问才知道,他走没几天,祁顺儿就不来了。这时旺福就明白了,看来是管家王辰儿故意搞鬼。王辰儿曾偷着把打米房的一头驴卖了,只说是自己溜缰跑了。后来祁顺儿去镇上的驴汤锅给旺福买驴杂碎,无意中听伙计说,刚从官宅的管家手里买了一头驴。祁顺儿回来问王辰儿。王辰儿吓坏了,赶紧塞给祁顺儿一块大洋。可这以后,心里也就恨上了祁顺儿。这次,肯定是王辰儿趁旺福去北京,就把他弄去烧窑了。旺福立刻来到王家窑。王家窑是在滹沱河边,守着一片榆树林子,这样用水用柴都方便。旺福来时,正赶上出窑,一个人正用独轮儿车往外推砖,浑身上下成了一个土人儿,只有两只眼还一眨一眨的能动。旺福叫住他问,祁顺儿在哪儿?这土人儿站住了,瞪着旺福看了看,突然一咧嘴哇地大哭起来。鼻涕眼泪一绺子一绺子地往下流,把脸流成了花瓜。一边哭着说,二少爷,我就是祁顺儿啊,你认不出我啦?旺福细一看,跟前这土人儿果然是祁顺儿。心里登时更来气了,问,你怎么成了这样儿?祁顺儿就把车放下了,摇着头说,一言难尽,一言难尽啊。旺福说,你跟我来。祁顺儿不敢,回头看看说,还有大半窑砖没出呢。旺福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就拉出来。又在窑上找个人说,去把管家王辰儿给我叫来,就说,我在这儿等他。窑上的人一听去叫管家王辰儿,还让他来这儿,不敢去。旺福眼一瞪说,快去!就说我要请他喝酒!窑上的人知道这二少爷的脾气,赶紧转身去了。这个下午,王辰儿正在自己房里喝茶,一听窑上来人说,二少爷叫他去,心里立刻咯噔一下。又听说,要请他喝酒,就知道这酒肯定不是好酒。想了想,又不敢不去,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这时祁顺儿已泡在河里,正洗澡。旺福一见王辰儿来了,用脚踢了踢堆在地上的脏衣裳,对王辰儿说,先去给他找身干净的。王辰儿已看出来,这个下午自己要有大麻烦了,赶紧吩咐窑上的人,去给祁顺儿找了身干净衣裳。旺福又说,祁顺儿的脚崴了,还剩大半窑砖。王辰儿赶紧说,脚崴了就别干了,我在窑上再找俩人,把剩下的砖推出来就行了。

  旺福说,不用找人,你替他推。

  王辰儿一听愣住了,没想到二少爷竟会这么干。自己再怎么说也是官宅的大管家,现在跑的窑上来替祁顺儿推砖,这要传出去,以后官宅上上下下的人谁还听自己的。吭哧了一下说,二少爷不用急,这半窑砖不叫个事儿,就是搁个三两天也行。旺福眼一瞪说,甭搁三两天,你现在就给我干!这时王辰儿肚里的火儿就已拱了脑门子。心想,你二少爷也太不给我留面子了,当着窑上的人就这么逼我,看来这回是存心要跟我过不去了。有心倚老卖老,要硬顶一下,但想了想,还是不行,这二少爷的浑劲儿一上来神鬼不怕,连老爷都拿他没辙,倘再这么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更难看。于是一咬牙,把长衫的下摆撩起来系在腰上,就推着独轮儿车进了窑。王辰儿年轻时也干过力气活儿,可这些年当管家,只是支使底下的人,整天动嘴不动手,哪还受过这样的累,又已是这把年纪,只推了几趟就跌跌撞撞,浑身上下也已脏得像个土人儿。旺福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祁顺儿已从河里爬上来,身上也换了干净衣裳。旺福回头看一眼祁顺儿,才对王辰儿说,行了。

  王辰儿扔下独轮儿车,一屁股就坐的地上。

  这个晚上,王辰儿从后面的梨树小院出来,本想打发个底下的人去叫二少爷。自从那次窑上回来,王辰儿就再也不想见这二少爷。不光是怕他,也腻歪,一见他就又想起窑上的事儿,心里像堵个大疙瘩。可这个晚上,王辰儿已看出来,老爷终于把这夜壶的事捯腾清楚了,一捯腾清楚,就不光是夜壶的事了,还扯出了冯寡妇。王辰儿在我家干了这些年,深知我太爷的脾气,怹把规矩看得比钱重,面子又比规矩重。堂堂的官宅二少爷,跑的外面去跟冯寡妇这种女人搅在一块儿,这要传出去官宅的脸面就丢尽了。王辰儿也就明白了,老爷这时叫二少爷来,不会只问这夜壶的事,肯定还得问冯寡妇。一问到冯寡妇就要大动肝火了,最好是动家法,把这二少爷打残了、打废了,打得再也爬不起来,王辰儿的心里才解气。这么一想,也就不能让底下的人去叫二少爷。底下的人腿都懒,去牲口棚转一圈儿,一见没人也就回来了。王辰儿不能让二少爷逃过今晚这一劫。他得亲自去,即使二少爷不在,他也知道怎么找,就是去冯寡妇家的炕上,也得把他掏回来。王辰儿想着就来到牲口棚。旺福正好在,正跷着二郎腿,躺在草堆上跟几个长工聊天。一听王辰儿说,我太爷叫他去,又见王辰儿一脸的皮松肉紧,眯着眼似笑非笑,就知道没好事。他这时已听说祁顺儿刚在后面的荷花池边挨了打,也知道是夜壶的事彻底发了,倒也不在乎,起身就跟着来到后面。

  据我四爷说,我太爷有个习惯,怹听一件事,从来不听原委,而是从这原委里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许怹想要的在这件事里并不重要,但怹认为重要。我四爷说,我太爷的这个习惯后来也影响了他们兄弟几个。很多年后,旺福曾对他说过一句话。旺福这时已从部队转业,一次来北京治病,我四爷去医院看他。两人在病房聊天时,旺福对他说,也许因为同父异母,咱兄弟几个里,只有你不像我们,你随你妈。显然,旺福的性格几十年后还一直没改。他这话说得,有点儿让人上不来下不去。他说我四爷的脾气秉性随他妈,给人的感觉就不光是脾气秉性了。我四爷的母亲是我太爷的姨太太,这话不该这么说。但我四爷说,旺福这辈子就这样,嘴没把门儿的,想说什么拿过嘴来就说,不管对方爱不爱听。他这辈子倒霉也倒在这张嘴上,所以这些年才一直是个铁帽子团长,到晚年虽有待遇,级别却始终没上去。

  我四爷说,其实旺福还是说错了,他这些年也一直是这个习惯,听一件事不听原委,只在这原委里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次我四爷和他在病房聊天时,说起当年的事,他告诉我四爷,那个晚上,他被叫去后面的梨树小院时已经有心理准备。他知道,这次应该不是一般的鞭子蘸凉水了,大概要动家法。但他来到后面,我太爷并没提那个夜壶的事,也没提冯寡妇。当时我太爷让旁边的人都退下了,然后问旺福,他回来曾让管家王辰儿去窑上推砖,这是怎么回事。旺福没想到我太爷竟也知道了这事。其实我太爷知道这事,就是听下面的人说别的事时,从中发现的。我太爷爱吃自己厨房暴腌儿的小河虾。所谓暴腌儿,是把小河虾活着用盐码上,上午腌,晚上吃,这样不仅入味儿,也清口。一天晚上吃饭,我太爷见桌上没有小河虾,就让人把厨子老胡叫来,问怎么回事。厨子老胡说,管家王辰儿病了,没顾上派人去河边买虾。我太爷当时没说话。饭后把王辰儿身边的人叫来,细一问,才知道王辰儿头天下午出去了,傍晚跌跌撞撞地回来时,已经成了一个土人儿。回到自己房里,一头扎的炕上就起不来了。后来才知道,是去了王家窑。我太爷又把窑上的人叫来,再问,也就全知道了。我四爷说,那次在病房,旺福这一说,他也就由衷地佩服我太爷。当时我太爷这样问,确实问得有学问。表面看只是问的窑上这一件事,其实就像切西瓜,这一刀下去,里面的瓤子也就全翻出来。旺福当然不知我太爷这样问的用意,于是就从王辰儿偷着卖驴,被祁顺儿发现,从此恨上他,又说到王辰儿趁自己去北京公报私仇,把祁顺儿发的窑上去推砖,这一下也就耽误了自己的事。就这样,如同扥出一根线头儿,就把所有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捯出来了。我太爷听完,沉吟了一会儿,只问了一句话,你又要去北京?

  旺福答,是。

  问,是云财?

  答,是。

  我太爷点头说,去吧。 爷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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