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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福这次真的把事儿闹大了。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他这回要有大麻烦了。
旺福在家里的人缘儿很好。但人缘儿再好,也还有说不好的人。管家王辰儿就一直盯着他。上次为祁顺儿的事,旺福把他叫到窑上,让他用独轮儿车推了半窑砖,不光累个臭死,回来在炕上趴了两天,这事儿在底下也已传成笑柄。王辰儿虽没亲耳听见,可从底下人的脸上也能看出来。王辰儿一想起这事就恨得牙根儿痒痒。这回二少爷终于在外面捅了马蜂窝,还给家里闯下大祸。一个堂堂的官宅少爷,就为个卖大炕的女人,先偷了家里的青花夜壶,又在这女人的家里争风吃醋,跟土匪头子大打出手,以致把祸水引的家里来,不光让家里破了财,还险些让人家一把火把宅子点了。这一档子一档子的事,随便拿出一件,都够二少爷喝一壶的。这几天,王辰儿就把两眼睁得大大的,一只眼瞄着前边,盯着二少爷的行踪。另一只眼瞄着后边,看我太爷到底打算怎么处置。可看了两天,一直没见动静。王辰儿有些沉不住气了,就把祁顺儿叫来,眯着小眼睛问他,上次去对岸的“兔儿芳斋”,到底找没找着二少爷。祁顺儿知道,这老小子这样问是成心,就说,找着了,二少爷还让给你捎话儿来。
王辰儿一愣,捎啥话?
祁顺儿说,让谢谢你。
王辰儿听出来了,这谢不是好谢。
祁顺儿又说,谢你,是你没乱说话。
王辰儿鼓了鼓,还是把想说的话咽回去,心里闹了个倒憋气。
可就在这时,又出事了。这天早晨,家人陈胖子正在前面扫院子,又听外面有人敲门。陈胖子已经有了上回的经验,没敢贸然开门,想了想,先过来,在门里朝外问,谁?外面没人答话。又问了一句,还没动静。这才小心地把门打开。一看,又愣住了。只见四个半人多高的柳条儿大筐放在门外,每个筐上还都扎了一根大红的布带子。按滹沱河边的习俗,别管是筐是箱,外面扎了这样的大红带子,就说明是送的礼,彩礼或贺礼,都是这规矩。陈胖子一看没敢动,赶紧又跑回来叫管家王辰儿。王辰儿跟着出来,看了看,先叫人抬进来,又围着这几个大筐转了几圈儿,才让人小心地掀开筐盖。一看,里面各装了一头白白嫩嫩的肥猪。这几头猪都已褪了鬃毛,开了膛,收拾得干干净净,旁边上水是上水,下水是下水,也分得清清楚楚,一看就是内行干的。王辰儿正寻思,陈胖子发现,一个柳条儿筐的筐沿儿上还挂着个字条儿。扥下来一看,上面只写了几个字:聊表寸心,请义父笑纳。王辰儿一看更糊涂了,这字条儿上叫义父,他不知这义父是打哪儿论的。
于是赶紧又来后面禀报。
我太爷心细,看了这字条儿,又把前两次的字条儿拿出来比对了一下,笔体一样,显然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也就说明,跟前两次应该还是一回事。不过这次不再声称放火烧宅子,还改口叫义父,又备了厚礼送上门来,这也就说明,一是这事已化解了;二是不光化解,显然还已经化干戈为玉帛。既然对方叫义父,也就应该是结了金兰之好。
不用问,这又是旺福。
可凭我太爷这样的人,一下成了土匪头子花秃子的义父,这事儿怎么想好像都不挨着,不光不挨着,也有些荒唐。我太爷这时才想起问王辰儿,上次让祁顺儿去对岸的“兔儿芳斋”叫二少爷回来,回来了没有。管家王辰儿终于等到了我太爷的这句话。要在此前,他正好可以趁这机会给二少爷坐坐实实地奏一本,说他这些天怎么一直不见人,怎么夜不归宿,怎么不知去了哪儿,怎么应该又在那冯寡妇的家里鬼混,然后再想着法儿地把我太爷的火儿拱起来。可几天前,祁顺儿刚给捎话来,说二少爷谢谢他,谢他,是因为他没在老爷面前乱说话。他知道,倘这时乱说,自然又得给自己惹麻烦。这么一想,也就含糊着说,二少爷回是回来了,可一回来就去牲口棚睡觉了,这两天饭没怎么吃,话也没怎么说,就是睡。其实王辰儿这样说,虽然听着好像什么都没说,却比说了还厉害。这一来,也许更引起我太爷的注意。倘我太爷问,光喝酒,怎么就睡成这样?再说一句,是不是在外面还有别的事,把他叫来。这也就正中了王辰儿的下怀。只要把二少爷叫来,后面就有热闹看了。但我太爷听了,只是摇着头叹息一声说,酒这东西自古这样,化解事是它,误事,也是它。
王辰儿又等了一会儿,见我太爷不说话了,就只好退出来。
我太爷这时不说话,心里却已明白了。怹平时虽散淡,外面的事也懂一些。管家王辰儿说的话,祁顺儿说的话,怹心里自有掂量。老二旺福为冯寡妇惹了土匪头子花秃子,应该是真的,这回敲官宅这一笔是花秃子干的,应该也是真的。但既然已按他要的东西答对了,他现在突然又窝个对头弯儿,送了这份厚礼来,还口口声声叫义父,这就是另一回事了。我太爷不用问也知道,祁顺儿没说实话。旺福压根儿就没去对岸的“兔儿芳斋”喝酒,应该一直在冯寡妇家里。现在事情突然成了这样,一定是他又去找了花秃子。他找花秃子是怎么说的,又说成什么样,现在都已不重要。既然这花秃子改口叫义父,就说明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过旺福总不会真跟花秃子这种人论异姓兄弟。这一点,我太爷的心里还有数。他这么做,无非两种可能,一是当时喝大了,酒乱;二是权宜之计,现在说归说,以后归以后。
这时我太爷想的,还不是这些。眼下不管怎么说,老大长贵已在北京的学堂读书,老三云财在大栅栏儿的铺子学买卖也已经上了道儿。唯这老二旺福,以后到底怎么着,还一直想不好。不过看眼下,他的本事已越来越大。但本事越大,在外面惹的祸也就越大,总不能由着他再这么胡闹下去。这时,我太爷就又有了一个想法。
怹又想到甘草。
我太爷这一想,自己也觉着有点过分。可过分是过分,倘我太奶同意,甘草自己也愿意,倒不失是一个好办法。这么一想,就来跟我太奶商量。我太爷说,男人都这样,到了一定的时候就得成家,不成家,再大也长不大,长不大就得胡闹。一成家就踏实了,一踏实,也就收心了。我太奶听了没说话,只是冷笑一声。她这一笑,我太爷就有些恼了。我太爷当然知道这笑不是好笑。在我家,还没人敢跟我太爷这么笑。我太爷想,这事儿你觉着行可以,觉着不行也可以,同不同意都可以,可有话说话,这一笑就把这事儿拧的一边儿去了。这么想着,脸就像门帘子似的耷拉下来。我太奶没看我太爷的脸色,冷笑完了,才说,我真是觉着对不住你们王家。我太爷不解,看看我太奶。我太奶又说,我娘家怎么才有这一个叔伯侄女儿呢,早知道你有三个儿子,就该为你们王家多准备几个,现在一个哪够用啊。
我太爷明白了,这话已不是暗含挖苦,而是在明着挖苦。怹脸上立刻红一阵,白一阵。但我太爷不是个轻易发火的人,心里再有气,也不说出来,火越大,看着反倒越平静。这时,怹对我太奶说,你不同意,说不同意的,何必拿这种不着四六儿的话编排。
我太奶知道,我太爷动气了。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过分。
其实我太奶听了我太爷的这个想法儿,也觉着可以考虑。我太奶始终认为,虽然这老二旺福一直家里外头的胡闹,可跟老大长贵和老三云财比起来,人更实诚,实诚也就妥靠。倘这么想,甘草这辈子真跟了他,也许反倒比跟老大长贵更好。这样一想,也就把话又拉回来说,甘草这孩子老实厚道,从小有家教,也懂规矩,倘说给旺福,这事真成了,也是好事,只是还得看甘草自己的意思,再怎么说,也得她愿意才行。
我太爷说,那就看甘草吧。 爷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