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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爷的荣誉 王松 3387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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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四爷说,从这件事就能看出,旺福当时虽已当了营长,在政治上还是不成熟。他并没意识到,王茂不过是个普通百姓,当时的这个陈连长不会轻易就听信一个普通百姓的话,他带人来我家,一定还有别的目的,换句话说,就算王茂的检举真起了作用,但要想反嘴,再否认自己的话,也没这么容易。所以,他在那个晚上这样来找王茂,除了出一口气,没有任何意义。好在这个陈连长带人来我家,也确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询问审查了几天,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我太爷又花了一大笔钱,让这个陈连长满意了,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这件事,后来还是让旺福的上级知道了。

  在此之前,旺福经常挨领导的批评,说他脱不掉“王大脑袋”的土匪习气,还说他缺乏组织纪律性,就因为群众基础好,在滹沱河一带深受百姓爱戴,上级才一直没什么话说。但这一次,他竟然跑到一个百姓的家里干出这种事,不光是为自己的封建地主家庭撑腰,还杀了人家的一头驴,这问题就严重了。于是领导先详细了解了情况,然后就把旺福找来谈话。旺福的脾气又倔,觉得领导这样批评很难接受。当初在封建地主家庭被看作是另类,现在到了革命队伍,如果再被看成是另类就没道理了。于是一时冲动,就跟领导顶撞起来,后来还拍了桌子。也就从这以后,他就当上了“铁帽子营长”。后来直到去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才勉强提了个团长,据说还是因为当时的团长在战斗中被打死了,他才临时顶上去。后来由于资历早就到了,在朝鲜战场的表现也很英勇,才保住这个“团长”,军衔没再下来。

  旺福并没意识到,他这次去找王茂,也就把王茂的仇恨更激发起来。如果说王茂原来的仇恨,主要还是对官宅的仇恨,这以后也就又增加了对旺福的仇恨。而对旺福的仇恨和对官宅的仇恨合在一起,这仇恨也就更加深了。用王茂在“土改”时的话说,是苦大仇深。

  “土改”本来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但村里闹“土改”时,却发生了一件事。这事差一点就要了王茂的命。当时“土改”有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平坟”。所谓平坟,也有两种平法儿,一是只把坟堆平了,恢复土地原貌。还一种则是把坟里的尸骨也挖出来,挖出来不是迁的别处重新埋了,而是随便扔了。显然,这后一种平坟就带有感情色彩了。当时野地里到处是随便扔的尸骨,有头骨,胸骨,也有腿骨,到了晚上泛着一闪一闪的磷光,看着瘆人。

  官宅的祖坟离滹沱河很近。水和山一样,也分阴阳。但水的阴阳与山正相反。山是以南坡为阳,北为阴。水则是以北岸为阳,南为阴。所以官宅的祖坟是在北岸,且地势很高。这个坟址还是当年我老太爷亲自选的。坟址选定,怹就把祖上几代的坟都迁过来。后来怹自己也葬在了这里。所以,到“土改”时,王家的祖坟就已是很大一片。这时王茂已是村里的风云人物。当年有一部叫《暴风骤雨》的电影,在国内影响很大,里边有个苦大仇深的“赵光腚”,与地主老财誓不两立。王茂跟这“赵光腚”当然是两回事,但他在村里的“土改”大会上也坚决表示,跟官宅誓不两立。

  平坟的风是在那年冬天刮起来的。当时有个标准,家里的房屋田产在多少以上,祖坟都要被平掉,而且不是一般的平,要挖。据我四爷说,他一直怀疑这是当地的土政策,因为据他了解,那时好像并没有这样成文的规定。但要挖祖坟,毕竟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事。我太爷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寝食难安。但还是叮嘱家里人,挖就让他们挖,不要说任何话。

  王茂是腊月的一天早晨来我家的。当时扇披着一件露了棉花的黑粗布袄,腰里扎了一根一指多宽的皮带,还挂了一颗美国造的“香瓜瓣儿手雷”。一进院就说,再过几天就要过年了,大年初一这天,让官宅满满地炖上一锅猪肉,再大大的蒸几屉馒头,熬一锅稀饭,说是到这天,村里人要来平坟。当时管家王辰儿没听懂,问,平谁家的坟?王茂一听乐了,说堂堂的官宅大管家,怎么问这么糊涂的话,当然是平你官宅的坟,平别人家的坟能来你家吃饭么?王茂想了想又说,你官宅的坟实在太大了,恐怕十天半月也平不完,这样吧,这个正月,你家就一天炖一锅肉,天天在这院里开饭,这样也方便。临走又嘿嘿一笑说,告诉你家二少爷,这回平你官宅的祖坟不光是我出的主意,过几天,我还要亲自带人来,他要是有种就再来找我,不用他再杀我的驴,这回我王茂把脖子洗干净了,等着他来砍。

  说完就晃着肩膀走了。

  这时旺福已随大军南下,正一路往长江边上打。偶然听到担架队里的同乡传来消息,说官宅的祖坟马上要让王茂带着人挖了。当时旺福正准备参加一场大战役,就哈哈笑着说,好啊,我在前方流血流汗打老蒋,解放全国受苦人,他王茂倒在后方刨我的祖坟,行,刨就让他刨吧,等打完了老蒋,看我回去再怎么跟他算账!旺福的几个旧部下听了这事,都气不过,于是背着旺福,连夜派了一个从滹沱河边出来的战友骑快马回去,把旺福说的这番话一字不落地跟王茂说了。不料王茂一听也哈哈大笑,然后脸又唰地一沉说,他“王大脑袋”别说等打完了老蒋再来找我,就是现在来我也不怕!他官宅的祖坟我这回还非挖不可!挖定了!

  但让王茂没想到的是,这年的大年初一,他带着村里人来官宅挖坟。大家先蹲在院里吃炖肉馒头,等吃饱喝足,该干活儿了,这些人把嘴一抹,只给我太爷拜了个年,就一哄而散了。王茂兴冲冲地扛着铁锨来到官宅的坟地,再一回头,身后竟一个人也没有了。

  平坟这事,让王茂受了很大刺激。他后来不甘心,又挨门挨户去动员,让每家出一个人跟他去平坟。再后来见说不动众人,就站在村当中骂起了海街,说村里的这些人天生都是贱骨头,就应该受穷,受穷活该活该万世活该!有时候骂着骂着就嚎啕大哭起来,哭着哭着又唱,又笑,笑完了又骂。秦大夫来给他看了,说这叫痰迷心窍,再严重了就是癔病,癔病再发展就不好治了,俗话说就是神经病。村里人看他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也怕他真急出神经病来,就联名向当时的区政府递交了一份请愿书。大致意思说,这个村的“官宅”确系地主,但他家已将所有田地房产及各种财产登记造册,连同房契和地契一起交给村里的农会听候处理,念其次子王炳义当年抗日有功,现在又正随大军南下,在前方杀敌,他家的坟是不是就可以不平了。当时的区政府考虑再三,最后经研究决定,破例将王家坟保留下来。

  当然,这王家坟最终也没能保住,若干年后,还是毁在了我三爷云财的手里,这就是后话了。

  王茂听说政府已正式决定,要保留王家坟,一时恼怒急火攻心,竟真的疯了。整天扛着一把破铁锹在街上走来走去,嘴里喊着,平坟啦,平坟啦,农会的人全他妈的给我出来集合,上王家坟平坟去啦!就这样,终于在一个下雨的晚上,跌进村外的水坑淹死了。开始村里都没人注意,只觉着突然清静了,后来才意识到是不见王茂了。

  几天以后,王茂的尸首在水坑里漂起来。这时已泡得像一块豆腐,白得耀眼,浑身上下也糟得像一只煮落了挂的鸡。人们把他捞上来,本想弄的坟地去埋,但几个人捧着这尸首走了几步就不行了,浑身的皮肉已经离了骨儿,眼看要散。只好赶紧放下,就地挖个坑就草草地埋了。 爷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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