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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顺儿是聪明人,聪明人都识时务,识时务倘换个说法儿也就是不吃眼前亏。在这个下午,祁顺儿本想在众人面前显示一下爷们儿气概,也让大家看一看自己对二少爷的忠心,绑他的时候也就满不在乎,往树上吊时,还歪起一个嘴角笑了笑。可真吊起来了,才发现这滋味儿不是一般的不好受,浑身的骨头节儿都要拔开了,两个手腕也嘎巴嘎巴直响,好像随时要勒断了。这时一个家人拎着藤杆儿走过来。这家人叫陈胖子,不光五大三粗,还一脸的横肉。他平时就看这祁顺儿不顺眼,整天给二少爷出坏主意,在外面不干好事,这回可逮着机会了。来到跟前,二话不说,抡起藤杆子就噼噼啪啪地抽打起来。祁顺儿没想到挨打这么疼,立刻哇哇地叫起来。可他一边叫,心里还明白,就忍着疼赶紧对这陈胖子小声说,桥头镇有刚来的旱烟叶儿,明天给你买一包。这陈胖子平时爱抽旱烟,可自己又舍不得买,总抽人家的又抹不开面子,就经常扛烟刀。这时听了祁顺儿的话,瞄他一眼同样小声地说,一般的我可不要。祁顺儿赶紧说,上好的,保证是上好的,搭了三场露水儿,正宗的关东红。陈胖子哼一声,好像没听见,抡着藤杆儿又继续打。祁顺儿立刻又像杀猪似的叫起来。就在这时,陈胖子抡圆了又打了一藤杆儿。这一藤杆儿看着是打在祁顺儿的身上,其实却是打在树上。喀的一声,藤杆儿折了。祁顺儿立刻明白了,赶紧嚷着说,我要见老爷!要见老爷!
陈胖子看他一眼,就转身拎着这半截藤杆儿去花厅回话。
一会儿又出来,把祁顺儿从树上放下来了。
这个下午,祁顺儿一来到后面的梨树小院就全招了。祁顺儿说,这夜壶确实是二少爷给冯寡妇的,当初偷这夜壶,也就是给冯寡妇偷的。
我太爷听了暗暗吃惊,但脸上没动声色。
祁顺儿说,这事是从两年前起的。两年前的八月十五,他跟着二少爷去对岸的桥头镇。镇上有一家“兔儿芳斋”,专做“百果月饼”。可这家的“百果月饼”跟别处不同,吃着月饼能就烧酒,单一个味儿。俩人这天下午在“兔儿芳斋”就着烧酒吃完了月饼,又在镇上闲逛了一会儿就往回走。过河时,在摆渡上听几个人说话,说晚上要去“红门儿”喝酒,又商量着这酒如何如何喝。后来说着说着就不说了,只是凑的一块儿小声嘀咕,一边嘀咕还嘻嘻嘿嘿地乐。旺福看出这几个人不是好乐,过了河一边往岸坡上走,就问祁顺儿,刚才这几个人说的“红门儿”是哪。祁顺儿也听见了,正寻思这事儿,就说,没听说过。想想又说,这好办,去问问那撑船的,他整天在这河上,这一带的事应该都清楚。旺福想想也对,俩人就又回来了。这撑船的姓朱,常在这儿过河的人都叫他摆渡老朱。摆渡老朱正坐在河边抽烟,一见旺福和祁顺儿回来了,知道他俩是官宅的,就问,还有啥事?祁顺儿先扔给他一块月饼,然后说,刚才那几个过河的说,晚上要去“红门儿”喝酒,这“红门儿”是个啥地方。摆渡老朱一听乐了,看看他俩,都不过十几岁,就说,小孩子,别打听这个。听摆渡老朱这一说,旺福就有点明白了,问,这“红门儿”在哪儿。摆渡老朱抬手一指说,往北一里地,村边儿就是。旺福听了扭头就走。祁顺儿赶紧跟在后面。上了大堤,旺福说,你去看看,回来告诉我。祁顺儿这时也已明白了。当天晚上就去了村里。一去才知道,果然像摆渡老朱说的,远远就看见村边有座坯屋。这坯屋虽是坯的,却很干净,也挺格矩。最引人注意的是那两扇门。这两扇门刷得通红,老远一看很打眼。这时,坯屋里灯火通明,还传出男人的说笑声。祁顺儿没敢往前凑,想了想,又去村里转了一遭。这一转,这坯屋里的事也就全知道了。
祁顺儿说着,就有点站不住了。刚才陈胖子有几藤杆儿打在他腿上,这会儿腿上的肉直突突。我太爷让人给他拿过一个板凳。祁顺儿不敢坐,只是蹲下来,用两手扶着。这时,他低着头,忽然呜呜地哭起来。我太爷咳一声。他立刻不敢哭了。
他说,我说的,全是实话。
我太爷说,你接着说。
祁顺儿还是没对我太爷全说实话。他说跟旺福去镇上的“兔儿芳斋”就着烧酒吃月饼,这是真的;回来时,在船上听那几个人说,晚上要去“红门儿”喝酒,也是真的。但后面就全是撒谎了。当时那几个人说话,旺福确实听见了。但他们后来并没去问摆渡老朱。祁顺儿常去旁边的村里给旺福买粉肠儿,当然知道这“红门儿”是怎么回事。这时,祁顺儿正有事求着旺福。祁顺儿看上了一个小老妈儿,叫春来。这春来的爹是我家的花匠,她也就整天跟在后面花园莳弄花草。一次祁顺儿和旺福喝酒,忽然想吃蛤蟆,俩人就溜进后面的花园。来到水边,正看见这春来帮她爹给树打枝。春来个儿不高,但身材很好,细腰儿大屁股,看着像个葫芦。祁顺儿一眼就喜欢上了。可祁顺儿没事不能来后面,喜欢这春来,却摸不着说话。就央求旺福,让他去跟管家说,把春来调到前面来,厨房或打米房都行,这样他也就有机会跟她搭话了。但说了两回,旺福都不上心。其实旺福也不是不上心。旺福看着粗,该细的地方也细。他知道家里的规矩,倘有一天我太爷发话,要把这春来许配给祁顺儿,那是另一回事。可现在祁顺儿想偷着,这就不行了,不光事情弄不成,也许还会害了这春来,就像当初我太奶房里的丫头梅春。这时旺福跟梅春的事已经闹出来。虽然事后我太奶没再提,我太爷也没问,但旺福心里清楚,这事儿肯定完不了,把梅春打发走只是迟早的事。可他的这些担心,又不好对祁顺儿明说。祁顺儿也就急得抓耳挠腮。祁顺儿整天跟着旺福,知道二少爷的喜好。这天下午在河上,一听这几个人说去“红门儿”喝酒,心里突然灵机一动。当天晚上,就一个人去了村里。来到冯寡妇家的门口听了听,里面的人正喝酒,且已经喝乱了,一边说笑着还大呼小叫。祁顺儿虽比旺福大两岁,但这种事懂得还是少。他想的是,这几个男人酒已喝成这样,再一会儿也就差不多了。可他却不知道,酒差不多了,接下来还有别的事。这个晚上,祁顺儿回来就对旺福说,又找到一个喝酒的好地方。旺福这时已在草堆里躺下了,一听喝酒,以为又去镇上,就不想动了。祁顺儿说,不是镇上,就在村里。又说,是“红门儿”。旺福一听“红门儿”,想起下午船上那几个人说的话,就慢慢坐起来。他虽不知这“红门儿”是怎么回事,也能觉出来,这应该是个有点儿意思的地方。
这个晚上,祁顺儿带着旺福来到“红门儿”。到门口听了听,里面已没动静。祁顺儿以为喝酒的人都走了,推门进来,才发现这几个男人都喝大了,正东倒西歪地躺在炕上。炕桌上还堆着鸡骨头鱼刺,旁边扔个空酒坛子。冯寡妇坐在炕里边,见祁顺儿和旺福进来,先是一愣。再看看旺福,忽然扑哧笑了,一边笑,又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儿。旺福进来时,一见炕上这女人这么俊俏,心里挺高兴。这时她一笑,又见她用手摸脑门儿,就明白了,她是在笑自己的鹅包。旺福的这个鹅包还从来没人敢笑,更没人敢当着他这么肆无忌惮地笑。旺福的脾气一下上来了,突然抓住炕桌的一条腿,横着一抡就摔在地上。冯寡妇一下惊住了。她以为这个相貌怪异的大脑袋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小子,这一怒才看出来,是个爷们儿。这时炕上躺的几个男人都醒了。一个胖子迷迷糊糊地抬头说,哪儿来的在这儿撒野,出去!旺福抄起立在旁边的顶门杠,上去就给了他一下。这胖子酒还没醒,又挨了这一下,头一歪又躺下了。旺福抓住他的一条腿使劲往炕外一拉。但这胖子太胖了,足有两百多斤,旺福抓住他的另一条腿又一拉。祁顺儿过来,揪住他的脑袋,俩人就这么搭出去,咕嚓扔的外面了。旺福回来,又抓起炕上的一个瘦子,也拎出去扔了。这时,另两个男人酒都醒了,一见这阵势,赶紧从炕上出溜下来,趿上鞋就一溜烟儿地走了。冯寡妇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一看旺福这气派,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了,扭头对祁顺儿说,往东不远儿,有个官宅。
祁顺儿点头说,这是二少爷。
冯寡妇就从炕上下来了,对祁顺儿说,帮我收拾一下。
屋里收拾了,小桌又放的炕上。冯寡妇手脚挺麻利,灶屋烧着火,炒了个葱花儿鸡蛋,又端出一碟芦干子,一碟小河虾,一碟煮花生。旺福坐的炕上,脸还一直沉着。冯寡妇又搬出一坛酒,温了一壶,筛在酒盅里,端起来说,二少爷,给您赔罪了。
说完,就一口喝了。
其实这晚上,旺福也有点失态。旺福的脾气大,动辄发火,可在女人面前从不发火。这天下午也是刚在对岸的“兔儿芳斋”喝了酒。虽然“兔儿芳斋”的佟掌柜一再说,月饼就酒,没饱没醉。可旺福就着几块月饼喝了半斤“浮河老烧”,到晚上,这酒劲儿还没完全过去。这会儿一见冯寡妇这么忙里忙外,又敬酒赔罪,心里的气也就消了。
这时,旺福一边喝着酒,一直在端详这冯寡妇。
旺福天生喜欢漂亮女人。漂亮女人哪个男人都喜欢,但喜欢和喜欢也不一样。有的男人喜欢漂亮女人,可不漂亮的,只要模样说得过去也能凑合。还一种男人是只喜欢漂亮的,不漂亮的绝不凑合。滹沱河边有句话,宁吃鲜桃一口,不啃烂杏一筐。旺福这时虽只有十几岁,也是这后一种男人。这个晚上,他一边喝着酒,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冯寡妇,怎么看怎么觉着好看。喝到半夜时,就把酒盅放下了,对祁顺儿说,你回去跟王辰儿说一声,今晚别留门了。旺福说的王辰儿,是我家的管家。祁顺儿一听愣了一下,看看旺福,又看看冯寡妇,没敢多嘴就出来了。祁顺儿一边往回走着心想,自己可能惹祸了。这个晚上带二少爷来“红门儿”,本来想的是,这冯寡妇模样儿俊,二少爷也正喜欢这种女人,带他来这儿喝酒,他肯定高兴,一高兴,自己求他跟管家王辰儿说的事,也许就答应了。可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这冯寡妇不光模样儿俊,还是个卖大炕的。更要命的是,这天是八月十五,下午去对岸的“兔儿芳斋”喝酒吃月饼,二少爷已经误了家里的晚饭。回来时,管家王辰儿已提醒二少爷,说晚上吃饭时,老爷问过几次,怎么没见二少爷。王辰儿说,好在二少爷经常不来吃饭,都让端的牲口棚去,这事儿才在老爷跟前混过去了。祁顺儿就想,倘二少爷这一宿再不回去,弄不好事儿就大了。这么想着,就有点后悔。一路上先在心里编排好了瞎话,回来见了王辰儿,就说,二少爷在镇上的驴汤锅喝大了,自己一个人弄不回来,让他先在外面忍一宿,等天亮酒醒了再回来,就别给留门儿了。王辰儿听了倒也没多问。其实旺福每晚在哪儿,回不回来,只要我太爷不问,家里上上下下也就没人在意。管家王辰儿只是叮嘱祁顺儿,明天早回,别让老爷再问。祁顺儿应了一声就赶紧出来了。
这个晚上,祁顺儿再回来时,冯寡妇的屋里已经黑了灯。祁顺儿没敢再叫,好在正是不凉不热的季节,就在院里找个背静的地方蹲下来。
这一夜,冯寡妇才真正领教了这官宅的二少爷。本以为他刚十几岁,再怎么着也就是个青杏子。可一上身儿才知道,青杏子是青杏子,竟也是个真正的男人。旺福这一夜就像匹刚上套的儿马子,虽还理不清头绪,却浑身是劲,也就尥着蹶子乱顶乱撞。冯寡妇倒也会调理,忙而不乱,稍加点拨,让旺福一入巷,满腔满谷的劲儿也就都顺到这里来。冯寡妇平时已见惯了掏虚的男人,一个个儿都像糠心儿萝卜,哪经过这种阵势。旺福没几下就大呼小叫起来,震得窗户纸沙沙直颤,就这样高一声低一声地叫了一夜,到天快亮时,嗓子都哑了。 爷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