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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爷的荣誉 王松 6182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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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太爷这些天心思不整,还因为一件事。

  几天前,桥头镇“天宝阁”的于老板让人捎话来。这于老板叫于清庠,五十多岁,是定州人,跟我太爷也算朋友。于老板的“天宝阁”不光买卖文玩字画,也收瓷器。平时见了有点意思又吃不准的东西,也拿来请我太爷过过手。我太爷虽跟这于老板论朋友,却没太深的交情。我太爷也爱玩儿这类东西,但只是玩儿,一上柜台,一论价儿,就觉着没意思了。况且是指着这行吃饭的人,我太爷也就不想深交。于老板这回捎话来,说是刚收了一个青花,看着是明永乐的,可这么好的东西又不敢信,有点儿拿不准。我太爷一听是明永乐的青花,心里一动,就问来人,是个什么物件儿。来人说,听于老板说,好像是个夜壶。我太爷听了心里又咯噔一下,就对来人说,你回去告诉于老板,我这两天都有空儿,他几时过来都行。来人得了话回去。当天下午,于老板就过来了。于老板这次带着这夜壶来见我太爷,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想让我太爷过手。于老板在桥头镇开“天宝阁”已不是一年两年,这滹沱河边怎么回事心里早都一清二楚。现在到手的这个青花夜壶,一看就是明代永乐年间的东西,没假。可这东西在这一带,只能是官宅出来的。于老板是担心来路不正,以后真出点事自己沾包儿,所以才拿来先让我太爷过目。倘我太爷看了没反应,就只说是让怹过过手。而如果有反应,或一看就炸了,再另说。这个下午,我太爷来到前面花厅,一看于老板放在茶几上的这个青花夜壶立刻愣住了。这正是我太奶的那个夜壶。但没动声色,只是问,这东西哪儿来的。于老板做的是这行生意,一看我太爷的脸色,心里已经有数了,就说,是“祥和号”马掌柜拿来的。我太爷一听就明白了,“祥和号”是桥头镇的一家当铺。于老板又说,马掌柜说,当主儿一来就说了,是死当,以后不赎,可他搁着也没用,这么娇贵的东西放哪儿也费神,就来跟我商量,想倒给我。我太爷一直不想跟这于老板走近,也就是不喜他这买卖人的习气,说话虚头巴脑,还一肚子心眼儿。他这时虽还摸不清这夜壶的来历,也已看出我太爷的意思,又扯出个马掌柜,不过是想往上抬价儿。可这夜壶既然已回来了,自然不能让它再走。于老板说的这个马掌柜,我太爷也认识。这马掌柜是个结巴,一口颠三倒四的山西话别说商量事儿,听着都费劲。倘去跟他说这夜壶,还不如现在直接跟于老板说。这时,我太爷的心里又有些纳闷儿,旺福当初偷这夜壶,已是一年多前的事。当时据他说,是五十块大洋卖给滹沱河上一个跑船儿的了。可现在,这夜壶怎么又跑到桥头镇,且到了“祥和号”马掌柜的手里?

  我太爷把这夜壶放到茶几上,对于老板说,我明白你拿来的意思了,实话说,这东西确实是我官宅的。于老板一听就笑了,点头说,想到了,一般的人家儿出不来这东西。

  我太爷问,马掌柜倒给你,要多少?

  于老板两眼眨了眨,六百大洋。

  我太爷说,我给你六百五十。

  于老板刚要再说话,我太爷摆摆手,不过你得告诉我,去“祥和号”当这东西的人是谁。于老板犹豫了一下,笑着摇摇头说,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这您应该是知道的。我太爷说,这东西本来是我官宅的,现在却跑的当铺去了,马掌柜怎么跟你倒的手,倒多少,那是你们之间的事,现在让我看见了,我没按赃物追究,反花高价再买回来,可以了吧?

  我太爷这话听着心平气和,其实也说得挺重。

  于老板又吭哧了一下,只好说,是冯寡妇。

  我太爷一听冯寡妇,虽没动声色,心里更诧异了。这冯寡妇原是村里的一个孤女。十多岁时,她爹在滹沱河上打鱼,翻船淹死了。后来她娘也跟着个串村卖豆腐的走了。冯寡妇十几岁时,嫁了一个从北边跑船儿过来的男人。这男人是个麻子,爱喝酒,喝了酒就打冯寡妇,说他出去跑船时,冯寡妇在家招野男人。后来这麻子在船上喝醉了,跌的河里淹死了。冯寡妇过了一年又嫁了个男人,也是个跑船儿的。这男人是个罗锅儿,倒挺疼冯寡妇。但总觉着冯寡妇模样太俊,出去跑船不放心,一回来就从早到晚没命地干冯寡妇,想着把她干饱了,再出去才放心。就这样没干两年,自己累得吐血死了。再后来冯寡妇又找了个劁猪的,家不远,是深泽的。可这劁猪的在家有老婆,也已养了一窝儿孩子。劁猪的就两头儿跑,在冯寡妇这边住几天,再回深泽去住几天。冯寡妇起初不知道。后来发现了,敢情这劁猪的只拿自己当个外宅,一下就闹起来,把劁猪的脸都抓花了。但后来再想,也就想开了,外宅不外宅倒也没啥要紧,只要这劁猪的能养着自己,有饭吃也就行了。冯寡妇这一想开,也就全想开了,许这劁猪的每过几天回深泽,为啥就不许自己再找别的男人。于是赶着劁猪的不在,冯寡妇也开始找男人。找男人当然就不为吃饭了,只为挣钱。冯寡妇的模样俊,找男人也好找。这以后,劁猪的这里给饭吃,别的男人给钱花,冯寡妇的日子也就开始松快了。这劁猪的整天出外,见得多,懂得也多,很快就发现冯寡妇不对了,不光身上总有钱,屋里也经常有不认识的东西。但这劁猪的毕竟在深泽有家,骗冯寡妇在先,自己也觉着理亏,发现不对了也不敢明着问。可一天晚上在冯寡妇这里喝大了,突然呜呜地哭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扇自己的嘴巴。冯寡妇先以为劁猪的撒酒疯,后来仔细听了一会儿,才明白了。这一明白也就大吃一惊。原来这劁猪的有个祖传秘诀。他劁猪可以用刀,也可以不用刀。劁公猪用刀,劁母猪可以不用刀。在母猪的肚子上,靠近后腿腋窝儿的地方有一个穴眼,只要用大拇指按一下,也就算是劁了。这劁猪的在跟冯寡妇睡觉时,担心她再怀上孩子。他在深泽那边已经养了一窝,两头儿跑已累得越来越吃不住劲,倘这边再养就养不起了。所以一边跟冯寡妇干着事,就偷偷用手指把她给劁了。冯寡妇当时正闭着眼在云里雾里,也就没觉出来。劁猪的这时扇自己,是后悔这么干了。他这时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偷偷把冯寡妇劁了,反倒是帮了她。这一来,她跟自己睡觉不会有事,再跟别的男人睡觉也就不会有事了。冯寡妇这一听,立刻惊出一身冷汗。想想这劁猪的也忒歹毒了,就算拿自己当个外宅,也不至于下这样的狠手。一怒之下,半夜就把这劁猪的光着屁股轰出去了。把衣裳拽的他脸上时说,以后再敢回来,她不劁他,直接就把他当口猪杀了。这劁猪的浑身是劲,能弄得住一头猪,却弄不住冯寡妇。这个夜里就连滚带爬地回深泽去了。赶走了劁猪的,冯寡妇倒也自在了。当初有这劁猪的在,在家里招男人还遮遮掩掩,这以后也就彻底放开了。据上过这冯寡妇炕的男人出来说,这女人不光模样俊,炕上的功夫也很了得。她虽然生在滹沱河边,身上的肉皮不光细滑,还白得耀眼,且做起事来浑身上下软得像一条蛇,每根骨头都能打弯儿。这时这冯寡妇也才意识到,当初劁猪的劁了她,也真是帮了她,现在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四敞大开了。但冯寡妇也不是乱来的人,给自己设了门槛儿。她有三不接,一是种庄稼的不接,嫌身上有味儿,呛鼻子。二是钱少的不接,倒不是嫌钱少,而是钱少的人,钱都来得不易,她不想再赚这种凭苦大力挣来的辛苦钱。三是本村的不接,一个村住着,整天低头不见抬头见,抹不开这脸面。这一来,剩下的也就只有宽门大户的阔主儿或外面做买卖的生意人了。滹沱河一入夏,过往的商船就多起来。这冯寡妇一来二去名声在外,渐渐地也就有了回头客。

  我太爷一听,去“祥和号”当这夜壶的是冯寡妇,心里又忽悠一下。冯寡妇是什么女人,我太爷心里当然有数。这夜壶到她手里,应该只有两种可能。一是去她家玩儿的男人给她的。可这就又有了两个问题,首先是这夜壶怎么到的这男人手里。其次,去她家玩儿的男人不会不知道这夜壶虽是个夜壶,但不是普通物件儿,别说去冯寡妇家玩儿一次,就是玩儿一年也远不值这个夜壶。就这么给了冯寡妇,应该不太可能;另外还一种可能,是不是旺福给的冯寡妇?倘真是这样,也就说明,旺福也有瓜葛。我太爷觉得,这就比这夜壶的事更严重了。这个下午,我太爷没再多说,让于老板先把这夜壶留下,说改天派人把钱送的“天宝阁”去,就叫管家把于老板送走了。送走于老板,我太爷又拿着这夜壶端详了一会儿。这时,我太爷想的已不是这个夜壶,而是老二旺福。旺福这次从北平回来,我太爷一直很少见他。这时想了想,就让人去把祁顺儿叫来。

  这就要说到祁顺儿这个人了。

  祁顺儿是祁发的儿子。祁发,也就是当年那个连我家廊下的八哥儿都会支使去泡茶的“小发”。我老太爷去世前,念这祁发跟了自己这些年,就从下人里挑了一个模样顺溜的小老妈配了他。后来也就有了祁顺儿。所以这祁顺儿是在官宅长大的,从小又淘,撒尿和泥,放屁崩坑儿,旺福就挺喜欢他,俩人也能玩儿到一块儿。后来再大,旺福走在前面,祁顺儿也就总跟的屁股后头。这祁顺儿比旺福大两岁,一看就透着机灵,性情也刁钻。他不知从哪儿学来一句话:“惟二少爷的马首是瞻”,平时就总挂在嘴上。旺福是鲁莽性子,话从嘴里总是横着出来,气儿也横着出,遇事就都是这祁顺儿在旁边给出蔫主意。我太爷也知道,旺福是狼,这祁顺儿就是狈,夜壶的事祁顺儿不会不清楚。这个下午,旺福和祁顺儿刚从外面回来。俩人带回一包驴板肠儿,正坐在牲口棚里喝酒。祁顺儿一听我太爷叫他,心里就有些嘀咕。我太爷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平时从没叫过他。于是先提醒二少爷,千万小心,等他的消息,然后就跟着来人小心地来到后面荷花池旁边的花厅。祁顺儿心眼儿灵,眼也贼,一进花厅,一眼看见放在茶几上的那个夜壶,心里就明白了。但脸上不敢带出来,先到我太爷的跟前请了安,然后就垂手低头立在旁边,等着问话。祁顺儿是在我家长大的,我太爷当然清楚他的脾气秉性,倘直接问,这小子肯定油打滑蹭,不会说实话。于是就故意绕了一个弯子,问他,这些天,是不是跟二少爷在一块儿?这样一问,祁顺儿就无法否认了,家里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他整天跟二少爷腻在一块儿,如果连这都不承认,那就真要找打了。

  于是说,是在一块儿。

  我太爷点头,又问,二少爷从北京回来的这些日子,是不是也一直在一块儿?

  祁顺儿只好承认,又说,是,一直在一块儿。

  这时,我太爷就问,他去北京之前呢,也整天在一块儿吗?

  祁顺儿这才明白我太爷这样问的用意。但已经晚了,既然前面都承认了,也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承认,说是,二少爷去北京之前,也总在一块儿。其实这时,我太爷心里已经有数了。这祁顺儿再怎么机灵,小猴儿还是斗不过老猴儿。我太爷把这夜壶放在花厅迎门的茶几上,是故意的,就想看一看祁顺儿的反应。果然,祁顺儿进来时,朝夜壶这边睃了一眼。但只这一眼,也没逃过我太爷的眼睛。我太爷一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了。这时,用手指了指茶几上的夜壶,问祁顺儿,认识吗?祁顺儿知道,今天这顿打是肯定逃不过去了。既然刚才已经承认,从二少爷去北京之前,就一直跟他在一块儿,这个夜壶的事自己也就有脱不开的干系。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说认识这夜壶也是打,说不认识也是打,倘死活咬住,兴许还有一线生机,说不定也能把自己洗出去一些。于是心一横,摇头说,不认识。

  我太爷看着他,又问了一句,你看好了,认识吗?

  祁顺儿还是摇头答,不认识。

  我太爷再问,不认识?

  祁顺儿已豁出去了,眼一闭说,不认识。

  这时,立在旁边的家人就都已看明白了。我太爷问谁话,肯定是心里已经有数,所以从不问第二遍。倘问第二遍,这事就大了。可这时,已经连着问了三遍,而这个祁顺儿又铁嘴钢牙,三遍都不承认。祁顺儿整天跟二少爷黏的一块儿。当初上房的这个夜壶丢了,半夜把全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砸起来,一直查到天亮,这事所有的人还都记得。这时,一见这夜壶就摆在茶几上,再看我太爷,脸上冷得能掉下冰碴儿,就知道,祁顺儿这回是在劫难逃了。

  我太爷看着祁顺儿,又说,难怪你跟着二少爷。

  祁顺儿低着头,不说话了。

  我太爷看一眼旁边的家人。

  祁顺儿就被带到院子里。荷花池的水边有一棵歪脖儿树。祁顺儿被带到这棵树下,一见家人拎着绳子过来,自己把两个手腕一合,就伸出来。手腕绑紧了,绳子的一头儿搭在歪脖树的树杈儿上。两个壮实的家人使劲往起一拉,祁顺儿就晃晃悠悠地被吊起来。我太爷朝歪脖儿树这边看一眼,转身回花厅去了。水边立刻响起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一会儿,一个家人拎着半截打断的藤杆儿进来,给我太爷回话说,祁顺儿说,有话要跟老爷说。

  我太爷说,带他进来。

  祁顺儿就被带进来了。

  我太爷摇头说,你的咬劲儿,可不如二少爷。

  祁顺儿哭着答,疼,咬不住了。

  我太爷起身说,让他过来。

  说罢,就回后面的梨树小院了。 爷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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