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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爷的荣誉 王松 5894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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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的阴历三月初三,古时叫上巳节。据我四爷说,我太爷很重视这个日子,毕竟已有暮春的意思,春去则夏来,夏来则万物繁茂。所以每年这天,官宅都要庆贺一下。

  但这年的上巳节,我家又出事了。

  这天晚上,旺福按官宅以往的规矩,让厨房做了一桌菜。晚饭时陪我太爷喝了两杯。我太爷这时对旺福的态度已不像从前。怹也看出来了,这旺福虽不像老大长贵爱读书,也不像老三云财会来事儿,可还是靠得住。老话儿说,好狗护三村,好汉护三林。眼下这样动荡的年月,家里有旺福在,毕竟比长贵和云财更踏实。这次甘草的事,自从让王茂把甘草领走了,又把府里下人的议论压下去,也就没人再提。我太爷也没跟旺福提。这个上巳节的晚上,事情已过去半年了,我太爷一边喝着酒才对旺福说了一句话。怹先把酒盅放下,看了旺福一眼,又沉了沉才说,以后不比先前了,酒要少喝,误事,也坏事,懂吗?

  旺福当然懂,也明白,我太爷说这话,有一半儿指的甘草的事。

  但旺福不想再提甘草的事。自从甘草走了,他一个字也没提过。

  我太爷也看透旺福的心思,话锋一转又拐到别的事上,问,花秃子那边,你回复了?

  花秃子几天前让人送信来,说让官宅准备五百斤大米,两头生猪。花秃子在信上的口气很大,也不客气,已经没有一点结拜兄弟的意思,就是个征粮。旺福看了心里很不痛快。但我太爷说,这花秃子的队伍毕竟是打日本人的,这种时候就不必计较了。这时,我太爷一问,旺福就说,回复了,告诉他都准备了,也说好,今晚后半夜,他派人来取。

  我太爷说,要小心,别让对岸知道。

  我太爷说的对岸,是指日本人。

  这晚后半夜,花秃子果然来了。但不是带人来取那五百斤大米和两头生猪,而是把队伍都带来了。当时管家王辰儿打开大门,一见拥进一院子人,赶紧让人去叫二少爷。这时旺福已从后面出来。花秃子一见旺福,上前抱拳拱手说,兄弟,我得打扰你几天了。

  旺福说,说吧。

  花秃子说,队伍最近累了,得在你这儿休整几天。

  花秃子既然这样说了,过去也带人来过,旺福也就不好拒绝。花秃子看出旺福有些犹豫,就又说,我听说了,上次来住了一夜,第二天日本人就追的这儿来了,不过这次你放心,肯定不会再有这事儿,我的队伍既在你家住,就能保你一家的平安。

  旺福没再说话,就让管家王辰儿带他们去了旁边的东跨院儿。

  天一亮旺福就来后面跟我太爷说了。我太爷看出旺福心里不痛快,也知道他不想再跟这些人打交道,就说,现在就别想这些了,这花秃子再怎么说,眼下他的队伍还抗日,咱不看他别的,只看他这个抗日,要住就让他们住吧,既是休整,估计日子也不会长。我太爷又吩咐管家王辰儿,把通往东跨院儿的门都锁上,别让那些人过来祸害。又让去告诉厨房,一天三顿饭都往好里做,只让他们吃大米白面,顿顿有酒有肉,到时候让人给送过去。

  这以后,花秃子这伙人就在我家住下了。

  旺福这时已不想再跟花秃子称兄道弟,平时也就极少过去。花秃子这时也已板起脸,跟我家说话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这一来也好,旺福觉着没了人情,有些话反倒好说了。这私宅毕竟不是兵营,到了该往外请的时候,也就只管往外请了。

  但就在这时,又出了一件事。

  这天晚上,东跨院儿那边传过话来,说再要一坛子酒。管家王辰儿赶紧让家人陈胖子给送过去。陈胖子送了酒回来,跟王辰儿说,他过去时,看见花秃子正跟一个人喝酒,这人看着面熟,好像来过。又想想说,对了,就是上次跟着日本人一块儿来的那个翻译。

  管家王辰儿立刻问,你看清了?

  陈胖子说,应该没错,他是镇上“祥和号”当铺的少东家,我去镇上见过他。

  管家王辰儿一听就有点糊涂了,花秃子这伙人是抗日的队伍,怎么又跟日本人的翻译搞到了一块儿?于是赶紧来后面跟旺福说了。旺福听了也很意外。倘真像陈胖子说的,花秃子这伙人到底怎么回事,就得另说了。这时旁边的祁顺儿想出个主意。官宅的房子大都是连着的,蹅着房顶就可以过去。只要上了房顶,在近一点的地方找个高处,就能看见东跨院儿里的动静。旺福一听,让祁顺儿赶紧上去。祁顺儿三两下上了房顶,从上面就朝东跨院儿那边摸过去。一会儿回来了,从房顶下来说,看清了,就是刀螂。管家王辰儿不知刀螂是谁。旺福说,陈胖子看对了,就是那天来的那人,镇上“祥和号”当铺的少东家。

  管家王辰儿听了一惊,忙问,那花秃子这伙人,到底怎么回事?

  旺福想想说,先别声张,该怎么送饭,还照样怎么送饭。

  管家王辰儿走了,祁顺儿说,我去打听打听吧,看到底怎么回事。

  旺福问,你去哪儿打听?

  祁顺儿说,想办法。

  第二天傍晚,祁顺儿果然打听来了。祁顺儿常去镇上的“兰记汤锅”给旺福买驴板肠儿,跟汤锅的一个小伙计很熟。这小伙计叫顺溜儿,是正定人,跟汤锅的东家兰老板也算老乡。祁顺儿这天下午去镇上的汤锅,把顺溜儿叫出来,本想让他帮着打听一下。可顺溜儿一听就乐了,说这事儿他知道。刀螂跟汤锅的兰老板虽不算朋友,当初兰老板跟刀螂他爹,也就是“祥和号”当铺的老东家还为生意上的事闹过别扭,但刀螂最爱吃“兰记汤锅”的“驴三件儿”,也就常到这边来。话说是刚开春儿的时候,一天刀螂来汤锅,一张口就要二十套“驴三件儿”,且立等要拿走。二十套“驴三件儿”也就是二十根驴鞭,四十个驴蛋和四十个驴乳房,这可是一笔大买卖。兰老板一听挺高兴,一边赶紧吩咐后面去做,就招待刀螂喝酒。这时正好“回春堂”药铺的胡掌柜也在这儿喝酒。胡掌柜本来就是个是非人,好打听事儿,一听就凑过来,一边喝着酒问刀螂,一下要这么多“驴三件儿”是送人还是自己吃。又乐着说,要是自己吃,这些东西吃下去,恐怕一个桥头镇的女人都不够用了。刀螂起初只是笑而不答,后来喝了几杯酒,才凑近了说,这二十套“驴三件儿”是日本人要。胡掌柜一听更乐了,说那些日本人本来就都是驴,他们还用吃这东西。刀螂说,日本人要了也不是自己吃,是送人。胡掌柜听了更好奇了,问,日本人到哪儿都是爹,他们还用送别人东西?这时刀螂朝四周看看,才压低声音说,他们是要送花秃子。胡掌柜一听这里还有花秃子的事,立刻不敢再问了,一边喝着酒就扯到别的事上去了。这会儿顺溜儿对祁顺儿说,他也是后来听汤锅兰老板说的,日本人已买通了花秃子,以后花秃子的队伍,军饷全由日本人给出,作为条件,花秃子是当地人,对这一带熟悉,所以要在河这边给看着动静,一有情况立刻报告日本人。

  旺福这时才明白了。如果说这花秃子过去是土匪,还只是个土匪,而且后来毕竟还打过日本人。现在就不一样了,他已给日本人做事。倘这样,我家就不能再留他了。

  也就在这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这回这事,终于让旺福彻底下定决心了。花秃子的队伍刚来我家时,我太爷就叮嘱管家王辰儿,这伙人虽然不是乱兵,也是一些草寇,所以到东跨院儿送饭只准男人过去,府里的丫头老妈子不论年长年幼,一概不许抛头露面。这天晚上也是合当有事。厨子老胡带人把饭送过去,过了一会儿,花秃子又让人传过话来,说炖肉不够,让再送一盆过去。这时厨子老胡手头正有事,跟前又没闲着的人,就让一个择菜的老妈子盛了一盆猪肉给送过去。这老妈子多少有些姿色,人又年轻,不料这一去竟半天没回来。起初厨子老胡也没在意,后来要用择好的菜,才发现这老妈子还没回来。正要跟管家王辰儿说,就见这老妈子衣衫不整地回来了。众人一看就知道出事了。这时管家王辰儿也来了,忙问是怎么回事。这老妈子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哭。再问,才咬着牙说,这个天杀的花秃子,他不是人!然后就要寻死觅活,说没脸见人了。厨子老胡一听就急了,这老妈子是他的相好,现在相好出事了,抓起肉墩子上的菜刀就要去找花秃子拼命。管家王辰儿一见立刻喝住他。然后想想说,这事儿不能让二少爷知道,得先跟老爷说,让老爷看怎么办,倘二少爷先知道了,就他那脾气,说不定会闹出多大的事来。这时我太爷已在后面歇了。这事也就先放下了。可后半夜,这老妈子在厨房的门框上搭了根绳子,就把自己吊死了。第二天一早,我太爷起来听说这事,就知道事情要闹大了。连忙问管家王辰儿,二少爷知不知道这事。管家王辰儿说,还没敢告诉二少爷。但王辰儿并不知道,这时旺福已经去了东跨院儿。这个早晨,旺福一起来就听说这事了。来到前面看了看,先让厨子老胡把这老妈子安放好,又去厨房转了一遭,就径直来到东跨院儿。花秃子这时正坐在正房门外的台阶上,看着两个手下人在院里操练。他一回头,见旺福来了,只用眼角扫了一下,然后大模大样地吩咐说,中午让厨房给烂烂的炖一个猪头,不想喝“浮河老烧”了,再弄十斤“衡水老白干儿”来。

  旺福没说话,径直走到他跟前。

  花秃子皱皱眉问,没听见?

  旺福说,听见了。

  花秃子说,听见就去吧。

  旺福说,没现成的猪头。

  花秃子一听乐了,堂堂官宅,没猪头?

  旺福说,是。

  花秃子说,没有就去想办法。

  旺福说,办法有,你这个就现成。

  花秃子一愣,好像明白了旺福的意思。可还没等反应过来,旺福一撩小衫儿的衣襟,已从裤腰里拽出一把明晃晃的菜刀。这菜刀是厨子老胡专门用来劈猪头或剁猪骨头的,六寸多长,五寸多宽,背儿有一指多厚,刃儿却飞薄,沉甸甸的非常应手。花秃子眼快,顿时大惊失色,两脚一点地就从凳子上蹦起来。他这时的意图很明显,是想跳到院里,扑向墙边的刀枪架去抄家伙。但就在他跃身跳起的一瞬,旺福的菜刀已经挂着风声横砍过来。只听咔嚓一声,花秃子的这颗光头就从脖子上给砍下来。由于旺福用力过猛,这颗秃头也随着菜刀的方向横飞出去,一边转着直到撞上青砖院墙才掉的地上,又骨碌碌的一直滚到院子当中。花秃子的身体一下就变得好看了,如同一支巨大的烟花来回摇晃着。脖颈口儿被砍得齐刷刷的,一下喷出几尺高的血沫子。花秃子的队伍有几十个人,这时除了在屋里睡觉的,都在院里。一看花秃子被杀了,一下都愣住了。只有花秃子那个叫“臭四儿”的远房外甥,突然大叫一声就抄起一把大刀朝旺福扑过来。旺福看着他,站着没动。等他来到跟前,抡刀砍过来,只把手里的菜刀平过来,当地一拍挡住他的刀。菜刀和大刀碰在一块儿,“臭四儿”立刻被震得脱了手。旺福一脚把他踹在地上,上去踩住了。这时我家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人也拎着刀枪棍棒闯进来,把这些人手里的家伙都下了。旺福用脚把花秃子的脑袋踢到一边儿,对这些人说,你们不用怕,冤有头,债有主。这些人相互看了看,慢慢都稳住神。旺福又说,眼下官宅也正是用人的时候,想走的,给一块大洋,立马可以走,不过这一块大洋也不是白给,出去不许再提这事,否则再抓着跟这花秃子一样;不想走的,可以留下,官宅有吃有喝有住。花秃子的这伙人本来都是滹沱河边种地的,这些年跟着花秃子,也就是混个吃喝。这时一见花秃子已死了,也就都表示,早已知道二少爷的为人,既然如此,以后听二少爷的就是了。

  于是就这样,除了青沧两县的几个人拿钱走了,剩下的就都留下来。 爷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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