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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爷的荣誉 王松 6101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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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掌柜带着儿子连升从古北口回来时,云财已等在铺子里。见何家父子回来了,就吩咐伙计,上板儿,歇业一天。何掌柜一见,觉出苗头不对,想问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拱了拱,又咽回去。云财对何掌柜说,路上累了,先去后边洗把脸,喘口气,我在账房等你。

  说完,就去账房了。

  云财在头天晚上,已跟向先生彻底摊牌了。向先生先是对所有的事都矢口否认,又倚老卖老地说,自己当年来这“洪德仁绸缎庄”时,云财还没生出来,有一回自己病了,老东家还特意来北平看过他。云财听了点头说,这些事我虽没经过,也听说过,所以现在才这么跟你说话,要不,我的话可就难听了。向先生一听这才明白,三少东家是要翻脸了。云财说,这些日子,咱把这些年的账都捋了一遍,怎么回事不用我说,你心里也跟明镜儿似的,你不承认也行,可这些账,一笔一笔都是你亲手记的,没第二个人,你想想,这些事儿你要推,能推得出去吗?云财这一说,向先生的汗就下来了。云财又说,我现在还没说,你跟何掌柜合穿一条裤子,我宁愿相信,这些账都是何掌柜让你这么记的,你只要原原本本跟我说了,也就没你的事了。他见向先生还犹豫,就又说,你看见双喜了吗,他前一阵惹了那么大的祸,跟麻广泰串通一气,给铺子找了这些麻烦,二少东家来了,治虽治了他,可最后我还是没让他走,不光没让走,还让他当了铺子的二伙计。云财问,你知道为嘛吗?他已把铺子里所有的事,也包括你的事,都跟我说了,现在,只要你说了,我也可以不让你走。咱是打盆儿说盆儿,打碗儿说碗儿,毕竟主事儿的是何掌柜,你不过是按他的意思办。向先生一听,摘下老花镜扔的账桌上,叹了一口气,就把铺子里这些年的事都跟云财说了。向先生这一说,也就说得更细,还有一些双喜不可能知道的事。云财听着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在想,幸好家里让自己来北平了,敢情这些年,这两个铺子表面还姓王,可瓤子早就姓了何了。向先生既然说了,也就扳倒葫芦洒了油,索性一样一样全说出来。从何掌柜每次收回外账,表面用在生意上周转,其实暗里却拿去外面交给专放印子钱的人,自己吃息口,说到表面是给铺子进货,其实进的货都弄去古北口自己的货栈,这样本钱由铺子出,那边赚了钱却是自己的。就这样一桩桩、一件件,一直给云财说到了半夜。最后,向先生说,我这样一说,三少东家在账上看出的事,也就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云财这时虽还不到二十岁,在北平历练了这几年,也已经有了买卖人的老成和城府,这时就点头说,你说的这些事,有我早知道的,也有我不知道的,可不管怎么说,既然你都说了,我也就说话算话,你跟铺子毕竟东家伙计这么多年,也有个情分在,何掌柜那爷儿俩的事另说,你还可以留下。向先生听了苦笑一下说,我干这行大半辈子了,这点事儿还懂,我这是犯了大忌,不说出来也就罢了,这层纸一捅破,咱这东家伙计的缘分也就算尽了。说着又摇摇头,这还得说万幸,抖落出这些事,赶着二少东家不在,那个凶神恶煞要在,我这条老命就得交待给他了。

  向先生第二天一早就打起铺盖,回山西老家了。

  何掌柜这次回来,已觉出铺子的气氛不对,又听说账房的向先生已回老家了,就知道,肯定是自己去古北口这几天,铺子里出事了。回到后面也没顾上洗脸,只喝了口水,定了定神,就小心地来到账房。但何掌柜还是想错了。他觉着这三少东家毕竟年轻,再怎么着,生意上的事也不会懂太深,人也嫩,且跟那二少东家还不一样。二少东家是混世魔王,脾气一上来没怕的人,也没理可讲。这三少东家还是讲理,只要讲理就好办。买卖人的身上有三样东西最好使,一是手,二是脑子,三是舌头。手好使,是扒拉算盘,不会扒拉算盘的买卖人不叫真正的买卖人;脑子好使,是会算账,不光口捻账儿,更得会算大账。这里一边跟人谈着生意,脑子里的账就已经算出来,钱就是这么赚的;舌头好使,就是会说话,不光会说见风使舵的话,还得会说见人下菜碟儿的话,更得会说没理搅三分的话。一件事或一桩买卖,甭管自己多没理,凭着三寸不烂之舌也能搅出三分理来。这时看三少东家这意思,肯定是已在账上查出事了。向先生跟自己不辞而别,只有两种可能,要么知道,倘翻腾起来肯定又得出大乱子,不想再掺和铺子的事,所以干脆一走了之;要么就是已把所有的事都跟三少东家说了,说了自然也就没脸再呆下去,或是让三少东家打发了,或是自己知趣,干脆告老回山西老家了。但不管怎么着,既然向先生已不在,这事儿反倒好办了。他临走时甭管怎么说,那都只是他说,现在只要自己一概不承认,也就死无查对,只要死无查对三少东家也就没辙。

  何掌柜这一想,心里也就稳住了神。

  何掌柜来到账房,见云财正坐在账桌跟前喝茶。云财是来北平之后才学会喝茶的。过去在家时,我太爷是老北平人的习惯,爱喝花茶,尤其是“小叶儿双醺”。平时都是让铺子这边的人给捎回去。云财偶尔尝尝,香是香,也没觉出有特别的味道。来北平以后,渐渐也养成了喝茶的习惯。不光越喝越酽,早晨一起来就得空着肚子先喝一气茶,好像这样才能把胃里的浊气冲开。这时云财抬起头,见何掌柜进来了,指指账桌旁边的凳子,示意让他坐。何掌柜仗着自己上了年纪,论着该是云财的长辈,也就没客气,一扭身在凳子上坐了。

  云财问,这趟去,那边的生意怎么样?

  云财这一问,何掌柜的心里立刻忽悠一下。他这趟带着连升去古北口,说的是去那边收账。可云财这时却不问收账,而是问那边的生意。何掌柜心想,三少东家这么问,是不是已知道了在那边还开着买卖的事。本来何掌柜的心里有根,觉着向先生就是把所有的事都说了,这古北口“德升货栈”的事也不会说。何掌柜早就想到这一步,所以事先已有了防备,当初他虽没让向先生管那边的账,却每月单从“德升货栈”的账上给向先生开一份“份儿银”。这样做,也就是为了堵向先生的嘴。这时,他看一眼云财,没立刻答话。云财端起茶盅,一边吹着又说,这“德升货栈”在古北口,生意应该比大栅栏儿这边好做吧。

  何掌柜一听这话就明白了,看来今天,三少东家要跟自己彻底摊牌了。

  云财放下茶盅,又看一眼何掌柜,等着他说话。

  何掌柜就笑了,说,这两天,三少东家是不是听见了什么话?

  云财也直截了当,是,向先生都跟我说了。

  何掌柜说,我不知他是怎么说的,可有个事,恐怕三少东家还不知道。

  云财点点头,看着他。

  何掌柜说,这一两年,向先生一直跟我有过节儿,当初他提了几次,想涨份儿银,我都没答应,其实也没驳死他,就说再等等,有些事凑的一块儿,再跟老东家商量,最后还得看老东家的意思,向先生表面没再提,心里却恨上了我,他这是临走,想往我身上泼盆脏水。

  何掌柜的舌头确实好使,虽已是五十大几的人,中气十足,说话也就一串一串的,不喘气儿。云财摆摆手,拦住他说,何掌柜,你是个明白人,既然是明白人,咱说话也就不用拐弯抹角。这一阵,我一直在这账房里跟向先生翻账,想必向先生都已告诉你了。这账上怎么回事,你该比我更清楚,我如果都说出来就没意思了,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跟我说实话,古北口的“德升货栈”有麻广泰和杜二奎多少股份?说着就盯住何掌柜,我问这话的意思你明白吗,我可不想再像上次铺保的事,最后缠头裹脑地扯出那么多麻烦,又跟他们纠缠不清。

  接着又说了一句,我也不想,再把二少东家叫过来。

  云财这一说,何掌柜的脸立刻黄了。这就不用再说别的了,显然,三少东家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何掌柜毕竟是何掌柜,到了这时,索性也就酸下脸说,既然三少东家这么问,别的也就都不用再说了。不过,麻广泰和杜二奎在“德升货栈”占多少股份,那是我和他们之间的事,跟“洪德仁”和“洪德义”没关系,我也就没必要跟三少东家说。

  云财一听笑了,问,你觉着,跟我这边的两个铺子没关系吗?

  何掌柜也不示弱,看着云财,你觉着,有关系吗?

  云财说,当然有关系,你当初在古北口开这铺子,从底钱到本钱,都是哪儿来的?你不说也没关系,账上都有,我已经跟向先生核对清了,一笔一笔都可以给你说出来。

  何掌柜这一听,才意识到,这回事儿要大了。

  果然,云财说,“德升货栈”的底钱是我家的,本钱也是我家的,你说,这买卖该是谁的?

  何掌柜彻底没话了。

  云财又说,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你也就该明白了,今天咱就把该了的事,都了清了吧。

  何掌柜脖子一拧站起来,三少东家,这话眼下还轮不到你说,要轰我走可以,不过我何子清当年来这“洪德仁绸缎庄”,是老东家请我来的,现在要轰我,也得老东家发话。

  云财点头说,好啊,你让老东家发话也行,我还可以派人去乡下,专门把老东家接来,你有话当着他说,可有一样,老东家要来了,我的话可就不这么说了。

  何掌柜眨眨眼,怎么说?

  云财说,咱就得把所有的事儿彻底说清了,你在东城文承相胡同的那套宅子怎么回事?

  何掌柜一听,立刻呆住了。

  云财说,还用我提醒吗,就是府学胡同里往北一拐,文丞相胡同的那套宅子。

  何掌柜这时已说不出话了。

  云财伸手拉过账桌上的算盘,一边扒拉着说,你这套宅子,就是现在说,最少也得四千五百块大洋,你当年从家里一出来,就来到我家的铺子,这些年的份儿银都是明摆着的,你买这样一套宅子,哪儿来的这么多钱?他见何掌柜张嘴要说话,立刻伸手拦住,你别跟我说,这宅子是租的,还别说真是租的,租这么一套宅子得多少钱,实话告诉你,我已经知道这宅子是从谁手里买的,也找着了原来的房主儿,你再不承认,咱可以三头对案。

  何掌柜从袖子里抻出手绢,一边抹着头上的汗又坐到凳子上了。他这时才意识到,自己此前真小看这三少东家了,敢情他比那二少东家还厉害。没想到,他这些日子表面不紧不慢,不急不慌,暗里却干了这么多事,看来他盯自己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云财又说,我的意思,还是别惊动老东家,你说呢?

  说着看看何掌柜。

  何掌柜低头不说话了。

  云财说,还有个事儿,铺子里的现洋,你拿到外面去给放印子钱的,给你五天期限,全给我收回来,到底多少钱,我已在账上一笔一笔都对出来了,数儿我不用说,你心里清楚。

  何掌柜这一听就明白了,自己所有的事都已瞒不住了。何掌柜有个河间老乡,叫范继宗,论着还是个远房表侄儿,在北平不干别的,专放印子钱。何掌柜有一年回河间老家过年,在家里碰上这个范继宗,俩人一拍即合。一回到北平,何掌柜就把铺子里收账回来的现洋全交给这范继宗,这以后,也就每月吃息口。何掌柜没想到,这么隐秘的事,三少东家竟然也知道了。这时一听给五天期限,就苦着脸说,这么大的一笔数目,五天,怕拿不回来。云财说,放印子钱的都是拆东墙补西墙,他们有办法拆兑。接着又说,现在该说的都说了,放出去的钱,你赶紧收回来,然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你们爷儿俩去走你们的独木桥,咱以后是井水不犯河水,可有一样,钱到时候收不回来,你再想走可也走不成了,我不说,你也懂。

  何掌柜一咬牙说,好吧,我想办法。

  云财点头说,你去想办法这几天,连升就留在铺子里,哪儿也别去。

  何掌柜站起来,看看云财说,三少东家,我现在才知道,你够狠。

  云财笑笑说,赶紧去把我的钱要回来,这是正事。

  何掌柜没再说话,就转身出去了。 爷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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