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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爷的荣誉 王松 7323 2021-04-06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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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天以后,这事果然传开了。

  但不是春来。我太爷担心对了,是秦大夫。

  秦大夫是个热心肠,可热心肠的人有时也会好心好意地给你坏事。秦大夫那天给甘草看了病,回去之后还一直想着这事。甘草这病是怎么来的,他倒不关心。他只是觉着官宅平时对自己不薄,虽说每次去出诊从不收诊费,可到年底,我太爷总要封一份厚厚的礼金让人送过来。这次这事,他也就格外上心。既然已看了病,又是这种病,自然不能就这么算完。秦大夫分得出轻重,知道这回不是一般的事。桥头镇有几家窑子,这种病在窑子里常见,也经常请秦大夫过去。可秦大夫明白,给那些女人治这种病,再怎么治也是白治,对她们来说病是标,干的营生才是本,你这里刚给治好了,也许一晚上就又染上了。所以秦大夫每次去,也就是开些常见的顶药儿。可这次官宅的事就不一样了,秦大夫从我太奶的脸色已看出来,这件事非同小可。这晚一回来,就把这些年压箱底儿的方子都翻出来。

  秦大夫是亳州人,下药很讲究,每年都要专门回去一次进亳州的药材。但这回要用一个祖传秘方,叫“龙凤回头汤”,其中有一味“龙胆草”,且是君药,手头没有了。想来想去,就只好来河这边的桥头镇。镇上有一家“回春堂”药铺,掌柜的姓胡,是河北安国人。胡掌柜跟秦大夫虽也算半个同行,但一直面和心不和。有时干脆面也不和,两句话不投机就都红头白脸。安国出药材,亳州也出药材,所以胡掌柜瞧不上亳州,秦大夫更瞧不上安国。秦大夫说亳州从商汤建都,又是华佗故里,这就无人可比了。胡掌柜却说,安国古称祁州,药材虽始于北宋,可也有“草到安国方成药,药到祁州始生香”之说。两人争执不下,也就免不了矫情。但胡掌柜是个大嗓门儿,说话也快,秦大夫的安徽口音相比之下就有些软,无论声音还是速度,都处于劣势。这样一来,两人平时也就很少过话,更不来往。这回秦大夫来买龙胆草,胡掌柜一见就笑着说,我的龙胆草可是安国的龙胆草啊,秦大夫也放心?秦大夫听出他这话里带刺儿,只是笑笑,没答话。胡掌柜又说,秦大夫宁肯放下架子,过河来买我的龙胆草,看来这回不是一般的病人啊。胡掌柜说这话其实有两层用意,表面是讥讽,更深一层也是试探。这世上古往今来单有一种人,天生好奇心极强。这种好奇心倘换一个说法儿,也就是“是非”,无论跟自己有关还是无关的事,都要削尖脑袋打听。但真打听清楚了,对自己又没任何用处。可即使没用处也想知道,好像知道了心里才踏实。

  胡掌柜也就是这种“是非”人。

  搁平时,胡掌柜这样问,秦大夫一笑也就过去了。可这个下午,秦大夫刚在镇上喝了酒。秦大夫平时最爱吃“驴三件儿”。所谓“驴三件儿”,也就是驴鞭、驴蛋和驴乳房。桥头镇上有一家“兰记汤锅”,做的味儿最好,老板是保定人,酱出的驴鞭、驴蛋不骚,驴乳房也不腥。秦大夫是大夫,深知这三件东西倘再配上“浮河老烧”对男人是如何的大补,就如同是往灶里添干柴。这个中午,秦大夫在“兰记汤锅”一边跟兰老板聊着天,不知不觉吃了一盘“驴三件儿”,又喝了半斤“浮河老烧”。出来时虽没觉着大,但脚下也有些轻飘飘的。这时,胡掌柜这样一问,也就顺嘴说出来,病人是官宅没过门儿的二少奶奶。秦大夫这样说,当然也是有点儿谝的意思,想让胡掌柜知道,自己是官宅的常客,官宅的人有病也请他去看。可他就不知道,胡掌柜这样问,其实还有一层目的。甘草自从八月节以后,总觉着下身发痒,渐渐还有东西流出来。先是以为来了月经,再看,不红,还有一股腥糊糊的臭味儿。甘草毕竟从小在医家长大,知道这不像好病,再想八月十五那晚上的事,二少爷这几年在外面的种种胡闹,她也一耳朵一耳朵的听到一些,心里也就越来越害怕。但又不敢确定,于是就凭着自己知道的,偷偷来镇上的“回春堂”买药。药铺的胡掌柜眼毒,人也精,知道这来的是官宅的女人,一见她要买的药,更来了兴趣。于是好心好意地说,保险起见,还是摸一下脉象,药家虽不是医家,只能看个大概,至少该寒则寒,该温则温,别把药吃反了。甘草自己偷偷来镇上买药,本来就提着心,只想赶紧买了赶紧回去,胡掌柜这一说,也就只好把手伸出来。胡掌柜虽是开药铺的,但这些年坐堂,也已经有些医道。当时摸了甘草的脉象就有些怀疑,再看甘草买的药,就更怀疑了。可毕竟是官宅的女人,又不敢确定。这时秦大夫要买龙胆草,再一说,是为官宅还没过门儿的二少奶奶治病,心里立刻就明白了。胡掌柜当然清楚龙胆草是干什么用的,这时也已打听清楚,前几次来买药的女人,正是官宅没过门儿的二少奶奶。但这个下午,秦大夫还是没喝大。他清楚这胡掌柜是个是非之人,所以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后悔也没用,既然已说了,再想收是收不回来,于是拿了药就赶紧走了。

  这种事自然传得比风还快。这天晚上,旺福正在自己房里喝闷酒。这时我太爷已明确说了,不让他再住牲口棚。我太爷倒没说别的,只是说,牲口棚人多,也杂,以后家里经常有事找他,那地方不方便。旺福也明白我太爷的意思,就搬回自己房里来住了。这个晚上,祁顺儿匆匆跑来,一进门就说,二少爷,先说下,这事儿可真没我的事儿。

  旺福心里正烦,也喝得有点大,瞪他一眼说,有话快说。

  祁顺儿这才把刚听来的事说了。祁顺儿说,那天晚上一听说这事,他就嘱咐春来了,她敢把这事说出去,就撕烂她的嘴。春来也说,这么大的事儿,当然不敢乱说。可这个晚上,春来告诉祁顺儿,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已知道了,不光府里,连外边的人也知道了。听厨房洗菜的一个老妈子说,这事还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上午厨子老胡去河边买鱼,回来的路上听几个人议论,说官宅这回真出丑事了,还没过门儿的二少奶奶,不知从哪儿染上了脏病。厨子老胡脾气大,一听就上去揪住那人问,这事儿是听谁说的。那人先还不知老胡是官宅的厨子,说在村里听说的,村里都传遍了。又见身边的几个人都撒腿跑了,才明白是怎么回事,趁老胡不注意也挣开跑了。厨子老胡是个大炮,一回来就跟身边的人说了。前边的厨房人多,谁都去,工夫不大就在府里传开了。下午,管家王辰儿打发手底下的陈胖子去镇上买几刀草纸。陈胖子平时好喝两口儿,这次好容易去镇上,买了草纸,就跑去一个小馆儿喝酒。一边喝着酒,也听人议论这事。陈胖子一回来就赶紧跟管家王辰儿说了。管家王辰儿这时也已听说了这事,本想再压一压,先不告诉我太爷,这时一见闹大了,才赶紧来后面跟我太爷说了。我太爷一听就明白了,这事儿再想捂是捂不住了。傍晚,秦大夫又来给甘草看病。这时甘草吃了秦大夫的几副药,病情已见好。秦大夫给号了脉,又把方子做了加减,正要告辞,有人来叫,说老爷正在后花园的花厅等他。我太奶这时也已听说,这事已在家里外面传开了。一见我太爷让秦大夫去,就知道要问这事。于是也跟过来。我太爷一见秦大夫,劈头就问,这事是不是他说出去的。秦大夫正亏着心,已料到我太爷要问,索性也就都说了,自己怎么去的镇上“回春堂”买药,胡掌柜怎么套自己的话,自己又怎么因为喝了酒,一溜嘴就说出来了。秦大夫毕竟跟官宅是这些年的关系,事情已然如此,再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我太爷叹口气,就让人把秦大夫送走了。

  送走秦大夫,我太爷立刻让管家王辰儿把底下的人都叫到后花园。我太爷面沉似水,但声音还算平和,怹对众人说,官宅有官宅的规矩,不该传的话,不要传,不该议论的事也不要议论。又说,官宅这些年,对每个人都不薄,可不薄也得守规矩,谁要犯了规矩,就不是薄不薄的事了,官宅是一刻不留的。我太爷的这番话好像说得不明不白,但每个人都能听懂,也知道指的是什么事。只有祁顺儿,在底下越听越摸不着头脑。

  祁顺儿这个晚上刚从上游的柳集回来。柳集的吴老贵自从那次花秃子带人去找他,让他把当年欠的杀猪钱连本带息都合成粮食,然后派人拉走了,本来心里已经踏实了。可后来才听说,花秃子来拉粮食的那几个人,回去的路上碰上日本人,都给打死了,粮食也让日本人抢了。吴老贵一听心又提起来,唯恐花秃子再来找麻烦。后来不知从哪儿打听到,这花秃子跟官宅的二少爷是把兄弟,就想走走这个关系。吴老贵跟我太爷也认识,但没交情。当年官宅逢年过节,用的猪肉都是从吴老贵这里进。我太爷只见过吴老贵两次,后来就让管家王辰儿跟他打交道了。我太爷不喜吴老贵这种人,长得像个耗子。不光模样儿像,胆子也像,还精于算计,整天把日子过得吓吓叽叽抠抠搜搜。吴老贵也知道我太爷不喜跟他来往,这回也就没敢惊动我太爷,只让人给旺福送来一封信。信上先说了花秃子跟他的旧怨,又说了这次本已经把当年欠的工钱连本带息一文不少的都合成粮食还给了花秃子,花秃子也已派人把粮食拉走了,可回去的路上怎么碰上了日本人,让日本人怎么把这几个人打死了,又怎么抢走了粮食。吴老贵最后表白说,这事儿真跟他一点儿关系没有,他再怎么老糊涂,也不可能跟日本人有牵扯,所以还请二少爷跟花秃子说说。又说,听说二少爷跟这花秃子是磕头兄弟,说的话,花秃子肯定听得进去。吴老贵已打听了,这官宅二少爷最爱喝酒,还特意让人带来几坛陈年的“浮河老烧”。旺福看了信,说三天以后,让吴老贵听回信儿。然后就打发送信的人回去了。但旺福寻思了两天,还是不想管这事。吴老贵是什么人先放一边儿,他只是不想再跟花秃子这些人有来往。吴老贵这一说,他也才明白是怎么回事,敢情这花秃子突然跟河那边的日本人干了一仗,是因为日本人打死了他的人。可花秃子为打这一仗,也差点儿把滹沱河的大堤挖开,为堵这口子还扒了我家一座砖窑。这一想,这笔账就不光是记在日本人的头上,应该也有花秃子的事,再想,还有这吴老贵的事。第三天,旺福就让祁顺儿去给吴老贵送信儿。送的只是个口信儿,说,自从花秃子跟日本人打了那一仗,日本人一直找他,他带着人也就更神出鬼没。眼下没处去找,等见了他,一定会把吴老贵的话转给他。于是祁顺儿也就带着这口信儿去了柳集。但祁顺儿知道,这吴老贵胆小如鼠,好嘀咕,倘按二少爷交待的这么说,他心里肯定不踏实,不踏实自然就还要来麻烦二少爷。这种人如同狗皮膏药,一旦粘上了就撕撸不清。于是到了柳集就擅自做主,把这口信儿改了一下,对吴老贵说,二少爷说了,你跟官宅毕竟有这些年的交情,这点小事不叫事儿,这几天花秃子就过来,等见了他,跟他说一声就行了。祁顺儿又说,到时候,他也会提醒二少爷。吴老贵一听千恩万谢,还特意留祁顺儿住了一晚,使劲招待了他一下。

  这个晚上,祁顺儿一回来就被叫到后花园,听我太爷说了这样一番话,也就越听越糊涂。等来到前面一问春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春来赶紧又咬牙跺脚指天发誓,说这事绝不是她说出去的。然后就把厨子老胡和陈胖子回来说的话,都告诉了祁顺儿。祁顺儿听了心里一惊,连忙问,二少爷知不知道这事。春来想想说,二少爷知不知道,还真说不好,不过估计他还不知道,听老爷说话的意思,好像也是刚知道的。祁顺儿一听,这才赶紧来这边报信儿。

  旺福听了,知道自己这回这祸惹大了,一下也没了主意。

  祁顺儿上一眼下一眼地看看旺福,想说什么,又咽回去。

  旺福说,你有话就说,这事儿,咋办?

  祁顺儿问,二少爷,您那下边儿?

  他说到这儿就停住了。

  旺福明白了,说,我也正纳闷儿,没啥事啊。

  祁顺儿又问,一点事没有?

  旺福说,一点事没有,该尿尿还照样尿尿。

  祁顺儿说,要真没事,您就咬死口儿。

  旺福看看他,不承认?

  祁顺儿点头,不承认!

  祁顺儿又说,您这么说,对谁都好,老爷也会同意。

  祁顺儿的脑子确实灵透。他这一说,旺福才意识到,倘自己真咬死口儿,就来个死不承认,也许事情反倒简单了。两人正说着话,底下的人来叫,说老爷让二少爷去一下。

  旺福听了看一眼祁顺儿,就跟着来到后面。

  梨树小院敞着门。我太爷正站在迎门桌的跟前,见旺福进来,把手里的茶盅慢慢放下了。

  旺福没说话,看看我太爷,就立在一边。

  我太爷瞥他一眼,问,最近,觉着咋样?

  旺福不知我太爷这样问,指的又是什么,愣一下说,挺好。

  我太爷又问了一句,挺好?

  旺福说,是,挺好。

  我太爷说,不用叫秦大夫来看看?

  旺福一下明白了,立刻说,我,没啥病。

  我太爷又说,有没有病,你自己该知道。

  旺福说,没病。

  我太爷又问,是没病?

  旺福说,是,没病。

  我太爷点点头,就把外面的人叫进来,让去把管家王辰儿叫来。

  一会儿,管家王辰儿来了。

  我太爷没看管家王辰儿,又对旺福说,明天秦大夫过来,让他也给你看看?

  旺福这时已明白我太爷的意思,就又说了一句,我没病,不用看。

  我太爷抬起头,又问他,不用看?

  旺福说,好着呢,不用看。

  管家王辰儿是何等机灵的人,心像一盏灯,一拨就亮,于是赶紧说,二少爷没病是好事啊,眼下家里外头,就指着二少爷了,前些日子大堤决口,要不是二少爷就毁了。

  我太爷嗯了一声。

  旺福看看我太爷不说话了,就退出来。

  管家王辰儿毕竟已在我家干了这些年,我太爷平时不用说话,一个眼色,一声咳嗽,也就心领神会。这个晚上,我太爷当着他这样问旺福,旺福又这样回答,他也就明白,该如何对底下的人说了。其实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简单了。这件事之所以叫个事,且在家里外面风传,无非是因为三点,一是这是个脏病;二是得这个脏病的人,是官宅还没过门儿的二少奶奶;三是既然是还没过门儿的二少奶奶,那么最有可能的也就是从官宅二少爷的身上传的。这一下,本来是一个人的事,也就变成了两个人的事,又由两个人的事变成了整个儿官宅的事。现在好了,脏病虽是脏病,但二少爷的身上并没有。这也就是说,这个脏病不是从二少爷这里传的,不光跟二少爷无关,跟官宅也无关,于是一个人的事就还是一个人的事。倘这个染上脏病的女人再不是官宅没过门儿的二少奶奶,别的也就都无所谓了。

  这时,我太爷已想好下一步该怎么办了。 爷的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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