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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官行
新官上任,自然是有随行官的。陛下拨了一个礼部的、一个刑部的,跟着白三惜启程去荣昌寺。随行官第二日便早早到了花府,白三惜换了衣袍,出来便见两名随行官候在大堂,瞧见他恭敬唤一声,“白大人。”
福叔一直替白三惜打点行李,花苏苏一早外出,等到日中也没回来。两位随行官见白三惜要一直等下去的样子,略有些着急,上前温婉地催了两次。毕竟荣昌寺那边已经准备好了,若是不按时到,定然又是一顿责难。责难倒还好,若是落入有心人之耳,则成了怠慢陛下旨意的罪名了。
白三惜看着堂前一片安静,微微垂了眸子,想了想道:“启程吧。”
两位随行官正在着急的当头,听白三惜这么说均是松了一口气。赔笑着接过福叔备好的行李朝府外的马车上拿。待两名随行官收拾好了,白三惜才抬步朝着府外走去。
“白大人一路好走。”福叔站在花府的大牌匾下弯腰道。
自此他便是荣昌寺的白大人了,再不是从前花家的小小三公子。白三惜立在那里,微微回身看着福叔,福叔已经抬头,对着白三惜笑起来。白三惜看一眼府前空无一人的路,他这一去荣昌寺,以后无召见便不得再随意回到京都。若要再见花苏苏,则只有每年三月三荣昌寺礼佛节,或是陛下传召。
白三惜上了马车,马车摇摇晃晃过了花府门前的一座大桥,他坐在马车里微微撩起帘子看着花府。福叔仍旧站在那里,大红灯笼数年如一日挂在那里,依旧红艳艳的,门口的石狮擦洗得干干净净,府外的柳树正是柳絮落时,自桥上过时看着花府,那里似是下了一场隆冬大雪。长桥上柳絮飘飞,始终没有人来喊住他的马车。
白三惜离开京都后,偶尔他会给花苏苏写信,但断断续续下来,也不过一月一封。到后来更是成了两月甚至三月一封。
白三惜在金月城倒也算过得风生水起,因着白三惜未曾科举而被陛下钦赐官职,许多文人士子虽不屑却也存了巴结的意思。白府修在金月城的一个好地段,两位随行官皆是官场老手,应付下来倒也没什么岔子。白三惜偶尔也会应邀去吃酒,但席上无非都是些谄媚邀功,白三惜只是神色恹恹赴约,并不会同谁真的相交。他偶尔得到消息,只知道花苏苏与甄黎的婚事已在筹备。
那年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就到了冬天,下第一场雪的那天,白三惜一醒来就看见白茫茫一片,离开京都那天摇曳的柳絮又被他重新想起,恍然如梦的一年。
下午一众士子文人邀了白三惜赴梅花宴,大宴就在一处梅园,白三惜卡着时间到。他披着大氅朝梅园走,走了两步便见不远处一座飞桥,桥上立着一个白衣女子。墨发上一支银簪泛着光,那女子背对着白三惜立在桥上,左右张望后朝着梅林深处走去。园里并无人,唯那女子一人。
白三惜看着那女子背影,脚步一顿停在那里。他回过神正要快步追上去,却听得他身旁一位士子笑笑道:“看来今日钟梁兄不能赴宴了。”
白三惜停了脚步,那人笑笑,颇有几分羡慕的样子道:“那位就是钟梁兄的妻室,名唤绿萤。”
白三惜对钟梁没什么印象,绿萤这个名字更是没听过。旁边有人笑嘻嘻接道:“她可是金月城有名的美人儿,抛绣球刚好砸到了钟梁兄,当日我去讨喜酒喝的时候看着温柔又好讲话,后来大婚后,才晓得是个脾气不好的主儿。”
白三惜似是想起什么猛地笑起来,那人看着白三惜一时呆住。白三惜笑笑,“你继续说。”
“钟梁兄诗文不错,因此我们宴会时常会给他递帖子。但白大人也知道,男人嘛,出来都是赏诗赏文未免太单调,偶尔还是要赏赏美人的。但钟梁兄的夫人绿萤看得紧,每逢宴会,若是知道地方必定要将钟梁兄揪回家。而钟梁兄也乐于此道,啧,自然。我若是有妻如此,自然不会再赏其他美人。”
白三惜眼睛眨了眨道:“倒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哈哈。”那人笑笑,八卦告一段落,陪着白三惜往前走。走了一会儿,便远远看到一众人在园中起哄,白三惜微微抬头,便见不远处的白梅后,绿萤扯着钟梁往廊后走,钟梁倒是没生气,衣袖飘飘,笑着同绿萤走了。绿萤一直没有回头,白三惜只觉身形同花苏苏十分像。
花苏苏。白三惜默念一声,已有人凑上来招呼他吃酒,白三惜笑笑坐下吃酒,等宴会完时几位皆是醉得不轻,白三惜由两位随行官搀着朝自己的府邸去。一路摇摇晃晃走到府邸前时,他猛地停住了脚步,抬头看着白府的牌匾,过了许久,他对身边的随行官轻声道:“帮我捎个口信给陆宝晋,就说我母亲忌日快至,我想回京一趟。”
两位随行官点头应是,十日后京中的调令来得迅速,白三惜只身乘马车去京都。
京都冬日甚冷,大街上行人少之又少。
入了夜,除了几个赌坊,比如朱宦楼及几个名气大的所在还热闹着,其他地方皆是人烟稀少。冬月里寒梅卧雪含香,风一动,那香便攀着楼边的热闹红灯笼往上蹿。立于楼上的窗边,雕花窗猛地推开,梅花香气便随着雪扑进来。
白三惜这一路走得低调,倒也无人上来攀谈或是邀功。顺风顺水到了京都那日,他刚到驿站不久,宫里便有公公前来传旨。店小二捧着烛台小声叩着门,白三惜打开门便见披了大氅的公公站在堂下,身边立着几个佩刀的羽林卫。
客栈外风雪极大,有人想进来,瞥到这阵仗便打消了进来的念头。白三惜看着脸上冒汗的店小二,笑笑关了门同他轻声道:“几时来的?”
店小二颤颤巍巍道:“方才刚到。”
“嗯,我知道了。”语罢白三惜便往楼下走,他刚踏下一阶,木板咯吱一声,那随侍的一个羽林卫“噌”地抽出半截刀。那前来传旨的公公猛地回头瞧见白三惜,对着那侍卫使个颜色,那侍卫赶忙将刀收起来。
白三惜对着那公公福身笑着往下走,公公也赶忙迎过来。白三惜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时,那公公也到了他面前。满脸堆笑却并不奴颜婢膝的样子,扯着一嗓子怪异的声音道:“今日恰好三殿下生辰,陛下在汀芷宫宴客。听说白大人恰好今日到,便差老奴前来请。”
白三惜笑笑道:“岂敢劳烦公公大驾,公公前方走,三惜这便来。”
到了汀芷宫已经夜里,白三惜独身一人,未带侍从进了园子。冬月里到处皆是光秃秃的枝干,为了应景便在白雪覆盖的树梢挂了宫灯,大红色茜纱八角灯,上绘了淡笔白梅。隔得远些,只能听到人影晃动处觥筹交错,却看不大清楚来人有谁。
白三惜正要往前走,面前传来一阵碎脚步的声响。他正要挑起帘子出去,指尖尚未碰到帘子,却突然被挑起。帘子后猛地钻进来一张脸,清丽寡淡的眉眼,看到他的那一瞬猛地绽开一抹笑,而后却突然消失又成了原先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白三惜倒是对她这样司空见惯,笑笑道:“我递了折子,要给我娘扫墓,陛下准了。”
“哦。”花苏苏不甚在意地点点头,而后就见有人一路匆匆追过来,是游阮。
等白三惜再回过神花苏苏已经不见了,白三惜隐隐知道因明徽长公主的介入,两个皇子的皇位之争扩展得更厉害,南域有独善其身的打算,甄黎和花苏苏的婚约也是岌岌可危。朝堂上三殿下呼声更高些,花苏苏此时应该正是头疼的时候。
白三惜如今已经出了花家,自然不能再像过去一样径直回花府,当天夜里大宴完后他便宿在驿馆。到了第二日一大早,白三惜闲来无事便买了些东西去花府。他约莫离开有一年,花府却依旧是老样子。只是当时离开时柳絮如雪,现在却是真的在下雪。门口的小厮没换人,对白三惜行了礼径直就让他进去了。
白三惜轻车熟路朝院子里走,走了一会儿便见一堆人站在亭子里。风掀起帘子,隐隐露出花苏苏半张脸。她的声音传过来,“谁?”
风吹得珠帘一晃,层层雪珠上反的光全落在珠帘上,花苏苏微微低头,这一次她的侧脸全露出来,似是有感应,花苏苏睫毛微微颤了两下,继而头便朝着白三惜这边看过来。
白三惜立在那里,笑笑道:“小姐。”
花苏苏一愣,许是她并未想到白三惜会来,微微蹙眉转头看着福叔,轻声道:“白大人来了怎么都没有人来通报一声?”
福叔没有说话,花苏苏站起来撩起珠帘笑笑道:“白大人来寒舍,小女招待不周了。”
白三惜看着花苏苏一脸疏离的样子,当天在花府草草吃了午膳便回了驿站,花苏苏也未派人再过来问。驿站的店小二知道白三惜从花府回来的,送水的时候看着白三惜坐在窗前若有所思的样子,轻声道:“看大人这样子,定是花小姐又没给好果子吃了。”
白三惜回过神,不大在意地笑笑。
“日日有提亲的人上门,花小姐推拒的人多得去了。大人不必在意。”
白三惜轻声问道:“提亲?都有谁去?”
“都是京都的大官,有些商人家也有。不过花小姐这次倒是意外,几个大官都被赶出来了,商人家的却还在府里用了膳。”
白三惜微微皱眉,那店小二以为白三惜还在为去花家不悦便不敢再多言,快速出了门。白三惜在金月城一年,便连升了几次,这次回到京都,经由陆宝晋安排,他得以出现在昭仁帝的宴会上。宴会时昭仁帝提及白三惜曾献上的傀儡,似是有意将白三惜调回京都,几位官员看风使舵,家中有适龄女子的纷纷举荐,希望能攀上白三惜这个橄榄枝。
此言一出,小小驿站每日来人络绎不绝,多数是奔着白三惜来的。白三惜的娘亲忌日还有几日,因此他也不着急,往往有宴会相邀他便去。
白袍上银白桃花,玉冠墨发广袖衫,一双含笑的眼微微扫过来,那些躲在屏风后偷看的姑娘多数只要撞进他眼里便再逃不开。一场接一场下来,白三惜依旧是不温不火的样子。
花苏苏依旧是每日去铺子里,花府外的一众媒婆因着白三惜皆转移了阵地,花府前难得安静了下来,为数不多的几个媒婆即便上门,也躲不过游阮的黑脸,几次三番下来,上花府门的人少之又少。
白三惜走街串巷倒再也未见过花苏苏,但有时随口一问,自有殷勤之人悉数相告。花苏苏门前的媒婆并非是空穴来风,起因是花苏苏掌家后,三殿下在背后动作,因而花家几位长老叔公悉数另起门户,花家元气大伤,而南域也已经退婚,趁着这个空当,不少人纷纷上门提亲,却个个都被花苏苏退了。
白三惜闻言笑笑,有人立刻道:“白大人与花小姐自幼相识,可有娶花小姐之意?”
三殿下一直有意针对花苏苏,若是白三惜说有,那便是公然与三殿下作对。屋外的寒梅朵朵殷红在雪中盛绽,不消出门也知道很冷。屋里炭火很足,暖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白三惜手里捧着茶盏,望着窗外静静出神,片刻回头低眸喝口茶,茶盏放在桌上,他抬头看着一桌人殷勤的目光,笑笑道:“小姐曾说她所嫁之人必为人中龙凤,区区三惜,怎敢妄想。”
此话一出,要举荐自家适龄女子的大人则更是殷勤。白三惜坐在堂中,衣领上精致绣花微微泛着光,他撑着头看着堂中人微微含笑,说不出的华贵雍容。
时间一晃便过去,雪一场接一场,终于到了隆冬。
白三惜的娘忌日那天夜里,他独身一人提了灯笼到他娘墓前烧些银锭。从前葬时不过是白父打发人草草安葬的,连个像样的墓碑都没有。到后来到了花家,跟着花苏苏便摒弃了自己的从前。他鲜少来这里,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独身一人挑着大雪夜来,那样为的是雪能掩盖住他的脚印。从前也说不上是他怕花苏苏发现生气,还是自己不愿承认有这样一个怯弱的母亲,抑或是对整个白家的怨恨深埋在他的骨血中,他奋力想剔除那些不好的过去,所以跟白家有关的一切,皆是不管不顾。这些年里,花开了又谢,草荣了又枯。他除了身节一点一点地拔高,好像也没什么变化。多年之前的大雪夜,他险些杀了花苏苏,自那以后,那一夜变成了他与花苏苏皆缄默的话头,多年来从无人说起。跪在雪里,不像地上那样硬,但是却凉得厉害,那凉意从雪里爬出来,一寸一寸往心里爬。然后在他扔锡箔纸的空当,那凉在心里就开始结冰,这样的过程,每次来都是一样。然后再回到花府后,又慢慢融掉。
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有些鄙夷。白三惜自嘲地笑了笑,慢吞吞扔着锡箔纸。如今再不怕有人看到自己跪在这里,给一个孤坟烧着纸钱。纯白的招魂幡在风里飘起来,黑漆漆的夜色里,唯他身前火光一闪一闪的极其亮。
后来他也曾不止一次想过,将娘亲的坟茔迁到一个风水好的地方,请最好的师傅用最好的石料做一块碑。但最终他都打消了那个念头。若是迁移坟茔,围观者必定不在少数,且流言一开始又停不下来。况且在这里已待了这么多年,若是轻易移动坟茔,怕是娘亲也不会安生。于是这个念头便一直搁置着,这里倒也是个好地方,平素根本无人来。
正想着,不远处却闪过一抹光,白三惜手停在那里,整个人登时愣住。只是一瞬那光又亮起来,依稀能瞧见是个灯笼。 傀儡师: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