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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遥
“疼不疼?”
“我是男人,男人不会疼。”游阮皱着眉头坐得笔直,一条胳膊一直打颤。他脸上湿漉漉的,也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疼得冒汗。
花序序语塞,每次见到游阮最多的就是语塞。
方才在竹林里,突然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立在面前,花序序简直被吓得魂不附体。幸好游阮及时捂住了她的嘴,才没一直喊下去。不过每次见游阮都是一副散漫匪气的样子,倒是从没见过他这样的时候,看着像是修罗场里逃出来的亡命之徒。他的胳膊受了刀伤,上面依稀可见森森白骨。花序序倒吸口凉气,一路都小心翼翼扶着他。
走了一会儿,找到一个可以避风雨的废弃草屋。这草屋应是哪个方丈闭关的地方,虽然简陋但却是样样俱全。花序序将就地寻了一些茅草点燃,现在拖着这样的游阮回寺里再找大夫也不现实,即墨长莺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于是花序序只能自己上阵,她撕了臂弯里的披帛帮游阮包扎伤口。游阮虽然一身血,但血基本都是别人的,他只是胳膊上受了一处刀伤,虽然看着害怕却没想象中严重。花序序按着游阮说的直接将他的袖子撕开,撕开后花序序看着上面遍布的刀痕顿时心里一颤。游阮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花序序抖着手帮他包扎伤口。
游阮见花序序的手直哆嗦,便说话安抚她,“之前有次追一个逃犯,肩膀上受了一箭,正巧遇到了苏苏,然后她帮我包扎伤口,当时我想让她担心,所以就一直不停地喊疼,她让大夫帮我包扎,我就故意恶狠狠地瞪大夫,大夫害怕呀,他就躲得特远不愿意帮我包。”他说得神采飞扬,嘴角却时不时抽搐几下。
游阮和花序序算起来这次是见的第三回,兴许是他受伤太重没了抵抗的能力只能相信花序序,兴许是他只是看花序序太害怕所以想说说话安抚她,总之他说起话来是无所顾忌的。
“你真像个小孩儿。”花序序想到游阮嗷嗷嚎叫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她手抖的也没那么严重了,看着他胳膊上的刀伤,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便咬着唇角强撑着打趣道:“你可是将军,我看戏文里都说将军不怕疼的。”
她在害怕,游阮看着她略显笨拙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明白过来,他笑笑漫不经心道:“苏苏也这么说。”说完他猛地一顿。他很少在别人面前提起花苏苏,尤其是花苏苏死后。看着花序序面色无常全然不在意的样子,游阮叹口气傻呵呵笑道:“然后我就不喊了,后来她给我端了止疼的药来,我就想很男人地告诉她我不疼,我才不用吃止疼药。”
他说得很是惬意,花序序听来却觉得很心酸。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便笑笑道:“然后呢?”
“然后……”游阮这下有些蔫儿了,他似是整个身心都在回忆,表情动作表演得十分到位,他垂着脑袋大大呼一口气才继续道:“然后她就强行捏住我的鼻子全灌下去了,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觉得,一个柔弱的大小姐,居然这样厉害,这不错呀,要是哪一天大爷我想弃暗投明回山寨当山大王了,她当压寨夫人铁定可以!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丫头片子我一定要拿下……”
游阮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花序序赶紧停下手,他的胳膊上包扎的地方并没有渗出血迹,花序序正以为是他哪里还有别的伤口,便听到游阮闷闷的声音,“可是她死了,我快马加鞭,整整五天,一天又一天的雨,陪了我三年的哑骨在城门口也没了。我到京都那天,天气那么好,童少卿也登基了,他带着很多人站在城门边等我,那么多的人,他们跪下喊我将军,他们拉着我的胳膊谢我,有人拿着水朝我嘴里倒,可是当时我只在想,苏苏死了,她居然没有等我娶她就敢死,还有哑骨,我跟她一起喂了哑骨那么多年,就等着那一年我骑着哑骨带着她去看桃花呢。”游阮垂着头,他越说越慢,声音有些呜咽。
“游将军……”
游阮笑笑,他的笑声听上去苍凉诡异,笑了一会儿又开始干号,“序序,她死了,她什么都没给我留下,哑骨也跟她一起走了。她把我一个人留下,真是个狠心的女人。”游阮一把扯过花序序的胳膊,眸色一闪充满嗜血的光,花序序心里害怕动也不敢动,游阮的眼睛通红,声音狠厉起来,“我和你说,她要是活过来,我一定绑了她,什么都不问马上把她塞到我的花轿里,一路抬到仙人寨!”
花序序在这一刻重新扶正了自己的戒心,没事还是离游阮远一点比较好。而且她也彻底相信威震三军的玉面将军,就是眼前这个平日看上去散漫的人。
花序序对游阮的身世并不清楚,只知道他早年在仙人寨立寨安命是个山大王,后受昭仁帝召见便入朝为官。有关他的事传出来的多是些不好的事,比如手刃幼童,立于城上斥责百姓,公然示爱已有婚约的花苏苏。众人流言蜚语,便传出了一个战无不胜却又心狠手辣的将军样子。
游阮的语气慢慢平复下去,双颊苍白渗着汗,“我遇到那么多人,只有在她面前,我才不是将军,也不是寨主,她让我觉得我自己不管杀多少人我自己都是干净的,有的时候在疆场,免不了杀妇孺孩童,有人觉得那是罪大恶极,说我就是一个莽夫只是在杀人取乐。”
“游阮……”花序序听着他说,只觉心惊肉跳。
“但是这世上的事,多的是身不由己。我觉得我自己没错,我可以立在城楼上摇着军旗朝他们喊,‘喂,崽子们,要谁说我游阮错了,你们就自己出去打仗啊!’但是一下城楼,我自己也会觉得害怕,那些抱着孩子的母亲,怎么看怎么像我娘,那些小孩还什么都不知道,怎么看怎么像我的小妹。”游阮笑起来,他的笑看起来格外苍凉绝望,“但是我不得不杀,序序,我不得不杀,我是寨主,要保一方安宁,我是将军,要佑山河江土,我只会杀人,也只能杀人。”
“苏苏教你的?”
“什么?”游阮一怔。
花序序轻声笑了笑,猛然间觉得有些心疼他,便凑近了轻声道:“一方安宁,山河江土。”
“嗯。”游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挠挠头又十分洒脱地说道:“是苏苏,她是个好姑娘,全天下最好的姑娘。”
花序序看着刚才被他挣脱开的地方,只是叹口气,也没埋怨,又撕了一块披帛轻手轻脚替他重新包扎,随口道:“比起你娘呢?”
“我娘?”游阮目露疑惑而后又成了十足的纠结,最后他靠着墙总结道:“这个我得好好想想。”
“嗯。”花序序说得真心实意,“时间还很长,你慢慢想。”
良久,游阮轻声笑了笑,声音十分温柔道:“你真像苏苏。”
“什么?”这回轮到花序序一愣。
“你像苏苏一样,是个好姑娘。”游阮抱着脑袋躺下去,外面雨声淅沥,屋里的篝火一闪一闪的,照得旁边撑开的那把湿漉漉的伞泛着亮晶晶的水光。
“白三惜好福气。”游阮低声道,语气里是说不尽的惋惜,他的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一些童稚的哭腔,与他整个人的年龄和身份极为不符,“整个轩国就数他运气好。”
四周极其安静,火堆爆出一个火花一声微弱的轻响,地上的灰尘围着火光轻轻浮动,风吹过屋檐,铃铛一声脆响。花序序仰头仔细听着那铃声,等她再回过神时,游阮已经睡着了。外面风雨不定,他却睡得安逸,扬着唇角微微打着鼾,苍白的双颊上有一些稀薄的汗。
肯定疼,血肉之躯被一把利剑贯穿,怎么会不疼呢?没有仙人,他与白三惜还有甄黎,即便再怎么聪慧了得,可终究只是凡人,会疼会喜会悲,即便有人再怎么神化,可凡人终究是凡人。但做凡人没什么不好,一生匆匆百年,只要你想,便可以放手一搏,拥有一个不确定的以后和无限的可能。
花序序坐在他身边,用手仔细擦了擦他额角的汗,看着他全然松懈的样子不自觉就笑起来道:“如果以后你想苏苏了,可以来看看我,我虽然没有你的苏苏好看,但我也是一个好姑娘啊。”说完看着游阮还皱着眉,便伸手抚上去,慢慢反复哼起一首她熟悉的小调。
“水月洄洄,庭门沸沸,斐斐君子,何时来我旧门。”她不停地唱,一首女子思慕男子的歌,被她哼得却像个军歌。婉转苍凉像是在安抚战死疆场的亡魂,她的声音很低,低到一吹风就什么都听不到。
游阮在睡梦里缓缓笑起来,他梦到了花苏苏,花苏苏穿一身白裙骑着哑骨正在跑,却猛地勒紧缰绳回过头来,太阳照得睁不开眼睛,明晃晃的光里,花苏苏立在桃树下朝他笑着喊起来:“游阮,你回来的真晚!”
哑骨在原地踱着步,它喘着粗气像是生气了一样。一树一树开得正茂盛的桃花连成锦绣云霞,熹微的光照下来,照得四周说不出的亮堂,一瞬间他似乎怀疑是太阳就挂在树梢上,所以才会这样亮。光亮刺痛他的眼瞳,亮得让他不敢睁大眼睛看花苏苏,似是再多看一下,他的眼瞳便会被阳光灼伤。但他舍不得合上眼瞳,贪婪地看着花苏苏,直到双眼渗出眼泪划过脸颊,被太阳烤得蒸发成一抹水汽,他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梦魇魔障了一样看着,直到他眼里的所有景色微微泛着发旧一样的黄。
那黄渐渐淡去,他的眼里只余一棵小小的桃树,四周一片黑暗,唯有那棵桃花散着和煦漂亮的光,树上桃花朵朵盛开,他步履沉重地走过去,靠着那树坐下,刚坐下便眼皮一阵困倦,他想睡又不敢睡,直到有一朵花落在他的脸颊上,四周响起一个极其轻柔的声音在唱一首歌,在那歌声里,他才恋恋不舍地合上眼瞳。 傀儡师: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