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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行
“我带你走。”整整七天,花序序的脑海里始终盘旋着东里绍的这一句话。怎么走,往哪里走,去了之后会怎么样。没有答案,从花序序在城楼下听到茫茫的黑夜里季阿蛮抱着季檐掉在地上的闷响声后,她一度耳朵失聪,听不到任何的话语,只在失聪前听到东里绍嘶哑着声音,嘴唇贴在她的耳朵上的低低自语,“我带你走。”
城楼上的人不消想,除了白三惜就是游阮,抑或是他俩都在。东里绍拉着茫然的花序序骑着马一路往前跑,整整七天下来,有时骑马有时坐船,偶尔会在客栈歇息。东里绍手里一个御赐的金牌泛着金光,所有关卡都不看通关文牒直接放行。一路走下去,来往见的人衣衫慢慢素淡起来,走在路人偶尔有人碰到肩膀,小声致歉时语气微微打转,带着些酥软的味道,面容和从前见过的所有人都再没有重合在一起。这些都只能说明一件事,花序序离京都越来越远。
第八天是个大晴天,已到了五月中旬,客栈后院一池红莲花,两只交颈白鹅在碧叶后时隐时现。客栈里备了大扇子,花序序立在二楼的木栏前拿着扇子轻轻扇着,东里绍推开门拎着两个包袱走出来,他今日穿一身绯红的衣衫,腰间挂一个嵌了金丝的璎珞,乌发用一条绯红的发带束起来,额头美人尖的两边分别留一小撮头发。他出来时神采奕奕的样子,长身玉立,两个包袱一个他背在左肩,一个拎在左手里,闭上门一抬头恰好和花序序的目光对在一起,东里绍微微眯起眼睛笑起来,左眼底下小小的红痣显得皮肤极白。
花序序轻声道:“你要带我去哪?”
“哟,今天会说话了。”东里绍走了几步站在花序序身边,伸手扶扶花序序鬓边的绢花,“今天好些了?”东里绍的声音淡淡的,没有往日的轻佻和戏谑,这样的温和是花序序需要的。
花序序笑了笑接过他手里的包袱,这几天的包袱都是东里绍一个人在拎,离开京都的时候算是草草走的,但一路上东里绍却过得一点都不将就,大把大把地花银子,但花序序却并没有见东里绍找人借过银子。
“我带你去孤竹山。”东里绍抬步和花序序一起往楼下走,解释道:“去那里最清净,我在山上的时候,就算是放火烧山他们也找不到我的。”
花序序听说过,先帝昭仁帝重病的时候,几个皇子花尽了力气找到孤竹山,用了各种办法都没有将东里绍找出来。她现在也确实没地方可去,去孤竹山也好。说起来去孤竹山倒是有一半路都和去南域的一样,花序序之前跟甄黎去南域的时候走的大多是水路,这次跟着东里绍,走的却大多是官道,怪不得她没有看出来是在往哪里走。
刚一出客栈到门口,东里绍正在等着店小二拉马车过来,石板铺的路上猛然传来一串马蹄声,路上行人习惯地避开让出中间的大道。客栈的老板立在门口摇摇头叹道:“隔三岔五就来一次,真是闲得慌!”
客栈老板的话音还没有落,那群骑马的人已从花序序面前路过了,最前穿着白色锦袍的人正是白三惜,他单手握着缰绳,手腕上的白玉珏露出来。白三惜并没有看到花序序,他很快就绝尘而去。
“老板,你说隔三岔五是什么意思?”花序序对着老板问道。
老板拈拈胡须,“差不多一个月前就是这样,突然有人骑马像这样冲过去。有的时候一天最多就有三次!”
东里绍就站在花序序身边,恰好店小二拉了马车过来,东里绍先将包袱放上去,转过身来搀花序序上马车,花序序扫了一眼店老板,最终没有再问其他的话,她上了马车就由着东里绍赶马车。
东里绍握着缰绳,看了花序序好几次才迟疑着道:“那一夜的刺客里有暮国的人,说是和之前在荣昌寺偷浮尘珠的可能是一拨人。”
花序序“哦”了一声,东里绍憋了半天,终于说道:“你要是想回……”
“去孤竹山。”花序序截断东里绍的话笑着说道:“我现在不想回京都。”东里绍再没接话。马车走了五天后,在一个茶楼里花序序遇到了一个不算熟的熟人——商榷。
商榷仍是一身衣裳破旧不堪,手里拿着之前花序序见过的那条红巾。这一次他并不像之前见的那次那样落魄,花序序见他的时候,他正端坐在茶楼的大堂里,手拿一块醒木,一敲便朗声道:“下回说‘即墨二小姐舌战群商,桃花山路遇游将军’。各位明儿个请早!”
楼里稀稀拉拉地听客开始离席,花序序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端着温热的茶,捧在嘴边却没有喝一口。东里绍扫一眼商榷笑道:“想长莺了?”
“嗯。”花序序点点头,担忧道:“她受了伤,不知道现在好些了没。”
东里绍手里的茶杯一晃,他轻轻笑了一声抬头看着花序序道:“祸福有命,你放心好了,即墨家可不是一般的人家。”
花序序神游其外地应了一声,继而问道:“你知道不知道商榷?”在河边遇到商榷的时候,恰好东里绍和即墨长莺都在船舱里。
“当然知道了,他怎么了?”
商榷已经收拾好了桌上的醒木之类的,店老板客气地请他去后堂洗手喝茶。正巧东里绍点菜,来的店小二看到花序序时不时盯着商榷,便殷勤道:“小姐也觉得商先生说得好?商先生来这几日,楼里的生意好了不少呢,老板可高兴了。”最后一句是酸溜溜的。
花序序笑起来,“他都讲谁?”
“这几天都在讲即墨家二小姐。”
东里绍这下知道花序序方才为什么那么问了,见那店小二神秘兮兮的样子,东里绍没好气地插道:“说即墨家,不怕即墨家找来?”
“怕什么!”店小二挤挤眼睛,“天高皇帝远,哪能找到咱这儿!”
东里绍点了几个菜,楼里有几间上好的厢房,吃了后今夜就暂时先歇息在这里。花序序吃了饭后进了厢房,东里绍就住在花序序隔壁,这会正在悠闲地洗澡。花序序推开窗却见对面的长廊里商榷正一个人坐在那里喝闷酒,遇到一个熟人下去说说话也好。花序序麻利地下了楼,她过去的时候商榷还坐在那里,他坐的石桌上放着一壶酒和一叠纸,纸上龙飞凤舞密密写了一大半,花序序挪过去坐下身子。
是商榷先说的话,“你是跟世子在一起的那位姑娘。”
“对,是我。”花序序笑起来,幸好他还记得她,要不然真不知道怎么开口搭话。花序序抬眼无意一扫,恰好看到了纸页上写到一半的字,虽然商榷很快将那一叠纸张盖上去,花序序还是看到了上面有三个字“花苏苏”。
花序序先是一愣,而后释然一笑轻声道:“先生在写花小姐?”
“嗯。”商榷整整纸页,笑着答道:“准备了许久了,最近才动笔的。”
“花小姐的事先生都知道?”
“不敢说全知道,但知道较一般人算多的。”
花序序看着他,良久终于开口道:“那先生可能给我讲一讲?”
“可以啊。”商榷笑起来,他的脾气比起之前来要好很多。整理好的纸页边放着一只酒壶和一只酒杯,都是瓷白的,在上面绘了清瘦的桃花。风一吹纸页微微翻起,墨黑的字迹在纸页翻动的空当哗啦啦打着转,紫藤萝密集的绿叶子遮住走廊上的朦胧灯笼光,商榷的脸有一大半都隐在黑暗里。
他薄薄的唇旁生着乱蓬蓬的胡子,嘴唇抖了抖划起一个弧度,而后才轻轻道:“花家小姐苏苏,生于昭仁帝宣庆十九年春三月。父亲是百年花家傀儡传人花平章,母亲是季家三小姐季柳眉……”
花苏苏者,生于昭仁帝宣庆十九年春三月。天生巧手容色无双,宣庆二十二年三岁时入宫觐见昭仁帝,一首《悼花令》昭仁帝赐百金,五岁时随母亲季柳眉和其胞弟花子官入庆安寺祈福,后长居庆安寺,宣庆三十五年,花子官去庆安寺路上意外死亡,花苏苏同季柳眉回到花家,同时花平章病逝,花家一日葬父子两人。花苏苏掌管花家,白三惜从前协助花子官,花苏苏掌家后白三惜便一直协助花苏苏,花苏苏先是和甄世子甄黎有婚约,后花苏苏退婚专心掌管花家。花苏苏因意外导致白三惜母亲身亡,因此当时花苏苏依附太子殿下想助太子登基时,白三惜暗中相助与花家有仇的三殿下,也就是现在的重明帝。
花苏苏得知后在荣昌寺与白三惜决裂,连夜下山正好遇到了游将军,当时游将军还只是桃花山的一个草寇,花苏苏与游将军结缘。后花苏苏回京在昭仁帝生辰时替白三惜做了一个傀儡,昭仁帝大喜,将白三惜封官远调金月城荣昌寺,做了一个司礼官。当年冬月白三惜再回京都,在白三惜给自己娘亲扫墓时遇到花苏苏,两人于当夜定亲,而后大婚时花家走水,花苏苏葬身火海,花苏苏死后,有人拿出罪证证明花家叛国,季家与多家收到牵连。是从疆场远道回来的游将军替花苏苏收敛了尸骨,将她葬在无燕山上。
“白大人是喜欢花小姐的吧?”花序序喃喃道。
商榷端起桌上的酒喝了一杯,笑起来反问道:“小姐觉得呢?”
“我不知道。”花序序无所适从地笑笑。
“白大人喜欢不喜欢已故的花小姐老朽不知道,但老朽知道小姐和白大人既然有了婚约,这次小姐便不该这样。”
花序序顿时愕然,“怎么?”
“白大人一道找东里神医的密令搞得鸡飞狗跳的,随后他无故告假一路朝着暮国走,今日老朽看到小姐和东里神医在一起,想必白大人一直都是为了寻小姐。现在白大人在暮国边界不知所终,嘉仁公主连夜出轩宫,至今都没有找到白大人。小姐作为白大人未过门的妻子,却和东里神医在一起,丝毫不担心白大人,这……”商榷哀婉地摇摇头。
花序序瞪大了眼睛,心里的惊讶一阵又一阵,半天她才抖着声音道:“你说他不知所终?”
商榷牵起嘴角嘲讽地笑了笑,“对啊,生死未卜。”
可是自己前几天还看到白三惜的!那个时候他还好好的!但……那已经是五天前了。白三惜那天行色匆匆,应该就是去暮国查访有关季阿蛮的事了。只是说白三惜就这样突然没了消息,花序序还是有些不相信,毕竟重明帝那么宠信他。
“时辰不早了,老朽要去歇息了,小姐请便。”商榷收起桌上的纸页,全放在袖子里就往长廊后走。
花序序想再问却不知道还要问什么,现在自己正好是在去南域和孤竹山的岔道上。明天就要和东里绍去孤竹山了,偏偏现在遇到商榷说白三惜不知所终生死未卜,连嘉仁公主童少宫都出了宫。东里绍洗完澡的时候正穿着月白的亵衣站在门口乘凉,就见花序序失魂落魄地走过来,东里绍还没开口调侃,花序序率先抬头道:“你消息灵通,应该知道白三惜现在不知所终的消息吧?他是为了找我才出来的?”
“我……”东里绍支支吾吾半晌,最后不大自然道:“我知道,是不是那个商榷跟你说了什么?我跟你说啊,白三惜每次都运气好得很,不会有什么事的,他之前好几次都是这样生死不明,过几天就又好好地出现了,你别……”
花序序轻声道:“我要去找他。”喋喋不休的东里绍闭着嘴不说话了,四周有风吹来吹去,东里绍却觉得很闷热,花序序说完话后立在那里,一直定睛看着东里绍没再说其他的话。东里绍最终叹口气道:“你明明说要和我去孤竹山的,你现在反悔?”
“我放不下他。”
东里绍厉声嗤笑一声逼问道:“即便他喜欢的是花苏苏?”他的眼眶慢慢红起来,这样失意的他,是花序序第二次看到。第一次是他告诉花序序季檐死讯的时候。
花序序舔舔嘴唇,刚才质问的时候那份怒气在东里绍泛红的眼眶里尽数平静下去。东里绍后退一步,后背抵在门上,瓷白女子样细腻的脸微微扬起,栏杆的木廊上挂着大红的云锦纹灯笼,粗一些的青竹一劈为六瓣做成支架,嵌进上空下实一指厚的圆形木板上,旁边再用更软的竹子劈成更细的竹条撑开成椭圆形,上面糊一层薄薄的纸,风一吹灯笼随时都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东里绍抬头看着灯笼,这样的灯笼实在是简单廉价到随处可见,一点都不像宫里或是京都那些大官商贾之家的灯笼,他们用的灯笼是精细的三十六或二十四骨,每一骨都算得极其精细,上面蒙的布是最时兴的茜色花缎。
花序序靠在栏杆上轻轻笑道:“我只是‘桃花源’的一个歌姬,对从前的事没有一点儿记忆。去年除夕的时候遇到甄黎,他和我说他叫甄玉,是一个员外的儿子,他在‘桃花源’待了快三个月,后来他帮我赎了身,带我去南域的时候却被人当作傀儡押到了京都,因为甄黎我被三惜放了,然后就是荣昌寺的礼佛节,我为了拿到浮尘珠看到我从前的记忆,但是当夜却遇到暮国的流寇抢走了浮尘珠,游阮和长莺都受了伤。”花序序的声音在走廊上显得很空寂,“我跟着三惜回到京都后,依照预定跟甄黎去南域,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后悔了,连夜骑马回京都找三惜,然后我让他娶我,他答应了。”
东里绍没有插话也没有动,他只是看着花序序,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笑,在灯笼光下笼罩着一层奇异的光。
花序序继续讲下去,“第二天白三惜去桃花山追击那群流寇,我跟游阮还有嘉仁公主一起去帮他,只是我走错了路遇到你,你带着我到京都救了长莺,而后就是公主寿宴刺客出现。现在季阿蛮死了,我有过一面之缘的季檐也死了,长莺病重,三惜下落不明……”
东里绍直接打断她的话,“你想说什么?”
花序序愣了一下,而后轻声道:“人生无常,想做什么就该立刻去做。我喜欢他,我想跟他在一起。”
“他喜欢的是苏苏。”
“对,但他说过他喜欢我。”
“你要去找他?”
“嗯。”花序序笑起来,“人活百年,谁知道还会不会有来生,所以今生我想不留遗憾。”
“我知道了,但你去找他,我是不会帮你的,我要去孤竹山。”
花序序摇摇头,“你不怪我反悔就好了。”
“往南走,两天后到南域,他在外叫白寅。”东里绍说完一闪身进了屋子,利索关上门,花序序立在门外轻声说了声“谢谢”才回房,当夜她就离开了。
照着东里绍说的路,花序序一路走一路问,在两天后到了南域,将周围的客栈打听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白三惜的踪迹。出了南域往暮国走,中间是一大片沙漠,常年往来于两国的商客大都脸上罩着纱罗,打扮与轩国迥乎不同。花序序在南域待了整整五天,问完了客栈又问了一些来往的商客,不管是童少宫还是白三惜都没有一点消息。 傀儡师: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