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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刺客
烟花放了有整整半个时辰,中间分了四次。花序序几个人立在那里说了一会儿话,为避落人口实,就回了各自的地方。游阮和白三惜去了红春台外,东里绍则和花序序还有即墨长莺继续去大宴的地方。
即墨长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下午和东里绍剑拔弩张的,这会儿又好了,两个人一路上时不时拌嘴倒也有意思。只是,花苏苏……花序序不可避免地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花苏苏实在是太出名了,她是白三惜身边避无可避的一部分。从第一次在浮英楼见到嘉仁公主的时候起,“花苏苏”三个字开始以不同的人不同的口吻讲出来,花苏苏的画像并不曾流出来,加上重明帝对傀儡一道深恶痛绝,花苏苏的过往都很难打听到。
如果去问白三惜,那自然显得她很小气,但不问,花苏苏是心里的一个结。如果是别的人,兴许只是一个乱糟糟的死结,但花苏苏是一个漂亮的同心结。没有人不喜欢她,而且花序序能察觉到白三惜不喜欢别人谈起花苏苏,不管是人前还是人后,他都尽可能地不提及花苏苏。
大宴上仍是乏味的歌舞,花序序撑着头忍不住想着花苏苏,正想着胳膊被推了一下,一偏脑袋晃了一下,花序序才回神,茫然地看着面前即墨长莺的脸,喃喃道:“怎么了?”
“这么好看,你怎么不看?”即墨长莺兴高采烈的,刚才见到游阮的开心一直延续到了现在。台子上是一批民间选出来的艺人,各个身怀绝技,有一个八九岁的女童正在台子上倒立着用脚尖转动白碟子,花序序看过去,她两只脚尖上已有快十个碟子,碟子稳稳的,不时往上再加一个。周围看的人不停地叫好。
花序序对着即墨长莺笑了笑,“是很好看。”
“你怎么了?怪怪的。”即墨长莺皱起眉疑惑道:“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点儿之前的事。”
“哦哦。”即墨长莺点点头笑起来,“别想太多了,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嘛!”
花序序应道:“好。”
她两人正说话,四周却突然嘈杂起来,花序序猛地抬头朝着嘈杂的地方看过去,就见台子上的几个艺人手拿表演的长刀正翻下台子,四周不停涌进来遮面的人,有的身穿黑色紧身衣,有的却是宫娥内侍打扮的样子。其中还掺杂着不少制作一般的傀儡,虽然打扮的同人极像,但被诛傀鞭打中三下或诛魁剑刺中,一瞬间就会化作白色的粉末,随之散开。这些人各个手拿长刀,一冲进来就到处乱砍着。
刺客!
身边的人乱成一团,花序序后知后觉赶紧拉起即墨长莺的手往后退,一直退到墙边。这群杀手显然计划了很久,一进来就按部就班刺杀重明帝。到处都是冷兵器散出来的寒光,被蜡烛一照亮得晃眼睛,刺骨的冷让人惊慌失措。因为是童少宫的生辰,所以进来的文官武官身上一律都没有带刀剑,在场的不少官员内眷甚至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慌乱成一片,逃跑的过程中袖子扑倒了烛台,惊恐地喊着,声音嘶哑又锐利,抱着头丝毫不顾形象地四处逃窜。她们来赴宴,都是怎么华贵怎么来,这下在逃窜时经常踩到旁人的裙子摔在地上,见人便喊着让拉她一把,大多都是平日里吆五喝六惯了,皱巴巴的面皮说不过两句话就扭曲得开始诅咒威胁,由于声音太高,一下就吸引了附近杀手的主意,悄无声息的一把刀横在脖子下,轻轻一划那贵妇便耷拉下脑袋,从此都讲不出话了。
花序序虽然害怕,但她却并没有其他人那么慌乱,心里反而镇定得不像样子。她在“桃花源”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但却莫名其妙地有种熟悉感,看到四溅的血也只是有些恶心地别过头,诸如觉得场面太残忍、太血腥这样的想法她一点都没有,仅仅是脑海里下意识地有些厌烦。
她拉着即墨长莺贴着墙立着,移动身形的空当伸手拔下头上的各种钗饰,身上披着的大袖衫和披帛也都脱了扔在地上。这里并不是久留之地,虽然那群杀手是目标明确挑拣着杀,但有的杀手一路过去却是不管不顾,躺在他刀刃旁的人,大都逃不了一死。花序序靠墙站在,冷静地搜寻着白三惜,园子里看了个遍,却并没有看到白三惜。
猛然身后一沉,花序序心里一惊,一回头就见即墨长莺捂着肩膀倒下去,她脸色煞白不停地喘着气,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不停地渗出来,花序序赶紧伸手抱住即墨长莺的身子,刚才应该是即墨长莺替自己挡了一刀。花序序一下慌了心神,忙伸手帮即墨长莺按住伤口,肩胛骨上不停有鲜血渗出来。花序序正要张口求救,一把阴利的长剑不知不觉摸过来搭在花序序的脖颈上,花序序只觉脖子上一凉,抬头就见面前立着一个男子,眯着眸子眼看就要滑动手里的剑,却被人用剑挡住了,两个冷兵器碰在一起“叮”地响了一声,花序序一抬头恰好对上那后来的人的眼睛,一个是男子一个是个女子,两人都穿一身夜行衣,那男子扫了花序序一眼就走了,那女子却一直定定立在花序序面前,她黑色面罩下露出的一双眼,眼角微微上翘,通透漂亮的一双眼珠一动,垂下眼睑看向花序序,右眼下一道浅浅的刀痕正往外渗着血,她看着花序序那瞬整个人都有些迷茫,瓷白的皮肤上艳丽的血迹和漆黑的眼珠凑成一个极其冷清妩媚无助的样子。
不过这样的时间仅仅一瞬,那女子便收回剑,毫不迟疑地拉起身边的同伴朝着重明帝的方向杀过去。花序序刚遭过一场生死,整个人都没有回过神,直到猛地被人推了一把,花序序才反应过来,身边立着的人是东里绍。东里绍显然是摸着跑过来的,袖子衣摆上被刀剑划拉得破破烂烂的。
“不走你发什么呆!”东里绍扯着花序序的胳膊,即墨长莺已昏了过去,花序序回过来神,赶紧喊道:“长莺受伤了!”
东里绍松了手蹲下身子,拉开花序序的手看了一下,伸手抱起即墨长莺便朝着园子外跑去,花序序茫然地跟在东里绍身后躲进旁边一个殿里。殿里没有一个人,但却灯火通明,应该是留给来赴宴的人休憩的地方,那边刺客一闹,大多慌张躲出去了。
花序序跟在东里绍身后,一进殿随后关起门。东里绍查看了一下即墨长莺,她受了刀伤,但伤口并不深,虽然不断流血,但按道理却不该这么严重。她整个人不停地喃喃呓语,脸色苍白,指骨渐渐发青,呼吸也慢了下来,心跳快得不寻常。
东里绍随身带了一些小东西,让花序序打了一盆清水,拿了一壶酒,然后就让她去守门了。花序序立在门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风吹草动,过了没一会儿外面静下来,只听见不少脚步声匆匆地来回跑。
大殿的门也随即被人推开,几个小内侍和宫娥抬着好几个受了伤的夫人进来,随后几个太医背着药箱跟进来,中间的一个太医四十多岁,脚上就穿了一双白袜,连鞋子也没穿就被喊来的,这会双眼正迷茫着,见花序序的眼神落在自己脚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个招呼。随后又送来了几个夫人,大殿里一时忙得没有落脚的地方。即墨长莺的伤也被东里绍包扎好了,东里绍忙着帮太医给其他人包扎。
花序序跟着几个小宫娥进进出出地帮忙端药拿刀,两个时辰后才算稍微不那么忙了,微微喘口气,坐下歇了一会儿,就有刚进来的宫娥说有刺客逃了出去,因此今夜所有人都不能出轩宫。花序序想起白三惜赶忙问了问,才知道白三惜和游阮一道儿正在追查剩下的刺客,现在已经出了宫。
大概又歇了两个时辰,天边慢慢泛起鱼肚白,期间来过几个内侍登记了伤亡名单,还送了一些药来。其他的几个夫人分开送到附近的几个殿里歇息,太医轮流把脉,随时候着。花序序和东里绍都在宫里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天色微明,有内侍来通知可以出宫了,大殿的前门后门都可以走,花序序想起昨夜的一场刺杀,便走后门出去。清晨的轩宫石板路刚刚扫过,蒙蒙雾气笼在琉璃瓦上,昨夜的血腥味已经散完了。花序序和东里绍跟在指路的内侍身后匆匆往外走。因为即墨长莺还没有醒来,重明帝便特旨他们几人出宫门可以乘马车,因此路上省了不少时辰。
马车出了宫,径直往即墨家走,即墨家也早早得到了消息,管家带着一些人正立在门口张望。一行人下了马车便被簇拥着朝衔月楼走去。到了即墨家即墨长莺还是没有醒来,东里绍又帮即墨长莺换了一次药。
花序序担心地看着即墨长莺,东里绍见状摸摸花序序的脑袋轻声道:“她上次长生蛊的毒还没有清尽,这次的剑上恰好有玉台春这种兰花的草汁,所以才会到现在还不醒。”
“玉台春?”
“对。”东里绍眸色一沉,眉眼之间尽是疲惫,“玉台春可以催长生蛊的毒。”
花序序一怔,而后急道:“长莺之前和我说中了长生蛊可以活到一百岁,你现在又说什么催毒,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就是会没事的意思,放心好了。”东里绍笑起来,“我可是神医。”
花序序苍白的双颊漾开一抹笑,喃喃道:“对!你可是神医!”
东里绍看着花序序咂咂嘴,“你怎么这么担心她,这个时候你都不想想白三惜吗?别忘了,这次嘉仁公主的生辰可是他这个礼部尚书一手操办的,现在出了这种事,先不说皇家威严,只单单即墨家就不好说。”
花序序还没来得及搭话,门外响起一串匆匆的脚步声,来的是即墨长莺身边的一个小婢,那小婢一进来,行了礼笑道:“东里公子,小姐醒了。”
东里绍得意地扫一眼花序序,对着那小婢微微点点头,“嗯,我这就去看看。”东里绍才迈步,花序序忙拦道:“东里!”
东里绍停住脚步,心里一阵疑惑,花序序轻声道:“我要回白府。”
“长莺已经醒了,你跟我去看看她再走吧。”
如果不是即墨长莺,刚才红春台那一剑可就刺在自己身上了,花序序点点头,跟着东里绍去看即墨长莺。她已经醒来了,疼得脸色煞白,额头全是细细的汗,却一直一声不吭。东里绍又替她把了一次脉,桌上早铺好了宣纸,东里绍略略思索便提笔写药方,才写到一半,门外的喧闹声由远及近,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看着屋外,门猛地被推开,屏风后一道人影一闪,游阮已立在了床榻边,外面的人全数噤声,管家立在屏风外面,花序序觉得他大有随时冲进来的意思。
东里绍刚才只说到这次童少宫的生辰由白三惜打理,但负责守卫的是游阮,出了这样的事,游阮定是难辞其咎。游阮头发有些凌乱,双眼微红,衣裳也不整,他应该是追查了整整一夜。即墨长莺见是游阮,也不管他一身煞气,挣扎着坐起身,哑着声音喊道:“阿薪。”
游阮没有入京之前,在山寨里都用的是“束薪”这个名字,后他到了京都,先帝昭仁帝赏赐姓名后,“束薪”便成了他的字,很少有人提起。
即墨长莺看着他,漂亮的一双眸子满是雾气。游阮往前走了几步,即墨长莺想伸手圈住他伟岸的身姿,他没有躲,带着一身尚未散去的杀伐之气立在她的床榻边,往日俊秀的一张脸生出青色的胡茬,整个人看上去颓唐阴冷。
“阿薪,你看,我救了她,阿薪。”即墨长莺焦急地喃喃道,脸上的笑意看上去恍惚却又难得,讨好一样咧着嘴,和平日里雍容华贵的模样截然不同。见他不说话,她又笑道:“你看我救了她,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呢?”
花序序立在床榻边看着她,只觉心里隐隐作痛,这样的喜欢,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呢?花序序转头看东里绍,东里绍冷着一张脸,垂着眼睑坐在桌子边写药方,平素总是翘着的嘴角此刻耷拉着。就在即墨长莺的双臂堪堪将要搂住游阮时,花序序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即墨长莺笑起来,泪流下来,倏地眯起眼,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花序序偷偷笑起来,她戳戳东里绍的肩膀正要拉着东里绍走出屋子。游阮却猛地伸手,一把揪住即墨长莺的手腕,即墨长莺仍是睁着迷蒙的双眼看着游阮,像是在等游阮宣判她的奖赏,然而她等到的,却是游阮一把拉起她的手而后重重地推开了她,腰身磕在雕花的床沿上,只余一声闷响。
花序序一惊,倒抽口凉气,屏风前的管家眉一皱作势就要冲进来,花序序还来不及抬脚上前扶起即墨长莺,游阮已经冷冷开口,“我不喜欢她,我也不会喜欢你。我只喜欢苏苏,以后还望小姐自重。”
“我可是救了她的性命!”即墨长莺喊道。
游阮眸色闪过一抹厉色,阴冷的杀气像细长的刀锋从他眼里闪过,“性命?别人的性命在你手里根本就不值得什么!像你这样的女子还能这么大声地说性命真是好笑!”
即墨长莺一愣,继而慌乱起来,去抓游阮的胳膊,“你在说什么?出了什么事?”
游阮冷笑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迈着大步走出去了,管家跟着游阮匆匆走下去了。花序序僵在原地,东里绍也僵着,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动。趴着的即墨长莺啜泣了几声,而后她抬起头,十指揪紧了被面,缓缓笑出声来。东里绍伸手掏掏耳朵,将手里的笔放在笔洗上,走过来拍拍花序序的胳膊,“你去看着游阮,别让他出了什么事。”
“嗯。”花序序赶紧回过神,抬步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恰好和即墨长莺的眼神撞在一起,那个眼神满是鄙夷憎恨,阴冷锋利得让花序序心底一颤。花序序赶紧伸手扶住门,站定身子,只觉浑身的力气都被即墨长莺那一眼给剜走了,慌了心神。
游阮一出衔月楼便朝即墨家外走去,管家看着他的背影气得直哆嗦,花序序追到府外,游阮一言不发,骑着马握紧缰绳狠狠一甩马鞭便没了踪影。清晨的天尚有些冷,花序序再走到衔月楼的时候,东里绍恰好拿着药方在楼下和一个小婢讲熬药时的火候,见花序序一个人耷拉着脑袋走过来,便三言两语打发了那小婢。
东里绍低声说道:“长莺这会儿又睡了,你要回白府吗?既然游阮都在京都,三惜应该也是刚回府。”
“嗯。”花序序疲倦地点头,一场大宴凭空出来一群杀手,真是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花序序在昨夜看着昏睡的即墨长莺,才第一次知道自己是在一个曾轻易改朝换代的陌生京都里。这个京都里的一切似是都与别处不同,所有的东西上面像是嵌染了最亮丽的颜色,就连鲜血的颜色都红得异常,只消看一眼,眼睛便灼热得像会被烧伤一样。
“你就不觉得那个刺伤长莺的丫头声音很耳熟吗?”
花序序脑袋正发晕,听到东里绍的话立刻清醒了,“你是说……”花序序一顿,她脑海里猛地浮现出一个人影来,一抬头恰好看见东里绍肯定的眼神,花序序立刻道:“不会是浓厌的!她……”
“她昨夜也在红春台。”东里绍轻飘飘打断她的话,“我看到她了。”
花序序眼神躲闪笑了一下,手足无措道:“我知道,是三惜让她去照看我的,所以她会在那儿。”
“别想了。”东里绍伸手揉揉花序序本就有些乱的头发,见她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东里绍又用手指帮她理顺,温言道:“不要想了,快回府去吧。”
“嗯。”花序序点点头,转身就往外面走,身后东里绍喊了一声,“记住坐出宫的马车。”
花序序没有搭话,依旧闷头跟着身边的小婢往前走,从宫里出来坐的马车是白府的,即墨家的马车都归整在棚子里,只有那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树下,树是一株大梨树,梨花已经开过,上面结着小小的果子。会不会是浓厌呢?花序序看着梨树想到。
“小姐,小姐?”
花序序低头对着身边引路的小婢柔柔一笑,“帮我谢谢管家。”
即墨长莺脱离危险,即墨家上下都缓了一口气,小婢的脾气也很好,笑笑搀着花序序上了马车。赶车的是白府送花序序进宫前的小厮,他到即墨家后被招呼去歇息了,这会儿赶过来还是睡眼惺忪的。花序序上了马车,脑海里一团乱麻,想了一会儿,她靠着马车沉沉睡去,她在梦里梦到了白三惜。
梦里正是三月秋水河边,耳边钟声唱晚。白三惜泛舟南游,一人一伞一舟,一件搭在臂弯里的薄衫,花序序看着他渐行渐远,而后他的身形渐渐隐在层层雾后。四周天骤然暗下来,花序序正不知如何是好,天上突然下起雪,花序序听见脚步声,一回头就见白三惜穿一身雪白袍子从风雪夜中来,天上凉凉挂个下弦月,走到桃树下时,白三惜缓缓抬高伞檐,伞檐抬高那刻露出一双细长的浓黑眉眼。伞为大红伞面,伞骨却是白玉样的白,他将伞稳稳握在右手里,眼角下垂。花序序在梦里瞪大了眼睛,半晌才分得清哪里是他的手,哪里是伞骨。
白三惜抿唇笑起来,水红的一张唇,乌漆泼就的长发直垂下去,落进雍容的白袍里。她正要快步走过去,却见他对面的花枝后立着一个一身雪白衣裳的女子,风一吹,桃花簌簌而落,他站在那女子面前,笑起来递出臂弯间那件薄衣,“我来迟了,苏苏。” 傀儡师:全2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