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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 3D少女

　　北斗胡同位于警方搜索圈的最南边，胡同名字听着挺气派，实际却很萧条，没几户人家。

　　胡同中段开了一间打印社，连着两天大雪，来打印的人比平时更少，老板抄着袖子在躺椅上打盹。正眯着，店里脏兮兮的3D打印机忽然自动操作起来。老板睁开一道眼缝，云端的心理治疗界面却跳出来，自动播放了一段强效催眠音轨，老板的眼皮眼瞅着就又耷拉下去了。

　　3D打印机嗡嗡作响，打印出一副成年人的骨骼，工作了一会儿，打印机开始滴滴报错，屏幕显示：原料槽材料不足，需要补充……

　　打印机顿了顿，似乎在思考。

　　一秒钟后，骨骼被回收，重新打印成一副儿童骨骼，接着是肌肉、血管、皮肤……报错声再度响起：

　　原料槽材料不足，需要补充。

　　附加说明：生化材料Ⅱ型、Ⅲ型告罄，神经组织无法完全打印。

　　问询：打印继续/停止？

　　打印机再度顿了顿，同时胡同口的监控探头四下里转了转，定格了，看着什么，然后打印继续。

　　片刻，打印槽里坐起来一个十三四岁模样的少女，赤身裸体，脸上没有表情。

　　打印机仍在嗡嗡作响，打印出一套儿童衣裤，衣服还冒着滚烫的热气，小姑娘却径直拿起来穿在身上，仿佛对于温度和疼痛都毫无感觉。

　　打印机屏幕显示：打印全部结束，衣物打印完成度100%，人体打印完成度98%，语言中枢因原料不足打印失败。

　　在少女推开打印店门走了出去，寒风飘进室内，老板在梦里打了个寒噤。

　　雪在胡同里积得比马路上更厚。

　　胡同口的监控摄像头一直盯着那个埋着头匆匆赶路的男人。他戴着口罩，帽檐压得很低，竖起的领子紧紧裹住脖子和下巴，在皑皑雪地上留下一串跨度很大的脚印。

　　走到胡同尽头的岔路口，他猛地顿住脚。

　　左手边，一个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她穿一身单薄的短袖短裤，纤细苍白的脚踝深陷在冰雪里，这副无家可归的模样勾起了一个熟悉的画面，在男人脑海里一闪而过。

　　口罩下面，男人抿了抿嘴唇，低着头匆匆走了过去，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少女拉住了他的衣角，动作很轻，却让人心头一颤——这感觉也是似曾相识而此生难再的。

　　衣角稍一使劲就可以从少女手里抽走，但男人的目光往下，看见那双踏在雪地里的赤足。

　　“你家里人呢？”男人问。

　　少女不作声地眨眨着眼睛。

　　“你说不了话？”男人走近两步，指指自己耳朵，“你听不见？”

　　少女蹲下来，手指伸出来是纤细脆弱的，触到同样白得离奇的雪地上，写出来的却不是名字、地址、家人信息，而是勾勒出一个在雪地里行色匆忙的男人，低低的鸭舌帽、口罩、竖领，然后她就盯着简笔画，那神情完全是自顾自地沉浸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那还是在很多年前，幼儿心理医生的对男人说过：“你可以理解成自闭症儿童和普通人不在一个频道，他们的语言中枢功能是严重残缺的，你说的话她听不懂，理解不了，而她自己想说的话又表达不出来。”

　　男人于是蹲下来，在自己的简笔画像旁边牵了一条线，写上名字：桑绪，并且细致地标注上拼音，然后画了一个光着脚披散着长发的女孩子。

　　男人指着雪地里的画，又指指自己：“我叫桑绪，你叫什么？”

　　少女盯着雪地上的字看了一会儿，又看看桑绪，目光是彻底的清透，没有理解，没有情绪，只有近乎动物的懵懂。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终于艰难地领悟了，但还不确定，犹豫地伸出手指——她最先想起的名字是刚刚聊过天的“林九微”，但这个名字显然不合适，接着她又想到了林九微的机器人管家，于是她慢慢地在雪里写下一个开玩笑似的、绰号般的名字：小耳朵。

　　男人口罩上方的眼睛倏忽睁大了。

　　“你说你叫什么？”桑绪失控地握住她的肩膀，“你叫什么？你是哪来的？”语言中枢缺失，既听不懂，也无法表达，少女在摇晃中向桑绪露出茫然的微笑，自闭孩童般的，毫无意义的微笑。

　　雪后澄明的黄昏里，有短暂的三十秒钟时间，整个中国——甚至全世界的机器智能心理医生都因“数据校正”而暂停使用，三十秒钟过后，一切恢复如常，此后心理医生再也没有出现任何有越权嫌疑的自主行为，关于“桑绪”的交谈仿佛只是林九微的片刻幻梦，那散发出稍纵即逝的危险气息的“心理医生”，则像是从整片天空的云翳中逃离的一滴雨，倏忽落下，遁入凡尘之中，任何人都无法找到它的踪迹。 十方界2：非人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