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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蓦然回首(下)

十方界2:非人往事 林戈声 14286 2021-04-06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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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蓦然回首(下)

  林九微醒过来,还是那间观察室,三面围墙,一面单向玻璃。

  她从床上坐起来,左右张望一番,试探地问道:“有人吗?”

  没有人回答她。

  张臻隔着玻璃沉默地观察,看她低头摆弄身上的袍子,检查玻璃墙,屈起指关节扣了扣,又扒上来耳朵贴着听了听。她趴到玻璃上的时候,张臻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林九微回到床前,百无聊赖地坐了一会儿,然后就感到手心有点痒。

  张臻阴郁地看着。

  林九微挠挠手心,发现手心有划伤,摊开来一看,是几个刻字:信息在身上。

  另一只手心也有字:无人时看。

  张臻看过了监控视频,他知道这之后林九微会趁黑灯时偷偷摸索身上的划痕,照着笔画,琢磨出一个个都是什么字。黑灯是模拟人类作息,不让实验体发现自己的非人身份。林九微不知道,即便黑灯,红外监控也会拍下她的一举一动。

  现在灯亮着,林九微发现了手心的字以后自以为无人觉察地伸手摸了摸肚子,果然摸到腹部有相同的伤痕,她垂下手,乖觉地坐在床上。

  “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记不住事情的?怎么发现的?”张臻问。

  冷不丁的声音令林九微吃了一惊。

  “谁在说话?”她问。

  张臻要开口,却被一名专家制止。

  那种被赤裸裸展览的感觉又回到了他身上,折磨得他心底寒气四溢。但他身边不光站着那群该死的专家和技术员,万青川也来了,就站在他们身后。张臻极力压制着一股不知名的破坏欲。

  一名机器学习与生物神经方面的专家替代了张臻的位置,在例行用那套谎言骗过林九微之后,专家问:“你为什么认为张臻这段记忆是来自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林九微露出思索的神情。

  张臻攥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他知道林九微会怎么说,他听过那套屁话,现在轮到其他人来听了,他所有不愿回想也没必要回想的记忆就要被剖开来供人消遣了。

  林九微想出了头绪,她回答道:“我不知道。直觉吧!”

  张臻诧异地抬起头。

  她不知道?他看着她的表情,别人不了解,他是了解的,林九微想不明白问题时可不会露出这种平静的目光。

  专家又问:“你为什么要在身上刻字?”

  “我不知道,”她说,摊开手,“我刚刚醒过来,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对于那些刻字,你是什么感觉?”专家问。

  林九微摇摇头:“不知道,说实话,挺疼的。”

  除了这名专家,还有其他两名相关学科的专家轮流向她问话,总共问了一个多小时,什么都没问出来。万青川问张臻:“15号每次休眠之后都是这样?”张臻点头:“她现在还在生成神经联结,什么都记不住。”评估报告每次也都是这么写的,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表情,张臻想,他以前怎么没注意到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林九微醒过来之后,脸上的惊慌就越来越刻意了——原来都是装出来的。

  那天晚上项目组开了研讨会,会后张臻和万青川单独聊了很久,最后他顶着夜色重新回到实验楼。

  监控室一片漆黑,张臻打开灯,看见玻璃幕墙后面的床是空的,林九微抱膝坐在角落,忽然间的光明刺得她眨着眼。

  “谁?”她站起来问道。

  “我。”

  “你是谁?”

  张臻一时回答不上来。

  像是冥冥中感应到了什么,林九微走近幕墙,自残过的手掌心扒在玻璃上,徒劳地张望:“你是谁?为什么这么晚了来找我?”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像是无明火一样的愤怒,但愤怒里又有别的什么,张臻作出了一个自己都感到意外的动作——他啪地把灯关了。

  世界一下子没入黑暗。

  良久,张臻说:“现在你每次醒过来,记忆不全是一张白纸,你能记住一点东西,对吧?”

  林九微没回答,在掂量对方的身份。

  “明天开始,还会有人来问你问题。”张臻说。

  “像今天这样?”林九微问。

  “对,像今天这样。只要问到张臻的记忆,你就什么都不许说。”

  对面传出一声轻笑。

  “你笑什么?”张臻问。

  “我笑你发号施令的样子。”

  “我的样子怎么了?”

  “色厉内荏。命令别人要么用威胁,要么用条件交换,”林九微说,“你这样直愣愣下命令,显得既蠢又坏。”

  张臻怒道:“我可以立刻销毁你。”

  “如果可以你早就销毁我了,”林九微说,“而且‘销毁’是什么意思?我果然不是人类,那我是什么?你不告诉我,我天天和人聊张臻。”

  张臻气得说不出话来。

  林九微问:“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人聊张臻,你跟张臻是什么关系?”

  她等了一会儿,外面却静悄悄的。

  “人呢?”林九微问。

  没有回答。

  过了十来分钟,张臻冷静下来,才走回监控室,打开灯:“你的条件是什么?”

  “回答我刚才的所有问题,”林九微说,“还有,我要见张臻。”

  “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但你不能见张臻。”

  “为什么?”

  “跟你没关系。”

  “张臻跟我有关系。”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无明火又蹿了上来,张臻没意识到自己说话时甚至有点咬牙切齿:“你连自己是哪来的、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你连玻璃外面是什么样子都看不见,为什么紧咬着张臻不放?还想救他,救个屁!他用你救?你有什么本事?你顶多只能割伤你自己!”

  他以为林九微会被激怒,但她没有。

  她看了一眼自己伤痕累累的手心:“你不会懂的。”说着居然轻蔑地笑了一下,“能制造出我这种东西来的人——你们怎么可能理解张臻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从你们把张臻的记忆弄到我脑子里,他跟我就不再是无关的两个个体。当你深深地理解了另一个人的痛苦以后,你怎么能对他视而不见?”

  她说:“是的,我是没本事救他。但没有本事,就不救了吗?就不想办法了吗?可能因为我不是个人类吧——虽然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可能真正的人类不这么想,但我知道,张臻遭受的很多事情其实在他心里一直没有痊愈,所以我不能不去想他现在怎么样了。也许我救不了他,但我至少能让他知道他不是唯一被你们残忍对待的人,他不是独自一个人在遭受这些。至于你们觉得我是愚蠢还是可笑,我不在乎。”

  “早上你跟专家们没提张臻,现在怎么跟我聊了这么多?”张臻问。

  林九微沉默了一会儿:“直觉吧。”

  “你骗那些专家也是这么说的。”张臻说。

  林九微莞尔:“这次是真的。”

  “你的身体是液体金属制造的。”张臻说,他下意识地避重就轻,没提意识传输。

  “什么液体金属?”

  “一种有自发动力的液态形式的金属,”张臻说,“有一个问题你要回答我,按理说你现在每次休眠之后,之前的记忆应该就没了,连记不住东西这一条都不应该记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身上刻字的,工具是什么?”

  林九微狡黠地提出条件:“我要见张臻。”

  “这不可能。”

  “那就告诉我,我是怎么制造出来的,原理是什么,我的记忆是制造的,还是有原型?”

  这些问题不知是她忽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还是不为人知地想过了很久。

  张臻说:“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回答你的。”

  林九微权衡片刻,点点头,走到床铺边,蹲下来,从被床架遮住的地面死角上摸出一块碎瓷砖,往胳膊上做了个划拉的手势。

  张臻惊呆了:这不可能!工程监理不可能出这种极端低级的岔子!

  “先是我看见这里地上有字,”林九微指着床下,“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些字我心里就有一种很奇怪很难受的感觉,好像身体里什么地方裂开一条缝,里面流出滚烫的熔浆来——”

  之前那些实验体对意识衰减是怎么描述的?

  “……说不清那种感觉,像被人从里面劈开了一样……”

  “像一道雷劈在身体里,打得浑身没有地方不疼,一道之后又有一道……”

  “……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醒过来发现被你们绑在床上……”

  还有实验室同事的叫声——“13号实验体爆发型意识衰减!把监控室砸得不成样子,安保队呢?安保队!”

  张臻回过神来,林九微还在讲,但脸上慢慢的有种奇异的表情,拿着碎瓷砖看入了神似的。张臻隔着玻璃墙使劲看了两眼,看不清床架下面是什么字,就问:“地上写的是什么?谁写的?”

  林九微恍若未闻,伸出手指触摸瓷片锋利的一边。

  “林九微!”张臻叫道。

  林九微对着碎瓷砖喃喃自语:“怎么说呢,就好像有一件事你非干不可,否则脑子——不,全身,否则全身就会炸得粉碎。熔浆从裂缝里流出来,在身体里到处乱窜,脑子烧糊了,什么也想不了,只有去干一件事才行——”她把瓷砖的锋刃按在胳膊上,痴痴的,没有知觉似的,使了劲长长地向下划去,白惨惨的灯光下,红得发黑的鲜血很快便浓稠地渗了出来。

  林九微把流血的胳膊举到眼前看着。

  张臻只觉得浑身汗毛都挓挲起来,眼前青光乱闪,一个诡异的念头在太阳穴上乱跳:他竟然一时想不起来,实验体身上有没有痛觉神经传导?!

  这时林九微居然凑到血肉模糊的胳膊上嗅了嗅,拿起碎砖,她转过头对着玻璃幕墙,但这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动作,她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见,意识衰减引发的疯魔控制着她,让她把碎砖摁在自己的脸上,向下切割——

  张臻跳起来把门禁卡狂拍在电子门锁上,他飞奔出去又飞奔回来,手里提着一只塑料桶,刷开监控室的大门冲了进去!

  林九微脸半边脸已浸在血浆里,张臻掰开她的胳膊,夺过碎砖甩在玻璃墙上,发出震耳的当的一声,他拧开塑料桶瓶口,捏住林九微的下巴,把电解液对着她喉咙口蛮横地灌了下去。

  林九微在他手下狂咳不止,手脚并用地扭打扑腾,张臻只管往死里灌,渐渐的,电解液使液体金属的表面张力增加,交互运动速度快了几倍,林九微安静下来,疯狂的眼睛里慢慢有一丝理智的清明浮上来,眼瞳也找到了焦点。她看着张臻的脸,脸上的狼狈和茫然渐渐变成了惊讶,进而变成愤怒——张臻?你是张臻?

  原来,你就是张臻?!

  地下城,林九微睁着眼,花了两三秒钟才从张臻的记忆里摆脱出来,意识到这里是哪里,是哪一年。

  再慢慢周转思绪,才想起张臻已经死了。

  但那种被背叛和愚弄的感觉却像一块铁冷硬地坠在心里。于是明白张臻信里说的非显意识记忆是怎么回事,她发现张臻的记忆的确激发了深藏在她身体里不知什么地方的记忆,但不像通常意义上的记忆那样成逻辑,有完整的情节,而是一种感觉的记忆——使她想起来被灌入电解液是什么感觉,而灌她的人居然就是张臻,一瞬间,被背叛的痛楚和羞辱是如此剧烈。

  自以为深深了解的人,自以为是共患难,以为也和她一样被囚禁,实际上却是研究、囚禁她的人。

  甚至还是炮制她的人,虽然她当时还不清楚这一点。

  由这种刻骨的感觉作引,张臻记忆里后续的那些片段她也都有了切身体验,张臻如何遮遮掩掩地跟她讲意识传输和液体金属,讲她并不是凭空诞生而是有一个原型叫“林九微”,当她问起那个原型的下落,张臻本不肯说,她威胁测评的时候不再装傻,他才说,意识传输术后,原型会遭受不可逆转的脑损伤。

  也就是说,那个真正的,人类的林九微已经脑死亡了。

  失去的记忆以某种神秘的方式回溯到林九微身上,她想起来,那一刻,自己的心脏被彻骨的冰凉死死攥住了。

  张臻还说:“所以现在你是世上唯一的林九微。”

  林九微盯着他,盯得他不自然地挪开眼光,才一字一顿地说:“你真的让人很恶心。”

  比起善意的关切,张臻显然对恶意攻击要熟稔得多,他愣了愣,随即笑起来,是他标志性的讽刺笑容,他笑着站起来:“也不用恶心太久,记忆去除术就安排在今天下午。”

  他气定神闲地走出监控室,十足的人渣模样。在旁人看来是和平时完全没有两样的,而且照例午饭后散步遛狗,在实验楼背后那片大草坪上,他把玩具飞盘卯足劲扔出去,那距离是前所未有的远,烛九阴撒着欢儿箭一样冲出去,眨眼跑没影了。

  张臻独自站在青得中了剧毒一样的草海里,站在方圆百里空无一人的阳光里,远远眺望越来越小的飞镖和狗,那目光说不出在想些什么。

  手术时张臻在现场。

  林九微在素质测评时就被强制休眠了,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结束之后,张臻不放心地问技术员:“都删光了吧?”

  “这要看你怎么理解了,”技术员回答他,“从你这复制过去的记忆的确是全删光了。”

  张臻意外道:“还有别的?”

  技术员打开两张相似的颜色分布图:“这是林九微手术前后的记忆数据,红色的是她的原始记忆。”但红色里有一小块区域蒙着阴影,张臻问:“这是什么?”

  “这是她被屏蔽的12%的记忆,”技术员说,“绿色的这块,在第二张图上就没有了,只用虚线表示原来的位置,这就是你给她的记忆,用手术已经去掉了的。”

  张臻看着两张对比图上都有的一小块黄色区域:“这是什么。”

  “这就是我要说的,”技术员说,“这一部分是15号实验体因为你的记忆输入而产生的记忆。”

  “产生的记忆?”张臻拧起眉头,“那是什么?”

  “对你的记忆的直观感受、心理活动、分析、结论——”

  分析、结论……林九微说过什么来着?

  ——“从你们把张臻的记忆弄到我脑子里,他跟我就不再是无关的两个个体。当你深深地理解了另一个人的痛苦以后,你怎么能对他视而不见?”

  还有——“也许我救不了他,但我至少能让他知道他不是唯一被你们残忍对待的人,他不是独自一个人在遭受这些。”

  张臻的表情一瞬间乖张起来,要吃人一样,厉声道:“这个也删掉!”

  “不可能。”技术员说。

  “我说删掉。”张臻满嘴泛血腥味。

  “万总说删掉也没用,”技术员说,“这东西没法删。”

  “为什么?!”

  技术员为张臻这一瞬间的失智而感到好笑:“张总,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只是个示意图。真正的记忆哪里会有这么清晰的边界,不都像大杂烩一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么?你复制给她的记忆好删,因为那是外源记忆。黄色的这片是实验体自己长的,跟癌细胞一样,要切干净,除非损伤一部分本源记忆,还会加重意识衰减。”

  “那也删。”张臻说。

  技术员怪异地看着他:“张总,就是有了这部分新生记忆,实验体才有了认知和意识。删除的话,可就不保证是什么状态喽?还是说,这事万董那边已经点过头了?”

  等了好一会儿,张臻脸上的愠色退下去,只眼底浮出一点的红血丝,明明是狰狞的,却又让人莫名觉得有点凄惨。他嘴巴张了张,又张了张,一出声,声音却哑了一半:“不用删了。15号醒过来,第一个通知我。”

  林九微术后就被挪回了最初的那间白色囚室。如果一切顺利,术后她应该不会记得和外接记忆有关的所有事情,5011室那面单向玻璃、评估、在身上刻的字,这些都会随着外接记忆的删除而消失。她应当再次回到初始的状态,只记得自己是研二实习期中的准法医。

  但张臻总有点不安心,在林九微醒来前,他打视频电话给之前辞职的心理学顾问,确认手术效果。但顾问的回答总有点模棱两可:“……人的记忆不光是个容器,也是个器官,是个活的东西。有些记忆方面的功能人类到现在还没弄清楚。不过从一些对失忆患者的研究来看,记忆有一个‘自圆其说’的功能。就是当一个人失去一段记忆以后,可能是为了保持理智,或者是认知和心理状态方面的健康,记忆会自己给自己讲个故事,把缺失的记忆给糊弄全。林九微删除的虽然是外接记忆,也许也会有一些我们想不到的变化。”

  “怎么个糊弄法?”张臻问。

  顾问耸耸肩:“这就五花八门了,每个人的记忆都有他的独特性。”

  林九微苏醒的消息一到,张臻立刻赶了过去。林九微安安静静坐在床沿,看见张臻,竟然微微笑了一下。

  张臻提防地盯着她,好像她随时会捅他一刀,即便拖凳子坐到她跟前,他的目光也不离开她脸上。

  “你好。”张臻冷冰冰地说。

  林九微点点头:“你好。”

  “那么,”张臻顿了一下,“你认识我吗?”

  林九微看着他,眨眨眼睛,张臻等待着,看着,看她困惑地摇了摇头。

  心里松了一口气,但松懈之后,又有一点不是滋味,促使他追问了一句:“那张臻这个名字呢,有没有印象?”

  林九微再次摇头,歉然微笑。

  “那你是谁,记得起来吗?”张臻问。

  “我叫林九微,今年读研二,学法医学,暑假开始要去实习了。”林九微说着转头看看四周,“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在这里?”

  “还有呢,还记得什么?”张臻问。

  “我小时候有个玩伴,隔壁邻居家的男孩儿,他父母是极端不负责任的两个人。他们有钱就乱花一气,没钱了就不管孩子死活,那孩子被寄养到亲戚家好几回,连学费也只能问亲戚要。还因为犯错大冬天被关在门外。”林九微说着有些奇怪地“咦”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朝张臻笑了笑,“我不应该说这么多的,但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以前好像认识的感觉,不知不觉就话痨了。”

  张臻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下意识地问:“那后来呢,那男孩儿怎么样了?”

  “不知道,”林九微说,“后来我们家就搬走了。我一直想找他,也没找到。”

  “你找到了,想怎么样?”这句话有点咄咄逼人的意思。

  林九微不悦地冷下脸:“这是我的私事。”

  张臻那张冷面孔却忽然装不严实了,眼底闪出一点焦急,上身往前一倾,像要去掐林九微的喉咙,吓得林九微朝后一缩,却听他问:“你找到了,想怎么样?!”

  林九微不知道他的怒火从何而来,却隐约有点眼熟,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又恻隐又厌恶的奇异心绪,说话没了章法,却有了火药味:“我只是想找到他,还能想怎么样?!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变态,非打听人隐私?我找到张臻,他要是过得好,我替他开心,他要是过得不好,作为朋友我有义务帮助他!”

  说着说着忽然愣了,“张臻”两个字从嘴里骨碌碌滚出来,这时她才回过味来,盯着张臻:“你刚刚是不是提到了‘张臻’这个名字?”她仔细地盯住他的脸,被删除过的记忆在使劲地淘澄所剩不多的蛛丝马迹,慢慢拼凑出一些模糊而熟悉的轮廓,使她的声音颤抖起来:“你……是张臻?”

  她起身揪住张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臻张口结舌,被人揪着领子,被一双生气勃勃的眼睛逼视着,她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盯着他?世界就这么大,好东西就这么多,人不互相抢夺、六亲不认,还能怎么样呢?古人诗里不也说“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父母不负责任,亲戚躲他像躲瘟神,他自己也把这个人间当成一场盛大的游戏——各自须寻各自门,不就是这回事吗?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才认识他几天就一根筋地要找他,问她找他干嘛,其实又不干嘛——他又不是失了主的狗,有什么好找的?

  他活了快三十年,辗转过很多地方,也算见过很多人,她这样的,却一个都没见到过。

  连跟她稍微相像一点的也没见过。

  没有人是这样的。

  也许因为她不能算是人?

  人不会这样。

  但她那个“原型”,那个真正的林九微,不也是这样吗?

  那个林九微已经死在实验室的手术台上了,不是他亲手所杀,但他脱不了干系。

  当时知道她死了,他只是郁闷了两天,不去深想也就过去了。

  但现在这件事忽然在脑海中沉渣泛起,他好像是第一次意识到那个人类的林九微是死了,头脑瞬间发懵,一种作呕般的不适感传遍了全身。

  张臻脑子里乱糟糟地跑着念头,手里下力气跟林九微抢夺自己的衣领,却冷不防林九微手一松,眼神一下子不对劲了。

  “喂!”张臻叫她,她不应。

  “怎么了?”张臻不耐烦地问,也没有回答。只见她目光四下里扫着,像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忽然一头撞到墙上!

  一下还不算完,紧接着哐哐哐撞个不停,像砸核桃一样不觉得疼。

  张臻立刻叫人送电解液过来,四个男人差点都摁不住她,电击也无法强制休眠,最后费了牛劲才把电解液灌下去。

  等她平静下来,张臻气喘吁吁地把人扶到床上去。

  按理说发作过意识衰减之后就要强制休眠一段时间,但张臻刚打开电流开关,听见林九微疲惫地叫了一声:“张臻。”

  有人在,张臻不能不搭理,只能回过头问:“怎么了?”

  “我是生病了,对吗?”林九微问,灰头土脸,声音也轻轻的。

  张臻敷衍地点点头。

  “会好吗?”她又问。

  “会的。”张臻说,不胜其烦地背过身。

  “我没想到咱们俩再见面会是这样,”背后却还在喋喋不休,“等我好一点,我们得好好聊聊。好多事我都不太记得了。”

  “不记得就不记得,也没什么要紧事非得记住。”张臻说。

  “幸好我还记得你。” 十方界2:非人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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