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电解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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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电解液
通道尽头是居然一间书房,骆沉明打开灯,占着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放满了书,书架前面是书桌,桌前摆着一把轮椅。
桑绪扫了一眼架上的书,大多都是智能技术相关的,人工智能、意识模块和机器智能都有,书架中间最方便取用一格上,还插了几本法医学犯罪学专业书,便问骆沉明:“这地方是怎么个来历?”
“你猜是谁的?”骆沉明反问他。
“张臻?”
骆沉明点点头。
桑绪说:“当年万青川死后他就消失了,我找你的同时也在找他。”
“你知道万青川怎么死的?”骆沉明问。
“我一直猜是他杀的,”桑绪说,“我还在万方公司实验室里的时候,他找过我,说要放我走,那时候我看他状态就不太对劲。结果他放我走的第二天,就出了万方公司总裁万青川在家里上吊的新闻。我想,万青川既然疯狂到想要长生不老,用我们这些活人做意识移植实验,他怎么可能自杀。”
骆沉明坐在桌子上,接着桑绪的话说:“万青川死以后,他的公司资产转卖,但这以前其实大部分股权和债权张臻都已经转进手里——万方公司意识移植实验是违法的,只在私底下偷摸做,没有明账,张臻又是这一块的总负责人。除了那些资产,实验室的大部分设备也都被张臻吞了,钱和设备,他全用来搞意识反移植。”
桑绪问:“反移植,他想干什么?”
“你忘了我们怎么来的?”骆沉明问他。
桑绪一点就透:“他是想——”
骆沉明点点头:“我们是被他们复制了人类的意识,放到人工智能躯体上合成的怪物。但人的大脑其实承受不了这个,复制完也就毁了,成了脑死亡的植物人。”这些桑绪原本就知道,骆沉明更多的是对林九微在讲,“张臻良心发现,杀了万青川之后,他就一心研究怎么把复制的意识传回人体。后来去意识模块的事出来了,阖闾浮城开建,浮城城市森林招标,他披了个假身份投中了,然后在森林底下造了这么个地方——”骆沉明敲敲桌面,“就是这儿,张臻把万方公司实验室的设备全都搬这儿来了,弄了个实验室2.0版,避人耳目地搞他的研究。”
“成果怎么样?”桑绪问。
骆沉苦笑了一声,摇摇头。
林九微听他们两个人说话,说的全是她闻所未闻的人和事,却偏偏有一种熟悉得浑身战栗的感觉,心底里近来拼命压抑、刻意忽略的东西仿佛就要呼之欲出了。她的那些梦、那些莫名其妙的预感,现在都变成剧烈得要爆炸的痛觉在头颅里沸腾,她不由捂着脑袋蹲下来,眼前浮现出一件仿佛是不相关的事:之前某一天,她又把手臂变成银色的液体,并且不光是手臂,乃至肩膀、胸脯、胳膊、腿,最后连同头颅,全都从沙发垫的边缘流淌到地上,淌成一滩银色的液体,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觉得全身都痛,那痛觉极端强烈而怪异,好像非得干一件什么事才能解脱,但又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几乎窒息……
一股冰凉的液体被灌入喉咙,过了好一会儿,林九微才回过神。桑绪正托着她的头,骆沉明捏着她的下巴,托着一个瓶子往她嘴里倒。
林九微本能地想挣扎,但那又辣又酸的液体顺着喉咙滚进肚子里,头痛竟然减缓了,她不由贪婪地吞了好几口,骆沉明看她表情渐渐放松,才把瓶子收了回去:“这个喝多了对身体也不好,喝几口就够了。”
林九微这才看清他手里是一个便携的金属扁形酒壶。
他拧上酒壶盖子,问林九微:“你这是第几次犯病,头一回?”
林九微诧异地问他:“你怎么知道?你瓶子里是什么东西?”
“电解液,”骆沉明晃晃酒瓶,“可以提高液体金属的活性。”
他又问她:“除了头疼,你还有其他症状吗?”
“想……干一件什么事,好像很紧急,又想不起来。”
那小小的人类酒器上映出她困惑茫然的脸,骆沉明摇动酒瓶,那脸就在金属的瓶身上滑来滑去,严重变形。
“这到底……”她有太多的事情不明白。
骆沉明仿佛能读懂她的心事,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尖延展伸长,化成一根银色的软金属丝:“你知道人工智能最大的好处是什么吗?就是很多事用不着谈,只要这么碰一碰就行了。”
林九微没有立刻伸出手去,面对自己非人的身份,她远没有桑绪和骆沉明这一份从容。她到现在也没好好想过身份的问题,她刻意忽略它,让它像一团雾那样远远地飘着,不去触碰,免得被刺痛。
“长痛不如短痛,”骆沉明说,从见面到现在第一次露出一种很真切的目光,那些碎片般的画面便又在林九微眼前飞旋了一瞬。他说:“没什么的,林九微,我们那么多事儿都挺过来了。”
林九微看着他的眼睛:“我会从你那知道些什么?”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
林九微答不上来,她想知道的太多了,从最早的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到底是不是桑绪,到最近频繁发生的脑爆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又问她:“或者,你不想知道些什么?”
不想知道的……银色液体从沙发上流下,想死的冲动没来由地在体内暴涨,剧烈的疼痛。
那首歌的旋律又开始无意识地盘旋在脑海里,像劝慰,又像引诱:……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
来时莫徘徊。
微微的眩晕中,林九微不自觉地把手指伸了出去。
外形的变化并不痛苦,只感觉手指连同掌心微微发热,金属丝延展出来,触碰到另一股。
桑绪也从脑后伸出一根银色液体金属丝,和骆沉明的触到一起。
三段液体金属倏忽融为一股,记忆的洪流轰然而至。
湍急的信息流中,首先抓住林九微注意力的是一张人脸,她分辨出这段记忆来自桑绪——
桑绪和张臻面对面,张臻坐着,桑绪则只剩头颅。他们所处的房间很窄小,布置倒有些眼熟,林九微环顾四周,看出这里应当是警察局的会见室,专门给嫌疑人和亲友律师见面用的。
“杀人的感觉怎么样?”张臻问桑绪。
“我没有杀人。”桑绪回答。
张臻挑了挑眉毛。
原来这就是张臻,林九微想,跳脱的一张面孔,三四十岁,脸上有年轻的影子。她注意到他的一双眼睛,莫名觉得这双眼睛年轻的时候一定是漂亮且冷酷,没有心肝的一双玻璃眼睛,闪着棱面的光。现在那些残酷不见了,里面沉淀着的不知是些什么。
桑绪说:“第16个死的人叫罗济舟,他出事之前约我了他最后见面。我认为他被掉包了,跟我说话的不是真正的罗济舟,是个能改变外形的人工智能,也就是真正的凶手。”
“这话你跟警察说了吗?”
“说过。”
张臻冷笑一声:“看来警察没把你的话当回事。我听说你的案子已经结束调查了,案卷这两天就会移交区法院开审。你说的那个人工智能,有什么证据没有?”
“如果有证据,你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桑绪说,“警察审我的时候提到过一句,罗济舟的智能管家下落不明。”
“你什么意思,那个会变形的人工智能就是罗济舟的管家?”
“我不知道。杀人的人工智能把罗济舟模仿得惟妙惟肖。我和罗济舟同事多年,但假罗济舟骗我和祂见面,我们面对面聊了很久,我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出来。”
“你怎么确定凶手也是人工智能,祂在你面前变形了?”
“和我聊完天之后,祂砍下了我的头,除了偶氮溶液,这是唯一可以让我丧失活动能力的办法,祂没有变形,仍然是以罗济舟的形象离开的。警察找到我时,我告诉他们罗济舟一定是杀死前面十五人的凶手,警察却告诉我,罗济舟死了,死于一模一样的杀人手段,我则成了重大嫌疑人。”桑绪说,“后来我想起来,跟假罗济舟谈话的时候,我遗漏了一个细节,如果没漏掉这个细节,也许后面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什么细节?”
“聊天的时候,他拿出半瓶威士忌给自己倒了半杯,那气味我当时觉得有点怪,但因为注意力全在谈话的内容上,就没多想。我后来才想到,那气味并不是威士忌的味道。”
“是什么?”
“是自驱动-光能激发型液体金属专用的那款电解液的味道。”桑绪说,“我跟警察说了,但警察最后并没有在罗济舟家里发现类似的酒瓶,应该是被凶手处理掉了。”
张臻揉揉太阳穴,意有所指地说:“你的意思是,除了你之外,还有别的……”在警察的监控下,他不能明说“除了万方公司当年用意识移植技术造的那批人工智能,世界上还有别的人工智能存在,不是意识移植产生的但也具有独立完整的意识”,桑绪意会,说:“是的,我也非常意外。”
“但安装意识模块的人工智能时间都不长,不可能产生意识,我看你们项目组的内部报告是这么说的。除非有人私自提前安装,”张臻问桑绪,“有人提前安装吗?”
“意识模块的保密程序非常严格,据我所知是没有。”桑绪说。
“知道了,”张臻看看时间,“刚听到你成了连环杀人犯,我还挺意外,想不出你还有这种才华。不过再想想,才华这种东西哪有活了半辈子再爆发的。你的案子我要是有闲心就帮你查一查,没闲心就不好说了,毕竟我也挺忙的,年纪也大了。”他笑起来眼角堆起细密的鱼尾纹。
“谢谢你特意赶过来。”桑绪说。
张臻摆摆手:“顺路而已,过来看看你这么惨,我也挺欣慰的。回见。”
另一段记忆林九微一开始以为是骆沉明的,后来才发现第一视角却是张臻,应该是张臻曾经把自己的记忆传输给了骆沉明。
一开始视线里一片茫茫的浑浊昏黑,只听有人贴在张臻耳朵根上要断气似的使劲喘,喘了好几声,林九微才明白,那是张臻自己的喘息声,他整张脸都套在一顶呼吸面罩里,猫着腰,提起十二万小心地往前走,一面竖起耳朵听周围的声音。
周围有一种很不同寻常的寂静,衬得喘息声、脚步声都放大许多倍,听在耳朵里让人心惊肉跳。呼吸面罩闷得汗像小溪流一样一道道地从额头上挂下来,张臻使劲眨着眼,面罩的目镜崭新透亮,但看出去的景象始终是一片死气沉沉的废墟,颜色浑浊,轮廓模糊,看不出是什么地方。张臻手里拿着个定位仪或者探测器一类的东西,走两步低头辨认一下,过了很久,伸手向前,摸到一扇门,开始往腰里掏东西。他浑身都穿着防护服,手套裹得手指十分笨重,掏了好几下才掏出一个单面凸出的椭圆形盒子,贴在门锁上,贴了一会儿,咔哒一声,门锁解码,门开了。
他推门进去,突如其来的刺目光线满眼乱闪,嗡嗡的声音像一大群蜜蜂兜头扑下来。等适应过来睁开眼,才看见是一间内厅,靠墙森严地罗列着四排处理器,对面墙上则是一整墙的屏幕,拼出一张全国地图,地图上闪着红绿两色光点,绿的少,红的多,但那点稀少的绿色光点却像一条寄生虫,正恶毒地一点一点蚕食红色光点组成的庞大躯体。
张臻从腰上的口袋里那出一个事先准备好的数据截流器,接到处理器的外接口上,才接上,手里的环境探测仪就闪起警报灯,显示有活动体靠近。情急之下,张臻按照探测仪的提示闪出内厅,在黑暗中七拐八绕,被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催赶着,慌不择路地撞进一个广大的空间,像是一个大礼堂,地上乱七八糟地摆着许多障碍物,像一堆巨型积木,这时脚步身近了,直追进礼堂来,张臻慌忙蹲到一块积木后面,啪的一声,天花板上所有的灯一起亮了——
等适应了光线,张臻向四周围一看,只觉头皮狠狠地一麻!
哪里有什么巨型积木,偌大的礼堂里,整整齐齐,密密麻麻,全都是长方形的棺材。
它们寂静地陈列在一起,在偌大的空间里形成了一片恐怖的棺阵。
脚步声越来越多,逐渐杂沓起来,许多身影鱼贯进入礼堂。张臻按照探测仪的指示,从侧门慢慢地退了出去,在离开之前,他数了数,那些似人而非人的机械生物一共来了一百来个,棺材则是近两百具,二者加起来,差不多是三百之数。
林九微睁开眼。
骆沉明说:“张臻去的地方是旧苏州。那群人工智能就躲在那里,领头的叫琉璃,名字据说是祂自己起的,好像跟佛教有关。”
一台人工智能却信佛,林九微不禁冷笑一声:“最近频繁发生的脑爆案,罪魁祸首就是这个琉璃?”
骆沉明摇头:“祂只是16人连环被害案的凶手。”
林九微问:“那脑爆案的凶手是谁?”
“张臻。”骆沉明说。
林九微感到难以置信:“怎么会?”
骆沉明指指太阳穴:“新输入的记忆要有个内化的过程,你想想看。”
林九微生疏茫然地,但还真从乱哄哄的新记忆里找到到一段:
仍旧是张臻的记忆,地点就是林九微三人现在这间书房,但书桌前没有轮椅。书桌上多了一台光子工作站,插着林九微看见过的数据截流器,不过截流器上的工作灯已经不闪了,似乎数据的读取已经完成。
张臻坐在桌前,样子比上一段记忆里苍老了不少,头发也花白了,他看着工作站,前段记忆里的那张红绿光点地图如今出现在工作站的全息投影屏幕上,工作站已经分析出所有光点的来源和去路:红色的光点显示的是一种新型智能产品,植入型个人量子电脑——“云端”。
而绿色的光点,则代表着全国范围内有多少“云端”已经被病毒感染。
根据截流器弄到的资料,这个病毒倒是有个名字,叫“净琉璃”。
张臻调出一个名为“桑绪”的文件夹,文件夹里是连环杀人案的所有资料,里面有个子文件夹“意识模块”。他找到意识模块程序,与净琉璃病毒分析比对,比对结果显示,二者结构相似,都是兼具生物神经特性与量子框架的复合程序,此外,二者的核心代码相似度超过70%。
张臻看着比对结果咋舌:“祂们想干什么?”
他将净琉璃在光脑中模拟运行,一个多小时后,模拟运行结果出来了:净琉璃能敏锐地识别出云端,但它的行为模式和一般病毒不同,入侵云端后,净琉璃并不立刻进入高速增殖,而是潜伏下来,以一种耗能极低的方式及其隐秘地缓慢发展。张臻算了一下,照这个速度,净琉璃要拿下一个小小的云端居然要花上近十年的时间。
简直是世界上最没出息的病毒了。
模拟运行到这里却没有结束,净琉璃完全侵占云端之后还有一个附加进程,完成这个进程的时间相当的短,只需要三分钟。张臻本来已经起身去倒茶,这时不禁放下杯子,戴上老花镜,去细看那最后三分钟的模拟结果,一看之下,他就忘记了倒水,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发起呆来。
像所有上了年纪的人那样,他呆着呆着就似乎要朦胧睡去,喃喃地说梦话般地说道:“你肯定不会当成没看见的,对吧?”
又看了一眼屏幕,他起身,拿起茶杯,他微微佝偻着背,走出书房时留下了一句得不到回应的叹息:“但我答应你的事还没办成呢……”
记忆到此为止。
林九微问骆沉明:“什么叫‘答应你的事’,张臻的那个‘你’是谁,你吗?”
骆沉明摇头,看着林九微。桑绪也看着她。林九微感到一阵不安,勉强笑了笑:“总不会是我吧?”
“这个不急,我们可以之后再说。”骆沉明说。
林九微问:“那么,那个附加进程又是什么?”
“琉璃把意识模块与病毒程序合并,制造出净琉璃,它入侵宿主之后就进入漫长的潜伏期,慢速、低耗能地发展。”骆沉明说,“潜伏期结束,就进入附加进程,开始孵化。”
“孵化什么?”
“完整的意识,像旧苏州的那些人工智能所拥有的一样。”
林九微问道:“既然净琉璃就在云端上孵化出意识,琉璃为什么不用量子电脑繁殖,非要入侵人脑?”
骆沉明笑了一声:“我从张臻那也没听多明白,桑绪比我懂,让他说吧!”桑绪想了想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意识模块只是培育出机器意识的技术方法,还需要神经网络做物质基础。”
“没听明白。”林九微摇头。
桑绪说:“你可以把意识模块看做是一张设计图纸,能接这份活把产品做出来的工厂因为缺乏原材料而倒闭了,这原材料就是月球上的钼。现在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到一家差得多的小作坊,就是人脑。小作坊原本做不了图纸上的产品,但它新雇佣了一个很厉害的帮手,云端,靠这个帮手勉强能把产品最核心的部件生产出来。但即便有帮手,培训工人,再根据图纸把生产流水线安排好,这些准备工作也要十年。最后花上三分钟一鼓作气——”
“就孵出了机器灵魂?”林九微问。
桑绪想了想:“我想,以人脑作坊的能力只能生产出图纸上的核心部件,那顶多是一个初级意识体。我想,净琉璃这辆运输车不光是把意识模块送进人体,之后还负责载着新生的意识体从云端进入公共网络。”他问询地看了骆沉明一眼。
“没错,这些初级意识会自己找回到旧苏州,它们虽然还不是成熟的意识,但已经具有生存的本能,一路上会吸收有效的网络数据成长发育,”骆沉明说,“但人脑作坊就惨了。大脑活动靠的是细胞之间的生物电,提升人脑作坊的生产能力,也就是强行加大生物电的电压。所以附加进程孵化出初级意识的同时,会在人体内瞬间形成颅内高压。那最后一鼓作气的三分钟虽然把初级意识生产出来了,人脑也毁了。”
一个个脑爆而死的受害者乍现在林九微眼前:“那些脑爆案就是这么产生的?”
骆沉明摇头道:“是张臻发现这些人云端里的净琉璃就快要结束潜伏期,于是他抢先启动了这些人的附加进程,导致他们在孵出初级意识之前就死亡了。”
林九微听得毛骨悚然,震惊道:“这个张臻是疯了吗?他怎么能、他是怎么——”
骆沉明说:“他也是实在没办法出的下下策。”
“没办法就杀人?”林九微气得脸色发白,“那他和那些鬼机器有什么区别?”
骆沉明叹了一声:“你知道到第一起脑爆案发生的时候,已经有多少人的云端感染了净琉璃?”他从书桌上下来,做了一个跟上的手势。
出了书房,偌大的地下建筑里到处只亮着应急灯,每一条通道都又窄又长深入虚无。骆沉明却熟门熟路,带着他们穿过两条长廊,推开一扇门:“这里是整座地下城的控制中心。”
控制中心也只贴墙根亮着一盏应急灯,暗暗的光线里,林九微看见庞然大物一样矗立在中央的机器,像一头沉默的野兽。骆沉明打开机器最外沿一块全息屏,一张地图出现在屏幕上,看起来很眼熟,林九微想起来,和张臻在旧苏州看见的那张几乎一样,只是这一张上的绿色光点比那张要多得多。
“张臻一直在监控净琉璃的感染程度,”骆沉明说,“除去跑到废墟地的人类不算,到今天为止,中国境内36%的人类成为了琉璃的潜在同伴。以前有社会学家计算过,一群人中有某一族群占到某一个比例,这个族群就很难被消灭。”
“那个比例是36%?”林九微问。
“总人口在10到15亿的时候,是36.5%。所以我说张臻是无奈,”骆沉明问林九微,“杀一个人救一亿人,换成你,你杀不杀。”
“我不会杀一个无辜的人。”林九微说。
“那一亿个无辜的人,你救不救?”骆沉明问。
林九微哑口无言。
桑绪问:“脑爆案既然是张臻做的,他还活着?他把自己也人工智能化了?”
“用的新材料,月光金属,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骆沉明说,“他老成了个糟老头才智能化。”
“他现在在哪里?”桑绪问。
骆沉明看了林九微一眼,才说:“死了。”
林九微心口忽地跳空一下,好像心脏有自己的思维,在这一瞬间惊愕得忘记了泵血。
跟着头也疼起来。
这时听见桑绪问:“怎么死的?”
“琉璃找了很多年,终于找到他。”骆沉明说,“张臻本来有个计划,但还没来得及完成,就发现旧苏州那伙人工智能盯上他了。”
桑绪问:“这计划跟你叫我把林九微带到这里有关?”
骆沉明点点头,瞥了一眼捂住额头的林九微,说:“张臻一辈子都在研究意识的复制、传输和反传输,他受净琉璃启发,制造了一个与它极端相似但完全无害的程序,同样可以感染云端,挤掉净琉璃的位置。有点像疫苗的作用机制。他改造自己的身体也是为了实施这个计划。”
说着他掏出酒瓶递给林九微:“喝一口。怎么又疼了?”
林九微灌了一口电解液,头痛好了一点,她说:“好像想到什么东西,一下疼起来了,又想不起到底是什么。”她把瓶子还给骆沉明,“那计划后来怎么样?”
骆沉明说:“被盯上以后,张臻找到我,跟我约好,如果他出意外,就给我发信号。”
“由你执行那个计划?”
“差不多。”骆沉明说,“但我不是最关键的。”
“那谁是关键?”林九微问。
骆沉明抬了抬眼睛。
林九微转脸去看桑绪,发现桑绪也看着她。
骆沉明咳了一声:“是这样,执行张臻的计划,需要一台性能比较好的量子计算机,原本张臻把自己改造了,就是为了充当这台机器。发现有人追杀之后,他不敢再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他把原计划拆成三个部分,计划、执行和设备。计划全盘在我脑子里,桑绪适合当执行者。”
——原来她是那台“设备”。
骆沉明解释道:“我造得早,技术上不达标。桑绪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只剩脑袋是原装的。只有你在技术和体量方面和张臻相当。”
林九微有种漂浮在空中般的虚幻感,既茫然又荒诞: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和自己有关?
并且就在这么一个连盏灯都不舍得开的地下室里,没有毁天灭地的核爆炸,也没有万人空巷的鲜花掌声,只有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自称和她很熟的骆沉明,告诉她,她肩负着挽救兆民于水火的神奇伟业?
骆沉明伸手在林九微脸上晃了晃:“喂,头又疼了?”
“不是,我……要干些什么?拯救人类要做什么准备活动吗?”林九微问。
“能开玩笑说明心态还不错,”骆沉明一笑,“你是得干一件事。”
“啊?”林九微问。
“你的身体有点问题,你肯定也发现了,你的记忆缺了一大段,有的那些大部分又是假的。”骆沉明说,“头疼也是记忆问题的副作用之一。这样会影响你的数据处理能力。”
林九微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我跟你们讲了这么多,一个是因为有些记忆不方便共享,它们跟你被屏蔽的那些记忆有重叠,会加重你的头痛,”骆沉明说,“还有一个也是为了打发时间。你们一进来,我就开了跟浮城核电站的输电线路,等电全通好了,你才能进那道门。”
林九微正要问“什么门”,忽然四下里一片光明,控制室的所有仪器嗡嗡地运转起来,正对着进来那扇门的墙上也有一扇门。骆沉明指着那扇门:“那后面是恢复记忆的功能室,张臻专门为你建的。基本上你现在所有的问题,那里都有答案。去吧。”骆沉明轻轻推了她一把。
林九微身不由己地往那扇门走去,走到门口想起来:“旧苏州和琉璃这些事,张臻为什么不报案?这明显已经威胁到国家安全——”
骆沉明却只是对她挥手:“去吧。”
林九微看着他的脸,莫名有种熟稔:“你每次憋着坏招都是这个表情。”说完自己也愣了——“每次”是什么意思?
骆沉明却只是说:“时间紧急,真的,要是被琉璃祂们找到这里,就什么都晚了。”
那扇门嵌在墙壁里,像一个极简的几何形状装饰品,门上有一个银色的金属弯柄把手,光泽已经黯淡了,把手和门都不是现在流行的式样,但也不是任何年代的式样,像是刻意自我放逐在时间之外。
林九微的手刚握上门把,它自己就开了,仿佛它也有某种意识。
金属弯柄上的凉意顺着人造的血管一直流进心里。
林九微回过头,骆沉明抱着手臂,桑绪向她点了点头。
那个被她推到脑后的问题,那团尖锐的雾气在心里浮沉: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非人……
林九微深吸一口气,跨进了门槛。
门自动贴着她后脚跟关死了。 十方界2:非人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