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其他 人间弃子

CHAPTER 09 一饭之交

人间弃子 盛兴 13220 2021-04-06 08:56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人间弃子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三十平方米的小公寓里一片狼藉,昏暗的夜灯照耀下,全息的游戏画面笼罩了整个卧室。

  林彻通红着眼睛,嘴里叼着从自动贩卖机里刷出来的干粮面包,握着游戏手柄大杀四方。

  那是一款老牌程序员都很喜欢的禁忌游戏,画面血腥简单粗暴,只要砍死所有系统小怪和其余玩家,抢占各个基地,就能获得相应积分。

  全世界很可能都抛弃他了,除了这个无人的角落,NPC依然会对他恭谨地笑着,讨价还价交换物品,乃至突然拔出枪来送他去读条。他大声地笑,有谩骂的回声;他用力地哭,也有廉价的同情。

  在此之前,怎么从没觉得这个游戏这么安静呢?安静得令人害怕。

  步话器里一片逼真的嘈杂电流音,平时坑天坑地的队友却没有在组队频道里大骂林彻吃独食不要脸,街道一片静谧,金框装备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吸引着没有眼力价的小怪们逐渐逼近,林彻站在红宝石旁边,举着狙击步枪大杀四方,小怪们安静地尸横遍野,掉落的宝石和血浆染出一街恶心的灿烂。

  枪声震野,却又寂静如斯。

  林彻颓然地当街坐下,重力跑步带虚拟出的青石砖地面坐上去冰凉,还有一丝丝粗糙的砖石气味。太过真实,仿佛游戏外的世界才是梦境。

  一只手突然伸到他的肩头,把他拉了起来。

  林彻抬头一看,是个非常拉风的妹子,扛着加长重机枪,穿着金彩菊花纹路的短浴衣,衣摆短至大腿,领口低垂,腰上描金的织带系出精致的曲线。

  完美得一看就是个NPC。

  妹子拉着他一言不发地砍怪,枪法真的是棒,连击的机枪都能不浪费一颗子弹,扫射下去,如砍瓜切菜般将小怪成片成片收割,平常游戏强势带队友躺赢的林彻第一次跟一个外挂般的AI一起玩游戏,体会到了躺赢的美感。

  “哇塞,这波操作强无敌!”林彻看着一个AI虐菜,竟然眼红到忘记了那只是个系统设定好的NPC,忍不住脱口而出:“大姐,弘都哪个区?”

  “中心城区花园公寓十五层1501,在你旁边的床上坐着呢!”“大姐”一边四下扫射一边淡淡地回答,“林彻,求人帮忙的时候,要用哪个字?”

  林彻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滚蛋!你偷登我游戏!”

  “哪有,我自己注册的新号。”和服少女形象的滚蛋,用电子音语气冷漠地回答,竟然与浴衣重机枪混搭得莫名和谐,“根据你最喜爱的少女电影设计的人物外形,美女就是得长腿细腰,童颜巨乳,长发及腰;和服浴衣上印枫叶樱花弱爆了,十六瓣八重表菊纹才足够高贵冷艳……啧啧……不知道喜欢你外表的那些肤浅的人类少女们,知道你是这个样子之后会怎么想……”

  林彻把到嘴边的脏话硬生生吞了下去,眼前这个纯真美艳的少女正拎小鸡一样拎着他在房顶上跑,手里的重机枪随随便便就能送他回去读条。

  游戏中的日系少女和意式帅哥就这么一路大杀四方,一人一机的叫嚣回荡在空旷的背景乐中。

  “世界第一是我的了!”林彻用力挥舞着,“美女也全是我——”口出了一半狂言,另一半被噎回喉咙。

  凌晨十二点,信息机亮了起来,一条讯息突兀地显示在逼真的游戏界面上。

  作为一个高素质游戏玩家,林彻打游戏的时候一般是屏蔽通讯信息的,组队模式的时候尤其如此,因为突然弹出的消息会阻碍游戏视线,万一开团的时候坑到队友可是要被枪决三分钟的。

  然而,只有一个人的信息,他设置了免屏蔽。

  “您好,明天是我的二十七岁生日哦。很高兴在过去的一年认识你——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你。”

  通讯录下显示的头像,是戴着翡石耳坠的姑娘精致的侧脸。

  尹臻。

  这应该并非尹臻本人给他发的,而是入职的时候公司的人力系统录入的个人信息资料,并提前设置了生日提醒,如果将工作伙伴设置了特别好友的话,系统就会显示好友的工作状况,基本信息,还会在好友生日当天自动群发事先设置好的生日提醒。

  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你——想想还挺讽刺的。

  林彻关掉了现实屏幕,无声地退出了游戏,任滚蛋留在里面拆天拆地。

  刚刚还挥斥方遒的世界之王走下游戏机,僵在了一张乱糟糟的床铺上,静静盯着这个消息提醒发呆。

  过去两年,每逢尹臻生日,都是林彻选择恐惧症大爆发的时候。他既不想因为礼物太过隆重暴露自己的心怀鬼胎,又不愿自己送的礼物泯然众人,被扔在一边不屑一顾。

  第一年,他买了一本名为《我的编程:from兴趣to放弃》的书,这本口袋书由号称弘都神级程序员的木刀编纂,语言诙谐,其中有许多浅显易懂的小贴士小技巧,林彻看完曾觉得受益匪浅,在这个电子书横行霸占市场的年代,21世纪人类还会捧在手里阅读的纸质书早已退出了常规读者的视线,具有年代感的纸质书如今都是寄托情怀彰显品味的礼品,这本书能出版纸质版,足可说明其受欢迎的程度了。

  林彻特意没有送新书,而是将自己看过那本认真做过笔记的旧书用彩虹玻璃纸封了个书皮,趁着晚加班,打算偷偷放在尹臻的工位上。

  专业又不乏趣味,简单而不缺心意。林彻原本非常满意这份礼物,直到他在放书时不小心蹭到触摸屏,随后就看到屏幕上完成了一半的文档,《C语言:from经典 to 过气》。诙谐浅显的语言风格让他没看作者栏就猜到了作者。他心中的姑娘居然就是他想拿来装逼格的畅销书作者——这就尴尬了。

  于是这本书就垫在了林彻四角不平的工位底下,意外地很合适。但不久后又不知道被哪个缺德的摸走了,兴许是没见过正经纸质书,看着包装精致以为是什么贵重物品。

  第二年,林彻在弘都四大实体百货店里险些跑断了腿,终于在一家金饰店里看见了一只翡石手链,金棕色的链子上随意地点缀着绯红的翡石,如同被晚霞染金的河面上漂浮着莲花灯盏。

  这个年代能顽强驻扎在实体店里的钉子户都是一般人买不起的顶级奢侈品,而且越是小众品牌越是贵得离谱,小小一只手链标价竟然是林彻两个月的工资,然而想着尹臻站在金色的晚霞里,耳上的坠子和腕上的链子交相辉映的情形,林彻还是毅然决然地刷空了自己的支付账号。

  他在午间休息时装作不经意地把手链塞给尹臻,换来了让他飘飘然一上午的,轻描淡写的一句谢谢。

  随后他就看见,其他同事送的数码便利贴、激光宠物、全息盆栽等等,都被摆上了尹臻的桌面,而手链却被她随手扔进了抽屉的最底层。正当他想安慰自己女程序员戴手链影响打字可能不太方便的时候,一扭头就看见尹臻正把刘主管送的一个硕大无朋的健康腕表绑在右手腕上,还亮起手腕,冲送礼者报以温雅的一笑。

  如果所有人都送了礼物,她只用你送的,这很尴尬,为了避免这种尴尬,林彻细心地撕去了价签,扔掉了订制首饰盒,将手链塞在了用过的除味剂瓶子里,让它看上去像随便一个网络二手交易行里九块九包邮的破烂货。

  然而,所有人都送了礼物,她唯独避开你的不用,这就更尴尬了。

  这之后的半年里,林彻见了尹臻都会不由自主地后撤半步,似乎生怕自己身上什么莫名的病菌污染了她一样。人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总会怀疑自己身上脸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这个女孩在他眼中是缪斯般的存在,如果缪斯嫌弃他送的东西,那一定是他的问题。

  手链在尹臻的抽屉里悄然沉睡了一年,而今,又到了林彻纠结症病发的时刻,然而还没等他想好怎样面对这一年一度的纠结,能让他有这样烦躁、疑虑、悲伤、窃喜等种种情绪的人,已经和全人类一同消失无踪了。

  林彻点亮手腕上的信息机,尹臻的头像浮在了空中。整整一年,两人的对话只有每月寥寥几句关于请假与批假的交流,他卑躬屈膝地撒着各种不能按时上班的谎话,而他的女神从容大度地准予他在家偷懒,简直像活菩萨洒下甘霖一般将病假事假赐给他。

  林彻将手边的两个酒瓶扫开,抬手调用虚拟键盘,用女神喜欢的文字交流方式,颤抖着手打出了他这两年来想说而不敢说的话:

  “生日快乐,今晚有空吗?我请你喝咖啡。”

  最原始的约会女孩子的套话,输入完毕,犹豫再三,林彻终于颤抖着手点击了“发送”。

  直到他心爱的女孩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他才敢鼓起勇气对她袒露了一点点心意。即便得不到回应,至少也不会被拒绝了吧?

  发过信息之后,林彻就仿佛宕机了一般,以供奉神明的姿势虔诚地盯着手腕看了一分多钟,然而,“已阅”的提示灯迟迟没有亮起,看来尹臻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并没有带上个人信息机。

  良久,林彻攥着信息机,倒在了潮湿的枕头上,床头半开的推窗将深夜飘荡的星河印在单调的墙壁上,映照出一片狼藉的房间,和在角落疯狂血洗无人世界、称王称霸的和服少女智能管家。

  夜色温柔清冷,时光静谧流逝,这个世界唯一的人类静静裹着被褥缩在床上,彻夜等待着永远不会收到的应允或拒绝。

  第二夜

  汽车鸣笛的声音夹杂着风的呼啸灌满了耳膜,林彻睁开眼的时候,一辆一人高的越野车正顶着他的额头,从他身体里毫无阻碍地呼啸而过。

  不是吧?林彻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用力摇摇头希望能驱散梦境,然而,再睁眼的时候,他却依然一个人不要命地站在弘都中环高架桥的正中央,地平线上尺许,启明星还未跌落,这个时间段高架桥上还没堵得水泄不通,车速也就格外快,看着豪车一辆辆穿过自己身体的感觉也分外酸爽。

  林彻索性不管这些毫无人性穿过自己的车了,举目四望,他确实站在中环线的正当中,只是正常情况下,这里应该飘着一个弘都研究所新址——一个利用磁悬浮原理吊在城市正当中,天地不接的球形建筑。然而此刻他身侧除了纵横交织的高速路,就只剩一片被人摸秃噜皮的草地。要知道,弘都研究所正是为了保护这片草地,才费料费时地弄出了一个磁悬浮球形研究所方案,不知道还有没有“科学研究非得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之意。

  据说推导出量子桥接方程的科学大佬麦考文,在这片高架桥还未完全接通之前,就曾坐在这片荒草地上思考人生,想着想着最终就想出了量子桥接方程。于是这片草地就被当作弘都的一个微型景点,保留至今。

  林彻觉得这简直是教科书式的扯淡,和牛顿被苹果砸了脑袋的传闻一样荒谬,如果坐在草地上都能想出量子桥接方程,那么他坐在高级马桶上是不是就能写出无敌信息输入反馈式类人AI了?会卖萌会撒娇会叫爸爸比滚蛋强一百倍的那种。

  他看着草坪上空的一片空阔,自然而然地把目光集中在了路边摩天大厦的广告屏上。

  上一次他在梦里回到了二十五年前,看到了年轻的老爹是如何在《人类繁衍法》上自打嘴巴的。这一次,场景虽然变化不大,广告屏上的女星却是他认识的一位老艺术家,正在卖力推广着克隆式面部整容。那位女星面目姣好,正当妙龄,脸上的胶原蛋白多得快要溢出来,整容一词看上去根本和她毫无关联。

  隐没在广告牌一角透明的电子计数器显示着时间:2103年6月11日,这个时候他刚刚十岁零一天。

  夏初的雷声滚滚,冷雨骤然浇落,却没有一滴能在林彻虚无的身体上停留。林彻试着向前走了两步,马上就发现,自己能在这个梦境世界里直立行走,并不是靠着地面对鞋底的反作用力,而是根据自己的视线移动来实现瞬间位移。换言之,他脚上二十元一双的拖鞋对地面根本没有半分作用力,拼死也跺不出一个小浅坑来。

  林彻很快就习惯了这样的移动方式,他开始上蹿下跳地观察起这个世界。诚如昨夜所感,这并不像一场梦,他脚下每一块城砖都凹凸有致,他眼中每一个细节都异常陌生,却又因为几乎不存在逻辑BUG而无比真实。

  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在一个真正的梦境中数清中环高架的桥墩数量,或者能凭歪在旁边的一个园丁牌,认识到脚下踩着的“麦考文草坪”上种植的是一种叫做“矮麦冬”的植物。他从来没见过这些东西,因而这不可能是凭空想象出来的。凭他乏善可陈的脑袋,恐怕只能用“小草”“花儿”“大树”“灌木”来简单区分植物。

  林彻有些彷徨,他不知道怎样醒来,该不该醒来。是作为一个真空的隐形人类生活在十五年前、随意偷看过往美女的裙底好呢,还是作为一个被抛弃的世界之王,生活在空无一人的当下,秒天秒地秒空气好呢?

  他在那片秃噜皮的“矮麦冬”旁边坐下,打算先行使一下自己的当前权利——像麦考文教授一样在这片神圣的草坪上发发呆。反正他现在是透明人了,没有人能告他蓄意破坏国家文物。

  哪知道刚坐下,臀部还没习惯草坪刺挠的感觉——他在梦境里其实也没有实感,纯属自我脑补——一只手突然实实在在地拍上了他的肩膀。

  林彻一惊回头,对上了一张熟悉的笑脸。

  人类消失的第五天。

  “嘣”的一声,林彻在睡梦中猛地一扭头,脑袋狠狠地撞到了床板上,彻彻底底地醒了过来,脑袋上一个大包迅速肿了起来。坐在一边扫荡世界的游戏之王滚蛋抬起眼,在熹微的晨光里茫然地扫了他一眼。

  林彻揉着头上的大包,从通宵的头痛和撞击的红肿里醒过神来,开始纳闷自己为什么在梦中见到一个老同学就像见到了鬼一样。

  那张将他从梦中惊醒的脸并非惊为天人,也并不凶神恶煞,只是一个清秀的女孩子的脸,不施粉黛,干净美好,虽然好多年没有见面了,他却一眼认出了她那副无辜的骗人样子。

  沈珂,林彻从八岁到十八岁的同班同学,年纪比林彻要小五岁,据说是个没有经过基因筛选的超级学霸,从入学开始不断跳级,十几年来成绩稳居全校第一。不同于林彻天生好使的脑袋和优渥的家境,从小到大,她都是靠着古人说的悬梁刺股挑灯夜读的拼命一路磕磕绊绊走过来的。

  一开始,林彻对这个在自己座位后埋头坐了十年的姑娘并无过多注意,一个长相清秀,智商超群,但情商平平,社交能力几乎为零的姑娘,也确实不太引人注目,毕竟少年时代,一群孩子里比她扎眼的奇葩多了去了。

  林彻与沈珂最早的交集是,她曾偷吃过林彻的午餐。

  十年义务教育阶段,林彻与父母的关系还维持在表面的平和状态,因而十八岁终考能力测试的时候,为了儿子的营养能跟上,母亲每天都要搭配好营养午餐,用无人机送到林彻的课桌上。

  林彻午休时间向来是和狐朋狗友们去学校休闲馆放风,跑出一身汗回来,就能看到新鲜的饭菜躺在桌上,打开速食保温盒,撕开保鲜袋,氤氲着菜香的水蒸气扑棱棱飞出来,引得满教室都是吞口水的声音。

  因为林彻的父亲是政界要人,为防止有不法分子伺机在林彻的饭菜里搞小动作,母亲用的饭盒是带密码的最新款,林彻很喜欢用自己当天要学的某项功课名缩写作为密码,本来这密码也是随手乱设防君子不防小人,然而林彻这一天回到教室,如常打开饭盒,却蓦然发现,还真有人偷吃了自己最喜欢的经典肉馅酥皮饼。

  这个馅饼曾经的英文名是“pastry”,酥皮内包肉馅,热量非常高,也只有在能力考学的关键阶段,林彻才有这样的待遇吃到这种高热量易发胖的食物,以应对接下来无论是智商上还是体能上无穷无尽的循环测试。

  肉馅饼在饭盒的第一层,躺在完好无损的自计时包装里,这种包装的专利来自林彻的父亲,在包装侧封处有一个简单的太阳能计时芯片,一旦食物过期就会触发包装袋的无热辐射自燃,将食物瞬间汽化;如果检测出食物中细菌超标,即便没有过期,也会触发自燃;计时会在包装袋被拆开的瞬间停止。这种包装袋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食品安全的问题。

  林彻拆开看上去完美无缺还在计时的包装,却愣住了——这块看上去完好无损的馅饼,是七等分的。

  无论是手切还是用模具刀来分馅饼,要么是四分要么是八分,把一个正圆平均分成七份,费事又费工,不会有人闲得无聊去干这种蠢事,也不会有工厂搞这么没人性的设计。只能是有人拿走了八块馅饼中的一块,然后用餐刀将剩余七块馅饼的切割角调整成合适角度,再拼合起来,由于相差角度比较小,外围圆弧相接的曲率即便对不上,也不会很明显。

  林彻望着盘子里的七块馅饼无语凝噎,他心里清楚如果是父亲的政敌,一定不会大费周章偷他一块馅饼来吃。小偷只能是临时起意,是这个教室里每天流着哈喇子眼睁睁看他大快朵颐的某同学。

  他合上饭盒盖子,装作不经意地扫视一圈,随即发现,后座假寐的沈珂同学及腰的头发丝上还沾着未及抹去的饼屑,脸已经悄然红到了耳朵根。

  这之后,林彻换了好几次密码,从随机的课程缩写,到对调的英文字母,再到高端函数的字母位数替换,他一次次将密码设得更难破解,有意将午休外出的时间一再缩短,可等他回到教室,却总能看见分成七块的馅饼,完好无损的计时外包装,和后排趴在桌上双颊绯红的女孩。

  如此反复几次,林彻有些愤怒,又被激起了好胜心,沈珂越是快速解开密码,他就越是想要在有限时间内当众抓住她偷吃的糗事。

  然而,他将解密时间压缩了又压缩,密码设置绞尽脑汁地设计得更复杂,甚至作弊一样对密码进行随机排序,然而,沈珂却从来没落下过一块馅饼。

  一个月后,早课的三千米外跑体能测试训练上,托昂贵的基因筛选的福,身体素质超群的林彻早就跑完当起了监工,却发现脸色苍白的沈珂坠在队伍后越跑越慢,第三圈经过林彻身边,在林彻不耐烦地掐着表大喊“快点”时,女孩的眼睛如即将燃尽的灯烛一般突然发亮,然后迅速暗淡,身子一软就倒在了林彻面前的跑道上。

  林彻一惊,生怕是自己那一嗓子把人家吼出毛病来,在其他同学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条件反射般冲上前抱起沈珂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医务室跑。

  结果还没跑到一百米女孩就悠悠醒转,睁着有些凹陷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林彻。林彻忙不迭把她放下地问她怎么了,沈珂摇摇手,低声说:“没事,低血糖,抱歉了。”

  林彻见自己不用背锅,放下心来。回头,跑道上看热闹的同学们对着他俩掌声雷动,沈珂就这么成了同学们口中“林彻命中注定的人”,立刻便有好事的人把沈珂的情况告诉了林彻:母亲亡故,酒鬼兼赌鬼父亲拿政府配给给她的定粮钱去喝酒赌博,还逼她出去打工挣黑钱。

  林彻这才有点回过味来:那天操场上抱着的姑娘,瘦得骨头都硌人,轻得仿佛一张纸。

  当天下了晚课回家,林彻写完功课却没有马上回房睡觉。母亲吴筝起夜时发现厨房里有动静,以为是小偷,叫上丈夫拿着消防斧猫进厨房,夫妻俩大吼一声突然开灯,却发现是儿子默默站在厨房里,手里拿着一块未拆封的酥皮馅饼,在黑暗中带着诡异的表情静悄悄地捏那个包装袋子。

  吴筝松了一口气,厉声催促儿子去睡觉,林彻却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妈,那个密码锁的饭盒一股化学试剂味儿,换了吧。”

  说着就扔下馅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留下吴筝和林诚面面相觑。

  随后不久,密码锁的生产商就被撤销了生产许可,以危害公共安全罪被起诉拘留,而后有关部门还在该批次的饭盒中检测出了大量不合食品安全规定的有害物质,生产商拿着自己生产的饭盒进监狱打了一辈子牢饭。

  第二天午休时,林彻没有去休闲馆,他收拾好学案慢悠悠走出教室,转了一圈后避开熙熙攘攘的同学绕回来,躲在窗外。眼看着大家的送餐无人机纷纷从窗口飞入,准确降落,最后一位同学从教室里走出去后,埋首书堆的女孩默默抬起头,伸手将前座林彻的饭盒捞过来,带着惊喜和羞愧的神情,麻利地打开没有密码的新饭盒。

  再三检查了外包装没有监视器之类的东西之后,沈珂拆开馅饼的计时包装,拿出一块馅饼匆忙塞进嘴里,一边尽可能快速地将远大于她口腔容量的馅饼咀嚼消化掉,一边拿起餐刀精准地将剩余的馅饼修成合适的角度,把边角料一起塞进嘴里,再将余下的七块馅饼拼合起来,最后将撕开的包装上已经暂停的计时设备拆下来,娴熟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仿冒品,轻车熟路地粘合了上去,用自热溶胶贴合边缘之后,看上去简直天衣无缝。

  做完这一切,盖上没有密码锁的饭盒,她如昨日一样歪在桌上一边假寐,一边用力地吞咽嘴里剩余的馅饼,然而她吃得太快,酥脆的饼皮还是沾在了长发的边缘。

  林彻眼看着她把最后一口酥饼咽下,调整好表情后才走进教室,面色如常地打开饭盒,看都不看就飞快地吃完,边吃还边大声说:“怎么每天都送这么多,是想把我撑死吗?”

  一饭之缘让林彻对这个“命中注定的自己的人”略微上了点心,在了解了沈珂的一些情况以后,对她也更多了一分同情,原打算就这么一直默默做点好事,他和沈珂之间也一直维持着这种心照不宣的默契,直到小半年后的某天,他打开饭盒,第一次看到完整的八块馅饼赫然躺在里面,蛋糕之上还放着一张小的可食用纸条,上面用巧克力酱写着一行字:生日快乐,没什么能送你的,以后不用故意躲出去了,多吃一块馅饼吧。

  他诧异地转身回看,身后的姑娘仍如往常一般在午后的阳光里小憩,然而她发梢却没再沾着罪证,脸颊也不再滚烫。

  林彻挠了挠头,对于如此敏感又聪慧的姑娘来说,他故意减去了饭盒上密码的做法,也许是自作聪明了。

  一个月后,林彻去参加同学的派对时,在一家以陪酒女郎的质量著称的歌厅里见到了沈珂。女孩身着短裙,戴着廉价的合金首饰,正缩在角落里飞快地磕着瓜子,弯着腰,长发盖不住瘦弱的脊背,雪一样洁白的肌肤大片大片暴露在寒凉的空气中。

  林彻发现她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视线,也抬起头来,与他对视,怔然片刻,手一松,装着瓜子壳的烟灰缸砰地落了地。

  林彻扭头就把一道来的同学推了回去,牵强地说这家歌厅已经满包厢了,强制要求大家换个地方。

  此后,沈珂也如往常一般来上学,然而再没正眼看过他一眼。林彻曾经想过释放善意,他在饭盒里放了张手写的纸条,上面写着蹩脚但不令人尴尬的英文:

  A deaf pastry piece's sad.

  这块聋哑的小馅饼很难过。

  他满以为表达清楚了自己的意思,还文雅地用刚刚学习的辅语英文秀了一把蹩脚的语法,他以为说清楚了“我会装聋作哑,你只管吃就是”的意思。

  然而在校期间的剩余几年,女孩却再也没有和他说过话,他不知道她最终有没有打开饭盒看到那张纸条,唯一确定的是,那张酥油馅饼,再没有缺过一块。

  林彻抬头看着窗外晨光,梦中的一草一木都清晰真实,逆着光甚至可以看到女孩的脸上精致的睫毛,她身上有柠檬草和甜杏仁的香味,很淡,浅浅地撩人神思。

  林彻不知道为什么会梦里看到她,和她脸上那莫名其妙的笑。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脑子里想的明明是娇俏可人的女上司,晚上却莫名其妙梦见了发育不良的女同学,一想到自己潜意识里居然混淆了这两个人,林彻就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寒战。

  苦笑一声,他拿起信息机,打开,几乎是无意识地翻到昨天给尹臻发的那条拙劣的生日祝福,虽然心里清楚一定既没有阅读也没有回复,却还是下意识地点了开来。

  淡蓝的界面在空气中弹出,置顶的一条就是与尹臻的对话,回复栏里还是空空如也。

  扫过半空的界面,林彻却腾地一声从床上弹起来,一脚把迎上前来的滚蛋踩进床榻里,用飞一般的速度套上拖鞋夺门而出!

  滚蛋好不容易从潮湿的被褥里挣脱出来,对着林彻匆匆下楼的背影大喊:“你去哪儿?”

  林彻头也不回:“尹臻家!”

  他跑得太急,信息的界面还来不及关闭,飘在空中淡蓝色的全息屏中,打开的对话框旁,清晰地漂浮着两个醒目的大字:

  已阅。 人间弃子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