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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臻是林彻的同事,准确来说,是他上司的上司。
和林彻同一年进入弘舟企业这个帝国编码中心后,尹臻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从普通的职员一路升到部门一级主管。每半年一次的晋升机会,她一次都没有错过。
林彻第一次见到尹臻是在弘舟企业的面试会议中,他踩着人字拖,顶着三天没洗的油腻腻的头发,哼着不着调的歌儿来到面试大厅外,推开门,一个刚面试完的姑娘折起纤腰向里面的面试官鞠躬致意,一回头,闪避不及的她径直撞到了他的怀里。
林彻低头,一股松柏和广藿香混合的味道登时满襟满怀,简单纯净近乎天然,毫无人工香精那股谄媚劲,清新得仿佛雨后潮湿的露台上新发的一枝野花。
林彻下意识地搂住了姑娘纤细的腰稳住身形,避免被她撞倒。姑娘松开手,臂弯里挽着的工装外套应声落地,她身子后仰,空着的手猛地抓住了林彻的前襟,尔后茫然地抬起头来。
和姑娘对视的一刹那,林彻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抢了一拍,他像被电到一般迅速推开她,有点狼狈地退回社交安全距离。
姑娘还没有反应过来,睁大眼睛看着他。林彻右手偷偷地伸到背后去把塞在裤腰里的半截衣服扯出来,脸上生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
他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失态,眼前的姑娘看着纯良无害没有一丝攻击性,然而却漂亮精致得让人不得不心生压力:银灰的浅高跟,米色的A字裙配月白的衬衫,长发过肩的地方一丝不乱地内卷成漂亮的弧线,勾勒出线条漂亮的下颌,衬托出一张薄施粉黛的瓜子脸。这张脸上的眼线刚刚勾出眼尾一毫米,睫毛微曲整齐地上翘,打得恰到好处的阴影勾出了清秀的轮廓,樱唇上明亮的玫瑰色与发间隐约闪烁的翡石耳坠相映成趣,这些透着高雅审美和独一无二气质的个性标签,是网上售卖的那些“一键上妆”“一键穿搭”廉价机器所不具备的。从姑娘眼尾和腮边的薄红里透露出手工描绘的别出心裁,一切都是看似不经意的恰到好处,但又处处都透着匠心独运。
自从二十岁离家以来,林彻就很少在真实生活中见到这样的姑娘,更别说这姑娘正冲他微笑着,带着生涩却不乏真诚的鼓励。
“你是林彻吧。”姑娘的声音清晰爽朗,干净利落得仿佛她修好的柳叶眉,带着明净的笑意,“刚刚在面试大厅里看到你的资料了。我叫尹臻,刚刚主管说我通过了,这么说以后就是同事啦?”
她主动爽快地伸出手,林彻却不敢去握上一握,他不自然地躲开,抬起胳膊去抓油乎乎的头发:“这可不好说……我还没通过呢。”
“我在系统里面看到你的笔试成绩了。”尹臻收回手,似乎毫不尴尬地对着林彻抿嘴一笑,“这个成绩要是还进不来,我就冲进去把面试官吃了。”
林彻不好意思地笑笑:“侥幸侥幸。”
姑娘毫不介意地嫣然一笑,弯下身来捡起落在地上的外套,挽在臂弯里,冲林彻挥了挥手,做了个“祝好运”的口型,然后自然地推开身后的门,示意林彻可以进去面试了。
林彻踉跄着进了面试厅,身后轻轻带上的门缝中溜进来一抹幽香,久久不散,令林彻险些忘了转身向面试官自我介绍。
林彻觉得他的面试很糟糕,但入职却意外顺利,而后来,他真的在新公司的工位上,见到了这位姑娘。
不带任何自恋滤镜地照照镜子,林彻觉得自己长得还算不错,从小到大也没少收到过不谙世事的少女的情书。然而,自从离开父母之后,他就成了一个永远生活在反时区的、出门不洗头回家也不换袜子的程序员,于是情书再也没有了,甚至连认识姑娘的机会都没有。
从坐到尹臻身边开始上班的第二天,林彻就痛苦地意识到,身边这个姑娘对于自己来说几乎是完美的。她有着和林彻旗鼓相当的业务能力,不多不少;有着出挑却又不过分扎眼的身材,不高不矮;有着八面玲珑却不显油腻的社交技巧,不卑不亢。甚至连发梢上翘的弧度,在林彻看来都仿佛是精心计算过一样,流畅,随意,动静皆宜,极具美感。
世界上唯一可能实现的完美,不是每一件事都无可挑剔,而是每一点都恰到好处。
遇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姑娘,是幸运亦或不幸,林彻不知道,然而他却知道人生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你喜欢的姑娘原本和你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在你打算发足狂奔带她走向幸福的时候,她却突然展开翅膀,翱翔在了你无法企及的高度之上。
尹臻用一年的时间成为了林彻的直接领导,又用了一年的时间成为林彻直接领导的直接领导。在这两年里,林彻唯一的成长,是通过不懈努力奋斗,最后腆着脸,向尹臻申请将工资上提了20%,随后尹臻大方地给他提了40%。
第一年的公司年会上,同事向大家展示新研发的新型全息投影,有人恶作剧地拍醒了在座位上打盹的林彻,当眼前逼真的坍塌降临到自己身侧的时候,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毫不犹豫将坐在前排的尹臻扑倒,打算用整个身体替她承受世界的崩塌。
大概是那个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姑娘的感情,不仅仅只是有一点喜欢了。
干活没有喜欢的人利落很丢脸,比喜欢的人职位低更丢脸,向喜欢的人要求提薪则是丢尽老脸。
平心而论,尹臻是个还不错的上司,工资给提,奖金发够,从来不要求员工无故加班,也从来没有在非工作时间要求他加班加点赶活儿。在弘舟企业这个金牌企业里,如果没有刘主管欺上瞒下地克扣他,他每天上班摸摸鱼,打打游戏,回家看看免费的老电影,日子会过得滋润得多。
然而每每在寂寞的深夜,在宅男的通讯机里那点存货已经无法满足更高层次的心理需求时,林彻会点亮手腕上的通讯机,希望这位体恤下情的上司能有一条信息找过来,哪怕是关于工作。
然而尹臻却极少在非工作时间和他说任何无关工作的话,除了每日上班遇见林彻时她会照例问候一句“睡得好吗?这么开心是做什么好梦了?”
林彻每一次都想答:睡得不好,这么开心是因为遇见你了,你是在最好的梦里也难以相逢的姑娘。可是他每一次都只是垮着难堪的脸低头,避开姑娘的视线。
初见的那一次意外的拥抱,那惊鸿一瞥,竟然是他们此生最接近的时刻,此后,鸿雁迎风展翅,蝼蚁匆匆行路,云和泥似乎再无交汇的可能。
此刻,在全人类都消失无踪的空城中,在已经杳无人迹的邮政中心,在他几乎要放弃寻找同类的时刻,一转头,他突然看见了尹臻浅笑着的一张脸。
那个熟悉的姑娘微微躬着身子,散落的头发仿佛一把精巧的扇子在脸侧打开,她穿着银灰的浅高跟,米色的筒裙,蝴蝶暗纹的白色衬衫,涂深玫瑰色的唇彩,戴翡石的耳坠,落日的光芒在发间若隐若现。
“您好,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她笑得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林彻瞠目结舌地怔在原地,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啪”的一声,滚蛋不知道在他身后按到了什么东西,刺目的光线一闪,一错眼的瞬间,眼前的姑娘竟凭空消失了。
林彻愣了一秒,随即反应过来:他方才看到的并非真人,而是真人全息投影的AI客服形象。
邮政中心这个单子是尹臻一个月前接的,客户方要求做出一个有亲和力、形象美好的全息智能回复AI。原本这个活儿是要落在林彻头上的,可林彻正被一个所谓“国家机密”级别的单子缠得脱不开身,已经连续加班了一周,熬得双眼通红。
不想为难忙得跳脚的林彻,尹臻便自己接下了这个小单,忽略她太过耀眼的沟通能力和管理能力,原本她的业务能力就和林彻不相上下。
方才被滚蛋关掉的就是尹臻这一个月内的研发成果了,一个以她的形象为蓝本的全息智能应答系统。从结果上来看,这项产品无疑是成功的,全世界享受人工客服视频答疑服务的客户见到这样的形象,就算是打算投诉骂人的,也会不由自主温柔起来。尤其是林彻这样靠线上购物活着的宅男。
他回想刚刚看到的全息投影客服的着装,忽然悲催地发现,这个全息投影的形象似乎还和自己的一句话有关。
两周前,离下班还有一个小时的时候,林彻突然收到尹臻手打的一条消息——尹臻是个不喜欢发全息小视频和语音的姑娘,她用得最多的就是手打消息:“说说看,你最喜欢看我穿哪套衣服?”
林彻点开信息机的手僵住了,他不知道这条带着戏谑语气的消息意味着什么,或者说,有没有更深一层的意思。
他掐住了下意识打算耍流氓打出“我喜欢看你不穿衣服”的手,过分了,这是名副其实的性骚扰了,会被抓去做思想教育的。斟酌了一会儿,触摸手腕上的纹刻电路,调开光感微键盘,手打上“都很好看啊”,太敷衍,删除;“年会那套露背鱼尾吊带”,太轻浮,删除;“我最喜欢你明天穿的那套”,太油腻,删除。
一个简单的问题,将解决了大小BUG无数的弘舟金牌程序员难得在工位上抓耳挠腮,引来刘主管一连串警告的白眼。
犹豫了又犹豫,斟酌了又斟酌,他小心地打上“咱们第一次见面你穿的那一身米白套装”,看了一会儿,把“咱们”删掉,加上一个微笑的表情,然后发送。
不油滑,不敷衍,看似不经意中提到了最初的相遇。林彻趁刘主管走过来查看他工作之前灭掉信息机光屏的投影光线,想象着工位上的尹臻收到信息后嘴角勾起的弧度,心旌神摇。
然而,为了这一句问询失眠的当夜,林彻却再也没有等到一句下文,他无数次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打开信息机,确认有没有来自尹臻的简讯,却连一个简单的“谢谢”,或者敷衍的表情都没有再收到。
今天,他终于知道自己整晚的失眠是在自作多情,那句让他千斟酌万考量的问话,只是工作上简单的寻求建议而已,那条消息也许是群发的,也许被那条消息折磨得辗转难眠的不止他一个。
滚蛋恶作剧似的又拍开了全息投影仪的开关,四面八方的光线纵横交织成那个熟悉的影像,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尹臻的样子,修剪得一丝不乱的头发,与耳坠交相辉映的唇色,简单清新,精致却全无斧凿的痕迹。
“您好,有什么可以帮您吗?”他曾经极目仰望过的姑娘对着他浅浅一笑,声音银铃般悦耳。
“赶紧查一下这个快件!”滚蛋突然横在了林彻面前,仰着滑稽的脑袋,对着浅笑的姑娘颐指气使。
尹臻耐心地笑着,低头对圆咕隆咚的滚蛋鞠了个躬:“请输入快件码。”
滚蛋没好气地一指林彻正在输入的屏幕:“瞎吗,不会自己看?”
林彻很是尴尬,因为这个全息投影客服真的凑到屏幕前,仔细查看林彻输入的东西。散射的柔光从她头顶打下来,立体投影的发丝根根分明,在他眼前划过,雪白细腻的脸蛋凑过来时,他甚至感觉自己依稀闻到了一股沙龙香水的味道,中性的松柏和广藿香,用在她身上却尽展婉转柔情。他知道这只是个光影制造的美丽错觉,却忍不住自惭形秽地向旁边稍稍让了让。
全息客服回头对他抱歉地笑笑:“对不起,这个快递显示信息有误,不是邮政系统标准格式,应该是故障了,非常抱歉给您造成不便,我们会尽快帮您查询到问题的原因。”
说着她保持微笑立在了原地,林彻转身就看见光屏上有一封“客诉系统BUG”邮件发到了不知道哪个倒霉程序员的邮箱里。
“你除了发邮件就没有别的用处了吗?”滚蛋的一双大眼睛仰到头顶上,望着尹臻,带着不满开口,“花这么多钱开发了一个花瓶,跟个自动应答机有什么区别?”
林彻低头望着貌似在生气的滚蛋,惊讶地发现这小东西在呛声自己同类的时候,似乎极有语言天赋,它仿佛察觉到了林彻对这个全息投影的形象有着特殊的感情,犹如吃醋了一般表现出了极大的敌意,像个人类一样说话呛人,哦不,应该是呛机。
林彻看着这个神情傲娇的小东西,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很可能是被这个小家伙耍了。它就像一只被娇养的家猫,只要三秒就能弄懂复杂的手扶拖拉机操作方式,看了一晚上的小电影,听懂人话这种小事自然已经不在话下,之所以经常一副口齿不清听不懂人话的样子,可能只是懒得理他罢了。
“你可真是个天才啊!我看你是反人类AI吧?”林彻对着滚蛋挥拳,“我之前说的话你是装作听不懂对吗?!”
“林彻说什么?”滚蛋秒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滚蛋听不懂。”
林彻气得要伸脚踩它,然而,十全十美的邮政中心客服、全息投影AI尹臻却彬彬有礼地打断了他,即便是对着一个球状的智能管家,这个美女形象的AI也是一副恭谦的样子:“抱歉,我确实只加载有自动答录加简单事项处理的功能,不是特别高端的人工智能,如果您还有疑问,我可以转接项目负责人,您也可以使用投诉功能向我的管理员和制造者表达对我的不满、批评和建议,恕我冒昧,制造者的联系方式已经联机传到您的信息机上了。”
“不用了。”林彻连忙接话,信息机上跳出的邮箱号果然是尹臻的没错,但不管人类现在是什么情形,尹臻是个什么性格的姑娘,找自己的上司吐槽她的工作都无疑是愚蠢的莽夫行为。
“就算查不到快递单,你是从米维集团定的货,我带你去查一下出货信息,还是能找到点线索的吧?”林彻敏捷地在滚蛋收回机械手臂之前把它提溜了起来,睁大眼睛盯着它圆溜溜的底部看了看,“先让我看看,你的生产批号印在哪里了?”
滚蛋的一双玻璃眼睛转到底下,愤怒地瞪着林彻:“流氓,偷看人家的小屁屁!”
林彻松手让它落到地上,跨过这个愤愤不平的小东西向门外走去,无所谓地耸耸肩:“怪我咯?你自己也没告诉过我,哪儿是脑门,哪儿是屁股啊,长眼睛的小屁屁,说起来也是新奇……”
滚蛋翻了个白眼,嘟嘟囔囔地跟着林彻向门外滚去。
身后有着尹臻外形的全息投影AI客服对着已经背过身去看不见她的林彻微微一鞠躬,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温和又合时宜地开口:“先生慢走,晚安好梦。”
那语气就像他每天早晨迟到时经过尹臻的工位,她抬头温柔调侃地一笑:“来啦,你看起来很开心呀,昨晚做什么好梦了?”
即将出门的时候,林彻轻快的脚步突然一滞,硬生生顿在了有机玻璃的门槛上。
“怎么不走啦?”滚蛋绕过他的长腿滚到他面前,翻上大眼睛白他,“舍不得那个漂亮的邮政客服,我可以帮你把她搬回家去。放心,整个全息投影设备所需空间就你两个屋子那么大而已,一辆卡车就能拖回去,摆在卧室天天看啦。三百六十度高清无码无死角——”
然而林彻依旧一言不发,他反常的沉默令滚蛋也抬头,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有机玻璃大眼睛里映出了门外陡然降临的夜色。
为了避水,大鹏展翅状的邮政中心处在城市地势高处,纵横交织的高架桥上方。夜色浓妍,苍穹如幕,原本皎洁的月色和璀璨的繁星被一城明亮的灯光淹没,高挂的广告牌,长明的高架路灯,闪烁的霓虹,人造光源光芒四射直透苍穹,皓月群星黯然失色。
“你不是已经手动把中心城区和主要功能服务站点之外的电都断了吗?”看着这一副再寻常不过的情形,拥有数字芯片记忆系统的滚蛋一下子就明白了哪里不对。
此刻,整座弘都,从远郊到近路,灯火盈城,霓虹漫天,目之所及一片璀璨,黑暗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林彻面对一城璀璨的灯火苦笑了一下,低下头,默默抬起手,看着手背上的智能腕表,时间是晚上八点五十分。
他脸上像参加葬礼般的肃穆神情吓退了想要开口询问的智能管家,时间一分一秒地逝去,他却只是默默地站在这失色的漫天星空下,看着模拟石英表一圈圈转动的电子腕表,不动也不说话。
忘了秒针转过去了多少圈,这样漫长又莫名的等待持续了十余分钟之久。
然后,林彻短促地叹息了一声,颓然地抬起了头。刹那,中心城区之外的那一大片圆环之中,冰冷的人造光芒仿佛因为这声叹息而陡然消逝,漫天星斗卷土重来,倒映在他眼里。
这一刻,月色皎皎、繁星璀璨,遥远星系的光芒隔着数以亿记光年的距离,洒落在这城市的边缘。
星空之所以璀璨,是因为有包容一切的黑暗。
安静而空旷的城郊再一次熄了灯,环绕在灯火辉煌的城市外围,星光呈环形投映其上,让以往看来落魄孤冷的城郊,如同沙地上遗落的一串黑珍珠手链,衬得灯火辉煌的都市都黯淡失色。
“我差点忘了,这个城里的每个供电塔都有蓄电功能。”林彻仰头看着璀璨星空,似是说给滚蛋听,又像是给自己解释,“从我推上电闸起,这个城里所有的供电塔就开始蓄电了,虽然只蓄了一个小时左右,强大的电力却足以让这些供电塔在我关闭电路之后支撑六个小时,我们刚刚从大厅里出来的时候,蓄电塔里的电力还没有耗尽。”
“这样一来,昨夜停电的原因,就不是有人在电力厂拉下了电闸。”林彻不管滚蛋在自己脚下怯怯地拉扯自己的衣角,似是在阻拦,又似是在劝诫,他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如果是昨天推掉闸刀,蓄存的电力起码够用到大后天,可是昨晚就停电了,这说明闸刀三天前就被人推掉了……”
“有没有人拉闸没关系的吧,反正一开始你就觉得这个世界上只剩你自己了,现在也就是线索又断了而已,再努力多查查别的事说不定——”滚蛋眼珠飞转,绞尽脑汁地想着安慰的话。
“不,不一样。”林彻颓然打断它,“你不懂。”
Safety disappear cased。
安全消失装配完毕。
林彻突然想到刚刚在邮件详情里看见的这句备注:如果没有拉闸这件事,他还可以自欺欺人地说全人类遭了某种奇怪的天灾,是迫不得已,他也许是唯一的幸存者。
然而,有人在消失之前断了整座城市的电,不论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只是工人的作业习惯,这意味着,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集体失踪,是有担保的“安全消失”,是有计划的“装配完毕”——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城市将会陷入倾颓、坍圮、死寂。他们就像出门旅行一样,不紧不慢,不慌不忙,甚至在走之前还有时间断水断电,关好门窗,带上钥匙,收拾好心情和记忆,然后从容不迫地离开。
人们有尊严有计划地离开,而他,只能是个遗弃者,他被全人类遗弃了。
电厂的电工知情,那么也许所有人都知情,包括他交好的同事、厌弃的上司、称兄道弟的哥们儿、疏远的亲人……
还有,尹臻。
群星闪烁,林彻站在夏夜炽烈的晚风中,仰望苍穹,哑口无言,不知去谁面前控诉,不知去谁怀里痛哭。
就那样僵直着瘦弱的脊背,他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晶莹的星光仿佛就要顺着眼角滑落的刹那,他决然地扭过了头。
“滚蛋,”他回头看着神色怆然的小机器人,隐约有泪痕的脸上带着脆弱的兴高采烈,指着大厅外浩渺的星空,“真好,大约明天我终于不用去上班了。”
滚蛋看着他,人工智能的玻璃眼睛里闪现出那样复杂的光芒,像个真正的人类一样。它直勾勾地盯着林彻,郑重其事地开口:“对啊,还有数不清的豪车,花不完的巨款,这世界的一切,今天起,都属于你一个人了。”
仿佛被一阵冷雨迎头浇透,这个才刚满二十五岁,身高一米八的男人突然毫无预兆地弯下腰去,把自己藏在霓虹广告牌璀璨的光芒下,双手掩面,号啕大哭起来。 人间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