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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生死之交分道扬镳
头号大赌窟开张
张啸林平生第一大嗜好便是赌博,开一爿大赌场是他多年的夙愿,今朝上海滩的新主人杨虎、陈群是张啸林的结拜兄弟,而“三大亨”又晋身党国新贵,张啸林便想趁此机会开一爿大赌台。
张啸林晓得,仅靠他自家力量远远不够,如今杜月笙人气正旺,赌台的主要干将离不开杜门中人,因此,不得不抹下脸,登门拜访杜月笙。
以往张、杜两家往来,从来无需通报,只消问明要找的人在哪个房间即可。如今虽说堵了小门,需要绕一大圈走正门,但无需通报的习惯并不曾改,尤其杜府下人都晓得张大帅的脾气,无论杜月笙是否在家,任哪个都不敢阻拦。
在一楼古董间,杜月笙正在捧着报纸学习认字。杜月笙出身孤儿,自幼没进过学堂,从搬进华格臬路便专门聘请老师说书、讲书,同时学认字、写字。自打南京晋见总司令归来,更是闭门读书不问外间事。
张啸林对此颇不以为然。
“月笙,不是我说你,你以往斗大的字不认得一个,不也照样发财,照样是黄浦滩头顶天立地一大亨么!”
“时局不同了。”
对于时局的不同,杜月笙有自己的看法,杨虎、陈群、王柏龄这些人个个能文能武,与卢永祥、何丰林那些军阀不同,如今上海滩到了革命军手里,自家应该迎头赶上。
因而,当张啸林提出开一爿大赌台的想法后,杜月笙皱着眉头说:
“不晓得上边是个什么政策,万一总司令对烟赌没兴趣,到时候我们不好交代。”
“就凭我们给他卖命,他不高兴又能怎样?何况我们是开在租界!”
“话是这样说,可总归不够稳妥,不如缓一缓……”
“缓个屁!”见杜月笙不赞同,张啸林的火气噌地冒了起来,“我早该晓得,你是事事与我作对,我就不该来自这找没趣!不管你干不干,这个赌台我是开定了!”
张啸林说罢,转身就走,直接去了钧培里黄公馆。
张啸林并不是非要黄老板加入,最起码通过黄老板把杜月笙拉进来。一方面“三大亨”历来三位一体,特别是杜、张不分家,这是面上的朋友都知道的,破了这个例,谁面子上也不好看。
另一方面,他还要借杜月笙的人气。无论如何,今朝杜月笙的人气、势力都在他和黄老板之上。特别是“三大亨”有一爿三鑫公司做土生意,再来一家与三鑫公司相对应的赌台,岂不是两全其美!
黄老板听完张啸林的一番阐述,先问:
“月笙是啥想法?”
“别提他,那是个呆瓜!”张啸林一下子来了火气,“去了一趟南京,还真以为他就是老蒋的红人了,非要等等看老蒋是个啥政策。”
“既然这样,你只管自家做。我是退休的人了,不好再抛头露面,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只管说话。”
张啸林又碰了个软钉子,一出黄公馆大门,气得破口大骂:
“妈特个X!当了个什么鸟少将,都不晓得自家吃几碗干饭了,不信老子自己干不起来!”
张啸林说干就干,他早已看好福煦路181号号一幢巨宅,大约有60余亩地的一个大庭院,前门开在福煦路,后门直抵巨籁达路。前后门都是双扇大铁门,汽车可以直接进出。从前门进入后,首先是一座辟有亭台楼阁、柳岸梅洲的大花园,花园后面是一幢三层楼的英式大洋房,恢宏壮观,大有月殿云堂之概。
他以每月4000两银子的价格,租下这座巨宅,然后设计装修、搭班子。杜月笙不干他自有办法,以往张、杜不分家,两家门人、门生也都不分里外,所以他尽可以不用知会杜月笙,便把杜门中人拉来帮忙。
当然,他也可以背着杜月笙,以他的名义聚集起杜门弟子,在赌台充任要职。只要杜月笙的门人弟子在赌台公干,就不怕没人相信这爿赌台是“三大亨”合开的。
“181号”大赌台的保护人由杜门“小八股党”之一的顾嘉棠负责,配有十名狠角色“抱台脚”;经理由杜公馆帐房钱曾宝担任;赌台“档手”由杜月笙的开山门弟子江肇铭充当。江肇铭的黄浦滩上“摇缸”第一能手,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大赌台共分三层,一层二层为赌场,赌博项目名目繁多,仅轮盘赌台就有八张,环绕着中央大厅的,还设有数不清的大小赌室,麻将挖花、牌九铜旗、沙哈摇缸,中西赌具,一应俱全。赌台里还特地开有秘密赌博间,并为该赌博间辟有秘密通道,专供达官贵人们赌博之用。
三楼是赌客的休息场所,大小房间各具特色,布置得迷宫一般。每个房间都设有烟榻,备有足够的上等鸦片,供瘾君子们免费吸食;对于不抽鸦片烟的赌客,另有高级香烟免费供应;更有名厨日夜掌勺,各种中西大餐,中外名酒,应有尽有,随时供应。
而三楼的另一大特色,是以女色见长。随侍赌客的是清一色的美貌少女,个个训练有素,烧烟挑土,侍奉巾栉,服侍餐饮小憩,莺啼燕语,娇声呖呖。
在张啸林的精心策划下,“181号”大赌台一开业,旋即在上海滩打出了招牌,并以其庞大的规模,富丽堂皇的装潢,贴心的服侍,独特新鲜的规矩,很快发展为闻名全国的“天字号第一大赌窟”。
大赌台开起来,首先以其庞大的赌客队伍而冠同业之首,杜公馆的座上客则成为其主要固定客源;其他各路客人,也有很多是冲着杜月笙的名气而来,为杜月笙捧场。
可是,他们始终没有见到杜月笙本人,不免心生疑窦。黄老板不露面没人觉得奇怪,大家都晓得黄老板历来是在自家打铜旗,从来不下赌场豪赌。杜月笙却是赌台中豪客,自家开这么大场子,不到自然说不过去。
这帮豪门赌客纷纷询问,杜月笙的手下只好借故搪塞,张啸林感到十分尴尬。
顾嘉棠是杜门中与杜月笙最贴己的弟兄,张啸林逼牢顾嘉棠想办法,顾嘉棠说:
“倘使大帅都请不动月笙哥,那旁的人就勿要去了。”
张啸林只好厚着脸皮再次上门。
“月笙,你晓得我张大帅轻易不求人,今朝为兄的求你去大赌台赌一把,最低限度,去转一圈,露个脸,这个要求不高吧?”
见杜月笙不吭声,张啸林再加一句,这句便带上了火药味:
“你也不要太托大了!”
张啸林一次次请不动杜月笙,面对杜月笙的一大帮朋友无法自圆其说,整日里急得直跺脚。可是令张啸林做梦也没想到的是,当金秋十月来临的时候,杜月笙突然陪着一帮南京来的贵客走进了“181号”大赌台。
当时赌台中的杜门中人以及全体赌客看到杜月笙时,无不为之震惊,一个个都停下手中的“活计”,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行人。
张啸林远远地看到杜月笙,愣了一下之后,从心底发出一丝冷笑。因为他晓得,今朝蒋介石下野了,杜月笙跟牢蒋介石不料跟错了人,杜月笙这一宝押错了。
他在心里得意的同时,立刻就想到了大赌台的生意,看来要更上一层楼了!他知道这一晌全场的人不仅在看杜月笙,更想看他张大帅和杜先生的关系!于是,赶紧哈哈大笑着迎上去。
果然,“杜先生到赌台来了”的消息旋即在赌客中传开,无论那天在场的不在场的杜月笙的朋友,都大受鼓舞,纷纷前往捧场,“181”号空前火爆。
杜月笙之所以改变初衷,正如张啸林所猜测,他是决定跟牢蒋介石的,在摸不清蒋高层对烟赌两档态度时,绝不首先扩大烟赌两档生意。然而,1927年8月蒋介石突然下野,南京形势大变,官员们贪污舞弊,纷纷带着大笔款项到上海吃喝嫖赌。许多高层官员到杜公馆拜见杜月笙,更有许多官员邀请杜月笙一道白相。
在这种情况下,杜月笙与南京来的贵客一道走进了“181号”大赌台。
此后,南京来的赌客一天天增多,开始时还躲躲藏藏,后来来的人多了,也就习以为常,堂而皇之,登堂入室了。每逢周末,南京来的官员成群结队,某长某公的喊声此起彼伏,与黄浦滩上那帮赌国元老争奢斗富,一掷万金,一争短长。大门外汽车排成长龙,司机保镖都得另设招待的处所。
张啸林这一宝压中,喜不胜收,整日里笑口常开,乐不可支。“181号”大赌台这一闻名全国的“天字第一号大赌窟”,由于赌客身份之高,赌资之巨,而成为闻名遐迩的“远东第一销金窟”。
归故里拜佛许愿
1928年夏,张啸林投巨资在杭州西湖湖畔购置地皮,建造别墅与饭店。两年后,湖畔别墅与“天然饭店”全部装修竣工,“天然饭店”已万事俱备,就等剪彩开业。
1930年初秋,张啸林携带发妻娄丽琴、二姨太张秀英、儿女亲家陈效岐以及一帮门生弟子,乘火车浩浩荡荡返回杭州。
上海滩青帮大亨张啸林荣归故里,一下子轰动了整个杭州城。当地官员政客、豪门名绅、帮会头子等,纷纷到车站迎接。杭州城的百姓尤其拱宸桥的居民,听说张啸林如今发达了,纷纷涌上街头瞧稀罕。更有些青皮混混,一心想拜到张啸林门下,便直朝火车站涌去,把火车站围了个水泄不通。
午后,张啸林一行人乘坐的火车驶入车站。张啸林刚一下火车,便被杭州城里的达官显贵团团围住。
这些人大多是张啸林在上海发达后结识的朋友。上海法租界出了一个杭州本土的青帮大亨,尤其这个大亨关系四通八达,甚至能通到蒋高层,杭州乃至整个浙江省的官方无不引以为荣。凡需要疏通关系办个事的,尤其到上海公干的,无不到华格臬路拜访张啸林。一来二去,张啸林在杭州城里乃至整个浙江省的朋友便多了起来。
如今衣锦还乡,自然备受欢迎。各路乡绅达官争相邀请张啸林赏光,以为张啸林接风洗尘为荣耀。
无奈张啸林旅途劳顿,且有诸多事情要办,于是发表简短致辞,对大家表示感谢。
“谢谢各位盛情相邀,张某不胜感激。本人在湖滨路上开设的天然饭店已经落成,明日举行开业典礼,欢迎各位朋友光临。”
张啸林说完,便在保镖的护卫下,登上早已停靠在站边的汽车,朝西湖湖畔别墅驶去。
当天晚上,张啸林在湖畔别墅里摆下豪华宴席,盛情招待一位神秘客人。这位神秘客人就是当年为张啸林算命并取名的吴山山人许吾生。
27年过去了,当年算命时26岁的张啸林如今已年过五旬,看上去志得意满。许吾生虽早已年逾花甲,却是仙风道骨,神采奕奕。
宴席上作陪的只有张啸林的亲家陈效岐与管家李弥子,几个人边吃边聊。
许吾生对时局,对一班军政要人大打谶语,听得张啸林几人既不明所以,又兴趣盎然。
晚宴过后,张啸林与许吾生移驾二楼密室,张啸林取出两根金条包好,双手捧着递给许吾生。
“感谢山人当年为我取了一个大富大贵的名字,张某一点心意,请山人笑纳。”
“不敢不敢,是大帅命中注定的大富大贵。”
许吾生接过金条,心中暗暗吃惊。他隐居吴山多年,何曾见过如此贵重的东西,心想张啸林必定还有事相求,这所求之事应该是算官运,毕竟时至今日,张啸林尚不曾真正做官。果然不出所料,张啸林开门见山,直接说:
“山人曾说我有官相,至于官至何许,却不曾明示。我现在确实也做了官,论级别大概不低了,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海陆空军总司令部顾问,却都是有名无实的,没有权利,没有实惠!”
许吾生默默听着,一言不发。
“请山人再给我好好相相面,看看我这后半生官运如何?”
许吾生抬头端详着张啸林,然后说:
“大帅的官运是挂在面上的,与20多年前相同,官运未变。”
“那么,最高是个什么官职呢?”
“最低限度,不低于省部级高官,譬如省长……”
“好极!好极!”张啸林拍手大笑,“这个官运大约在什么时候会到?”
“数年之内。”
“数年?”张啸林一头雾水,“我都53岁了,难不成要等到白了头?”
“天机不可泄露。”许吾生双目微闭,摇摇头说,”
张啸林突然觉得许吾生的神态有些怪异,转念一想,莫不是泄露了果真就不灵验了?于是不再追问。
第二天“天然饭店”揭幕剪彩,张啸林与李弥子等人早早来到饭店。饭店坐落在西湖边的湖滨路上,与坐落在湖畔的别墅相距不远。站在饭店三楼的露台上,低头但见一湖碧水,潋滟旖旎。抬头远眺,平湖秋月,湖心亭台,尽收眼底。
为了将开业典礼搞得轰轰烈烈,在张啸林回归故里之前,已将拨到杜公馆的笔杆子翁左青喊回,由翁左青带着几名张氏门人遄返杭州大造声势,印发请柬,邀请嘉宾,并广泛联络达官贵人、乡绅商贾前往捧场;同时张贴布告,宣称开业之日,凡到饭店门口签名者,均可领到一块印花手帕。其中有一部分手帕上印有“奖”字,凡抽到带有“赏”字手帕的,当场可得2块大洋。
这一招果然产生轰动效应,上午8点不到,杭州市民便争先恐后前往“天然饭店”签名,并有许多人领到大洋,湖滨路上一时挤得水泄不通。
上午9时,在鼓乐声中,揭幕典礼正式开始。张啸林陪同浙江省及杭州地方头面人物,从一楼贵宾室鱼贯而出,由浙江CC派核心人物之一、后来升任教育厅长的许绍棣为饭店揭幕。而饭店招牌上的四个大字:天然饭店,则是由国民政府高级官员朱家骅亲笔所题。
而为“天然饭店”特赐墨宝的另一人,则是被孙中山称为“革命圣人”,被蒋介石称为“革命导师”的国民党元老张静江。在接到张啸林题写对联的请求时,张静江正在上海的寓所里吟诵唐诗,吟诵之间,忽有所悟,马上命女佣铺纸磨墨,提笔写下对联:
进入店内,好吃好乐好酣眠;
上得楼去,看山看水看娇娘。
横屏:天然成趣。
张啸林收到这副对联后,如获至宝,马上命人书字雕刻,将雕刻好的对联挂在饭店门口的两根大红柱子上。
由于“天然饭店”的开业典礼声势浩大,场面壮观,前往捧场的达官贵人、富商巨贾颇多,而张啸林衣锦还乡本身也给饭店做足广告,加上普通民众签字领银洋的措施,“天然饭店”一经开业,即告火爆。
尤其饭店本身硬件设施以及菜色等均在杭州城内数一数二,“天然饭店”开业不久,即成为杭州最豪华、生意最好的饭店之一。
饭店开业后,张啸林又带着夫人、姨太及一帮随从前往灵隐寺进香,并慷慨捐赠一千两纹银,为灵隐寺大雄宝殿的释迦牟尼铜像贴金。
张啸林一向善于敛财、守财,甚至对门人下人的月规钱以及日常开支用度都有计较,如此慷慨布施,连与他一起生活多年的娄丽琴都颇感意外。
事实上,张啸林此举另有原因,他今日其实为许愿而来。跪在大雄宝殿,张啸林祈求高踞莲花座之上的佛祖释迦牟尼,保佑他早日得官,并许诺当即为释迦牟尼铜像贴金,愿望达成后将为大雄宝殿修葺一新。
对于张啸林的善举,全寺上下非常感激。张啸林临走时,灵隐寺方丈恳请张啸林留墨题字,以资纪念。张啸林毕竟读过几年私塾,虽文化不高,却写得一手好字。于是,接过笔墨,挥毫疾书,写下了白居易《灵隐寺》中的两句:
遥想吾师行道处,
天香桂子落纷纷。
钱塘 张寅 书
方丈站立在一旁看着,完全没想到这个以打打杀杀著称于世的流氓大亨,竟写得如此漂亮的一手好字,不由得啧啧称赞。
杭州人见识了张啸林的“天然饭店”开业盛典,如今又闻听张啸林在灵隐寺一掷千金,而20多年前张啸林不过是拱宸桥的一个流氓混混,一时间,张啸林成为杭州人茶前饭后的谈资,他的“发迹”被知道内情的杭州人添油加醋,加以渲染,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张啸林本来颇具传奇色彩的故事,被吹嘘得玄妙至极,张啸林本人更是被吹捧得神乎其神。
如此一来,杭嘉湖一带的帮会人物、地痞流氓纷纷托门子找关系,投到张啸林门下。
在杭州地区,青帮比洪门发展早,势力大,杭州的水陆码头几乎全部被青帮势力所霸占。而杭州青帮大多是流氓、小偷、鸡鸣狗盗之类,他们常年干着走私、赌博、开设妓院、贩卖人口的勾当,这些人投靠到张啸林门下,有了青帮大亨做靠山,越发胆大妄为,无恶不作。
而张啸林一边开香堂广收门徒,一边通过这些弟子,以强买强卖的方式大量购置良田,然后将这些良田交给徒弟打理。
杭州之行,张啸林不仅顺利达成置办产业、扩大生意的目的,同时扩充了他在浙江的帮会势力,尤以其浩大声势搭足了台面,赚足了人气,令张啸林愈发觉得不可一世。
谁断了老子财路
30年代初,张啸林的衣锦还乡,杜月笙的杜氏开祠盛典,黄金荣的黄家花园落成典礼,被认为是“三大亨”功成名就之后,光宗耀祖、光耀门庭之举。
然而,张啸林衣锦还乡不久,“181号”大赌台的生意开始每况愈下,之后又发生了一件触霉头的大事,以致张门第一大财源——“181号”大赌台被迫关门。
事发于法国领事馆人事变动。1931年下半年,驻沪总领事范尔迪由于身体不适,向法国外交部请了两个月病假,回法国巴黎检查治疗;与此同时,法捕房总巡捕费沃里也将调回巴黎。
得知这个消息后,张啸林认为“发财”的机会来了。他的这个“发财”,实际是“截留”一笔开支,等于多了一笔利润。
当时,总领事范尔迪每月从“三大亨”手里收30万元“私人津贴”。这30万分为明暗两笔。暗里一笔是18万,归范尔迪个人所有。但他私下对“三大亨”说过,这笔巨款并非他一人独吞,他在法国的上司需要打点或分润。
明里一笔是12万,由费沃里分配,总领事馆、公董局、会审公廨,巡捕房等所有法国人,人人有份,只是数额大有悬殊,这主要是根据每个人的职务和工作性质决定的。凡是从事与烟赌相关工作的,所得数额相对就多。
如刑事部捏第二号卡的西捕分管烟赌,在这个位子上的萨利,不仅每个月要从12万里分得一笔公开津贴,还从“三大亨”手里吃一笔2万大洋的俸禄。这2万是暗盘中的暗盘。萨利在上海多年,赚得洋钿着实可观。
张啸林的“发财”想法是,范尔迪一走,可以省去每月暗里给他的18万大洋。由于市面越来越不灵光,燕子窝里香两筒的价钱,已经跌到了小洋一角。赌生意除去“181号”大赌台,巡捕房规定下一注不许超过100块钱,市面差到这个地步,各处赚到的铜钿,几乎都给法国佬拿走了。范尔迪一走两个月,可省下36万,正好用来调头寸。
张啸林算盘子打得十分精确,却不曾想过,范尔迪走了,自会有人接替他的工作,省下了这笔开销,法国人那里怎会摆得平!
节省36万,这个想法让张啸林十分激动,他喊上隔壁杜月笙,一道去钧培里面见黄金荣。
张啸林讲完自己的想法,黄老板和杜月笙面面相觑。若论吝啬贪财,黄老板比之张啸林尤甚,但黄老板有自家的原则。他与法国人打了大半生交道,凡事宁可自家吃亏,也不愿从法国人嘴里省财香。因此他一开口便提出反对:
“这笔铜钿不能省。”
“为啥?法国人分的这笔财香数额是忒大了,前些年生意红火,赤佬们多分些也没啥,如今生意差了,总不能把辛辛苦苦赚来的铜钿都给了他们,让自家弟兄饿肚皮!”
“省了这笔铜钿自然是好事,就怕摆不平。”黄老板又补充一句。
“有啥摆不平的?”张啸林又顶回一句,“反正代理总领事是临时的,不省白不省。”
见张啸林话里带着火药味,黄金荣不再说话。黄老板自家开着多家戏院、浴室,犯不上非要做这个烟赌生意,干脆随他怎样折腾去吧。
杜月笙原本持反对意见,但见黄老板败下阵来,自知不是对手,索性保持沉默了。
张啸林见两人都不再说什么,高兴得双手一拍,大声说:
“既然你们都不反对,那就这样定了!”
很快,接替范尔迪的新领事甘格林走马上任。甘格林早在来中国之前,已把驻沪总领事这个肥差的门道摸得清清楚楚,“三大亨”每个月奉送的“私人津贴”是多少,明里暗里的红包怎么分配,领事馆以及巡捕房给租界烟赌提供哪些服务等,他都装在了肚皮里。
但出乎意料的是,正当他张开荷包等着白花花的银子装进来的时候,这笔钱却意外消失了,“三大亨”像没事人一样,只交了明里的12万,然后便没了下文。
“欺人太甚!”
甘格林大为光火,他晓得“三大亨”欺负他是代理总领事,又是初来乍到,本想禁烟禁赌加以报复,但也是因为这个“代理”二字,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他怕自己闹不好坏了范尔迪的财源,两月之后范尔迪归来不好交代,只好忍气吞声。
然而,再一次令甘格林出乎意料的是,范尔迪此次返法就医,竟然病情恶化,不治身亡。法国政府一个电令,甘格林就从代理总领事转为总领事。这下,甘格林有了报复“三大亨”的资格。他报复的方法很绝,开法租界数十年未有之先例,全面禁烟禁赌!
张啸林正为节省了36万自鸣得意,突然听说甘格林由代理转为了正式总领事,不由得矍然一惊。尚未来得及考虑对策,巡捕房的中西巡捕便已倾巢出动,浩浩荡荡开进了“一八一号”大赌台。
捏第二号卡的萨利毕竟从“三大亨”这里分润不少,行起事来倒还是蛮有情分。
“大帅,兄弟也是奉命行事,你还是自家关门打烊吧,免得这些人动起手来伤了和气。”
张啸林这一刻肠子都悔青了,只好下令关门。
杜月笙闻讯,立刻赶紧通知手下,将三鑫公司等所有烟馆、赌台全部打烊关门,免得巡捕上门丢面子。
三天后,法租界大小赌场、烟膏行、燕子窝全部关门停业,往日熙熙攘攘的市面一下子变得消停下来。
张啸林慌了手脚,和洋人打交道他一窍不通,要说摆平洋人,只有找杜月笙。可又怕杜月笙不肯答应,只好硬着头皮去找黄老板,黄老板的话杜月笙是从来不敢忤逆的。
多少年来“三大亨”同甘共苦,患难与共,尽管如今已呈分道扬镳之势,但在外间,毕竟知内情者无几。张大帅坍台,黄老板与杜先生照样丢面子,这个面子黄、杜二人比张啸林更在意,何况还有那许多亲朋好友、徒子徒孙端的是烟赌两档的饭碗,真要就此关张,这桩事体一时难以摆平。
所以不等张啸林说话,杜月笙已经开始疏通甘格林的关系。岂料甘格林不买账,开口就要50万,少一文都休想开禁。
“就怕所有盈润加在一起都凑不够50万!”张啸林气得哇哇大叫,“妈特个X的,甘格林这赤佬分明是狮子大开口!”
实际上,当时每个月所有盈润加在一起只有30万。交了这30万,“三大亨”自家已经没了收入,但起码保住了手下人的饭碗,这也是“三大亨”的底线。但疏通来疏通去,甘格林最终把价格卡在40万,再也不肯退让。“三大亨”岂能做赔本买卖?此事就此陷入僵局。
就在张啸林束手无策时,杜月笙终于找到了解决此事的办法,然而,这一办法却让张啸林的“181号”大赌台彻底走到了尽头。
1932年元月,吴铁城宣誓就任上海市长兼淞沪警备司令。吴铁城与杜月笙私交甚好,当他得知甘格林狮子大开口的事后,便告知杜月笙,国民政府的全面禁毒,名曰“寓禁于征”,就是把征收鸦片特税作为重要财源。
杜月笙立刻明白了吴铁城的意思,那便是将法租界的土行、烟馆统统迁往华界。如此一来,法租界烟土一档的朋友生意照样有得做,铜钿照样大赚特赚,而原先奉献给洋人的“红包”、“俸禄”变成了政府的法定税目,特别是巨额投资从法界移到华界后,必然会带动华界的繁荣发展。
于是,杜月笙立刻着手,秘密组织土商迁往华界。考虑到张啸林必然反对此事,杜月笙和黄老板商议后,决定先不将此事告诉张啸林,以免节外生枝。
几天功夫,法租界满世界的烟馆、土膏店全然不见了。张啸林这才大梦初醒,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土档全部搬家,留下一档赌生意使张啸林孤掌难鸣,即使甘格林把那笔“津贴”降回原数目30万,但凭一爿赌台也是难以支撑的。
“好你个杜月笙,这么大一桩事体,竟然连招呼都不给我打一个!”
张啸林气得直跳脚,却又毫无办法。
赌台歇业,房租却不得不付。一个月4000两纹银,加上一时遣散不了的员工,指望“181号”吃饭的门生弟子,这里要钱,那里讨债,急得张啸林撞墙,仍然掉不开头寸。
博士儿子谋官难
焦头烂额、走投无路,这是“181号”大赌台被迫关门时,张啸林的惨状。此时的张啸林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到处乱撞,却又不晓得下一步撞到哪里。
就这这个时候,有天晚上,一位来自远方的神秘客人走进了张公馆。
在张啸林的大办公间里,这位客人交给张啸林一封信。
打开信笺,一看落款是张宗昌,张啸林顿时喜上眉梢。看过信后,张啸林更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来张宗昌准备东山再起,特地在日本侵略军占领的辽东半岛大连市,举行北洋军阀集会,此次派员前来,便是邀请张啸林前往参加盛会。
正所谓柳暗花明又一村,张宗昌此举,给张啸林带来了新的希望。联想到冥冥中那个官运,心情大为振奋。
张啸林原想把这桩天大的喜讯告诉隔壁头的杜月笙,毕竟“杜先生”的牌号比他“张大帅”要叫得响。倘若杜月笙能与他同行,本身就为这次盛会大震了声威。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张大帅毛躁性子遇到这种事体倒也能静下心来斟酌,杜月笙虽惯于拜四方,对各路权贵皆不得罪,但今朝像是跟牢了蒋介石,闹不好会反过来拖住他的后腿。
于是,张啸林带着他的一帮兄弟:翁左青、陈效岐、杨顺铨和唱大花脸的”霸王”金少山等人,悄悄离开了上海,然后经南京、天津,前往大连。
然而,张啸林刚到南京,便有南京的朋友出面拦截。
原来他前脚走,杜月笙后脚就得到了消息。“181号”赌台经理钱曾宝原是杜公馆的账房,是他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杜月笙。杜月笙听后大为震惊,急得连连顿足,立刻吩咐万墨林派人火速追赶,并且写信打电报,请各地朋友设法阻拦,免得再让他这位毛焦火躁的老把兄失身变节,陷于泥淖。
对杜月笙此举,张啸林尤为愤怒,对前来劝阻的人大发雷霆:
“你回去转告月笙,从今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早就该来个井水不犯河水,好在今朝也不为晚,你告诉他,从今后我们一刀两断!”
到了天津,仍有杜月笙通知的朋友出面拦截,张啸林愤怒之中少不得又是对杜月笙的一通指责,少不得又是发誓从此一刀两断。
发过誓后,一行人来到大连,但张宗昌举行的“北洋军阀集会”,却怎么也让他兴奋不起来,怎么看都是一帮沙场败将、过气军阀聚到一起凭吊过去,远没有与国民党军队抗争的实力,张啸林依靠张宗昌做官的希望再度破灭。
回到上海不久,张啸林忽然收到儿子张法尧从法国寄回的家书。张法尧在信中说,他已经读完了法学博士,即将携妻荣归故里,令张啸林深感意外,而又喜出望外。
张法尧自幼娇生惯养,厌恶读书,上学经常旷课,令张啸林伤透了脑筋。搬到华格臬路那年,张法尧17岁。在杜月笙的劝说下,张啸林将张法尧送上大邮轮,远赴巴黎留学。
不曾想,张法尧花钱大手惯了,一旦没有管束,手里有多少钱都不够花,往往钱一到便信手挥霍,没几日便花个精光。一封封电报打回来,都是要钱!要钱!要钱!
当时张法尧在巴黎购买的豪华轿车,比中国派驻法国公使的座驾都高档。顾维钧博士任法国公使期间,曾多次向张法尧借用豪华轿车。后来张啸林辗转听到这些,简直要气个半死。
张法尧无休止的要钱,气得张啸林每每跳脚大骂。为了对儿子有个约束,张啸林和陈效岐商量后,将儿媳陈月华也送到了巴黎。
哪曾想,儿媳这一去,张法尧更有了要钱的理由。陈月华不懂法文,首先要请个家庭教师教法语;两个人在巴黎建立小家庭,需要租房购置各种生活用品,这又是一笔很可观的开支;接着是每个月大笔的生活费开支……
要钱的电报信函雪片般飞来,张啸林肺都气炸了。
“妈特个X!”张啸林暴跳如雷,“我只当没养这个儿子,以后一只角子都不给!”
张啸林说到做到,以后无论张法尧发来多少电函,他都置之不理了。
陈效岐一看,总不能让自家女儿跟着受饥荒,悄悄来到一墙之隔的杜公馆,将这个情况告诉了杜月笙。杜月笙倒不担心张法尧小两口会饿着,他担心张法尧的学业,一旦中断将前功尽弃。于是,杜月笙吩咐自家账房,每月按时给张法尧夫妇汇出学习费用与生活费用。这之后,张法尧的催款信便直接寄到了杜公馆。
几年下来,杜月笙前后一共给张法尧汇了40多万法郎。
而张啸林断了儿子的“月供”,父子间也断了书信往来,张啸林也将这个不肖子抛到了脑后。今朝收到儿子这封信,想不到这个不肖子竟然学出了名堂,张啸林高兴得哈哈大笑。联想到这些年杜月笙对张法尧夫妇的接济,张啸林忘记了前不久“一刀两断”的誓言,欢欢喜喜地跑到杜公馆报喜……
1933年秋,张法尧夫妇乘坐豪华邮轮从法国归来。张啸林和杜月笙乘坐小火轮,前往吴淞口外迎接。
小两口不愧是留洋归来,张口闭口都是洋文。华格臬路张公馆出了一名留洋博士,张啸林一时风光无限。
张啸林以为,凭借那张法学博士文凭,儿子一定能做大官。想到杜月笙一向跟牢蒋介石,与蒋介石身边的人尤其孔祥熙、宋子文走得很近,倘若杜月笙出面,随便请哪个给传个话,请蒋介石给张法尧安排个官,蒋介石应该不会驳回这一干人的面子。
于是,张啸林再次来到杜公馆。
“月笙,法尧是留法的法学博士,你说安排个啥营生好?”
“这个事我想过了,凭我和许世英委员长的交情,请他把法尧推荐给蒋主席,请蒋主席给安排个职务应该不生问题。”
“好,好,当然好!”杜月笙的话正合张啸林的心意。
许世英是民国政府赈济委员会委员长,与杜月笙交情匪浅。在许世英的大力推荐下,蒋介石最终点头,同意破格接见张法尧。
张啸林得到召见通知后,立刻与张法尧一道,连夜乘火车赶往南京,入住金陵旅社等候。
岂料,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天里,张啸林父子寝食难安,时时刻刻盼着召见通知的到达,一步不敢离开旅社。到了第四天,总算等来了召见通知,父子俩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啸林原本以为,自己当年为蒋介石“清党”卖力,蒋介石会顺便召见一下自己。不曾想,蒋介石连张啸林的名字都没有提,连一个见面的机会都不曾给他,让张啸林心里很不是滋味。
下午两点,张法尧穿戴整齐,跟随前来“传旨”的总统府工作人员,来到蒋介石的办公处。由于心情紧张,张法尧连礼貌性的打招呼都变得结结巴巴。
蒋介石打量一下张法尧,西装革履,一表人才。应该说,蒋介石对张法尧的第一印象是不错的。
“法学博士,谈谈你对当下时局的看法。”
“唔……我,我想,共产党的问题是迫切需要解决的。”张法尧脑子里一片空白,见蒋介石示意他讲下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委、委员长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方针,是十分英明的。可、可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安内。”
“哦,说下去。”看来蒋介石颇感兴趣。
“我,我认为应当让他们合法化,让他们公开活动,我们应该学习西方的民主,这样,共产党就不会对政府造成什么威胁。反、反而用枪杆子打,共产党会越打越多……比如法国,也有共产党……”
“好,我们谈点别的。”蒋介石打断张法尧的话,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见蒋介石不满意,张法尧更加紧张,对蒋介石接下来提出的几个问题竟然张口结舌,有时甚至一句都回答不上来。
蒋介石见状,很快结束了接见。
张啸林一个人等在旅社里,原以为这场接见至少要一两个时辰,却不曾想,半个时辰不到,张法尧忽然回来了。一看张法尧沮丧的脸,张啸林便晓得事情进展不顺利。
“怎么样,有希望吗?”
“他不赞同我的观点。”
“那你为啥不拣他爱听的说?”张啸林有些发急,嗓门不由得高起来。
“我哪晓得他爱听啥?”张法尧也不甘示弱,嗓门并不亚于其父。
“不要紧,我们等等看。”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在儿子面前,张啸林的口气软下来,“或许蒋主席会看许委员长的面子,再说,我也曾参加清党有功,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应该不生问题。”
回到上海后,父子俩一等就是两个月,蒋介石那边却迟迟没有下文。张啸林等不下去了,又踱到隔壁头去找杜月笙,希望杜月笙通过孔祥熙、宋子文等人,为张法尧说点好话。
杜月笙虽然答应了,但事后一打听,得知张法尧在南京的表现,一方面与蒋介石话不投机;另一方面,他的才学未得到蒋介石认可,因此蒋介石并无任用张法尧的打算。在这种情况下,杜月笙放弃了找人说情的打算。
张啸林见杜月笙迟迟没有结果,认为杜月笙口是心非,大骂杜月笙不讲义气。
杜月笙虽然没有继续为张法尧找关系,但凭借他自家已跻身金融工商界,在自家的机构里给张法尧安排了十几个要职,无奈张法尧根本看不起这些职位,始终没有到任何一家上过班。
张法尧呆在家里,整天无所事事。张啸林见他一副不成器的样子,不免又烦躁起来,动辄破口大骂。张法尧不得已,只好又去杜公馆。
“杜家叔叔,你晓得我是法学博士,先前那些金融工商的事由我做不来。”
“你想做什么?”杜月笙耐着性子问。
“我想办个律师事务所。”
“好,我帮你注册。”
杜月笙喊来翁左青,从账房拨出开办经费,由翁左青出面给张法尧注册了律师事务所。
律师事务所办成之后,张法尧就当起了甩手掌柜,招揽了不少有才学的“帮办”,大小案子一律由“帮办”代办,他自己从不出庭,整天躲在大烟间里,和太太一起吸食鸦片。
抗日战争爆发后,张啸林下水做了汉奸,被保镖一枪打死,张法尧夫妇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烟榻上,每日里吞云吐雾。
早些年张啸林和杜月笙开过一爿“临记香蜡店”,这爿小店就成了张法尧夫妇黑白二粮的来源。抗战胜利后,小店被封闭,张法尧就把华格臬路的房子卖掉,和太太搬进了亭子间。维特几年后,鸦片烟换成了海洛英、白面。再后来,张法尧那个大烟鬼的尸体出现在弄堂里。
张法尧的四个孩子,两儿两女,都先后进入天主教堂,做了修士、修女。 上海滩三大教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