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说不尽的南北朝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 49 |

　　周师入晋阳

　　从尔朱荣时代以来，晋阳便是六镇鲜卑世代居住的大本营。对于北齐的许多将校来说，他们生于此处，长于此间，城内住着他们的妻儿老小，城外不远处的山原间埋藏着他们先人的骨骸。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对朝廷不满，对皇帝痛恨，但是当敌人侵入他们的家乡，战火危及他们祖先的坟茔时，他们仍然有足够的斗志和决心与敌人殊死一搏。

　　既然胆小的皇帝已经抛弃了我们，那我们就再立一个勇于担当的新君！

　　就在高纬逃走的第二天，留在晋阳的将卒们集体向安德王高延宗表示：“王若不作天子，诸人实不能为王出死力。”

　　高延宗乃是高澄第五子。高澄死后，他便被高洋抚养，甚受宠爱。据说他少时轻狂任性，高洋问他你想当什么王，他回答说：“欲作冲天王！”后来因为杨愔说：“天下无此郡名，愿使安于德。”高洋才封他为安德王。在定州刺史任上，年轻的高延宗亦骄纵恣肆，多行不法。他曾经在楼上大便，而命人在下边张大嘴巴承接。还曾经把猪食和人粪混在一起让左右吃，不愿吃的人就狠狠鞭打。又曾经“以囚试刀，验其利钝”。高演、高湛在位时都因此惩罚过他。直到后来年纪渐长，玩心渐消，他才变得正经起来。当年兰陵王邙山大捷，兄弟们都佩服得不行，高延宗却说他算不上大丈夫，要是自己，一定乘胜深入，直杀到关中去！平阳之战，高延宗率领右军，作战相当英勇，后来三军败退，也只有他所部独全。而且自从高纬想逃，他也一直是持反对态度的主战派，所以在军中颇得人心。

　　这次见众人半是恳求、半是胁迫地要求自己登上天子之位，高延宗虽然颇感为难，却也知道这是眼前能够凝聚人心、协力抗敌的唯一方法，于是便答应了这一提议，在当日宣布称帝改元，以老臣唐邕为宰相，莫多娄敬显、段畅、韩骨胡等人为将帅。城中士庶得知有新君产生，不召而至者前后相属。

　　高延宗随即籍没内参阉宦的财产，遍发官署府藏和后宫美女分赐将士，又亲自巡视士卒，一一执手称名，表情沉痛，言辞慷慨，为最后的保卫战努力进行动员。一时间人人感奋效死，就连妇女和小孩也拿着砖头石块爬上屋顶，撸起袖子准备抗击入城的周军。

　　消息传到邺城，高纬对身边的近臣说道：“我宁使周人得并州，也不欲安德得之。”

　　十六日，周军正式对晋阳实施包围，“望之如黑云四合”。

　　这时，城中守军尚有四万有余。高延宗知道一旦被周军完成合围，在眼前不可能再有外援的情况下，基本上就意味着死路一条。因此，他立刻布置诸将出城迎战，命莫多娄敬显、韩骨胡拒城南，和阿干子、段畅拒城东，自己则亲赴城北，抵挡周军的大将齐王宇文宪。

　　自从攻下平阳后，周军这一路势如破竹，沿途的镇戍关隘不是望风奔溃便是弃甲迎降，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因此包括周武帝宇文邕在内，不免都生出了几许轻敌之心。尤其是得知齐主高纬弃城而逃后，他们更是普遍认为大势已定，胜负已经失去了悬念。虽然此刻晋阳守军在新的领袖的率领下出城迎战，但在周军将帅看来，这不过是落入网罟中的禽兽出于恐惧的垂死挣扎而已。

　　然而毒虺断首，犹能噬人。即便毒蛇的脑袋被砍掉，短时间内，它仍然能够条件反射一般发动攻击，用口中的毒液夺人性命。更何况眼前的晋阳尚有四万哀兵，又占据主场地利，远非断首的毒蛇可比！

　　战斗开始后，平素因为身躯肥壮而屡受耻笑的高延宗手舞大矟驰骋于行阵之中，劲捷若飞，所向无前。尚书令史沮山亦肥大多力，捉长刀步从，杀伤甚众。武卫将军兰芙蓉、綦连延长二人当场阵亡，战况一度相当惨烈。

　　由于负责防守城东的段畅、和阿干子二将率一千骑兵于阵前投降，东门很快成了周军重点攻击的目标。到了黄昏时分，东门终于失守，周军如潮水般涌入城来，并开始四处放火焚烧城中的佛寺屋宇，烈焰直冲天际。周武帝以为胜局已定，也在一千多骑兵的护卫下杀进城来。然而因为周军对城内的情况并不熟悉，他们随后遭到了城中军民依托有利地势的顽强阻击，特别是天黑以后，高延宗和莫多娄敬显各率所部从城外绕到东门，在入城周军的身后杀了过来。这一下周军腹背受敌，阵脚大乱，黑夜之中彼此互相蹂践，整个战局很快逆转过来。溃败的周兵想要夺门而出，在东门口挤成一团，死尸在门下越堆越高，以致齐军想关门都关不上。城里的齐兵又在后追击，不多时便斫杀三千多人。

　　混乱之中，周武帝身边的护卫死伤略尽，门前则尸堆如山，堵住了去路，眼看齐兵越来越近，一时间大为窘急。幸而承御上士张寿手牵马头在前开路，降将贺拔伏恩拂鞭在后催逼，周武帝才乘马踉踉跄跄地踏过尸山出了城，半道还险些被齐人的兵刃击中。最后在夜色的掩护下，靠着降将的导引，周武帝终于逃离战场，与宇文宪、宇文忻等尚在城外的部队顺利会合。

　　这时已经是后半夜四更时分，包括周武帝在内，众人从白天起到现在都没吃饭，个个饥疲交加，又打了一场先胜后败的窝囊仗，不免颇为沮丧，于是就有不少将领劝周武帝暂且退兵。而周武帝刚在城中经历了惊魂一刻，也有些后怕，不禁动了暂退的念头。但宇文宪、王谊都表示反对，宇文忻更是勃然大怒，进言道：“自陛下克晋州、破高纬，乘胜逐北，以至于此。致令伪主奔逃，关东响振，自古行兵用师，未有若斯之盛也！昨日破城之后，将士们只不过因轻敌小有不利，这又何足挂齿？大丈夫当死中求生，败中取胜，更何况如今胜如破竹，其势已成，怎么能就此弃之而去？”

　　宇文忻这番话说得刚才提议退兵的人露出了愧色。刚刚投降过来的段畅也盛言城内空虚，不可中途放弃。周武帝遂点头称是，振作精神，决定整军复战。在一阵阵号角声中，城外四散的周兵陆续聚拢过来，不久军势便重又振作起来。

　　晋阳城里的情况却恰恰相反。

　　齐军将士们压根没想到本方居然能在绝对劣势的情况下逆转战局，取得胜利，战斗甫一结束，他们便如同死者得活一般借着战胜的喜悦开始宣泄多日来积攒的紧张情绪和巨大压力，一时间人人激动亢奋，陷入了一种近乎迷乱的狂欢之中。并且有士兵声称周武帝已经死在了乱军里面，高延宗便派人在尸堆里寻找衣甲华贵的长髯者。虽然没能找到，但因天黑不便，许多人仍相信本方已经取得了杀死敌方君主的决定性战果。再加上将士们的家口大多在城内，这时很多人都跑去跟老婆孩子庆贺，剩下的人则聚集在酒坊里豪饮吃喝，不等天亮便醉倒了一片，高延宗传令整军也无人理会。

　　黎明时分，周武帝指挥重新集结的军队再次发起了进攻。守军猝不及防，再也没能像昨天那样组织起顽强抵抗，东门、南门相继失守。高延宗率领部下竭力抵御不成，出奔城北，最后在一户人家里被追兵擒获。除了莫多娄敬显逃奔邺城之外，其余唐邕等大小官僚全部投降。

　　当高延宗被士兵押到面前，周武帝下马亲执其手，对这个颇有胆略的对手表示了尊敬。高延宗道：“我已是死人，何敢劳动至尊！”周武帝则展示了战胜者应有的风度，回答说：“两国天子，有何仇怨？不过是为百姓而来罢了！朕终不会害你，不必害怕。”

　　这时是上午八点钟左右，正是平常开早饭的时间。饿了一天一夜的周军将士，终于可以放下心来大吃一顿了。 说不尽的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