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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的皇帝
十一月二十二日,周武帝回到长安仅仅四天,便以齐人攻围晋州为由再次命将出师。临行前,他还放走了大批从晋州俘获的降卒,让他们回去报信,一来可以在心理上震慑敌人,二来也能坚定守军的信心。
实际上,前日撤军之时,周军的主力部队并没有全部撤回长安,而是大部分划归齐王宇文宪统领,留在了河东。因此周武帝于二十七日渡过黄河后,很快与诸军会合,再次向平阳开来,总兵力为八万余人。
而这时的齐军已经在平阳城下消耗了将近一月,虽然还不曾伤及元气,但大多数将士已经被久攻不下的战事折腾得既焦躁又疲惫,内心深处很可能还对皇帝和冯淑妃的荒唐胡闹充满了鄙夷和不满。听说周军大部队即将杀到,高纬自己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他问高阿那肱说:“我们现在是应该继续作战呢,还是不战为好?”
高阿那肱道:“我方人马虽多,但堪战者不过十万,受伤得病的和做饭的伙夫又占了三分之一。当年神武皇帝攻围玉壁,援军一来,便即退军。今日之将士难道还能比神武皇帝时还强么?不如撤围勿战,守高梁桥足矣。”
高阿那肱虽是恩幸,但毕竟是军官出身,对战局的这一判断还是比较准确的。他认定齐军不是周师的对手,因此主张据险自守,不愿与北周发生正面对抗。
然而,一旁的胡将安吐根却相当狂妄,高声说道:“贼寇不过就是那么一把子而已,马上剌取就能扔到汾河里,有什么不能打的?”
高纬听了,一时犹豫未决。他身边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阉宦见了,都怂恿他说:“彼亦天子,我亦天子,彼尚能悬军远来,我凭什么就要守堑示弱?”
高纬心想可不是嘛!如果一仗不打,就此撤军,岂不让我在美人面前脸上无光?于是就派宦官谴责高阿那肱道:“你是贪恋富贵,所以才如此爱惜性命吧!”还下令填平堑壕,向南进军。
这条堑壕是之前围困平阳城时,齐军担心遭到北周援军的突然袭击而主动挖掘的,从乔山脚下一直延伸到汾水岸边,构成了一道东西向的屏障。所以当十二月初六日周武帝率大军杀到之后,一时只能隔堑与齐军对阵,横向列营二十余里。营寨扎下之后,周武帝便乘马带着数人往来巡视,每到一处营地就亲呼主将名姓,温语慰劳。将士们都感奋自励,摩拳擦掌,战意盎然。
本来周武帝还发愁有堑壕阻隔,难以向齐军发动进攻,谁知不久后齐军竟开始推土填堑,看样子想主动寻求决战。周武帝心下大喜,便命宇文宪率斥候前去侦查敌情。事后,宇文宪回报说:“敌人很容易对付!臣请先破贼,然后再吃晚饭!”周武帝喜道:“若果真如你所言,朕无忧矣!”有官员劝周武帝提前换乘快马,因为毕竟兵凶战危,身为天子,要尽量避免以身犯险。但周武帝却拒绝了这一好意,以示自己将与三军将士同进退。
到了下午四五点钟前后,隆冬的白日已经开始西垂,在雪泥纷杂的汾河谷地上,填平了堑壕的北齐军终于开始列阵南进。周武帝也指挥诸军前行迎击。
双方战阵始交,北齐军的左军小有不利,稍稍退却,在后方观战的冯淑妃便大惊小怪地叫道:“军败矣!”穆提婆也赶忙劝高纬说:“官家快走,官家快走!”高纬见状也就慌了手脚,带着冯小怜等人便上马北逃,要直奔高梁桥。将军奚长乐劝阻道:“半进半退,是战斗时的常见场景。现在我军兵众全整,未有亏伤,陛下猝然舍此,又要去往何处?须知御马一动,人情骇乱,不可复振。愿陛下速还,以安军心!”武卫将军张常山自后赶至,也说:“我军刚刚重新集结,甚是整顿,围城之兵亦安然不动,陛下此时宜回。若不信臣言,请派内参前往探看。”
高纬觉得二人之言有理,刚想下令返回,穆提婆在旁拉了拉他的胳膊肘,低声说道:“这些话哪里可信?”言下之意,似乎是怀疑二将有不忠之心。高纬心下暗惊,再也不敢耽搁,带着冯淑妃便纵马绝尘而去。
齐军将士见皇帝逃走,顿时军心大乱,面对周军如狼似虎的攻击,很快便全线溃败。死者一万余人,沿路数百里间,军资器械委弃山积。
高纬一行逃至洪洞(今山西洪洞东南),刚停下来歇口气,冯小怜便掏出粉镜,整理鬓发,对镜补妆。可是还没等她捯饬完毕,后方便又传来人喊马嘶之声,众人都道是追兵杀至,只好再次落荒而逃。直到初九日逃回到晋阳,高纬才算惊魂稍定,但当他听说周武帝亲自统军来追,兵锋已至汾水关(今山西灵石南)后,又立刻恐慌起来。
第二天,他宣布大赦天下,试图以此稳定民心,并问计于群臣,到底该如何是好。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国势颓唐日久,现今到了这一地步,大臣们哪里又拿得出什么良策?众人只能说些“宜省赋息役,以慰民心;收遗兵背城死战,以安社稷”之类的话来宽慰手足无措的皇帝。然而,一向喜欢玩打仗游戏的高纬此时似乎被真实的战争吓破了胆,根本不敢背城死战,只想尽快逃走,逃得越远越好。他竟然提出,可以留安德王高延宗、广宁王高孝珩把守晋阳,自己径向北朔州(今山西朔州)去躲避。倘若到时晋阳不守,就向北去投奔突厥(之前北齐与突厥之间已经恢复了友好关系)。大臣们当然极力反对这一提议,可高纬却仍固执己见。
实际上,即便平阳丢失后整个并州门户大开,致使周军长驱向晋阳而来,但眼前的局势并非全然不可挽救。晋阳毕竟是从尔朱荣、高欢时代以来便竭力经营的军事重镇,现存的兵力足可守御,只要能同仇敌忾,拿出勇气和决心,仍然可凭借城坚地利与周军周旋一番。问题的关键是,除了高纬这个熊包斗志全无之外,由于长久以来高氏诸帝对晋阳勋贵的持续裁抑和打压,此刻军方上层的许多人物对朝廷和皇帝的忠诚度已经大为降低,面对敌国的入侵,他们并没有足够的动力和觉悟来拼死捍卫高家的江山。因此,在高纬北逃的过程中,以贺拔伏恩、封辅相为首的宿卫近臣三十余人相继西奔,投降了周军,得到了周武帝的大力封赏。而这些事件更加剧了高纬对身边将领的不信任,甚至连自己的心腹高阿那肱,他也开始怀疑起来。
自平阳败退后,高阿那肱率所部残兵一万受命断后拒守,但他根本抵挡不住周军的进逼,只能一路望风退走。这一来,便有逃回晋阳的士兵向高纬告发他“招引西军”,高纬就派侍中斛律孝卿前去检校。斛律孝卿认为此言不实。但紧接着又有阿那肱手下亲信奔告他谋反,高纬虽然将此人斩首,可心里已经在担忧阿那肱叛变投敌的可能,更急于马上逃离晋阳。他告知安德王高延宗、广宁王高孝珩,准许他们自由募兵保卫晋阳,自己则打算尽快北走。高延宗洒泪谏阻,高纬不听,当天就派人将皇太后胡氏、冯淑妃和太子高恒先送往了北朔州。
次日,听说周军已至介休,距晋阳不过二百里地,而镇守当地的将领韩建业同样举城投降,高纬再也待不住了。当天夜里,他出顿城南军营,便要趁机逃跑。但诸将却拒绝遵从,而得不到兵将的保护,高纬又不敢贸然上路,于是又没走成。
天亮后,周武帝的大军终于出现在了晋阳城外。
面对远处无数漫卷西风的黑旗和精光耀日的玄甲,城楼上的高纬只感到呼吸困难,腿肚子一阵阵发软。他当即下诏,任安德王高延宗为相国、并州刺史,将所有守城御敌的责任都推给了这位堂哥,并且说道:“并州阿兄自取,我今去矣!”高延宗道:“陛下为社稷勿动。臣为陛下出死力战便是!”但高纬哪里肯听?穆提婆也在旁虚声恫吓道:“至尊计议已定,安德王不得违诏!”
入夜后,高纬斩五龙门出了城,本来想北奔突厥,然而没走多远便发现身边的扈从越来越少,甚至连穆提婆也不见了影踪。领军将军梅胜郎见状,叩马泣谏,终于劝得高纬掉转方向,东奔邺城而去。这时只有高阿那肱等十余骑随在身旁,后来,广宁王高孝珩带着一些宗室官员陆续赶至,总算凑齐了数十人,一路凄惶,于三天后抵达了邺城。
而在晋阳方面,穆提婆西奔周军,太姬陆令萱自杀身亡。周武帝则降诏劝城中军民弃暗投明,声称只要能够建功立效,齐国的这些王公将相同样可以在周朝获得官爵荣赏。“自是齐之将帅,降者相继”,眼看兵不血刃,便可将这北方重镇纳入囊中。 说不尽的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