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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代难题
常言道:“富不过三代。”
相比前代的创业者,在优渥环境里成长起来的豪门子弟在个人素质上往往会出现大幅的衰退。自古至今,这种现象不管在商业领域还是政治领域,都随处可见。
就拿本书涉及的南北朝时代来说吧,宋武帝刘裕一代雄主,其子文帝刘义隆也颇有建树,但到了第三代刘劭、刘骏这一茬,却不是暴君就是怪胎;齐高帝萧道成英武远略,其孙萧昭业却好色荒淫,同样是其孙辈的东昏侯萧宝卷更是个败家子;北齐神武帝高欢一世英雄,诸子的素质便已参差不齐,到其孙“无愁天子”高纬手里,终于折腾得亡了国。
这种情况,宇文氏的北周也很难避免。
作为宇文家的第二代,周武帝宇文邕继承了乃父宇文泰勤俭朴实的生活作风,身为天子却“衣布袍,寝布被,无金宝之饰”,所居的宫殿忌宏大绮丽,严禁雕梁画栋,后宫嫔妃亦不过十余人。而且其本人素以一统天下为志,能够自强自励,锐意于富国强兵,每次校兵阅武之时,皆不避艰辛,步行跋涉于山原溪谷之间。若与将士宴会,则能谦恭下士,必定亲自执杯劝酒,或者亲手赏赐财物。他又数次亲征,躬赴行阵,性情果决,能断大事,因此能得士卒死力,在亲政五年后终于攻灭了齐国。
可惜天不假年,在平齐后的第二年,春秋鼎盛的周武帝即染疾离世。在遗诏中,他坦言自己“将欲包举六合,混同文轨”,却突然身患恶疾,即将不治,“有志不申,以此叹息”。倘若他能够早几年亲政,或者命运再多给他一些时间,可以想象,宇文邕一定会创建更为恢宏壮阔的功业,或许整个中国将会提前多年得到统一,而隋这个朝代更有可能根本就不会出现!
而让临终前的周武帝长久叹息的,除了他壮志难酬的宿命,更难以明言的,其实还有太子宇文赟(音yūn)的问题。
周武帝的长子宇文赟出生于武成元年,这时刚满二十岁。他的生母并非武帝的皇后阿史那氏,而是一个名叫李娥姿的南方女子。当年于谨平定江陵,李娥姿被籍没入宫,宇文泰将其赐给了宇文邕,后来便生下了宇文赟。
宇文赟字乾伯,建德元年(公元572年)周武帝甫一亲政,便为十四岁的宇文赟举行冠礼,立他为皇太子。从其名字看来,当初周武帝是十分希望这个儿子能成长为一个文武双全、秉性美好的继承人的。然而事与愿违,在宇文赟身上,那个很难避免的“第三代难题”开始显现出来。
尽管周武帝对宇文赟着力培养,每当外出巡幸之时,便留他在朝监国,又曾两次派宇文赟巡抚西土,征伐位于今甘、青一带的游牧国家吐谷浑,但宇文赟的成长却难以令人满意。入居东宫不久,身为左宫正的宇文孝伯发现宇文赟不喜进学,唯喜欢与身边的“小人”厮混,就不无担忧地向周武帝建议,应该“妙选正人,为其师友”,潜移默化地引导他走日新之路。周武帝自然深加采纳。可是数年过后,依然没什么效果。尤其是东宫宫尹郑译、王端等人,总是纵容和怂恿宇文赟嬉游胡闹,甚至在征伐吐谷浑期间他也多行无德之事。大军归来后,统帅王轨和宇文孝伯便将这些事汇报给了周武帝。周武帝大怒,不但将郑译等亲近宫臣除名遣出,还狠狠杖责了太子一顿。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这当然不是周武帝第一次采用棍棒的方式教育不肖子。史料记载,因为担心宇文赟难以担负起嗣君的重任,平素周武帝对他管束甚严,要求他朝见进止之时,种种礼节法度与诸臣无异,即便是隆寒盛暑,亦不得休息。宇文赟喜欢喝酒,周武帝便严禁醪醴等酒精饮料进入东宫。要是他犯了过错,杖责鞭打更是家常便饭。周武帝还特别安排了一些东宫官属侦查记录宇文赟日常的言语行为,每月奏闻。在这样的严厉管教下,宇文赟害怕皮肉受苦,只得矫情伪饰,一时收敛了不少,总算熬到了父皇病故、自己登位的那一天。
其实,周武帝也知道这个儿子难成大器,不是没有过改立太子的想法。他曾经在一次杖责宇文赟时,恨铁不成钢地对他说道:“古来太子被废者也有不少,你以为朕其他的儿子不堪立么?”王轨也曾经暗示周武帝说:“皇太子仁孝无闻,恐不了陛下家事。”还乘酒宴上寿之际去捋周武帝的长须,开玩笑一般说道:“可爱好老公,但恨后嗣弱耳(这个老头儿真不错,就是后嗣实在弱)!”然而废立太子毕竟关系到国家根本,不到非常之时,绝不是能够采取的举动。小内史贺若弼虽然也认为宇文赟难堪其任,但却对王轨以臣子的身份昌言废立的行为提出了严重警告。
还有一次,周武帝问右宫伯宇文孝伯说:“吾儿近来如何?”宇文孝伯回答:“太子近来畏惧天威,更无过失。”后来武帝从王轨那里得知这并非实情,就为此责怪宇文孝伯。宇文孝伯惶恐再拜,解释道:“父子之间,人所难言。臣知道陛下不能割慈忍爱,所以才有所不言。”
所谓“不能割慈忍爱”,是说周武帝终究下不了废太子的决心。宇文孝伯与周武帝同日所生,又是一同拜师受经的同学,两人情同手足,彼此十分了解。他当然知道,周武帝之所以不废掉宇文赟,除了顾忌为此引发政治动荡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其次子宇文赞同样不才,其余诸子尚幼,并无更合适的继承人。
听了宇文孝伯的回答,周武帝默然良久,才说道:“朕已委公矣,公其勉之!”意思是叫宇文孝伯对宇文赟多加规谏,能匡辅一点是一点吧!
令人遗憾的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周武帝在世时,宇文赟尚能矫饰收敛几分,如今武帝崩逝,他自己成了皇帝,不久便暴露出了自己的顽劣本质。出于一种长期以来受到压抑的补偿心理,武帝的灵柩尚未下葬,宇文赟就想要大逞奢欲。他不但毫无悲戚之色,摸着自己身上杖责后留下的伤痕愤愤骂道:“死晚矣!”还忙忙地“阅视先帝宫人,逼为淫乱”。即位不到一年,便已大肆纵情于声色犬马,鱼龙百戏,常陈殿前,累日继夜,不知休息,时常十余天不见朝臣一面,但有请奏,皆通过宦官从中转达。他还派人四出采择天下美女,以充后宫,出身仪同以上之家的女子在未经采择之前不准随便出嫁。原本被罢官的郑译之流,则被他重召入朝,任以要职,委以庶政。
另一方面,对于周武帝生前信用的亲近重臣,宇文赟则毫不留情地开始驱逐翦除。武帝的梓宫刚刚下葬,宇文赟便诬陷功勋卓著的齐王宇文宪“有异谋”,将其召至内殿缢死;第二年,他又派使者赴徐州杀掉了曾劝武帝废立太子的王轨;随后,宇文孝伯、宇文神举二人也相继被他赐死。至此,武帝一朝的股肱之臣基本上被宇文赟清洗殆尽。
就以上两点来说,宇文赟的所作所为似乎与同时代的其他昏君大体上没什么分别。真正昏出特色、昏出创意从而让他在昏君排行榜上占据一个独特地位的,是他在自尊自大方面的狂热追求。 说不尽的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