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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未遂的政变
武平二年(公元571年)前后,在内借助情感纽带控制皇帝,在外联结和士开干预朝政,陆令萱虽然封号不过郡君,官职只是女侍中,实际上却隐隐然已经成了主导北齐政权的幕后操盘手。在后宫里,这时陆令萱与胡太后的关系,其实颇有点像晚清同治年间的慈禧与慈安:表面上是胡太后为尊,而实际说话管用的却往往是陆令萱。就连胡太后自己也知趣地放下身段,与陆令萱以姐妹相称。
这种情况,当然不是所有人都感到满意。
其中反应最为强烈的,就是少主高纬的同母弟、琅琊王高俨。
高湛在世之时,作为皇三子的高俨受尽宠爱,小小年纪便被父亲封为侍中、中书监、京畿大都督、领军大将军,领御史中丞,后来又历迁大司徒、尚书令、大将军、录尚书事、大司马等尊显之位。每逢高俨出行,他不但享有与皇太子分路而行的特权,而且王公百官老远就要停下车来,“去牛,顿轭于地”,以让高俨先过,扈从的仪仗里,“京畿步骑、领军之官属、中丞之威仪、司徒之卤簿,莫不毕备”,那架势比皇太子还要威风。高湛巡幸晋阳之时,常令高俨居守,坐含光殿,叔伯一辈的宗王见了他也要跪拜。高俨日常使用的器物服玩,也都与哥哥高纬相同。有一次,他在高纬那里见到有新采的冰块和刚下的李子,顿时大发雷霆,怒道:“尊兄已有,我何意无!”从此以后,要是高纬先得到什么新奇事物而高俨没有,负责的属官和工匠都要获罪。就是这样,高湛和胡太后还觉得意犹未足。
在父母的宠溺下成长起来的高俨对哥哥很有点儿瞧不起。他曾经对高湛说:“阿兄性懦,将来保得了能统率左右嘛!”而高湛则称赞他说:“此黠儿也,当有所成。”史籍甚至还说,高湛有过废高纬立高俨的想法。
不管怎样,最终还是“性懦”的高纬坐了天下。而从此以后,高俨的待遇就开始走下坡路了。首先,他的爵位由东平王改封琅琊王,虽然都是郡王,但东平是大郡,琅琊是小郡。然后到了武平二年,又命高俨迁至北宫居住,五日一朝,不准他再像以前那样随时可见太后。四月间,又下诏尊他为太保,以明升暗降之法解除了他其余的官职,只保留御史中丞和京畿大都督这两个官衔。这样一来,高俨连北宫也不能居住,只能搬到宫外的京畿府。前后待遇差距如此之大,容不得高俨不心生怨望。
原本高俨听说和士开经常与自己的老娘厮混,心里就极为反感,又多次见到他和穆提婆等人狐假虎威、奢侈跋扈,更加怀恨在心,此时愈发怀疑自己地位下降就是他们在背后捣鬼。他的部下王子宜、高舍洛、刘辟强等人也都愤愤不平地说:“殿下被疏,正由士开间构,何可出北宫入百姓丛中也!”
这时,高俨至多十五六岁,正是血气方刚易冲动的年龄,听了部下们的煽动,当即就决定要跟和士开等拼个你死我活。他先来找自己的姑父、侍中冯子琮,对他说:“士开罪重,儿欲杀之,何如?”胡长仁被赐死后,冯子琮虽然迫于形势表面上投靠了和士开,但心里当然还是希望将此人搞掉由自己来掌权,因此他不但支持高俨的行动,还暗示他可以废掉高纬而自立。高俨大喜,两人遂制定了擒杀和士开的计划。
高俨之所以敢于如此,一来在于其担任的京畿大都督一职,有权调动京畿府所辖的数千军兵;二来经过前期的秘密接触,有不少宗室成员和勋贵子弟都力赞杀掉和士开这一佞臣。此外,高俨所领的御史中丞一职负责执法,也为这次行动提供了便利。
七月下旬,高俨先命手下王子宜表奏和士开的种种罪状,请求依法严惩,继而交由冯子琮夹杂在其他文书里一起呈奏御前。少主高纬不暇细看,点头批准。于是高俨就用这封蒙混过关的奏章诓骗领军大将军库狄伏连说:“奉敕,令领军收士开。”由于之前毫无和士开失宠的迹象,库狄伏连不免心生疑惑,就将此事告知当值的冯子琮,请其覆奏。冯子琮道:“琅琊王既已受敕,何必更奏!”库狄伏连也就无话可说,姑妄信之,安排五十人埋伏在了神虎门外。
和士开虽然自己也带了领军将军的头衔,但他性喜内事,通常下班就要回家,即便夜间当值,也要先回家放松放松,很晚才来,平素对门禁宿卫之事并不太关心。二十五日一早,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迫在眉睫,仍然照常进宫上班。刚来到神虎门前,库狄伏连一把拉住他道:“今有一好事给你!”和士开未及发问,王子宜便掏出一纸公文来,喝道:“有敕,令王向台!”
此处之“台”,指的是御史中丞所在的御史台,主管监察和司法,而和士开去年已经被封为淮阳王,所以才说“令王向台”。和士开一听,便知要糟,但库狄伏连并不容他分辩,直接派军士将他押往了御史台。担任御史中丞的高俨立刻命人将其斩首。
原本高俨只想杀掉和士开便了事,但其部下已经发动了京畿府的士兵三千余人开往千秋门外,还催逼高俨说:“事既如此,不可中止!”高俨也就一不做二不休,带兵将宫门团团围住。宫内禁卫见状,一边严阵以待,一边急报少主高纬得知。
初时入报者搞不清楚状况,只说是库狄伏连造反。高纬听了却摇头道:“此必仁威也。”仁威是高俨的字,高纬能这么说,说明他们兄弟之间的矛盾早已不是一天两天,彼此都心知肚明。他先派刘桃枝带了八十名禁兵召高俨入见,意在试探高俨的真正目的。然而高俨不但拒绝了这一提议,还擒缚了刘桃枝。高纬又派冯子琮前去晓谕。这次高俨说道:“和士开昔来实该万死!他谋废至尊,剃家家头使作阿尼,臣为此矫诏诛之。尊兄若欲杀臣,不敢逃罪,若放臣,愿遣姊姊来迎臣,臣即入见。”
和士开已被杀掉,死无对证,说他想废掉高纬、逼使胡太后出家为尼等等,当然出于高俨的诬陷。他的真正目的,很可能是希望少主派“姊姊”陆令萱出来,他好趁机将和士开身后的这个隐藏boss一举擒杀。所以听了这个要求,躲在高纬身后的陆令萱瑟瑟发抖,深恐皇帝不加考虑便派自己出迎。
所幸的是,高纬并没有派“姊姊”出面,而是另遣近侍韩长鸾去召高俨。大概这次高纬做了什么保证,史籍说高俨一度动了入宫的念头,结果被手下刘辟强牵衣谏阻说:“若不斩穆提婆母子,殿下无由得入。”这才作罢。
双方正在千秋门外僵持不下的工夫,得到消息的广宁王高孝珩、安德王高延宗也赶了来。见是这般情形,二人都质疑怎么还不冲进去,刘辟强答说本方兵少。高延宗四下看了看,道:“当年孝昭帝杀杨愔,只不过才八十余人。现今有数千之众,何谓兵少?”
的确,当初高演兄弟发动政变之时,擒杀杨愔一党、入宫逼驾的人数并不多,但当时宫中有娄太后暗中支持,领军大将军高归彦又临阵倒戈,即便如此,如果不是因为那时的高殷懦弱而又口吃,高演未必就能轻松控制局面。而眼下高俨虽然发动了京畿府士兵三千人,不明真相的库狄伏连也被诓骗上了贼船,可宫里的禁卫也应有数千,而且归属几位不同的领军将军统领 ,真火并起来,双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至于胡太后,面对两个儿子的内斗,她一来意向并不明朗,二来也确实拿不出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以致准备率领宫中禁卫亲自出外讨伐的高纬哭着对她说道:“有缘,复见家家;无缘,恐将永别!”
这种情况下,双方都想到了争取刚从前线归来、现在京师的斛律光的支持。
此时,段韶已经病势沉重,即将不起,北齐国中功勋卓著、声威远播的名将只剩下斛律光一人,倘若能将他纳入己方阵营,毋庸置疑将是决定性的力量。所以高纬和高俨都派出使者,急召斛律光前来。
斛律光听说高俨杀了和士开,不禁抚掌大笑道:“龙子所为,果然不似凡人!”
然而称赞高俨,却并不意味着他要加入高俨一方。当今天子毕竟是斛律光的女婿,此外他还认为,尽量避免内战才更符合国家的利益。
于是斛律光径直入宫,在永巷见到了披甲准备出战的少主高纬,对他说道:“小儿辈弄兵,与之交手即乱。至尊宜自至千秋门,琅琊王必不敢动!”
斛律光说得没错。因为高俨毕竟是矫诏,而且声称只是针对和士开,并不敢公开宣称造反。这时候如果不分青红皂白乱打一气,不明真相的京畿府士兵很可能为了自保而拼死战斗。由皇帝本人亲自出面,则可以最大程度地使他们明白自己的立场,瓦解他们的斗志。
果不其然,当少主高纬在斛律光的导引下乘马来至宫门前,赞礼官高唱“陛下驾到”之后,门外的士兵们相顾骇然,当即就有不少溃散而去。
高纬又驻马桥上,遥呼高俨近前。高俨仍站立不动。斛律光知道他是担心因此事获罪,上前说道:“天子弟杀一夫尔,何所苦!”说着挽起高俨的手,硬把他拉到了高纬马前,亲自求情道:“琅琊王年少,肠肥脑满,轻为举措,稍长自不复然,愿陛下宽宥其罪。”
高纬虽然心中不满,但碍于斛律光刚刚将一场内乱消弭于无形,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用刀环乱敲高俨的辫头,象征性地加以惩戒,最后还是将他放了。
至于王子宜、刘辟强、高舍洛等高俨党羽以及不幸卷入其中的库狄伏连,则都被先后抓捕,肢解而死。高纬本来还想将高俨府中其余的文武属吏全部杀掉,斛律光和赵彦深劝阻说其中多为勋贵子弟,滥杀的话会导致人心不安,这才救下了这些人的性命。 说不尽的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