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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虎之势
关于周宣帝宇文赟去世的具体日期,史籍的记载并不相同。
《隋书》宣称,宇文赟是在五月十一日,也就是从天兴宫返回的当天即病重不治,随后,郑译、刘昉矫诏引杨坚入总朝政,都督内外诸军。此前藩王们已经被宇文赟下令就国,为了防止他们乘机作乱,杨坚封锁了宇文赟已死的消息,而假托千金公主出嫁突厥为借口,征赵王招等五王入朝(千金公主是赵王招的女儿),一直拖到二十三日才正式发丧。
而《周书》则记载,十一日宇文赟虽然得了病,但并没有去世,还下诏召杨坚入宫侍疾。二十三日,他又征赵王招等五王入朝。二十五日才崩逝,时年二十二岁。同日,郑译、刘昉矫诏,以杨坚受遗辅政。
两者的关键区别在于,杨坚到底是在十一日还是二十五日控制的中枢;征五王入朝是宇文赟的意思,还是杨坚的计谋。
《资治通鉴》采纳了《隋书》的说法,理由是变起仓猝,所以杨坚才能矫命当国;如果宇文赟的病情从十一日一直拖到二十五日,这十五天的时间里,消息一定会泄漏出去,各方便都会有所准备,使得杨坚很难以矫诏的方式控制中枢。
这当然有一定道理。
更重要的是,《周书》的记载存在着逻辑上的不合理之处。如前所述,这时宇文赟已经对杨坚产生了猜忌之心,尽管没有杀他,却同意将他放逐到边境去任职,在两人的关系已近恶化的情况下,宇文赟不太可能在病危之时专门召杨坚侍疾;另外,当初让诸王就国是宇文赟的主意,目的无非是怕这些叔父在中央联结成势,对皇位构成威胁,所以召五王入朝也不太可能是宇文赟下的命令。
实际上,《周书》虽然是唐初修撰,但在记载周末隋初的史事时,很多地方都沿用了开皇年间秘书监牛弘所著的十八卷《周史》。而牛弘身为隋官,必须要张扬周隋禅代的合法性,为杨坚的上位提供一个政治上相对正确的解释。推后周宣帝崩逝的时间,将召杨坚入宫侍疾、诸王入朝都说成是宣帝本人的意愿,很有可能便是史官在这一指导思想下对史料进行篡改的反映。
因此,我同意《通鉴》的判断,认为早在十一日当天,宇文赟就已亡故,随后郑、刘二人矫诏以杨坚总知中外兵马,控制了朝廷。
同样在殿内侍疾的颜之仪当然知道这并非宣帝的旨意,故而坚决反对。刘昉等草拟诏书后逼他署名,他厉声怒道:“主上升遐,嗣子冲幼,匡辅之任,宜在宗英。方今贤戚之内,赵王最长,以亲以德,合膺重寄。公等备受朝恩,当思尽忠报国才是,奈何一旦欲以神器假人!之仪有死而已,不能诬罔先帝!”
刘昉等见颜之仪无法说服,干脆代他署了名。而皇宫禁卫见到诏令,便都听从了杨坚的调遣。接下来,杨坚等密不发丧,决定先召诸王入朝。又向颜之仪索取符玺。颜之仪正色道:“符玺乃天子之物,自有主者,宰相何故索之?”杨坚大怒,当时就命卫士将他拉了出去,要不是顾忌他素得民心,就要砍他的脑袋,最后只是将其外放为西境郡守了事。
《隋书·郑译传》还记载,颜之仪还曾与宫内宦官密谋,要引大将军宇文仲辅政。宇文仲已至御坐,郑译得知,急忙率刘昉、柳裘、皇甫绩等人一齐闯了进来,破坏了这次行动。由此可以想见,当时朝廷各方围绕辅政人选,一定有许多不可告人的内幕交易和权力斗争。流传迄今的史料中披露的事实,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而已。
二十三日,杨坚等见大局已定,遂正式发丧,迎少主宇文阐入居天台。三天后,尊杨丽华为皇太后,少主生母朱氏为帝太后,陈、元、尉迟三后则皆被勒令出家为尼。又以宣帝的同母弟汉王宇文赞为上柱国、右大丞相,杨坚自己为假黄钺、左大丞相,百官总己以听于左丞相。
这一任职是这十余天里杨坚在朝野上下充分运作的结果。
本来按郑译和刘昉的设想,是由杨坚任大冢宰,郑译为大司马,刘昉为小冢宰,如此则郑、刘二人可以对杨坚加以牵制。但杨坚对此却并不满足,这期间他派族侄杨雄(本名惠)等积极奔走,笼络了御正下大夫李德林、内史下大夫高颎(音jiǒng)、司武上士卢贲等一批在宣帝朝不受重用的中下层官员为己效命。李德林向杨坚建议:“宜作大丞相、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不如此无以压众心。”杨坚深表同意。可另一方面,他又不想刚一上台便给人留下过于专擅的印象,于是便抬出宣帝的同母弟汉王赞来,让他当右大丞相(北周以右为尊),尊以虚名,并无实际权力。同时还将郑译和刘昉纳为自己丞相府的长史和司马。
郑、刘二人发现自己竟然成了杨坚的下属,相当不满,但此时形势已成,已经容不得他们后悔了。
随着少主宇文阐入居天台,原本的东宫正阳宫便闲置下来,杨坚便将正阳宫改作丞相府。入府之前,陡经巨变的文武百官还搞不清楚状况,纷纷不知所从。杨坚便秘密安排卢贲带领卫士去召集公卿,说道:“想求取富贵者,便跟我们走!”路上官员们交头接耳,彼此交换着对朝中局势的看法。有的人想开溜,一回头见卢贲不怒自威,面色冷峻的卫士们围在两旁,吓得连忙打消了念头。众人就这样跟着杨坚出崇阳门,来至东宫门前。一开始守卫不让进门,卢贲上前晓谕,瞋目怒叱,守卫才退到一旁。杨坚便在众官簇拥之下入居正阳宫,由卢贲主领宿卫。
主政之后,杨坚立刻实施了两项政策:一是革除了宇文赟在位时的种种苛酷之政,对旧有的法律进行删改,以宽大为总原则;二是正式恢复了周武帝禁断的佛、道二教。两项政策都旨在争取民心,为自己的统治打下舆论基础。
然而,饶是如此,由于旬月之间宣帝的离世和杨坚的上台都显得十分突兀,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加以主少国疑,权臣秉政,不少见惯了改朝换代的人当然会怀疑杨坚别有用心,尤其是他外戚的身份,更容易让人联想到篡汉的大奸臣王莽。而杨坚的某些举措,更坐实了他们的这一想法。
例如,在征召五王进京的过程中,杨坚担心路上横生枝节,对前往迎接的使者多有交待。其中,门正上士崔彭负责迎接出镇齐州的陈王宇文纯。到齐州后,崔彭在传舍止歇,派人去召陈王纯。宇文纯一到,崔彭便请他屏除左右,假装密有要事相商,将他拿住锁了,并宣言道:“陈王有罪,诏征入朝,左右不得擅动!”陈王府的侍从们大惊,遂四散而去。这事传播开来,人们联系朝中动向,当然会猜测这是杨坚翦除宇文氏宗藩的阴谋。而六月初五王至京后,也立刻感觉到落入了杨坚的掌控。
与此同时,杨坚还以会葬为由,征召宇文泰的外甥、相州总管尉迟迥入朝,改以上柱国韦孝宽为相州总管,去邺城接替尉迟迥。
尉迟迥当初统军平蜀,立有大功,后来在宣帝朝又担任四辅之一的大前疑,声望不在杨坚之下,本来得知杨坚主政,他心里就不大服气,又听说他本是矫诏掌权,还派人擒执陈王,图谋对宗室不利,就更加怀疑杨坚想谋朝篡位。面对征自己入朝的诏令,他当然不肯轻易遵从,同时开始密谋起兵。
韦孝宽还没到相州,便察觉情况有异,逃了回来。杨坚又派候正破六汗裒(音póu)去晓谕尉迟迥,并送密信给相州长史晋昶等人,叫他们防备尉迟迥图谋不轨。尉迟迥得知后,将破六汗裒和晋昶擒杀,召集城中文武士庶,登楼宣布道:“普六茹坚(杨坚父赐姓普六茹)以凡庸之才,藉后父之势,挟幼主而令天下,威福任己,赏罚无章,不臣之迹,暴于行路!我忝居将相,与国舅甥,休戚一体。先帝置我于此,本欲寄以安危。今日欲与卿等纠合义勇,匡国危难,进可以享荣名,退可以终臣节,卿等以为何如?”众人尽皆从命。
于是,尉迟迥自称大总管,承制署置百官。由于坐镇襄国的赵王招已经入朝,尉迟迥便迎其少子至邺,奉以号令。
消息传到长安,杨坚并不感到意外。这种情况,从他就任大丞相的第一天起就已经预料到了。正如自己的发妻独孤伽罗再三指出的那样,大势已成,譬如骑虎,下则必被反噬,眼前唯有稳住下盘,抓牢鞭子,尽力驭之而已。 说不尽的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