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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上皇传位

　　年初晋阳失利，年末又邙山败还，这一结果使得战事的发起者宇文护回到长安后，不得不做出姿态，亲率诸将向周武帝稽首谢罪。而周武帝宇文邕对他温语慰劳，并未追究，再一次向世人展示自己的仁厚和宽容。

　　实际上，这位傀儡皇帝有足够的理由对这次失败私下感到庆幸。因为他明白，倘若周军在宇文护的指挥下重创敌国，进一步开疆拓土，甚至侥幸取得当年宇文泰都不曾取得的辉煌成就，那么此人的野心必将不可遏抑，自己就很有可能步两位兄长的后尘，成为他手下的又一个牺牲品。

　　这一年东西交锋的结果也说明，尽管北齐的政治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但它原来积攒的家底还相当雄厚，短时间内，北周尚不具备一口吞下北齐的条件和实力。而对于武成帝高湛来说，他同样认为，对自己皇位最大的威胁并非来自关西，而是就潜藏在自己的身边。

　　晋阳之战结束未久，邺都就发生了一起“群盗”数十人试图劫持太师、彭城王高浟以为主的政治事件。

　　高浟是高欢与大尔朱氏所生、高湛的五兄，多年来，不论是在外作牧还是在朝为官都有明练之名，特别是在河北民众中享有很高的威望。这次趁高湛还在晋阳未回，突然有几十人闯入高浟府邸，诈称是皇帝使者，直入内室，拿刀逼着高浟上马，就要奔南宫登殿。高浟大呼挣扎，誓死不从，结果被杀。事后“群盗”去向如何、背后是否有人指使，史籍一概没有记载。但毋庸置疑，这起事件使武成帝高湛相当震动。因为在此之后，他很快对皇位的潜在竞争者展开了清洗行动。

　　最先遭殃的，是高演的儿子—曾经的太子、现在的乐陵王高百年。

　　当年高演去世之时，高百年仅有六岁，如今也不过是个九岁孩童，就其个人能力而言，固然目前对高湛构不成威胁，可架不住他“故太子”的身份摆在这儿，倘若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或者像彭城王高浟一样被人劫持，就会像当初高元海替高湛谋划的“下策”那样，仅凭其号召力便能酿成很大的祸患。

　　其实，高湛本来是不大愿意对这个年幼的侄儿痛下杀手的。这倒不是因为高演死前拜托他“勿效前人”使他心慈手软，而是因为高百年的王妃乃是勋贵斛律光的长女，并且小夫妻之间感情甚好。尽管高湛即位以后，也安排自己的儿子高纬娶斛律光次女为妃，以此对其拉拢补偿，但如果除掉高百年，势必会因此伤害到斛律氏。所以一开始高湛确如高演所言，将高百年“以乐处置之”，封其为乐陵王便罢。

　　可是，这时情况已经不一样了。除了三月时发生的高浟事件之外，紧接着五月间，天空中又出现了“白虹围日再重，又横贯而不达”的异象。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前面介绍侯景之乱时就提到过，“白虹”是“兵象”，星占家认为“白虹所出，必有暴兵流血”，同时还有“近臣作乱”“诸侯起兵”的含义。太阳又是君主的标志，“白虹围日再重”显然意味着一场以下克上的祸乱将要危及国君。之前历史上类似天象出现之时，发生过不少帝位更迭、国家动乱的事件，这使得高湛不能不感到紧张和恐惧。所幸者，这次的白虹“横贯而不达”，尚未穿日而出，显示事态还没有严重到无法收拾的地步，身应其事的人还有采取措施来排解灾祸的可能。

　　然而，到了五月底或六月初，天上又出现了同样不祥的讯号—“赤星”。辛德勇先生认为，尽管赤星所在的位置不尽相同，但都是危及宫室人主的凶险兆应。在接二连三的上天示警之后，高湛终于着手应对，以排解这可能的灾祸。起初，他采用的方法是用一盆水承接赤星的倒影，然后将其盖住。没想到一夜过后，水盆居然无故破裂，根本镇不住这颗妖星。这时，高湛便想到了杀人。准确地说，就是献祭高百年这个“故太子”的性命以为厌胜。

　　史籍还说，这时候高百年正在学习书法，曾经在练习时写过几个“敕”字。这一行为被其书法老师告发，也加重了高湛的杀心。于是在六月中下旬，高湛于邺都凉风堂召见高百年。百年虽然年纪轻轻，却敏感地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将一去不还，临行前将腰间所佩玉玦割下留给了斛律氏。结果他一见到高湛，便被吩咐手写敕字。发现其笔迹与告发者提供的相同之后，高湛先命左右乱拳将其打了个半死，又叫人拖着他绕堂行走，边走边打，所经之处血流遍地。可怜高百年一个九岁的娃娃，经过这一番折磨毒打，早已气息奄奄。他用尽残余的力气苦苦哀求饶命，说自己愿意给阿叔一辈子做奴。但高湛毫不怜悯，仍然下令将其斩首。尸体扔入池塘，池水尽赤，许久后才草草埋于后园之中。

　　斛律妃得知这一噩耗，攥着百年的玉玦整日哀号，不饮不食，月余之后也伤心而死。死后玦犹在手，紧握难以分开，最后还是斛律光亲自一个指头一个指头掰开，才将玉玦取了出来。

　　多年后禁苑改建，有人在后园中掘得一具小小的尸首，绯袍金带，头有双髻，宫中都传言就是百年太子。

　　不过民国初年，有盗墓贼盗掘了位于今河北磁县附近的乐陵王高百年和其妻斛律氏的坟茔。尽管遗留下来的墓志记录两人的去世日期都与史籍记载不合，但辛德勇先生认为，这是墓志撰写者为隐瞒死亡原因而刻意避讳的结果，也是一种“糊弄鬼”的手段，以避免“幼殇”的冤魂作祟为害生人。无论如何，我们总算得知九岁的高百年和十四五岁的斛律氏这一对小小夫妻，死后终于合葬在了一起。

　　而除高浟、高百年之外，另一位宗王、“性沉谨，以宽厚称”的高欢第四子高淹也于这一年在晋阳莫名其妙地死去，“或云以酖（音zhèn）终”。高湛当然摆脱不了嫌疑。再加上之前被他寻衅杀掉的高洋之子高绍德和高澄之子高孝瑜，任谁都看得出来，高湛正在刻意为自己的儿子接班清理障碍，他绝不会允许“殷家弟及”的情况再次发生。

　　饶是如此，高湛还是不够放心。对此，他的宠臣之一、范阳人祖珽心知肚明。

　　自从高湛即位以来，为了提升皇权，在娄太后去世后，他有意识地提拔了一批原本身份地位并不甚高的小臣作为自己的心腹来压制勋贵，这批人史籍通常称之为“恩幸”。而在河清四年（公元565年）之后，朝廷里最有权势的恩幸就是和士开和祖珽。

　　和士开本姓素和氏，其先人是来自西域的商胡。他是高湛为长广王时的旧属，因为擅长握槊（类似双陆的一种赌博游戏）和弹奏胡琵琶，又能投高湛之所好，一直深得其欢心。他时常劝高湛说：“自古以来，即便贵为帝王，百年之后也不过尽为灰土，是当尧、舜还是当桀、纣，到头来又有什么分别？陛下您应该趁自己少壮之时，恣意行乐，从心所欲，如此则一日之快活足胜千年！国事只要分付大臣去办就好，何必自己辛劳？”据说和士开还跟高湛的皇后胡氏有一腿，所以不少人都认为，高湛时期北齐政治的败坏跟和士开大有干系。

　　至于祖珽，也是高湛在藩王时代就结识的人物。此人天生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上手，除了能写一笔好文章之外，还擅长音律，懂多种外语，阴阳占卜医药星相无不精通。然而其品行却相当糟糕，不但私生活放荡淫逸，还有偷窃贪污的毛病 ，为此数次犯法，不是被贬官就是被劳改。宦海浮沉多年，练就了一身蒸不烂煮不熟的钻营本领。在高洋、高演时代，祖珽就对高湛尽力巴结，因此高湛即位之后，便擢升其为中书侍郎。河清三年（公元564年）后，他见高湛一心翦除诸王为子承父位开道，觉得可以趁此大做文章从中得利。而鉴于自己权位尚轻，他决定借助一下势头正盛的和士开的力量。

　　这一天，祖珽私下对和士开说道：“君之宠幸，可谓振古无二。然宫车一旦晏驾，敢问欲如何善保富贵？”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尤其是对和士开这种恩幸来说，最怕的就是皇帝换人。和士开想了想，确实不知如何应对，便问祖珽可有什么良策。

　　祖珽道：“您应该劝劝主上，就说襄、宣、昭诸帝（指澄、洋、演三兄弟）之子俱不得立，为千秋大计考虑，现今可以命皇太子早登大位，以定君臣。此事若成，皇后和少主势必深谢于君，此乃万全之计。君只须微言一二，令主上粗解，我当自外上表加以深论。”和士开应允。

　　说来也巧，不久后天空中有彗星出现。太史上奏说彗星是除旧布新之象，其占“当有易主”。祖珽于是上书说：“陛下虽为天子，未是极贵。按《春秋元命苞》云：‘乙酉之岁，除旧革政。’今年太岁乙酉，宜传位东宫，令君臣之分早定，且以上应天道。”同时还呈奏了当年北魏献文帝禅位于孝文帝的故事。

　　由于之前和士开已经通了声气，高湛明白祖珽的意思并非叫自己退位，而是建议效仿献文帝当太上皇帝。他觉得这个办法不错，尽早让儿子高纬登基，早定君臣之分，确实可以保障帝位的有序传承。

　　于是在河清四年四月，武成帝高湛传位于十岁的太子高纬，改元天统，自己则以“太上皇帝”的尊号实际秉政。 说不尽的南北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