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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黑风白雨

　　此时小沛城已尽被焚毁，无力回天。城中到处火光冲天，惨叫连连。而刘备的军队群龙无首，自顾不暇，更无力救火。大难临头，各自逃命。百姓们争先恐后地拥出城门，士兵们也四散奔逃，哪里还顾得上主公的下落。

　　刘备也混在人群之中，逃出城去。

　　他一路策马狂奔，待他远远逃离小沛城之后，才发现早已和随从们失散，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这一仗，败得太惨了！”

　　刘备扼腕不已。他忽然想起城中尚有老母和妻儿未及逃出，便想返回去再战。

　　“我怎么只顾自己逃命，却不顾家眷的生死呢？”

　　刘备自责不已，他回望黑烟冲天的小沛方向，忽然又想到：“且慢！我现在若是回去，只会白白送命。若要对母亲尽孝，对妻子尽责，则需保全自己的性命。吕布上次饶过我的母亲和妻儿性命，此番想必也会照办。若我此时返回小沛城，只会徒增吕布的怒火。事到如今，只能让吕布完全占领小沛，获得完胜。也许这样，他才会心中大悦，宽恕城中百姓，以及我的妻儿老小一家的性命。”

　　刘备思虑至此，便不再回头，独自前行。

　　而以后的事实证明，他当时的决定是正确的。

　　吕布攻占了小沛之后，立刻叫来糜竺吩咐道：“我将刘备的妻儿老小交付于你照顾。你将她们送至徐州城中，好生守护，不得有误。若有士兵胆敢欺侮那些俘虏的老弱妇孺，你便以此剑，格杀勿论。”

　　说罢，吕布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了糜竺。

　　糜竺跪领佩剑之后，将刘备的妻儿老小扶上车辇，送至徐州。

　　之后，吕布又命高顺、张辽二将驻守小沛城，自己则前往山东、兖州之地，扫荡敌军。

　　吕布的目标主要是关羽、张飞、孙乾等刘备手下的干将。但这些人一路藏身于山林之中，躲过了吕布军的搜索，并未被抓获。

　　而刘备在独自逃亡的路上，决定赶往许昌。他每每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居然能从小沛城中逃脱出来，简直是老天保佑。

　　一路之上，刘备风餐露宿，辛苦奔波。

　　这一天，当他行至一个山谷之时，忽听身后有人呼唤：“主公！主公！请留步！”

　　刘备回头，定睛一看，只见山谷中跑出十余骑人马，原来正是孙乾等人。

　　“我们在一路之上未见主公，还担心您是否已经遭不测。如今见到主公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孙乾不禁喜极而泣。

　　刘备连忙安慰他道：“好了好了！我不是挺好的么。此处并非讲话之所，我们迅速赶往许昌，待见到曹操后再做打算。”

　　于是，他们一行十几个人继续向许昌出发。

　　天将暮时，他们来至一座小山村前。此时大家皆已疲惫不堪，于是准备投宿一晚。

　　村民们围拢过来，竟然有不少人认得刘备。

　　“那人不是小沛的刘备吗？听说他与吕布交战落败，竟然逃到咱们这里。”

　　“正是他！那就是刘豫州大人！”

　　“刘大人竟落得如此下场，实在可叹啊。”

　　刘备等人刚刚下马进村，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少就纷纷从家中走了出来。他们眼含热泪，跪拜刘备等一行。

　　这些山野村夫在刘备落难之时，表现出富贵人家所没有的真诚和热情。村民们纷纷从家中带来食物，以供刘备等人充饥。一位老妇人甚至跪在地上，以自己的衣袖擦拭刘备鞋上的泥迹。

　　这些穷苦的老百姓认可刘备，认为他是一个清官，能为百姓谋福利。

　　当晚，刘备等人在一个猎户家里借宿。

　　房东是个猎户，他为能接待到刘备而激动不已，眼含热泪，跪拜在地：“有贵客光临寒舍，实乃小民之大幸。只是如今家徒四壁，唯恐怠慢了大人。”

　　刘备见他谈吐不俗，不似普通猎户，不禁问道：“你一直都是住在这个村子里吗？”

　　猎户边磕头边答道：“说来惭愧，其实我先祖也是汉室传人，我也是刘氏后裔。小人名叫刘安。”

　　当天晚上，刘安烹肉招待刘备一行。

　　刘备等人早已饥肠辘辘，他们一边食用，一边随口问道：“这是什么肉啊？”

　　刘安答道：“这是狼肉。”

　　第二天一早，众人出发赶路。孙乾从房后打算牵马时，竟发现厨房里有一具女尸。

　　孙乾连忙前去质问刘安：“这女尸是怎么回事？”

　　刘安潸然泪下，答道：“那人乃是小人的爱妻。因为家徒四壁，没有可以用来招待的，我只得杀妻烹肉，以给大人们食用。”

　　刘备听说此事后，不胜感伤。他对刘安说：“既然如此，你跟我一同去许昌吧，寻个功名如何？”

　　刘安摇头说道：“承蒙大人不嫌弃，小人感激涕零。只是家中尚有老母无人照顾，小人不能远游，因此只得拒绝大人的一番美意了。”

　　致读者的一封短信：

　　请各位读者在此容许我插入一段自己的感想。对于文中所述，刘安杀妻烹肉以供刘备食用这件事，恐怕日本的读者是难以理解的。因为这与我们从来的情爱观和道德观都是大相径庭的，甚至对于某些读者而言，这完全违背了美感和洁癖，可能会引起反感。

　　在此前，我曾认真考虑过，是否要将这一段情节删除。但我发现，原作者对于刘安的这种行为是一种赞美的态度，由此可见中国古代的道义观和民情之态。读者们也可以通过这个小情节，了解彼此之间的不同。我想这也是我重写《三国志》的意义所在。因此我并未做出任何改动，而是按照原著的观点，如实写下了这件事。

　　另外，我希望各位读者可以将这个情节，与日本的古典小说《盆栽树》中的一个情节相比较。《盆栽树》中描写了一个最明寺的时赖和尚，他在一个寒冷的雪天赶去佐野渡口。为了取暖，招待他的武士将自己心爱的梅树砍下，扔进火炉作为薪柴。这两个情节是多么相似！刘安杀妻宴客与镰仓武士砍梅为薪的精髓是一致的。他们两人内心之中的情感是如此真实，那么读者们是否还会感到狼肉之味与梅花之香有区别吗？

　　闲话休提。

　　且说第二天，刘备等人便离开此地，到了梁城附近。只见对面烟尘飞扬，迎面来了一支部队。

　　原来是曹操亲自率领的精锐部队，特地日夜兼程，赶来增援。

　　刘备一路历经艰难险阻，竟在此地与曹操相逢，宛如绝处逢生，遇到救命菩萨一般。

　　曹操听了刘备讲述小沛之战的整个过程之后，安慰道：“曹某既已率兵来此，刘公尽情安心就是。”

　　接着，刘备又告知他刘安杀妻宴客之事，曹操感其义举，于是派人送去若干金银，并告知刘安：“请好好侍奉老母亲！”

　　曹操率领大军抵达济北之时，先锋夏侯渊就首先带着失掉左眼的夏侯惇，前来拜见。

　　“末将恭迎丞相！”

　　“夏侯惇啊，你的眼睛怎么没了？”

　　夏侯惇歪着半张脸，笑着答道：“回禀丞相，我在战场上把眼珠子给吃了。”

　　曹操听了夏侯惇讲述的战场经历，不禁哈哈大笑：“哈哈哈！真是闻所未闻！夏侯惇啊夏侯惇，曹某看你是自古以来，第一个吃掉自己眼睛的人。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原来你才是最守孝道的人啊！看你伤势严重，我给你放假，速速回许昌养伤去吧。”

　　曹操又接见了先锋众将，询问了战场的情形：“如今，吕布方面有什么动静吗？”

　　一位将官答道：“如今吕布为了扩张势力，竟然勾结土匪强盗，将这些乌合之众统统编入自家军队之中。他目前人马颇多，吕布也以之为傲。另外，他还率军侵入兖州等地。吕布军队如今确实人数众多，势力庞大。”

　　“那小沛城的情况如何？”

　　“小沛城现在由张辽、高顺二将防守。”

　　“既然如此，我军就先攻小沛，替刘备报仇，将城池夺回来！”

　　曹操当机立断，一声令下，诸将官于是按照指令，回到自己阵营中做好准备，就等发布最后的总攻之令。

　　曹操与刘备一起率军来到山东境内，直指遥远的萧关。

　　此处负责防守的都是些泰山附近的强盗，孙观、尹礼、昌豨以及他们手下三万多人的地痞无赖。他们虚张声势，布置阵线，身为贼军，却毫不畏惧都城来的王师。

　　“咱们最擅长的就是打山地战，那帮都城来的官兵懂得什么，不足为惧！”

　　“许褚，你先带人冲上去！”

　　曹操见状，立刻命许褚冲锋陷阵。

　　“得令！末将都等不及了。”

　　许褚摩拳擦掌，得令后立刻率领一众将士，向敌阵奋勇冲锋而去。泰山大盗孙观、吴敦等人见有人来战，立刻舞刀弄枪，咋咋呼呼地冲上去应敌，但却无人能抵挡许褚，几招便败下阵来。

　　贼兵见势不妙，兵溃如山倒一般，匆忙撤回萧关。

　　“全面追击！誓将敌军全歼于今日！”

　　曹操下令乘胜追击，这些山贼组成的杂牌军在曹军的追击之下，尸横满地，血染山谷。

　　当曹操在萧关杀敌之时，他另拨出三千骑人马，命曹仁抄近道赶往小沛城，并对城后门发起进攻。

　　小沛守军立刻急报徐州。

　　此时吕布刚从兖州回到徐州，席不暇暖，紧急军情便接踵而至。每件急报都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小沛城乃是徐州的咽喉之地，事关重大！我需亲自前去督战为好！”

　　吕布立刻找来陈珪、陈登父子，共商对策。他又令陈登随行，派陈珪留在徐州，负责守卫。

　　“属下明白！”

　　陈氏父子领命后退下。他们趁城中一片混乱之时，躲进一间密室，暗商对策。

　　“父亲大人，我看此番吕布的死期就要到了。”

　　“嗯！你我父子二人一直隐忍至今，我看这番苦等没有白费。”

　　“儿子此番随同吕布前去小沛，可随时见机行事，巧施妙计。若吕布战败而回，最后只得逃回徐州。请父亲届时一定要紧锁城门，绝对不可让他入城。父亲觉得此计如何？”

　　陈登坚持己见，而陈珪却仍有些犹豫，没有立刻答应。

　　“父亲，您为何不说话？”

　　“我只是有所顾虑。届时并非我一人独守徐州。城中还有不少吕布的妻儿老小和亲眷家属，因此即使我不开门放吕布进城，他们若见到吕布被敌人追杀而返，必定会强令打开城门的。”

　　“父亲言之有理，不过儿子倒还有个主意。”

　　陈氏父子在密室里低声私语，这时从旁边的兵器库中传出人声。

　　“陈珪大夫现在何处？”

　　“就连陈登也不见踪迹了。”

　　陈氏父子生怕隔墙有耳，于是以眼神示意保密，然后趁四下无人之际，分头走出密室。

　　“你跑哪里去了？”

　　吕布一看到陈登，就立刻怒喝一声，颇有责怪之意。

　　原来此时一应出发的准备已经就绪，军队已在楼外集合完毕，整装待发。而临行时发现独缺陈登一人，难怪吕布会大发雷霆。

　　陈登随机应变，他立刻跪下解释道：“主公息怒！属下刚才被家父叫去，共商留守徐州之事。家父认为责任重大，于是属下不免劝勉一番，因此来迟了。”

　　吕布紧皱双眉：“陈大夫竟为留守之事担忧么？莫非他有所顾虑不成？”

　　“家父认为，此番作战与以往不同，若曹军突袭而来，将徐州团团围住，届时主公的妻儿老小，亲眷家属，以及金银粮马等物资难以及时转移，因此深为担忧。我宽慰家父，不用过于担忧，将军和家眷必然吉人天相，定能逃脱困境的。”

　　“原来如此！陈大夫的担心也不无道理。”

　　吕布立刻急召糜竺而来，叮嘱他道：“我命你和陈大夫一同留在徐州，另外把我的妻儿老小、金银军粮等一应财物立刻转移到下邳城。不得有误！”

　　吕布安排好后这才放心下来，觉得后方万无一失了。于是他立刻领兵出城，前往小沛应战。而他哪里知道，糜竺早已和陈氏父子暗中相通，他们此番布置好陷阱，只等吕布落网。

　　——可惜啊可惜！吕布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吕布原打算解救小沛之危机，没想到刚刚率兵出了徐州城，就接到急报。

　　“萧关危急！请速支援！”

　　吕布不得不改变方向，命令大军改道萧关。

　　“曹操亲自率兵攻打萧关，我们不得不防啊！”

　　陈登立刻进言：“主公，请莫要心急，不要匆忙上路为好。”

　　“这是为何？”

　　“目前萧关的防守，除了有我军的陈宫和臧霸之外，大部分的人马都是泰山孙观和吴敦等人的手下。这些人原本都是绿林强盗，重利轻义，若是被曹军引诱，暗中投奔敌营也未可知。请主公准我先行率数十骑人马前去萧关试探，待观察一番形势之后，再回报主公。”

　　“还是你想得周到！如此胆大心细，忠心耿耿，实属难得！如此也好，你快些去吧！”

　　“因此请主公放慢速度，属下先行一步。”

　　陈登说完，一路急行，赶至萧关。他抵达之后立刻会见了陈宫、臧霸，在询问了战况之后，他又小声问道：“我觉得主公迟迟不肯进入萧关，是否是出于不信任之情？你们想一想，有没有做过什么会令主公起疑的事？”

　　“哦？我们并未做过任何事啊。”

　　陈宫和臧霸听罢面面相觑。他们辛辛苦苦在前线浴血奋战，但此时竟听说主公对他们有所怀疑，心中不免产生郁闷之情。

　　当天夜里，陈登趁人不备，独自登上望楼。他向曹营的阵地方向射去一支信箭，之后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下楼回营。 全面战争·日式三国(吉川英治笔下的三国英雄记)(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