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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章

　　银河的祈祷

　　诸葛亮的病情显然是过度操劳所致，他虽未达到卧床不起的地步，但精力已远不如以往。诸葛亮却不顾自己的病情，反而宽慰众人无须担心，整日仍旧潜心军务，无暇顾及自己。

　　最近，魏营之中传来很多不和谐的声音，众人皆抱怨司马懿怯战，难以服众。

　　“如此胆小之人，如何配担当魏军大都督！”魏营中人已经得知诸葛亮送来巾帼素衣之事，群情激昂，认为司马懿被敌人所辱，仍不肯出战，实在懦弱。

　　更有人鼓动道：“前不久诸葛亮送来书信，骂司马大都督是妇人一般。可咱们堂堂魏军领兵大都督竟然不知道回敬敌人的挑衅。他不知羞，难道咱们魏军上下数十万将士弟兄都是不知羞耻的木偶不成？如今咱们兵多将广，有什么可怕蜀军的？凭什么被那帮蜀人看低侮辱？”

　　如此鼓动的声音不仅在魏营中广为流传，也传到了蜀营之中。诸葛亮虽在病中，但听到此讯后，立刻打定主意：“敌人一旦按捺不住，我军的机会就到了！”

　　他立刻制定作战准备，并派了一名伶俐的探子潜入敌营：“你须仔细打探，查清楚魏军是否会出兵。”

　　几日后，探子回来复命。诸葛亮迫不及待地召他来问道：“你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探子答道：“敌营确实求战心切，骚动不已，但是营门处却有一名老者镇守。此人白眉朱面，身披金甲，手持黄钺，昂然而立。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绝不容许任何人踏出营门半步。魏将虽然摩拳擦掌，但无人胆敢造次，根本出不得营来。”

　　诸葛亮闻言，手中的羽扇不觉掉在了地上：“啊！此人必是魏廷派来监军的辛毗！他竟然手持黄钺，堵在营门，不许魏军出战。”

　　诸葛亮早已顾不得自己的身体病重，只愿早日完成一统大业，为蜀国贡献终身。此时他得知魏营中辛毗禁止出战的消息，难免慨叹不已。

　　日复一日，月复一月。渭水起起落落，河滩盈而复涸，涸而复盈。日月更替，斗转星移，寒暑交替，而蜀魏双方却一直处于对峙的局面。转眼间秋风起，满地黄花堆积，凉意渐习。

　　“为何近来蜀营中有一丝萧索之意？”

　　一日，司马懿远眺蜀营，若有所思。之后立刻派出探子，潜入敌营打探消息，自己则披上许久未穿的银甲铁胄，在烛光下静静等待。他暗中打好主意，倘若打探到的消息正如自己所猜测的，当晚他便会对蜀营发动奇袭。

　　探子乔装打扮，混入蜀营打探了一天。当晚四更时分回来复命。探子边擦汗边禀报道：“蜀军阵容严谨，旌旗整肃，不见丝毫散漫之气。虽已夜深，诸葛亮仍乘坐四轮车巡视营地。他一如往常一样，头戴纶巾，手持白羽扇。蜀兵遇到他的四轮车，皆恭敬行礼，未有任何紊乱迹象。蜀营的军纪着实令人吃惊，可见诸葛亮治军之严。虽有传闻诸葛亮已重病在身，如今看来，恐怕是敌人刻意散布的谣言。”

　　司马懿听罢，长叹一声，转头对司马师与司马昭说道：“诸葛孔明才是古今之名士！如此名士，天下少有！”

　　在此之前，诸葛亮曾要求吴国兑现承诺，履行蜀吴同盟义务，开辟吴魏第二战线。但是一直未得到明确的回复。当年五月，吴国终于动员大军，兵分水陆三路大军进发，似乎已经依约开战。

　　诸葛亮盼望吴国捷报的迫切心情，可想而知。

　　如今传说众多，有的说吴军已占据了优势，有的说吴魏两军尚未正式交手，还有的说吴军早已不战而退。

　　由于此地距离吴魏前线甚远，交通联络不变，这些传闻的准确性也一直无法令人信服。

　　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初秋时分。

　　一日，尚书费祎忽然从成都赶来：“我是专程向丞相通报吴魏战况的。”

　　诸葛亮那日身体不爽，但听说费祎的来意，便强打精神接见他，一心只盼对方能带来吴魏战场的好消息：“你快说说，吴魏那边战况如何？”

　　费祎颓然答道：“今年五月时，吴主孙权举三十余万大军，分三路北上逼近魏境。魏主曹叡亲自率兵迎至合淝，由满宠、田豫、刘劭等人在巢湖迎敌。东吴的先锋舰队遭遇火攻，损失惨重，大败而归。陆逊见状，便奏请孙权，打算迂回敌后，呈两面夹攻之势。无奈消息败露，陆逊只得引兵撤退。吴军此番出兵，毫无建树，现已全部撤回。如今，咱们难以指望吴国的帮助了。”

　　“啊！丞相，您的面色怎么如此难看？”

　　“哦！不妨事的。”

　　“不对，我看您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了。”

　　费祎发现情形不对，慌忙唤人进来查看。待众人赶来时，诸葛亮已经以袖掩面，昏倒在地。

　　“丞相！丞相！”

　　“您怎么了？”

　　“您醒醒啊！”

　　诸将闻讯，纷纷赶来。他们合力抱起诸葛亮，送入静室，又请来大夫全力抢救。过了好久，诸葛亮的脸上方见一丝血色，逐渐苏醒过来。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纷纷围拢过来：“丞相，您可算醒过来了。”

　　诸葛亮的呼吸急促，颇为虚弱。他环视身边每一张面孔，喃喃道：“我刚才失态了。没想到此番竟是被病情击倒了。这次旧病复发，恐怕我已时日不多。”

　　诸葛亮的声音宛如游丝，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

　　当天晚上，他对侍奉在病榻前的侍从和大夫说道：“我感觉舒爽多了，请扶我到帐外走走吧。”众人扶他起身，走出帐外。

　　诸葛亮深深吸了一口夜晚清新的空气，举头仰望夜空，叹道：“这星空真美啊！”

　　诸葛亮静静地仰望了一阵星空，突然脸色一变，只说觉得身上寒冷，命左右将他搀回帐内。

　　之后，诸葛亮又命人急召姜维。姜维闻讯，立刻跑步前来，慌张地奔入大帐。

　　“方才我仰望天空，无意中发现星象预示我已命在旦夕了。人难免一死，不足为奇。今日我有要事对你交代，因此特召你来，请你莫要因我而悲痛，莫要失去方寸才好。”诸葛亮的声音非常细弱，不似以往那么有气力，他的神情凄凉，却不失刚毅。

　　“丞相！您怎么会死呢！您这么说，我好生难过啊！”姜维忍不住泪流满面。窗外的冷风袭来，将残烛吹得时明时暗，仿佛即将熄灭。

　　“傻孩子，莫要哭！”

　　诸葛亮轻轻呵责一声，仿佛是对亲生子女一般。自从马谡死后，他便将全部的精力投在姜维身上。诸葛亮十分爱惜姜维之才，常常加以指点，仿佛爱珠之人，时常打磨，以便他能绽放出更耀眼的光芒。

　　“嗯！我听您的，不哭了。”

　　“姜维啊，我已在星象中看出自己的病势了。今夜，我仰望星空之时，看到三台星原本应该十分灿然，但客星却显得分外明亮，主星反而黯然失色，此大凶之恶兆，必有异变。我知道，我此番的病情已经无药可救，自己的大限将至了。”

　　“丞相，虽然如此，我们为何不试试用祈禳之法挽回呢？自古以来便有祭星祈天，禳灾避祸之法啊！”

　　“确实是！若非你提到祈禳之法，我倒忘了。我确实会用这个法术，竟没想到可以以此解救自己的性命。”

　　“丞相，您尽管吩咐，我来负责做好一切准备。”

　　“嗯。那就请你选七七四十九名铠甲武士，每人手执皂旗，身穿皂衣，在我的帐外守护。”

　　“好！”

　　“至于打扫帐幔，设置祭坛之事，均不可经由他人之手，皆须由我亲自准备。此番祭祀秋日北斗，若七日内主灯不灭，我便可延寿十二年。倘若祭祀中途主灯熄灭，我便必死无疑。因此，你需得严守在帐外，切莫让闲杂人等闯入帐中，否则前功尽弃。”

　　姜维恭敬从命，他立刻选了两名童子，送来一应祭具供品。诸葛亮沐浴更衣，步入帐中，亲自动手，打扫祭坛。所有事务，他皆不假由他人之手，独自开始祭祷。

　　诸葛亮不再进食，直至天明时分，也半步不离大帐。

　　一天，二天，三天……祭祷一天天进行下去。

　　秋风萧瑟，吹拂帐幔，祭坛上的灯火与祭祀用的红纸金笺摇曳不止。此时正值秋八月，夜空之中银河高挂，夜露凝重，旌旗整肃，四下无声。

　　姜维亲自带领四十九名铠甲武士，寸步不离地守在帐外，宛如磐石一般，屹立不倒。自诸葛亮入帐祭祷以来，姜维也坚持不进水米，守上七天七夜。

　　诸葛亮在帐中的祭坛上摆了七盏大灯，四周环绕四十九盏小灯，正中置有本命主灯一盏。祭坛前摆放着各种祭品，在他焚香念咒时，盆中净水不断更换，每换七次，他便长拜于地，诚心向苍天祷告。诸葛亮的祷念十分虔诚，帐外守护的武士皆可听见：

　　亮生于乱世，甘老林泉；承昭烈皇帝三顾之恩，托孤之重，不敢不竭犬马之劳，誓讨国贼。不意将星欲坠，阳寿将终。谨书尺素，上告穹苍：伏望天慈，俯垂鉴听，曲延臣算，使得上报君恩，下救民命，克复旧物，永延汉祀。非敢妄祈，实由情切。

　　每夜，诸葛亮都入帐祭祷，直至天明。虽然早上他已精疲力竭，身软如棉絮，却不顾病体，仍然坚持在盥洗之后，处理营中军务。

　　这一连七日的祭祷，在书中也有记载。如此惨然情景，令读者不忍读之。

　　拜祝毕，就帐中俯伏待旦，又扶病理事，日则计议军机，夜则步罡踏斗，每日吐血不止，频频昏迷。

　　诸葛亮最后的时日，由此可见一斑。 全面战争·日式三国(吉川英治笔下的三国英雄记)(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