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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

　　雷声惊人

　　避雨之时，曹操的几次追问都被刘备四两拨千斤地躲过了，曹操也并未介意。

　　此时，刘备先行一步，走到小径之上，在前面等曹操。

　　“刘某看来，还有几朵雨云，恐怕一会雨还会下起来。”

　　“雨中赏景，也颇有一番情趣啊。”

　　“恐怕刚才的一场暴雨，会将许多青梅打落在地。”

　　“若是如此，岂非更如同诗歌中情景。”

　　曹操忽然看到什么，停下脚步。

　　刘备也驻足观瞧。

　　原来有不少后阁中的侍女正在前方，她们见暴雨方歇，便提着篮子捡拾青梅。这些美人莺歌笑语，争先恐后，不断捡拾青梅，还互相比较看哪个捡得最多。

　　“啊！丞相过来了。”

　　侍女们发现曹操的身影，纷纷娇羞地躲回了阁中。曹操被此良辰美景所触动，也被众位美人娇艳的身姿所吸引，他不禁面带笑容，望着这些佳丽的身影出神。然后他意识到客人就在身边，于是对刘备说道：“美女让人心旷神怡，与美女相伴也是生活一乐。”

　　“不愧是许昌王朝，能有如此硕大的梅林，更有众多丽人，刘某也心生向往。”

　　“哈哈哈！等到梅花盛开之时，满园芬芳，美不胜收。恐怕这些美女的娇容也远远不及那盛况。只可惜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啊。”

　　“不过美人终有迟暮之日啊。”

　　“人生如梦，只有短短七八十年的光景。如佛家所言，这几十年的人生，不过转瞬即逝。”

　　“此言有理。”

　　“曹某并非无条件接受佛家的说辞，可能因为我这个人生来就有叛骨。但是大丈夫处世之道，自当有所为，亦有所不为。”

　　曹操顿了顿，与刘备继续举步而行。而他又旧话重提，再次问道：“皇叔，曹某刚才所问，如今这当代英雄是为何人，请不吝赐教。”

　　“丞相所问之事，刘某从未深思。如今刘某想的只是报答丞相的恩顾，报效朝廷而已。”

　　“皇叔不必多虑，若是一时想不起民间的英雄，请不妨说一说当今世上知名的几位英雄。请你逐一点评一番，如何？”

　　曹操一再追问，内心十分迫切。而刘备见再也难以回避，便直言道来：“我听说淮南袁术文韬武略，精通兵法，兵粮充足，可谓一个当世英雄吧。”

　　曹操闻言，纵声大笑：“袁术此人不足为惧，在我眼中他即将变为坟中枯骨。曹某已将他握在掌心之中，不日必定生擒活捉。”

　　“河北袁绍如何？他家四代三公，门生故吏众多。如今他虎踞冀州，谋士勇将不计其数，前途不可限量。此人可算一位英雄吧？”

　　“哈哈哈！那个袁绍吗？”

　　曹操又是摇头大笑，他面露轻蔑，说道：“袁绍此人，胆小无断，乃是一个疥癣之辈。他惜命重利，毫无决断，哪里称得上时代英雄？”

　　曹操无论听到谁的名字，都会毫不犹豫地一票否决。他态度坚决，对那些人毫不在意。

　　曹操对众位英雄的否决，毫不留情。

　　他完全没有顾忌，一口否决，将自己的意志直递听者心中。

　　而刘备也觉得曹操的点评颇为有趣。于是两人一边漫步，刘备一边列举当今的英雄人物，而曹操则会逐一贬损一番。当两人议论得正为热烈之时，抬眼望，临溪小亭已在眼前。

　　“皇叔来看此处如何？确实是个风雅之所吧？”

　　“曲径通幽，临水而建，果然不错！”

　　“梅花盛放之际，曹某常常在此宴客，颇有野趣。皇叔，你我今日不拘礼数，一同赏梅煮酒一番。”

　　“承蒙好意。”

　　“皇叔，我们一路之上，点评了众多当世英雄。看来曹某如今一把年纪，仍未改当初指点江山的书生意气。我们今天不妨畅所欲言，聊个尽兴，如何？”

　　曹操谈兴大发，毫不掩饰地向刘备坦承胸襟。

　　此时的曹操宛若一个热血赤子，似乎他还是当年那个洛阳城中的穷酸书生一般。只是不知，他所展示出来的胸襟，是否是那个真实的自己。

　　而刘备则不会轻易被曹操所感染，只因一时谈兴大发而向对方畅所欲言。因为他深深知道，若他也如曹操今日那般毫无顾忌，则会将自己的真实内心暴露在外。刘备做事一向周到谨慎，他绝不愿被他人洞察内心的真实想法，因此总显得十分软弱胆怯。

　　若说刘备的优点的话，可以说他懂得藏拙，处事圆滑，善于与人相处。但若说缺点的话，也可以说刘备戒心过重，难以与人坦诚相待。他可谓是一个性格复杂的多面体人物。

　　而从这点来看，曹操反而要比刘备直接得多，也痛快得多。他不介意张扬自己的个性，将喜怒哀乐形于颜色，而别人也更容易洞悉到他的真实想法。

　　但并不能因此而评判刘备与曹操，孰优孰劣。因为曹操貌似感情外露，心直口快，甚至显得有书生意气，而其背后却隐藏着无数机智巧谋。他也会利用一些玩笑话或者自我嘲讽，制造轻松的氛围，而令对手放松警惕。只是曹操素来熟练地应用各种计谋，甚至他自己也难以分清自己何时是出自本心，何时是运用机智。这两者早已融入他的血液之中，言谈举止，无不为之所影响。

　　临溪亭中，野趣盎然，宴席布置，更是古朴别致。

　　只见木几上摆着丽玉酒杯，美陶酒瓶。一盘新鲜的青梅，则放在正中间。侍酒之人正是刚才捡拾青梅的几位佳丽，她们特意前来，为二人斟酒布菜。

　　“啊！我竟有些醉意了！或许因这青梅煮在酒中，才令酒意更浓吧。”

　　“我今日也喝得痛快，这美景佳酿，令人不得不多进几杯啊。”

　　“‘青梅煮酒论英雄’。皇叔，我刚得了一句，正在琢磨下文。请你为我一续可好？”

　　“我哪里能接上丞相的好句？”

　　“皇叔很少作诗吗？”

　　“我原非风雅之人，哪里懂得这些。”

　　“哎！皇叔不好诗词，少了很多情趣啊。”

　　“让丞相见笑了。”

　　“这倒无妨，皇叔多进几杯就是了。咦？你为何不喝了？”

　　“刘某已经喝多了，不敢再叨扰，在此告辞了。”

　　“不可不可！”

　　曹操递过自己的酒杯，大声说道：“皇叔，我们尚未聊得尽兴啊！适才谈到当世英雄，你只说到袁术、袁绍二人。莫非这天下之大，就再无其他英雄豪杰了不成？”

　　刘备见曹操一直举着酒杯前来相邀，又抛出了刚才的问题，一时难以推托，只得应付地回答：“适才我所说之人，不过是我平日听闻的坊间之谈罢了。”

　　刘备只得接过曹操的酒杯，又进了一杯。而曹操则继续逼问：“坊间之谈也无妨，这当今世上，除了袁绍和袁术，还有谁能算得上英雄人物？”

　　“除了他们，就数荆州刘表了吧？”

　　“荆州刘表？”

　　“听说此人威镇九州，名列八俊，领治统帅也颇为不俗。”

　　“不行！这个刘表可不够格！他的领治统帅全靠的一帮部下谋士所为。他自己总是沉迷酒色，与吕布倒是一般货色，又何论时代的英雄？”

　　“那东吴孙策呢？”

　　“嗯，这个孙策嘛……”

　　曹操听到这个名字，却没有立刻讥笑出声，他反而侧首思索了片刻。

　　“不知在丞相眼中，这孙策又是如何？此人年纪轻轻即为江东领袖，正值弱冠之年，人称江东小霸王。治下百姓，对其颇为敬重。”

　　“孙策嘛，不过一介黄口小儿！他只因曾施展才略，奏得一时之功。但多为仰仗父亲盛名，不值得一提。”

　　“那么，益州刘璋怎么样？”

　　“他充其量是条看家之犬！”

　　“那么，张绣、张鲁、韩遂等人如何？这些人都不能称为英雄吗？”

　　“哈哈哈！皇叔在乱点名了。”

　　曹操抚掌大笑。

　　“这些碌碌之辈，又怎能攀附英雄之名？皇叔啊，你还知道不知道一些像样的人物？”

　　“恕我孤陋寡闻，刘某确实想不起别的人来了。”

　　“皇叔太过谦虚了。所谓真英雄，当胸怀大志，腹藏万计，行而不怯，不为时代的潮流所滞后，且能领悟宇宙之法，天地之道，善于指挥万民。”

　　“丞相以为如今这世上，还有谁能具备如此资质？恐怕这个标准太高了吧。”

　　“非也！如此人物，自然有的！”

　　曹操伸出手指，点向刘备，然后又反过来，指了指自己。

　　“能成为当今之英雄者，唯你我二人耳。”

　　正在这时，只听“咔嚓”一声，青光一闪，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大雨瓢泼而至，雷声滚滚，一棵大树应声折为两半，轰然倒地。

　　“啊！”刘备骇得一声尖叫，丢了手中的筷子。他以手捂耳，蜷缩到桌子旁边。

　　虽然刚刚这声霹雳闪电声势浩大，但刘备受惊的反应还是出人意料。陪坐的侍女见状，都忍不住哧哧地耻笑他胆小。

　　曹操一直注视着刘备，对他的举动心存怀疑。他面无表情地审视着蜷缩在地的刘备，判断他是否是假装出的样子。直到听到侍女们的哄笑之声，曹操不禁露出一丝苦笑，安抚刘备道：“皇叔啊，没事了，这雷雨已经停了。”

　　刘备似乎如梦方醒一般，颇为尴尬。

　　“啊呀！好大一声雷啊，我方才被吓了一跳。”

　　“雷鸣乃天地之声，有什么可怕的呢？”

　　“唉，可能是因为我天生胆小吧，小时候每当下雨打雷，我都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原来如此。”

　　曹操见到刘备如此胆怯，不禁心生优越之感。他今日原本要试探刘备的深浅，却发现此人竟如此怯懦无用，但他孰知，此乃刘备深藏不露之计。

　　正在此时，南苑大门一带，忽然人声鼎沸，传来一阵炸雷般的吼声。

　　“开门！快点开门！不开门的话，我们就把门砸倒了！”

　　守门的警卫大吃一惊，喊道：“何人在此造次？”

　　可外面砸门之人也不回答，只是猛烈摇晃大门。只听得门扉山响，两三片琉璃瓦也被晃得掉了下来，摔得粉碎。

　　“休得胡来！来者是谁？竟然跑到这里撒野！”

　　只听门外一声高喊：“少啰唆！赶快开门！外面乃是刘备的结义兄弟。”

　　“哎呀！外面可是关羽和张飞吗？”

　　“开门！快开门啊！”

　　“你们此番前来，得到丞相的允许了吗？”

　　“少说废话！再不给你家爷爷开门，我就用石头把门砸开啦！”

　　守门的警卫心中暗暗叫苦，他们可惹不起这两位大爷，忙应声道：“别砸门！千万别砸门！我这就开门行了吧！”

　　“快点！别让我等着！”

　　“真是没法子啊。”

　　警卫正哆哆嗦嗦地要打开门闩，只听得门外传来制止之声。原来是相府的卫兵正在追赶关羽和张飞而来：“不许开门！他们并未得到丞相的同意，不能放他们进去！否则出了事，谁兜得住！”

　　卫兵们叫嚣着，左右围攻上来。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居然敢来拦我！找死吧！”

　　关羽和张飞对付几名卫士还不是小菜一碟，不多时，相府的卫士们就被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张飞也懒得追赶，手举大石将南门打破，一头就闯了进来。两人进得门来，直奔梅林方向一路而去。

　　这时，刘备正准备告辞回府，却看到关羽和张飞迎面而来。

　　“主公！”

　　“大哥！我们来晚啦！”

　　两人来至小亭跟前，双膝跪倒。他们见刘备平安无事，不禁喜极而泣。此时放松了下来，他们才稍感疲惫，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

　　曹操见此二人奔来，开口说道：“关羽和张飞啊，你们怎么来了？”

　　“这个嘛……”

　　关羽一时语顿，想了片刻才勉强找了个借口说道：“回禀丞相，我们听说丞相今日于梅林设宴，特意赶来舞剑助兴。无礼之处，万望见谅。”

　　曹操听到关羽如此煞费苦心编造的借口，不禁放声大笑：“哈哈哈！你们二人实在有趣，我摆的又不是鸿门宴，又怎么用得着你们来充当项庄和项伯呢？刘皇叔，你说是不是？”

　　刘备也赶忙替他们打圆场：“请丞相恕罪，我这两位义弟实在冒失，请丞相莫要怪罪于他们。”

　　“他们俩可不冒失，皇叔连打雷声都害怕，你这两个义弟倒是真有本事啊！”

　　曹操站在亭中，紧紧盯着关张二人，只说：“二位既然难得到此，就不必舞剑了。请这两位‘樊哙’喝上一杯吧。”

　　张飞拜谢一番，一屁股坐下来便开怀痛饮。而关羽则只是将酒含在嘴里，趁曹操不注意时再转头吐到地上。

　　雨后的天空出现了一道彩虹。傍晚时分，刘备在两位义弟的护送下，坐车离开相府，平安回家。 全面战争·日式三国(吉川英治笔下的三国英雄记)(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