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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痴蝶之镜

　　在这春日里，盖世英雄也未免儿女情长。

　　吕布听了王允的一番说辞之后，欣然相信，回到府中，但他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不知道貂蝉此刻在做什么？”

　　他整晚都在反复思量。貂蝉今夜被带回董太师府邸，她会住在何处？会如何度过今夜？会不会也思念着我？吕布胡思乱想着，简直要把自己逼疯了。

　　吕布干脆起身，走到窗前，抬头凝望相府方向的天空，那是貂蝉现在所在的地方。

　　天际之上，鸿雁飞过，只留下声声悲啼。此时夜正低垂，月色朦胧，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天地之间笼罩着蒙蒙夜雾。吕布窗前的海棠花被夜露打湿，荼蘼花也含羞低头。

　　“唉！”吕布无可奈何，只得重新躺下。

　　“想我此刻竟然方寸大乱，这可是我从未经历过的感受。貂蝉啊貂蝉！都怪你的双眼太过迷人，我的心儿早已被你夺走！”

　　他一夜未睡，只等黎明赶快到来。

　　清晨来临，吕布穿衣束带后，又俨然是一名威风凛凛的大将。在麾下众多武将面前，他一如往昔，一早便骑着赤兔马，英姿飒爽地赶去丞相府。

　　虽无急事，他却直奔董卓的卧房之外，询问当值的卫士：“太师大人醒来了吗？”

　　卫士慢悠悠地歪头看了后花园一眼，慵懒地答道：“你看，幔帐还未曾卷起呢。”

　　“噢！”

　　吕布的心头突然涌来一阵不安，他忽然之间觉得口干舌燥。但他只是假装无事地抬头望天，说道：“这天色已近午时了，太师大人怎么还睡着呢？”

　　“是啊，你看那条通往后堂的长廊，尚未开启呢。”

　　一时万籁俱寂，只能听见后花园中的喳喳鸟鸣。

　　虽然已经日上三竿，但董卓寝殿的帐幔依旧低垂，殿中一片寂静。

　　吕布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又继续询问卫士：“太师大人昨晚是不是睡得很迟？”

　　“是啊，大人昨晚到司徒王允宅中赴宴，直到深夜才归来，兴致很好呢。”

　　“我听说还有一位绝色美女也随之回府，是吗？”

　　“是啊，吕将军消息得到的真快啊。”

　　“那位美女乃是王大人家中的乐女貂蝉，有着倾城美貌。”

　　“我估计啊，太师昨夜带这位美女回房，连夜宠幸，因此现在尚未起床吧。反正今天也是个好天气啊！”

　　“我且到那边等候，若太师大人醒来后就叫我吧。”

　　吕布闻言，怒满前胸，但他努力压抑住冲进太师卧殿的冲动，咬紧牙关先行离去。

　　他将自己关在旁边的一个房间之中，怅然若失地反复徘徊。他时不时地望向对面的卧殿方向，双手抱臂，心中胡思乱想着。而董卓寝殿的窗户一直到正午时分，才缓缓开启。

　　“太师大人起来了。”守卫立刻过来通知他。

　　吕布大踏步走过后廊，径直走进董卓的后堂。他站在廊下向内张望，只见卧榻之上依旧低垂着芙蓉帐，卧榻上一片凌乱，想来这春宵一梦了无痕。帐中一个美人的背影若隐若现，正对镜梳妆。

　　吕布看到那个背影，忍不住靠近细瞧。

　　“那真的是貂蝉！”

　　他的心脏仿佛被紧紧捏住，一时竟喘不上气来。堂堂七尺大汉，竟要哭了出来。他失魂落魄地站在卧房门口，紧紧盯着美女镜中的倒影，难以挪动脚步。

　　吕布心如刀割，思绪万千：“貂蝉已在昨夜失去了处女之身！我仿佛仍能听到她的嘤嘤哭声。啊！太师大人竟然会对她下手，而貂蝉也是曲意逢迎。难道那王允老儿诓骗我不成？非也，若是董太师起兴，貂蝉那么柔弱，又能如何呢？”

　　吕布那张面无血色的面孔映在梳妆镜中。

　　“咦？”貂蝉大惊之下，连忙回首望去。

　　“……”

　　吕布紧紧盯着她的脸庞，满脸的怨恨，而貂蝉突然像梨花带雨一般，浑身战栗不止。

　　“请原谅我！这一切并非我所愿。我的痛苦挣扎也如你一样，你一定懂得！”

　　貂蝉欲哭无泪，也饱含深情地望着吕布，仿佛在祈求他的原谅。

　　就在此时，墙后传来董卓的声音：“貂蝉啊！有人来了吗？”

　　吕布一惊之下，故意悄然退了几步，这才大步流星地走进屋来，一如往昔一般对董卓说道：“是我，吕布。太师大人已经睡醒了么？”

　　经过春宵一夜，董卓衣襟松散，脸上也一副纵欲过度的样子。他肥大的身躯正横躺在鸳鸯榻上，听到吕布的脚步声，连忙坐起身来。

　　“哦，原来是吕布啊。你怎么也不通禀一声就进来了？”

　　“太师大人恕罪，刚才卫士告诉我您已经起来了。”

　　“那你找我所为何事啊？”

　　“这个……”

　　董卓这么一问，吕布不禁一时语顿。他今日原本并无要事需要一早来请示的。

　　“回禀太师，是这样的。属下昨夜忽然发梦，梦到太师大人身体不适。因此担心之下，一早起来就赶来请安。如今见您并无异状，也就放下心来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

　　董卓听他语无伦次，不免心生疑惑，不悦地说道，“我一大早上起床，就听你说这些丧气话。哪有做了噩梦特地赶来告诉别人的。”

　　“属下知错！只因时常记挂大人的安康……”

　　“少说废话！”董卓训斥道，“你看看你那副样子，顶着个黑眼圈，浮浮躁躁的。还不快退下！”

　　“是！”

　　吕布只得低头施礼，黯然离开了。

　　当天他提早回到府中，他的正妻见他脸色阴沉，关心地问道：“官人今天这是怎么了？被太师大人训斥了么？”

　　而吕布气正不顺，他大骂妻子：“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就他董卓算个什么东西！居然想要骑在我吕布的头上，他那是痴心妄想！”

　　这些天来，吕布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他不再每天早上精神抖擞地赴相府报到，而是成日闷在家中，偶尔才去点个卯。平时更是迟到早退，毫无以往为人表率的样子。他还常常喝酒，喝得酩酊大醉，白天则焦躁狂暴，任意打骂手下人。而有时，他又会接连几天闭门不开，独自茫然不语。

　　而每当妻子关心地问他：“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

　　吕布只会将她一把推开：“少啰唆！”

　　他有时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踏得地板咚咚作响，宛如笼中困兽。而此时，泪水总是爬满他的双颊。

　　如此消沉的日子已经度过了一个多月。此时，后花园中的春色渐去，而初夏的暖阳又将树叶染得碧绿，天气一天天转热。

　　“你若不想去办公也就罢了。但你总要去给太师大人请安啊，否则别人会说你是不是对太师大人心有不满的。”

　　妻子仍是对他耐心劝慰。

　　据说董太师这一段时间身体不适，虽非重病，却也需要卧床调养。因此吕布的妻子也频频劝他应该适时探望。

　　吕布经过这些时日，心情也渐渐缓和多了，于是他点头同意：“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就算不去办公，也得去探视一下太师大人，不然会被人怪罪的。”

　　于是他收拾了衣裳，又骑上赤兔马前往相府。

　　董卓看到吕布来到病榻前请安，很是高兴。他本来就将吕布视为养子一般，又爱他骁勇善战。经过一个多月，早已忘记上次训斥他的事了。他也体贴地关怀吕布，问道：“哦，是吕布来了吗？我听说你最近身体也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见董卓躺在病榻之上，反倒来安慰自己，吕布神情落寞，黯然一笑：“回禀太师大人，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可能是之前饮酒过量了。”

　　吕布忽然瞥见在一旁服侍的貂蝉。半个多月不见，貂蝉原来一直在董卓身边照顾。她衣不解带，悉心伺候，娇嫩的小脸上已露出憔悴之色。吕布见此情形，忍不住心中打翻了醋坛，嫉妒得仿佛全身血液都燃烧起来。

　　“貂蝉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即使最初无奈委身于人，但总会日久生情，最终交出自己全部的真心。”

　　吕布思虑至此，不禁心中郁结不堪，如鲠在喉。

　　董卓突然咳嗽起来。

　　吕布趁机退到床榻的角落之中，以幔帐遮挡自己因妒火烧得歪曲的脸色。他紧紧盯着貂蝉雪白的玉手，盯着她为董卓抚背按摩的样子，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激荡。

　　这时，貂蝉将脸庞靠近董卓的身侧，轻声耳语道：“请大人稍事歇息吧。”

　　貂蝉俯身将被子掖好，胸脯正好压在董卓身上。

　　吕布见状，眼中不禁喷出妒火。他全身硬如磐石，僵然而立，无法移动。这时，貂蝉起身，以衣裳挡住董卓的视线。她扭过头来望着吕布的双眸，泪水扑簌簌垂落下来。她举起一只衣袖，擦拭泪水，仿佛在对他倾诉相思之苦。

　　“奴家心中好苦！如今终于得见心中所慕之人，却不能扑到他的怀中，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能说。如今我只能和这个自己完全不爱的人同处一室之中，难以脱身。上天是多么无情！而你也竟然如此薄情，让我许久都不曾见到你。奴家只要能看到你伟岸的身影，心中也能略得些许安慰。你可知我心中的这番深情吗？”

　　这一切都是从貂蝉的眼角眉梢无声地向吕布诉说。她一直深情地凝望着他，泪珠不停地滚落面庞，沾湿衣襟。而她的朱唇也微微颤抖着，仿佛充满无限委屈。她好似在对吕布深情表白，希望吕布能够明了。

　　“你……莫非也在思念着我吗？”

　　吕布原本就相思成愁，见到貂蝉对他渴求的眼神，一时血脉贲张。他情难自禁地走到貂蝉身边，张开双臂就欲搂住她雪白的颈项。而尚未触及之时，他腰间佩剑忽然勾住屏风一角，哗一声，佩环脆响，他只得停下脚步。

　　“吕布！你干什么呢？”

　　董卓原本躺在病榻之上，闻声突然起身，大喝一声。

　　吕布顿时狼狈不堪，他慌忙应道：“没有！我没干什么！”

　　边说边缩回床后。

　　“你给我站住！”

　　董卓挣扎着坐起身来，仿佛忘记了病痛，他气得一时青筋暴突。

　　“原来你刚才背着我想要调戏貂蝉啊！真是色胆包天啊！你刚才到底对我的宠姬干出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干！”

　　“那你为什么要躲到屏风之后？到底在那里猥猥琐琐地想图谋什么？快说！”

　　“……”

　　吕布一时语顿，无言辩白，只得丧着脸垂首而立。

　　他不善言辞，也缺乏机智，又以为被董卓抓到了现行，因此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得呆立在当场，咬着嘴唇不吭声。

　　“大胆狂徒！你仗着我的恩宠，如今竟然要骑到我头上来了！居然还敢调戏我的宠姬！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从今往后，不许再踏入我房中一步！你赶快滚回家去！闭门思过！还不快滚！来人啊！给我把吕布轰将出去！”

　　董卓暴怒之下，口不择言，狠狠地大骂吕布。

　　门外的侍从和士兵闻言赶忙冲进房中，而吕布却不待他们动手，气哼哼地拂袖而去：“太师大人放心！我再也不来了！”

　　说完他自己径直走到室外。

　　李儒正好从外面进来，几乎被吕布撞个满怀。他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此时董卓依旧怒满前胸，他一边大口啐着唾沫，一边对着李儒高声叫骂，说是吕布刚才就在此处意欲调戏自己的宠姬。

　　“此事确实麻烦。”

　　李儒闻言却很冷静，他苦笑着劝慰董卓：“吕布此事确实有错。不过太师大人，若您为了完成君临天下之大志，此时就不如大人大量，对他此番小错付之一笑，也就罢了。”

　　“胡说八道！”董卓仍然怒气冲冲，“连我的宠姬都敢下手，我这次若是饶他，以后还怎么制得住他！以后还有谁能听我的号令？”

　　“但是太师大人，您再想想，若是吕布因此心生异数，转投别国，那岂不因小失大了！”

　　“……”

　　董卓听到李儒一番劝说，怒气稍有缓和。确实在他的心目之中，这区区一个宠姬怎能同得天下这般大事相提并论。即使貂蝉美色绝伦，倾国倾城，他宠爱有加，却仍无法因这一个女子而放弃窃国的野心。

　　“不过吕布刚才离开那副样子，倒是毅然决然。你说我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这倒不用过于担心。那吕布乃是一个心思单纯之人。太师大人只需明日召唤他前来，赠以金银，再好言规劝一番即可。以吕布的性情，他一定会感激涕零，以后也会小心行事，不会再造次了。”

　　董卓终于接受了李儒的谏言，第二天就派人叫吕布来府中。

　　吕布原以为董卓是要向他问罪的。可是却出乎意外地受到恩赏，得到了黄金十斤，锦缎二十匹，董卓还亲自道歉并安慰他道：“我昨天尚在病中，未免有些急躁，乱发脾气，将你责骂一番，还望你莫要挂怀。其实我是最看重你的，希望你还要一如往昔，莫要离开我的左右，每天都来此相见才是。”

　　但是吕布得到这些赏赐之后其实更加痛苦。但董太师既然已经亲自道歉了，他也只得跪拜谢恩后默默地退下了。 全面战争·日式三国(吉川英治笔下的三国英雄记)(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