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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绝缨之会

　　又过了几日，董卓之病业已大好。

　　他似乎很为自己肥大强健的身体为傲，又整日与貂蝉寻欢作乐，沉迷于帐内痴梦。

　　吕布则变得愈来愈沉默寡言，但他每天依旧精神抖擞地赴相府公干。

　　在董卓上朝之时，吕布就跨在赤兔马上，一马当先走在卫队前方开路；在董卓上殿之时，吕布则手持方天画戟，立于阶下护卫。

　　有一日，董卓上殿向天子奏报政事。吕布也一如平日一般，执戟立于内门。

　　即使是血气方刚的精壮武人，也难免会有慵懒困倦之时。当天的天气和暖，吕布看着满眼蝴蝶翩跹，也不禁瞌睡连连。当他抬头远眺到后花园中的翠柳红花之时，又不禁心头烦恼：“不知此时貂蝉在做什么？”

　　他忽然意识到：“对了！今日董卓必定很晚退朝。我倒不如趁此时去见貂蝉。”

　　吕布被相思的火焰灼烧着，焦躁不安。终于他再也按捺不住，立刻一路飞奔回到相府。

　　吕布来至相府之后，知道董卓不在，于是独自溜进后堂。他匆忙之中连画戟都忘记放下，压低声音呼唤：“貂蝉！貂蝉你在哪里？”

　　他悄悄走进貂蝉的房内，向帐中窥探。

　　“何人呼唤？”

　　貂蝉此时正凭窗独坐，望着后花园的景色出神。回头之下，发现竟是吕布站在她的面前，她忍不住轻叫一声，跑过去扑到他的怀中。

　　“太师大人不是上朝去了么，将军怎么一个人回来啦？”

　　“貂蝉啊！我太思念你了！”

　　吕布怀抱貂蝉，心如刀割。

　　“整日只能远远地望着你，你能够体会我现在心中的苦痛吗？我是趁着太师上朝的时候溜出来的，我太过思念于你，想着能见你一面也好。”

　　“所以将军就一个人回来找奴家了是吗？知道你如此思念貂蝉，奴家甚是高兴！”

　　这时，貂蝉看到吕布眼中的欲火，想到现在正和他独处一室，不禁有些畏惧。

　　“我们不能在这里，会被人看到的。你现在去后花园里的凤仪亭稍等片刻，奴家这就去。”

　　“你一定来啊！”

　　“奴家怎么会骗你呢？”

　　“如此也好，我这就去凤仪亭等你！”

　　吕布兴冲冲地走到后花园，穿过重重树林，来到密林深处的凤仪亭，静候貂蝉。

　　貂蝉见他离去，也匆忙更衣化妆，避开众人偷偷赶往凤仪亭密会吕布。

　　这晚春时节的秘园之中，柳绿花红，悄无人迹，只闻花香。

　　貂蝉从柳枝的缝隙之中偷偷张望凤仪亭。只见吕布正执戟而立，站在曲栏之侧。

　　曲栏之下是一座莲池。

　　貂蝉窈窕的身影一步一步走近凤仪亭。她今天这身装扮，分外美丽，让人怀疑似乎是嫦娥下凡。她踏上朱桥，拨开柳枝，笑意盈盈地向吕布走来。

　　“吕将军！”

　　“哎……”

　　两人紧紧相依，靠在亭子之中，相顾无言。吕布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望着怀中佳人的容颜，一时分不清这是真还是梦。

　　“貂蝉，你这是怎么啦？”

　　“……”

　　“貂蝉！你怎么哭了？”

　　吕布轻轻摇晃她的肩膀。而貂蝉将云鬓靠在他的胸前，抽泣出声。

　　“我们难得能够密会，你难道不高兴吗？为什么要哭啊？”

　　“不是的，貂蝉喜极而泣，实在是太高兴了。吕将军，其实奴家并非司徒大人的亲生女儿，而只是一个孤儿。王大人从小将我抚养长大，视如己出。他从小就告诉我，长大以后要为我找一位盖世英雄，作为夫婿。因此王大人在宴请将军的那夜，让我来与你见面。奴家一见之下，就倾心于将军，以为终于能嫁给一个真正的英雄豪杰了，梦想终于能够成真了。从那天晚上开始，奴家整日思念将军，快乐得好像生活在梦中一般。”

　　“我都懂的！”

　　“可是到了后来，奴家这一番深情却被董太师践踏殆尽。貂蝉畏于太师的威势，不得不委身于他，日夜煎熬。奴家夜夜垂泪，而我的身子已不再纯洁，不配再成为将军的妻妾，日夜服侍将军。即使貂蝉对将军的真心一如往昔，但将军一定看不起奴家，不想要奴家了。每当想起这些，貂蝉好悔，好恨，好害怕！”

　　貂蝉难以抑制心中的悲苦之情，呜咽出声。她将云鬓埋在吕布胸前大哭不止，忽然貂蝉挣脱开他的怀抱，大叫一声：“吕将军！你切莫忘了貂蝉！我们来世再见！”

　　说着，跑向曲栏，就要纵身投入莲池。

　　吕布大惊，连忙紧紧搂住她：“你这又是何苦？”

　　但貂蝉却拼命挣扎，要甩开吕布的约束，她哭叫道：“不！你放开我！奴家不想活了！就算我苟活一日，也无缘与将军共度。我现在内心的苦痛，将军又能明了吗？我的身子只能沦落为太师泄欲的工具，夜夜受尽折磨。你放手！就让我去死吧！让我们来世再会，再结姻缘！”

　　“你别说傻话啊！你不能死啊貂蝉！我等不得来世，我只要你的今生。貂蝉，你听我说！有我陪着你！我一定会娶你回家的！你一定要为了我，珍惜自己啊！”

　　“将军！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方才讲的可是你的真心话吗？”

　　“自然是真心！我不能娶得一心思慕的女子为妻，还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将军！你若是真心，就来救救貂蝉吧。奴家只愿和你在一起，再也不愿在此度过一夜了！”

　　“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们还需再耐心等待。我今日是趁老贼上殿的空当，才匆忙赶来的。若是他一会儿退朝回来，我们就会被发现的。你且再忍耐几日，待我再做安排，下次再会吧。”

　　貂蝉立刻紧紧抓住他的衣袖，怂恿道：“奴家听说，将军乃是盖世的大英雄，武功超凡。为何会惧怕那个老头子，每天唯马首是瞻地跟随于他呢？”

　　“也不能这么说。”

　　“奴家现在只要听到太师的脚步之声，就会吓得全身发抖。貂蝉只盼能和将军永远相守！”

　　貂蝉又紧紧依偎在吕布胸前，委屈落泪，惹人怜惜。

　　而正在此时，董卓已经退朝回府，正神色异样地四处寻觅。

　　“奇怪！貂蝉不在房中，吕布也不知道跑去哪里。”

　　董卓四下搜寻，面露怀疑。

　　他退朝之际，却不见吕布如往日一般在阶下执戟而立，而他的赤兔宝马却还拴在原处。董卓心生怀疑，于是独自回到相府。他回到卧房之时，却发现貂蝉也未如往日一般等他归来，只剩衣裳挂在衣架上。

　　“真是怪了！”

　　董卓盘问了貂蝉的侍女，便四处寻找这对男女，一路向后花园走来。

　　这时吕布和貂蝉二人正依偎在凤仪亭下，互诉衷肠。而貂蝉忽然发现董卓的身影出现在树林之中，她慌忙从吕布怀中抽身而出，叫道：“不好！太师大人回来了！”

　　吕布亦是大惊，暗道：“糟糕！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两人整理衣襟之时，董卓已经走了过来，他见此情形，怒不可遏：“大胆！你们竟然在这光天化日之下密会，到底在干什么呢？”

　　吕布无言以对，只得跨上凤仪亭旁的朱桥，向岸上飞奔而去。在两人相错之时，董卓一把夺过吕布的画戟，大声质问：“你还想往哪跑？”

　　吕布只轻轻撞了一下董卓的手肘，他刚抢到的画戟就掉落在地。董卓体肥，费力地弯腰拾戟的工夫，吕布已经趁机逃出五十步之外了。

　　“大胆狂徒！”董卓跳着脚，晃着他肥胖的身子，大声叫骂，“站住！我让你站住！你还敢跑！反了你了！”

　　这时，李儒从对面急奔而来，他竟误打误撞和董卓撞个满怀。董卓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到地上，几次挣扎还难以站起。他简直怒不可遏，对着李儒吼道：“好你个李儒！居然敢拦着我！你是要帮那个混蛋吗？还不叫人，把那个色胆包天的不义之徒给我拿下！”

　　李儒急忙将董卓从地上扶起，问道：“太师大人恕罪。您说谁是不义之徒？属下刚才听到后园之中有嘈杂之声，就赶快过来查看。我刚才碰见吕将军，只听他说太师大人正在发狂，平白无故要追着打他，请我赶快想办法救他。我这才赶紧跑过来，看出什么事了。”

　　“一派胡言！他居然敢说我发狂，他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那吕布居然敢趁我上朝之际，偷偷回府，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貂蝉。好险被我撞见，他才狼狈不堪地逃走的。”

　　“如此说来，难怪属下刚才发现吕将军神色有异，面白如纸，颇为狼狈。”

　　“你还不快下令，捉拿吕布！立刻斩首！”

　　“请太师大人息怒。少安毋躁，少安毋躁。”

　　李儒将董卓跌倒之时踢掉的鞋子摆正，又搀扶他回到书房坐下，然后拜倒在地，向太师请罪。

　　“属下刚才冲撞了太师，还望太师大人恕罪！”

　　董卓依旧怒气冲冲，他对李儒摆摆手说道：“那倒无妨。你现在立刻传我的命令，派人马速速将吕布拿下，我要他的脑袋！”

　　李儒一直保持冷静，他知道这是董卓的一时气话，宛如小儿耍赖。于是听他发泄完了，李儒才进谏道：“恕属下直言。此事万万不可啊！太师大人，若您现在砍下吕布的首级，就相当于把刀刃架在您自己的脖子上一样。”

　　“有何不可？我一定要惩戒那个不知廉耻，不仁不义的狂徒！”董卓仍然不听劝阻，大声嚷嚷着立刻派人去斩杀吕布。

　　李儒再三劝阻：“太师大人，想斩杀吕布容易，但此事万万不可啊！”

　　他还冷静地分析道：“太师大人此时怒气冲天不过是因为一己私事。而属下则为了社稷江山考虑，请您三思。从前曾有过这么一个故事……”

　　李儒为了平息董卓的怒火，娓娓道来一则故事：

　　传说在楚庄王的时期，有一天，楚庄王大排宴席，犒劳有功之臣。

　　宴会进行中，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吹灭了满堂的烛火。

　　楚庄王立刻吩咐侍从，迅速点亮烛火。但在座的诸位将官在一片黑暗之中反而比较自在，也比较凉快，席间一时骚动不止。

　　在宴席之上，楚庄王的一位宠姬被叫来倒酒，黑暗之中，有一名武将趁机在她唇上亲一口。这位宠姬原想大声喊叫，却又改变了主意，她一把揪下这名武将头上的帽缨，然后逃到楚庄王身旁。

　　她委委屈屈地趴在楚庄王的膝上哭泣，告状道：“刚才有人趁机调戏于我，幸好我揪下了他的帽缨。请大王赶快点上烛火。那个没有帽缨的人就是调戏我的人，大王可以将他拿下问罪。”

　　宠姬此举其实只是为了向楚庄王表功，证明自己如何纯洁。

　　“且慢点灯！”楚庄王却立刻制止了要点亮烛灯的侍从，“宠姬刚才向我告状，可能发生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其实本王今夜设宴就是要好好犒劳一下各位有功之臣，希望大家都能尽兴。而且这些本来就是男人们酒兴正浓时，很常见的小事。大家今夜就是要尽情享受，随意放松，我们君臣共同开怀畅饮才是。”

　　楚庄王又说道：“既然如此，大家更无须拘束礼节，请大家把帽缨都摘掉，咱们一道饮酒狂欢到天明吧！”

　　然后，他待所有人都摘下帽缨之后，才命侍从重新点灯。这样一来，他的宠姬就算拿着一个帽缨也没用了，根本找不出是谁调戏于她。

　　后来，在楚国与秦国大战之际，秦国大军将楚军重重包围，楚庄王力战不敌，眼看就要困死于重围之中。突然有一位勇士突破敌人的包围，冲到楚庄王身边保护，宛如天降奇兵。他殊死抵抗敌军的攻击，全身布满伤口，浴血奋战，但一直身背楚庄王杀出一条血路，保住了楚庄王的性命。

　　楚庄王见他伤势惨重，连忙问道：“请你放心养伤，寡人的一条性命已无可忧。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如此拼命救我？”

　　此时，负伤的勇士才露出微笑，他说道：“大王，我就是那个曾在夜宴之上调戏宠姬，被揪下帽缨的人啊。”

　　说罢他便气绝身亡。

　　李儒一口气讲完这个故事，再次劝慰道：“这位勇士对楚庄王如此舍命相救，其实就是在报答他当年不追究调戏宠姬之罪的恩情。这段佳话被世间称为绝缨会。太师大人，属下也请您务必体会到楚庄王的器量。”

　　董卓一直垂头静听李儒的故事，听完之后已经冷静了下来，欣然接受了李儒的谏言。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了。我且饶吕布一命，不再追究了。”

　　其实李儒早就看出来吕布最近心生不平，对董卓颇为不满，因此他也暗想：“这件事确实有些棘手！”

　　此时，吕布肯定在因貂蝉之故，对董卓怒火中烧。

　　因此李儒才会用“绝缨会”的典故，奉劝董卓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而董卓原本是个极端聪明的人，他两厢权衡，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此事暂且放在一边吧，我饶了吕布便是了。”

　　李儒见状，心中暗挑大拇指。董卓果然贤明，可以建得万年之霸业。于是，他立即动身去通告吕布。

　　董卓屏退了李儒之后，回到了后堂。只见貂蝉正俯在幔帐之上，独自饮泣。

　　“你还哭什么！女人不够检点，男人才有机可乘！这件事你也要负一半责任！”

　　董卓头一次对貂蝉发脾气，貂蝉则哭得越来越伤心：“太师大人经常说，那吕布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于是奴家也将他敬为太师的养子。可谁知，他今天却趁大人不在之时，拿着画戟威胁我，逼我去凤仪亭，意图不轨。”

　　“不！其实我现在想来，这件事情错不在你，也不在吕布。怪只怪我董卓愚蠢啊！貂蝉，不如这样。由我做媒，把你嫁与吕布为妻吧。既然吕布对你难以忘怀，你又对他如此依恋。不如你们两人在一起吧。”董卓闭眼说道。

　　貂蝉立刻扑到他的脚边，紧紧搂住董卓的膝盖，哭喊道：“太师大人，您在说什么呀？难道大人要将我抛弃，送与那个粗鲁的武人吗？奴家不肯！这等奇耻大辱，奴家宁死也不肯的啊！”

　　说着，貂蝉突然一把拔出董卓的佩剑，作势就往自己脖子上抹去。董卓大惊失色，匆忙夺下宝剑。

　　貂蝉伏倒在地，恸哭失声：“奴家懂了！肯定是李儒受了吕布所托，才向太师进言要将我送走。那李儒总是趁太师不在之际，与吕布窃窃私语。奴家什么都懂！太师大人一定是听信了李儒和吕布的谗言，不再怜惜奴家了。如此也罢，大人就放奴家去死吧！”

　　董卓心生怜惜，他一把抱起貂蝉，将满脸泪痕的小脸贴在自己唇边，安慰道：“傻丫头，别哭了！貂蝉，你只当我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我又怎么舍得把你送给吕布那个粗人？咱们明日就回到郿坞城去。我在那里积蓄了二十年的军粮和百万雄兵。如果我的大事能成，你就做我的贵妃；如若不成，你也能当一个富家之妻，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这样你总会高兴了吧？”

　　第二天，李儒来到董卓面前汇报。他已于昨夜到吕布府中转达了太师的恩命。而吕布也表示深深悔罪。之后李儒建议道：“太师大人，您看今天恰巧就是一个吉日。您不妨现在就把貂蝉送往吕布家如何？吕布为人单纯，知恩图报。您若现在就送上貂蝉，他一定会感激涕零，誓为太师效忠而死。”

　　董卓突然沉下脸来，怒道：“你少说这些废话！我来问你，你会把自己的妻子送给吕布吗？”

　　李儒对董卓的出尔反尔深感意外，但见太师动怒，只得哑口无言地退下。

　　而董卓则迅速命令车驾出发。他将貂蝉扶上珠帘车辇，又命一万兵马护卫左右。一行人招摇过市，直奔郿坞那人间仙境而去。 全面战争·日式三国(吉川英治笔下的三国英雄记)(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