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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

　　群星之卷

　　第一章

　　伪忠狼心

　　抓捕曹操的悬赏布告被立刻分发到各州各郡，各处捕吏闻风而动。

　　另一方面,曹操自从董卓的相国府中逃出之后，便快马加鞭，日夜狂奔。他一路向南，只为远离洛阳。这一日，他来到了中牟县（今隶属于河南省郑州市）附近。

　　“来人站住！”

　　“赶快下马！”

　　曹操刚刚抵达中牟县的城门，就立刻被守城士兵拉下马来。

　　“我们刚得到洛阳的悬赏布告，要捉拿一个叫曹操的通缉犯。看你的样子和布告上所画之人，简直一模一样。你赶紧跟我们到府衙走一趟吧！”

　　守城的士兵根本不听曹操辩解，将他五花大绑，押到县衙审讯。

　　中牟县令陈宫一见之下，立刻断定：“此人即是曹操！无须再审。我一直在京城洛阳任职，直到去年才调任此处。在洛阳之时曾见过他。你们此番立了大功！相国的布告上说，若能生擒此人，押送相府，我就能封上万户侯啦。到时候肯定也少不了你们的好处啊。咱们今晚大排酒宴，好好庆贺一番！”

　　曹操立刻被押入铁槛囚车，只待天亮之后即刻押往京师洛阳，换悬赏酬劳。而守城将士和县内大小官吏都赴县令的酒宴，痛饮庆贺。

　　天色渐晚之时，庆祝之宴也终于落幕。守城将士关闭城门之后，醉醺醺地各寻去处，乐呵呵地做自己的春秋大梦。

　　曹操被独自留在阴冷的囚车之中，心灰意冷。他只得紧闭双眼，斜倚在铁槛之上，默默倾听黑暗山谷中的风声呼啸。

　　待到夜半三更时分，有人悄悄走近囚车，低声唤道：“曹操！你醒着么？”

　　曹操睁眼，借月色看出正是那位中牟县令陈宫。曹操心下奇怪他为何半夜前来，但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应道：“你有何事？”

　　“我一直听说，你深受董相国的宠爱和重用，为何今日会落到这般地步？”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你此时问这做甚？如今我已被你生擒押在囚车之中，你还来说这些废话！你不就是想押我回洛阳，当你的万户侯去么？这下该称心如意了吧！”

　　“曹操啊，可惜你一条好汉，却无鉴人之明啊！”

　　“此话怎讲？”

　　“请你少安毋躁。你莫要因我是朝廷官吏，刚刚将你捉拿就要误会我的立场。实不相瞒，陈某也是胸怀大志之人，一直苦于没有可以共忧国患的同道之人，只得独自幽怨，虚度光阴。今日见你，特来相叙，不知你的志向为何？”

　　曹操闻言，听出陈宫的话外之音，于是收起敌对态度，回答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妨告诉于你。”

　　他重新在囚车中坐下来。

　　曹操缓缓开口说道：“诚如你所言，董卓对我颇为看重，视为心腹。但我乃是高祖之相曹参的后裔，四百年来世代蒙受汉室隆恩，又怎会甘愿委身于汉室逆贼董卓的手下！”

　　他一旦开口，就越说越激动：“我此番决心刺杀逆贼董卓，以报汉室之恩。但是可惜我一时失手，险被董卓所抓。我此番逃至中牟，却又被你的官兵所捉拿。如今深陷牢笼，无处可逃，但我无怨无悔！”

　　曹操即使在囚车之中，仍然是一副白脸细眼、泰然自若的神情。不愧为名门之后，镇定沉稳，不容小觑。

　　“……”

　　县令陈宫闻言，沉默良久，他忽然开口说道：“你且稍候片刻！”

　　说罢，他从怀中掏出钥匙，打开铁锁，又一把拉开囚车铁门，将曹操从中拽了出来。

　　“曹公，你此番逃至本县，原本欲往何处而去？”

　　“我本欲回老家……”曹操被陈宫拉出囚车，站在当场，一时惊讶无比。他一边回答，一边思索陈宫的用意，“我原本打算回到故乡谯县，之后号召天下英雄起义再攻洛阳，堂堂正正地讨伐大汉逆贼董卓此人。”

　　“原应如此！”

　　陈宫牵着曹操的手，悄悄将他引至自己房中，又摆上酒菜。之后他倒身拜在曹操面前。

　　“曹公果然是一位忠义之士。今日得见，陈某三生有幸！”

　　“哦？莫非你也与董卓有旧怨？”

　　“非也！陈某与那董卓并无私怨。我同曹公一样，同天下万民一样，同为大汉子民，对董贼憎恨不已。”

　　“原来如此！”

　　“今日得见曹公，我心已决！这官我不做也罢！请让陈某同你一道出走，容我助你一臂之力。召集天下义兵，共同举义！”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已将曹公从囚车中救出，已表诚意了！”

　　“真乃天助我也！”曹操这才如释重负，他颇有一种重获新生的喜悦之情。

　　“请问阁下如何称呼？”曹操问道。

　　“容我介绍，在下名叫陈宫，字公台，现任中牟本地的县令。”

　　“陈公家住何处？”

　　“我家住在附近东郡。我们现在即刻起身，回我家里准备一下，立刻上路为妙。”

　　陈宫悄悄从县衙马厩牵出马来，与曹操一起出发。两人快马加鞭，不多时已将东郡远远甩在身后。

　　两人日夜兼程，一连赶路三天三夜。这一日，来到成皋（今河南省，隶属于荥阳县）附近。

　　“天色渐晚，我们找个住处歇息一下吧。”

　　“既然已经来至此处，应该安全了一些。你看，今天的夕阳似乎格外昏黄啊。”

　　“看天气，要刮西北风了。”

　　“噢，你说的是大漠以北的沙尘风暴吧。”

　　“今晚我们到哪里投宿为好？”

　　“我们再往前赶一赶，附近应该能有村庄。这一带叫什么地方？”

　　“我看见道旁路标，写着‘成皋’二字。”

　　“已到成皋了吗，那我们今晚可以投宿于一个熟人之处。”曹操舒展开纠结的眉头，以手指前方，那有一片树林。

　　“哦？曹公在如此偏僻之所，也有熟人吗？”

　　“成皋这里有一位家父的朋友，名叫吕伯奢。他与家父情谊深厚。”

　　“如此甚好！”

　　“正好我们今晚可以前去，到他家借宿一晚。”

　　曹操和陈宫二人一边说话，一边骑马进入树林。他们来至一处林间的宅院，将马匹拴于桩上，走上前去扣响吕家大门。

　　吕伯奢开门之后，见到曹操非常惊讶。他热情地将两位不速之客请进房中，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曹家公子嘛！”

　　“世伯许久未见，一向可好？”

　　“很好很好！你们快快请进。你来告诉我，你究竟出了什么事？”

　　“世伯所问何事？”

　　“我听说官府在各地发了你的画像，正在悬赏通缉于你。”

　　“原来您问的是此事。那是因为我欲刺杀相国董卓，不料失手，因此逃出洛阳。虽然官府称我为逆贼，悬赏捉拿于我，但那董卓才是汉室之大贼。天下大乱皆因董卓而起，人人杀之而后快，我曹操又岂有坐视不理之理！”

　　“原来如此。那请问这位怎么称呼？”

　　“容我介绍，这位才是真正侠肝义胆的英杰！他名叫陈宫，原是中牟县令。他的手下官兵认出我的相貌，将我抓捕至官府。但幸遇陈大人，我们共商大志，志向相投，同为忧国忧民之士。他因此将我放出囚车，还弃官舍业，助我一路奔波，才能逃至此处。”

　　“竟然如此！”

　　吕伯奢当即跪倒在地，拜谢陈宫，他说道：“陈大人真乃义士！若非陈大人所救，曹门一族恐已灭门矣。今后也请多加提携为是。”

　　吕伯奢不愧为曹父的手足挚友。他以一个长辈的身份向陈宫托付，恳请他照顾曹操。

　　吕伯奢又说：“你们二人且在此歇息片刻，待我去邻村买酒，去去就回。”

　　他匆匆上马，出门而去。

　　曹操和陈宫于是稍事休息，擦洗身体，掸下旅途尘埃，在房中休息。但那吕伯奢却迟迟不归。

　　将至初更时分，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异动。曹操侧耳倾听，却是一墙之隔，有人在磨刀霍霍。

　　“这是为何？”曹操心中狐疑。他轻轻推开窗户，仔细分辨声音。

　　“没错，的确是磨刀之声！看来吕伯奢出门时说是到邻村买酒，实际可能已经去报了官，他们现在打算绑了我们，向官府领赏吧。”

　　曹操心里暗自狐疑。他又听到厨房那边黑黢黢的，里面有几个人纷纷说着要绑起来，杀掉之类的话。

　　“看来错不了了！这家人是想先把我们稳住，然后伺机加害于我们。可是他们的毒计被我们发现了，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曹操匆忙将他的发现告诉陈宫。于是两人提剑蹿入厨房，将吕家全家老小，总共八口人统统杀掉。

　　曹操擦干刀上血迹，催促陈宫说道：“官兵说不定马上就到，咱们快逃吧！”

　　忽然，他们又听到窗外有异样的呻吟之声。两人赶紧蹿到门外，只见厨房外边的树上吊着一头活猪。它被绑住四蹄，倒挂树上，正在不断哀叫。

　　“哎呀，糟糕！”陈宫至此忽然了悟，不禁后悔不已。

　　他刚刚明白，这家人是刚买了一头猪，正在商量要杀猪做菜。

　　曹操见状并不理会，只是想着要快些逃跑。

　　他又在催促：“陈宫，怎么还不快走！”

　　“嗯。”

　　“你还在磨蹭什么？”

　　“唉！我真是后悔！心里实在难受！”

　　“这是为何？”

　　“我们居然杀害了这家无辜的人！可怜这一家老少八口人啊！他们其实为了抚慰我们旅途劳顿，特地买了猪来，原本准备给我们做一顿好饭菜的。”

　　“所以你现在是在合掌念经，忏悔你的罪恶么？”

　　“我想，我们应该至少念经拜佛再走，毕竟我们乱杀了无辜，罪孽深重。”

　　“哈哈哈！你这作风可不像习武之人。现在人已经死了，再怎么说也无可奈何。在战场上，一天要死成千上万的人，哪有时间一一念经。更何况，我们自己也不知哪天会被别人杀死。”

　　曹操和陈宫信奉各自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两者之间的区别很大。但两人现在同为天涯沦落人，一起逃亡，也不便在此辩论孰是孰非。

　　于是两人飞奔而去，各自解开马匹的缰绳，迅速逃离了吕家宅邸，一口气跑出去两里多地。

　　这时，迎面来了一个人。只见他牵着一匹马，马背上驮着两个大酒坛。走近之时，还能闻到水果的扑鼻香气，原来他手上还提着一篮水果。

　　“咦？曹操你们怎么出来了？”

　　原来是碰见吕伯奢从邻村买酒回来了。

　　曹操此时遇见他实在尴尬，他匆忙回道：“世伯，是这样的。我们今天过来的路上遇到一个茶馆，刚想起来落了东西在那里。我们现在去取来。”

　　“取东西的话，你吩咐人去就是了。”

　　“不用麻烦，我们骑马更快的。”

　　“那你们早去早回啊，我早就吩咐家人杀猪做菜，让你们好好吃一顿。你看，我还买到了美酒。今晚咱们爷儿俩好好坐下来喝一杯。”

　　“明白了，我们这就回来。”

　　曹操随口应道，赶紧别过吕伯奢，打马急奔。

　　刚跑了几步，曹操突然勒住马，仿佛想到什么似的，让陈宫稍等，又策马折回。

　　“曹操这是去做什么？”陈宫心中觉得纳闷，只得耐心等待。不久曹操就回来了，看起来心事已了。

　　“我们现在可以走了！我刚才回去把他也刺死了。”

　　“什么？你刚去杀了吕伯奢？”

　　“正是。”

　　“我们已经错杀了他的家人，为何还要将他也杀死？”

　　“我想他若一会儿到家，发现妻儿老小都被我们杀死，恐怕会视我们为仇人的。”

　　“我们错杀他的家人，他恨我们也是应当的。”

　　“如果他一怒之下，前去报官，那我曹某人就要大祸临头了。我杀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可是我们一路滥杀无辜，实在有悖人道啊。”

　　“非也！”曹操仿佛吟诗一样大声说道，“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曹操此人实在可怖！”听到曹操这一番话，陈宫不禁在心中重新审视曹操的为人，忽然心中感到莫名的恐惧。

　　他根本不是志在拯救天下苍生之人，亦非忧国忧民之士。曹操的本质只是一个想为一己之利，夺取天下的野心家。

　　“看来我是看错人了！”事到如今，陈宫不禁悔恨难当。他忽然觉得，自己抛官舍业地追随曹操，却是把全部身家押在一个不值得的人身上。而如今他已走上这条不归路，一条充满荆棘的弯路。

　　“如今为时已晚，我真是追悔莫及啊！”

　　长夜漫漫，月高星稀。两人已在月光下奔驰了十里地。

　　路边出现一个小破庙，他们决定稍事休息。

　　“陈宫啊！”

　　“怎么？”

　　“咱们要不稍微小睡一下吧。现在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若不休息一下，明天路上会很辛苦的。”

　　“也好！那我先把马藏好，要是这马被盗了就麻烦了。”

　　“说得有理。不过，我还是忘了一事。”

　　“忘了何事？”

　　“我刚才杀了吕伯奢之后，却忘了把美酒和水果给抢来。看来我还是不够冷静啊。”

　　“……”陈宫无语，他竟无勇气回答曹操。

　　陈宫在树林深处将马匹藏好，不一会就回到破庙。这时曹操已经在屋檐下和衣而睡了，他的全身都沐浴在月光之下，睡意正酣。

　　“曹操此人竟如此胆大！”陈宫注视着曹操的脸，心中又是憎恨又是佩服。

　　一方面，他恨自己之前对此人的评价过高。曹操才不是真正忧国忧民的忠臣良将，他只是一个虎狼之心的大野心家。

　　但在陈宫心里，也有佩服曹操的一面。他认为曹操不论是野心家还是奸雄，这个人非常大胆和热情，而且有着卓越的口才。曹操才华横溢，与他人不同，必能独当一面，成为出世英雄。

　　陈宫心里矛盾挣扎着。他扪心自问，究竟自己该如何选择？

　　他现在完全有机会趁曹操熟睡之际，将其杀死。若任曹操肆意妄为，早晚有一天会成为一方枭雄，为祸天下。此时正是他替天行道的好时机！

　　陈宫思虑至此，刀剑出鞘。

　　曹操此时睡意正浓，浑然不觉宝剑已经横在自己颈前。陈宫注视着他俊美的睡颜，实在难以下手。

　　“且慢！如此不可！”

　　在陈宫心目中，将一个熟睡之人杀死，绝非武人之道，而是不义之举。

　　更何况，曹操诞生在如此乱世之中，若真的成为一个奸雄，说不定是天意亦未可知。若自己今天在他熟睡之际夺去他的天寿，或许反而有违天意。

　　“唉！我这思前想后的，不过是自寻烦恼。不如趁着月色正好，赶紧睡上一觉吧。”

　　一念至此，陈宫轻轻收剑回鞘。他和曹操躺在同一个屋檐下，也蜷身而睡了。 全面战争·日式三国(吉川英治笔下的三国英雄记)(套装共5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