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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仕抑或隐:士大夫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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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仕抑或隐:士大夫的困惑

  士人之隐,多在山林,尤喜在溪旁结舍而隐。然究其隐居之意,亦各不相同:唐人之竹溪,其意在隐于酒,这是蔑弃礼法之为;晋人之武陵溪,其意在隐于仙,这是荒唐谬悠之说;柳河东隐于愚溪,这是逐臣迁客不得已而托之为;杜少陵之隐于浣花溪,这是乱世孤臣不得已而寓之举;太公望钓于磻溪,有意以待文王之载。至明代,有人隐于溪,并将溪名取为“蒙溪”,其意更是为了“洁其身于尘垢之外,澄其心于污浊之表”。

  避世而隐,无不以五柳先生《桃花源记》为张本。世外桃源,是否真有其处?其实,不过是一种想象的理想之处而已。所以,很多学者并不相信世外桃源,于是,对隐居的理解也就不仅仅局限于隐居之地,而是隐居者自己的内心。如方以智就认为桃源并无其地,本来就不过是五柳先生的寓言而已,其曰“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豁然开朗,土地平旷”,云云,事实上就是作者借此以喻人之心尽管暗静,但是还是能发出光明。又有一位李咸斋,作有一方“方寸桃源”石印,其本意是说人生当乱世,祸来无方,虽积铁为室,犹不可幸免。唯有居心宽厚光明,无罪于天与人,则可以随其所之,城市山林,无处不是桃源。即使如此,陶渊明其人在后世的影响力,确实不能忽视。至清代,甚至“饼师之室”“日者之肆”“卖浆之家”“村夫子之塾”,无不画其像而悬挂在壁。

  (一)仕隐之间的矛盾心态

  在仕隐观念上,明代很多士大夫无不徘徊于仕与隐之间。袁宗道就是典型一例。袁宗道有一首抒发自己情怀的诗,名叫《咏怀效白》,诗云:“人各有一适,汝性何独偏。爱闲亦爱官,讳讥亦讳钱。一心持两端,一身期万全。顾此而失彼,忧愁伤肺肝。”尽管在诗名中已直称“效白”,亦即想效仿白居易,身居官场而又享受一种闲适生活,但内心仍然不免存在着一种如何在“爱闲”与“爱官”之间无法取舍的矛盾心理。而在另一首《咏怀》诗中,袁宗道更是直称自己愿意在陶渊明与白居易之间,过一种既能闲,却又能保持官位的生活,亦即诗歌所云:“为白非所望,为陶谅难堪;揣分得所处,将处陶白间。”

  作为一个文人,尽管袁宗道深感在京城做官,也有两件乐事,亦即“第一多美酒,第二饶朋辈”,借此可以“欲得不思归,呼朋时一醉”。但从总体上看,他还是对仕宦生活感到颇为厌倦,正如他在一首诗中所言,做官“有似鱼入网,又类雉居樊”。当然由此并不能证明像袁宗道一类的文人,真是喜欢过一种隐居生活。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的纯文人性格或许与当时的官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事实上,如果真让他们在官场混,他们也绝不会成为一个“能臣”,因为他们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们缺乏一些治理国事乃至民事的经验,更何况他们的兴趣也不在政治上。那么,这种文人的性格又有什么特点呢?用袁宗道自己的话说,一是“骨粗”,二是“性懒”。正是因为骨粗,所以他们时常会做出一些“妨礼乐”的事情;也是因为性懒,才导致他们“怯衣冠”。这应该说是文人的自知之明。那么,最适合他们的生活则无非是处于仕与隐之间,用仕的俸禄以及相关的好处,以维持他们的诗酒风雅的生活,并从某种程度上维持一种高士的姿态。袁宗道所真正希望过的日子,他自己的诗歌已经一语道破:“幸有祖父庐,兼之江郭田。虽缺声伎奉,不乏腐儒餐。为白非所望,为陶谅亦难。揣分得所处,将处陶白间”。换言之,他所希望的生活,既不是陶渊明的隐居生活,也不是白居易那种整天为民而忧的生活,而是处于陶、白之间半仕半隐的生活。

  探求自古以来的世间名流,他们之所以欲隐而不能隐,徘徊在隐与非隐之间,这在袁中道看来,还是因为没有处理好“骨刚”与“情腻”之间的关系,显得“骨刚而情多腻”。正因为他们“骨刚”,导致他们经常想逃世,而“情腻”又决定了他们不能无求于世。这就是说,他们的“腻情”为“刚骨”所持,导致他们经常与世俗发生冲突,以致仕途很难通达;反之,他们的“刚骨”又被“腻情”所牵累,导致他们与世相逐,隐居必不能成。其结果则是,这些名士尽管口常言隐,但身常处宦,欲去不能,欲出不遂,以至徘徊不决。袁中道此论的言外之意,就是为了说明,唯有“骨刚而情不腻”之人,才能耐得住寂寞,做一个真正的隐士,甚至偷闲、全躯。

  (二)息隐意识崛起的原因及其经济基础

  照理说来,隐居原本是一种不得已之举。如清代学者李光地就认为,自古以来的高隐之人,不尽是忘世,多是一些志愿极大之人。他们一旦发现不再能达到自己的目标,于是就决意不为他人之臣。举例来说,诸葛孔明不立史官,是因为他自己看得功业不上眼,故不屑记载;假如不遇刘备,自然就会高隐终身,孙权、曹操岂足挂眼!严子陵也是因为看得光武帝不十分像意,所以才不肯出仕。即使像邵康节先生,似乎是隐居高士,其实更具英霸之资。在一些隐居之人中,有些本来就是贤才。明人李开先所著《打哑禅院本》,借一位住持僧人之言,说:“方今之人,多有贤而隐居下位、才而老死林泉,绝人逃世,隐姓埋名,寄迹途泥,藏身廛市,以卑微度日。”堪称一语点破。

  值得注意的是,自从沮溺之徒出,而后隐者之迹始著,其风始高。随之而来者,则是很多士人慕悦其高,相率进入山野。换言之,一至明代,隐居已经从“非得已”之举,进而演变成“高之以立其门而招来者”,甚至“相望成风”。

  在明代士大夫群体中,普遍存在着一种归田心态与息隐意识。这在明代的曲词、小令中得到淋漓尽致的反映。在明代的曲词中,无不将“解纽归田”或“诏归休忧”这种“归隐青山”的举动,视为“好似神仙”。因为他们明白,富贵不过是一枕黄粱梦而已,只有“未老得闲才是闲”。一旦归田息隐,即使红日三竿,尚可睡意正浓。在这种退隐意识的笼罩下,无论是“极品随朝”,还是“万贯腰缠”,若是沉溺于此而不能自拔,就是一种懵懂之举。富贵并不坚牢,这是“达人”必须知晓的事情。在这些退隐之人看来,世事如浮埃,光阴如过客,家私不用多,官职何须大,最为值得珍重的是“清闲”二字。唯有“跳出面糊盆,打破酸齑瓮”,才能成为真正的“惺惺”之人。

  自古以来,才子无不以居官为苦趣,反而将“解纽释组”作为追求的目标。无论是鹿门遁迹,东都挂冠,还是子龙之隐梁砀,季鹰之感秋风,渊明之逃彭泽,无不都是典型的案例。回过头来再看明代士大夫的官场生活,很多才人确实也是以居官为苦,懒于政事。如王伯钦,古貌慧心,好吟喜饮,曾经自号“醉愚”,又自号“倚梧吟叟”。自释褐进入仕途之后,当过历城知县、临安知县,后竟然因为懒于政事而被罢官。罢官之后,他在给友人的书信中,有云:“暇则纵帙猎奇,倦则拥姬酣卧。大丈夫不得志,便当声色自娱。”唐寅有一首题为《失题》的五言古诗,表达了自己对村落隐居生活的憧憬。这种生活尽管物质匮乏,却是一种“于人无忮求,于世无乞索”的“村中乐”。杨嗣昌更是用饮酒仕宦之道,讲求“适兴”,若是一饮必醉,必然委顿无聊。入仕犹如上酒席饮酒,尤以饮至半席为妙。

  究其根本原因,息隐意识的风行,还是因为明代的士大夫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了名利之苦。明代的很多散曲,已经从多种角度反映了这种名利之苦。这就是所谓的“名缰利锁”。人一旦被名利所牵引,就会抛离故乡,走遍四方,即使是天涯海角,亦不惮路途遥远。为了名利,即使路途受苦,餐风宿水,朝行暮止,寂寞难禁,亦不辞辛劳。一旦觉醒,感到自己被功名耽误,那么,就会“力倦登山途路遥,思亲骨肉添烦恼”,真正懂得“不如归去家乡好”的道理。可见,息隐意识的风行,导源于士大夫对名利反思以后的自我觉醒。

  当然,明代的士大夫,无论是因为何种原因而退隐,有一点却是必须面对的,这就是退隐以后的生活来源,否则如何面对妻孥之嗷嗷。而从明代很多史料来看,退隐者无不做好了这样的准备。正如袁宏道在给陶望龄的书信中所言,自己一旦辞官,生计必然减少。尽管如此,他还是自信“数椽残茆,十亩秫田,已付之妻儿管理,身口自足,无庸劳薪仕进”。正是因为已无后顾之忧,所以他才可以坦然“客寄村庐”,与四方道侣“分餐而食”,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方外人”。罗洪先退而尽其性分,同样是基于自己“有薄田百亩,岁入可给膳粥”。由此可见,士大夫的隐居生活,无不建立在其较为丰厚的经济基础之上。

  (三)多样化的仕隐观

  究之明代士大夫的仕隐观念,出现了多样化的趋势,大抵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论之:

  其一,隐之分类。同是隐者,其趣却别。袁宗道将隐士分为下面几类:一是“隐之清者”,如“闵仲叔不以口腹累安邑;朱桃椎结庐山中,夏则裸,冬缉木皮叶自蔽”。二是“隐之浊者”,如“许玄度隐永兴南幽谷中,每致四方诸侯之遗;种明逸广置良田,岁利获厚”。三是“隐之静者”,如“袁闳筑土室四周于庭,不为户,自牖纳饮食;张忠端拱若尸,凿地为窟以居”。四是“隐之动者”,如“梁伯鸾东出关,至于吴,寄居人庑下,竟客死;郭林宗褒衣博带,周游郡国,奖训士类”。五是“隐之穷者”,如“寒贫子穷巷小屋,行乞自给”。六是“隐之富者”,如“杨王孙家累千金,厚自奉养”。可见,隐逸之人,却有清浊、静动、穷富之别。至于隐居的方式亦各不相同,如王君公隐于侩,弦高隐于贾,屠羊说隐于屠,丘望之隐于巫,夏子治隐于佣,优孟隐于倡,吴卒隐于卒,毕缄隐于隶。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吕坤则将隐居分为三类:一是“隐市”,他们虽托迹山林,却是驰神朝市,“斗室无一尘之到,方寸为九达之冲”。二是“隐隐”, “匿景林皋,灰心蒲坐,耳谢万籁之声,目反二灵之府”。三是“市隐”, “混迹五浊之场,逃名六合之外,人不夷而不惠,心独往而独来”。吕坤仕隐观的最大特点,在于将“市”与“隐”融合为一,认为“不市不可以涉世,不隐不可以成身”。

  根据世俗的观点,隐就是“不仕”。而明人陈槐,却对隐的含义及其范围重新加以论定。他认为,隐可以分为“天隐”“地隐”“人隐”“名隐”“大隐”“中隐”“小隐”“充隐”“通隐”,个个不同,随在而名。所谓天隐,就是无往不适,进退由己;地隐,则为“避地见颜色不在而隐”;人隐,则为诡迹混俗,不异众人,而不失其守;名隐,则为修学立诚,而唯恐人知其姓字;大隐,则为立朝辅主,临大节不能夺,而忘身殉国;中隐,则为知道不可行,为禄仕以养亲,而辞尊居卑;小隐,则为无意禄仕,雅志林泉,自修其身家;充隐,则为玩时谢物,风月嘲咏,充然自得,而俗不能羁;通隐,则为与物周旋,而贤愚雅俗无处不可,而不以辞色忤人。

  其二,随着士大夫息隐之风的盛行,随之而来者,则是出现了诸多肯定隐居之论。如焦竑曾以元末倪云林为例,道出了自己对隐仕关系的看法。他认为,君子一旦遭逢“季代”,只得“埋照衡门,匿名愚谷,超缨绋以为心,借风云而为气”。唯有如此,才足以成名立方,激厉颓俗。换言之,隐居尽管是一种不得已之举,然而他们“抱朴含真,德艺弗著”,一与樵牧之徒无异,却是值得称道。袁宗道倡导一种快乐隐居的观念。在他看来,杨朱称得上是一种讨快活得便宜的人。杨朱所传的派别,有杨王孙以及后来那些《高士传》中的人物,但这些人因为打不过名障,所以姑寻世间一种幽闲清适之乐,以自徜徉度日,只能算得上是杨朱的二乘弟子。即使他们,较之常人,亦真有仙凡之隔。袁中道对隐士亦持肯定的态度,进而称赞隐士、文士,均为“国家之须眉”。在他看来,在举世贪功名如膏火的时代,需要通过礼待一二隐逸之士,借此奖掖恬静。在袁中道的心目中,凤凰理应不与凡鸟同群,麒麟更不应代凡驷付枥。作为一个大丈夫,既然不能成为一个“名世硕人”,洗荡乾坤,那么就应当居高山之顶,目视云汉,手扪星辰,必定不随群逐队,自取羞辱。黄宗羲认为,隐逸之人,可以成为名节,甚至被人称为“清流”。

  在明代士大夫群体中,有些人对“逸民”与“隐逸”作了很好的比喻。如陈继儒曾编纂《逸民史》20卷,并对“逸民”作了如下比喻:“逸民如野烧草灰而根存,亦复如夜书烛灭而字在。”按照一般的见解,传统中国的隐居之士,大抵与杨朱、老庄有关,而与佛教无涉。揆诸明代士大夫的隐居意识,显然已经与佛教趋于合流。如冯元成不乐仕进,称还家为“小三昧”,居山为“大三昧”。又据《翰林志》记载,冯元成每次下直出门,谓之“小三昧”;出银台上门,谓之“大三昧”。其言外之意,就是说“去缠缚就解脱”。众所周知,道家云“贞一”,儒家云“致一”,释家云“三昧”。一即有二,遂至于三,言三即昧在其间。明代士大夫隐士群体,显已儒佛道合一。

  其三,隐士与气数、时代之关系。在明代士大夫的仕隐观中,有学者认为,隐士与“气数相为终始”。如陈仁锡首先主张士人应该出仕,为国尽力。他说:“一念不及物,便是腐肠;一日不做事,便是顽汉。”与此同时,他又不得不承认,士之隐亦有不得已之处,而且与国家的气数相终始。他说:“吾观一代始兴,圣君贤相之景色未开,已有人埋首畎亩之光。及其衰也,人材政事煨烬无余,而又有人从畎亩收之。此隐士与气数相为终始。”毫无疑问,隐士亦有自己的传统,理应是“淡漠而激烈”之人,而并非后世史臣所谓的“山野隐夫”, 也会因为时代不同而有所区别。正如清初学者李邺嗣所论,从来避世的隐士,假若生当一朝盛时,尚得以“采山饮河,绝尘而去”。假若不幸身遭末流,那么,只能“毁冠变服,漆身炭形,甘为佣奴侩卒,阳狂自厉,以求销沉其名氏”。发展到最后,则“有窜身于释门”之人。

  其四,《易》之“遁”与士之隐的关系。论及隐士,从来学者就想到了《周易》中的“遁”,并进而探讨隐与“遁”之间的关系。如张吉就认为,一方面,“遁”不是君子的本心。对于信奉孔孟大中至正、一视同仁之道的儒家士大夫来说,自己作为贤知之士,当然有让那些“愚不肖者”有所依赖与觉醒的职责。假若都以退避为高,隐默为善,那么就会使“愚不肖者”相率而为“大乱之道”。另一方面,士大夫有时又不得不“遁”。《周易》中天下有山,其卦为遁,已经说明阴长于下,阳消于上,这是小人渐感君子退避之象,不得不让君子有所“遁”。但同是“遁”, 《周易》诸爻中只有九五称为“嘉遁”,其意是让君子“取其刚健中正、见几而作、不为小人所稽与也”。

  钱澄之论士人之仕隐,应该说包括三个层次:一是《易》道“大过”之学;二是《易》道“小过”之学;三是《易》道“遁”学。所谓《易》道,其旨就是“因时”。而“大过”之学的实践者,则可以左光斗为代表。大过之学的精髓是《易》所谓的“君子以独立不惧”。而最后的结局,无疑就是“抗节而死”。若是从精神层面来说,显然得力于一个“独”字。“独”之说,应该说是中国士人所抱精神之中心。儒家经典《大学》,专言“慎独”,一则曰“毋自欺”,再则曰“此之谓自慊”。这就是说,人若不慎独,就不得慊,就会流入自欺。《管子》一书言:“抱蜀不言,而庙堂既修”。其中之“蜀”,一般被解释为“独”。正是从这一观点出发,所以自古圣贤豪杰之士,无不都是从“独”中得到涵养,“其于天下事,必有人所共然而己独不然,人所不为而己所独为”,并不为生死利害之端所惑。《庄子》说:“见独而后能无古今。”既然已经无古今之是非,那么,又怎么会去考虑或顾及旦夕之生死?可见,管子所谓的“抱蜀不言”,其意是说只有能做到“抱其独”,才可以“无言”。但儒家人士决不仅仅限于“抱蜀不言”,他们的目的还是在于实践“大过”之学,于是将生死之际看得相当之大,即使已经知其死,却还是决志行之而不疑,显然已是到了一种“不肯自负其独”的境界。所谓“小过”之学,其精髓就是《易》道的“君子以行过乎恭,用过乎俭”。这可以左光斗之子左子厚为例。左子厚退处以后,尽管为乡里小儿所狎辱,虐吏又加以鱼肉,但他还是怡然顺受。这无疑实践了“小过”之学。可见,这种“小过”之学,不同于“遁”。

  相比之下,钱澄之关于“遁”与“隐”之间关系的阐述,显得最为系统。钱澄之认为,阴阳消长,实际上都是由气运决定的,君子、小人都无法自主。气运相催,人心发生改变,在开始的时候是微有异同,到了后来也就判若水火。其中的“哲者”,可以“见于几先”;而那些“昧者”,则只能“信诸事后”。若是事后懊悔,则已无及。就此而论,《周易》中“遁”之爻辞,尤以“嘉遁”为善,也是为了说明,当君臣无间之时,臣子就应该“见几最早,以礼而退”。这可与《诗经》之论互相参看。《诗经》中所谓的“特”,是比喻君子之独;所谓的“杌”,是说要动摇君子之独,但又不能拔去其根。这无疑是为了达到羁縻君子的目的,即既不容君子之生,又不逼迫君子之死,外面虽然尊奉君子为典型,其实内心则忌恨君子如仇敌,致使君子不能退避,也不能遂愿。由此可见,士君子必须根据阴阳的消长作为自己进退的依据。唯有如此,才能身安。若欲身安,则需明达《周易》中“遁”之宗旨。

  此外,魏禧提出了“遁非君子所得已也”之说,同样值得引起关注。这就是说,己为君子,而人为小人,那么,君子之心,必然会有所不乐。然不幸而与小人相遇,既不可使自己成为小人,又不能使小人成为君子,唯一可供选择者,就是隐遁。历史上的逸民,最为有名者当数许由、巢父。然孔子论次逸民,则自伯夷、叔齐以下,并没有谈及许由、巢父。究其原因,或许就是因为许由、巢父生当尧、舜太平盛世,还是自己沉冥于箕山、颍水之间,这是不当遁而遁者。不当遁而遁,当遁而不遁,都称不上是君子。

  其五,对独善其身的重新诠释。这可以徐枋为例加以剖析。相比之下,隐士或许可以称之为独善其身的典范。独善其身之说,其典出自孟子,亦即他所谓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一方面,徐枋倡导“以不救世为救世”。徐枋认为,一个人若是具备菩萨心肠,理所当然应以救世为亟务。但这取决于“时节因缘”。唯有如此,才能知晓另外一种道理,即“以不救世为救世”。这与儒家圣贤所倡导的“穷则独善其身”若合符节。末世之人,以身狥物,借口达节,其实,反不如独善其身,且能默持百世之风教,显得“兼善愈大”。另一方面,徐枋坚信,君子生于世上,无处不可“兼善”。这就是说,君子即使穷而在下,同样可以竖一世之风声,系万古之纲常。如伯夷饿于首阳,既是一种“独善”之举,且又对世道关系颇深。而士君子一旦不得志于时,往往通过著书立说,借此垂教后世。这也是一种“兼善”。作为遗民士大夫的代表,徐枋在清初隐居不出之后,就是通过著书立说而达到“兼善”天下的目的。其所著之书,分别有《通鉴纪事类聚》《廿一史文汇》《读史稗语》《读史杂钞》《建元同文录》《管见》等。 明代士大夫的精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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