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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冷暖人生

品三国 易中天 9199 2021-04-06 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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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冷暖人生

  张昭和陆逊,是孙权的两位重臣,为孙权立下盖世之功。然而他们的晚景都不好。张昭被冷落,陆逊被逼死。那么,在这两件事的背后,有什么政治原因和时代背景?我们从张昭和陆逊的冷暖人生当中,又能看出些什么呢?

  在上一章,我们讲了孙权的用人。讲这个问题,不能不讲张昭和陆逊。我们知道,孙权最重要的武将,是周瑜、鲁肃、吕蒙、陆逊;最重要的文臣,则是张昭和顾雍。不过,前三位,都享年不永。周瑜,三十六岁;鲁肃,四十六岁;吕蒙,四十二岁。张昭和陆逊的寿命倒是比较长,张昭八十一岁,陆逊六十三岁。但是,这两个人晚景却不能说是很好,陆逊甚至可以说是死于非命。前面说过,孙权这个人,还是重情重义的,而且每每标榜自己与臣下“恩如骨肉”。那么,他又为什么会这样对待张昭和陆逊呢?

  先说张昭。

  张昭是孙权的大功臣。想当年,如果不是张昭“率群僚立而辅之”,孙权的位子就坐不稳。张昭又是孙权的大管家。想当年,如果不是张昭里里外外张罗一切,孙权的事情就搞不掂。你看孙权接班那会,他又向朝廷呈送表章(上表汉室),又向郡县发布公文(下移属城),还命令下属将领官员都各就各位(中外将校,各令奉职),岂非很像一个宰相?所以,孙权称帝时,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丞相一职,非张昭莫属(众议归昭)。结果孙权任命了孙邵。孙邵是北海国人。孔融当北海相的时候,他当过孔融的功曹,后来跟着刘繇一起南下,和张昭一样也是“宾旅寄寓之士”。孙权接班,他跟了孙权,但似乎没有什么突出贡献,也没有什么个性才华,只知道孔融曾经称他“廊庙才也”,却没有任何证据。让他当首任丞相,大家是想不通的。据《三国志·张昭传》,孙权解释说,如今是多事之秋,职权大责任也大。如果让张公当丞相,那可不是优待他(非所以优之也)。后来,孙邵去世,大家又推荐张昭(百僚复举昭),孙权又不同意,任命了顾雍。结果,原本希望经天纬地的张昭,无所事事,便只好去著书立说,写了《春秋左氏传解》和《论语注》。

  这就奇怪。孙权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顾众人推举,就是不肯任命张昭做丞相呢?

  也有多种说法。第一种说法,是认为孙权忘恩负义。孙权这个人,是有这个问题。马植杰先生的《三国史》,就说孙权对孙策很薄情。孙策本人既没有被追尊为帝(只追尊为长沙桓王),他的儿子也止于封侯。这是连陈寿也要打抱不平的。上一章说孙权念旧、感恩,其实认真考察,他的念旧和感恩往往是嘴皮上的。周瑜、鲁肃、吕蒙死后,他们的后代并没有蒸蒸日上,周家、鲁家、吕家也没有变成大族,这不是薄情寡恩吗?

  不过这话用来解释此事不通。因为此刻张昭还在世,并非人一走茶就凉。因此有第二种说法,认为孙权是记恨张昭。具体地说,就是对当年张昭主张降曹一事耿耿于怀。《力挽狂澜》一章讲过,孙权登基时曾对张昭说,当年朕要是听了您老人家的话,现在不知在哪里讨饭!结果张昭趴在地下汗流浃背。孙权既然记恨张昭,当然不会让他当丞相。

  这个材料,裴松之是注在《张昭传》“权既称尊号,昭以老病,上还官位及所统领”这句话后面的。用意也很清楚,就是要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这种联系也有道理。你张昭不是要朕投降曹操吗?朕要是投降了曹操,哪里有皇帝可当?朕当不了皇帝,你又怎么能当丞相?你既然原本就是当不了丞相的,那么这回也不要当!不但不能当丞相,所有的官位和权力也都请你交出来(名义上是张昭自己退还的)。为什么?秋后算账嘛!

  不过,这种“报复”或者说“恶心”,有一次也就够了。何况赤壁之战后,曹操给孙权写信诱降,已经把张昭列入了“黑名单”,等于洗刷了他“媚曹”的罪名。显然,如果张昭当真是丞相的不二人选,那么,孙邵去世后,就该任命张昭。

  因此有人认为,孙权对张昭不是记恨,是忌惮。这是第三种说法。《张昭传》篇末陈寿的评语,就说了“以严见惮,以高见外”八个字,也就是因为对人严厉而受忌惮,地位崇高而被疏远。因此不但当不了丞相,就连太师、太傅、太保的职位也没有。

  陈寿所说颇有道理。张昭严吗?严。我们知道,据《三国志·吴主传》,孙权刚接班时,是“待张昭以师傅之礼”的。所以,张昭对孙权的要求就很严格,态度也很严厉。张昭的想法很简单,你不是待我如师如傅吗?那我就得像个老师的样子。所以他经常要去管孙权。《张昭传》说,孙权喜欢骑马打猎,亲自去射老虎(苏东坡词“亲射虎,看孙郎”即此)。这很危险,而且还发生了老虎冲过来用前爪抓住马鞍的事。张昭就变了脸色走上前说,将军怎么能这样?作为人君,驾驭的应该是英雄,不是骏马;对付的应该是敌人,不是野兽。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孙权只好承认错误,说我年轻不懂事,深感惭愧。

  这类事情大约也很发生了几次,孙权的办法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老虎还是要射的,只不过不骑马了,坐车子。孙权让工匠做了一种专门的“射虎车”,自己坐在里面射箭。即便这样,猛兽还是会扑过来,孙权则以亲手击杀为乐。张昭当然又要来管,来唠叨。孙权却学乖了。他只是笑,什么话都不说(常笑而不答)。

  在这里,我们再次体会到了孙权将军幕府的家庭感。张昭像个婆婆妈妈的大叔,孙权则像个调皮捣蛋的侄子,只不过这“侄子”是老板,大叔反倒是“打工”的。这倒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大管家约束大少爷的事,历史上也不是没有。问题是这“侄子”会越长越大,这“老板”也越做越大,最后要做到皇帝,就不能总是这种关系了。然而张昭却一如既往。一次孙权在武昌(今湖北省鄂州市)临钓台大摆宴席。众人喝得酩酊大醉,孙权还不肯罢休,让人在群臣脸上洒冷水,说今天非得都醉倒在台上,才算喝好了。张昭听了一言不发,把脸一拉,跑到外面车子上坐着生闷气。孙权派人去请他,说今天不是很快乐吗?张公为什么发脾气呀?张昭说,当年殷纣王糟丘酒池作长夜之饮,也很快乐,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孙权没有话说,只好宣布散会。

  接下来,陈寿就说:“初,权当置丞相,众议归昭。”这个叙述方式值得玩味。实际上,陈寿先说临钓台的事,后说设丞相的事,恐怕就是想解答张昭不能拜相之谜。也就是说,张昭之所以当不上丞相,就因为他闲事管得太多,也管得太严。另外,他的地位太崇高,性格也太古板。这大约就是所谓“以严见惮,以高见外”吧!

  的确,张昭这个人,水平是很高的,能力是很强的,资格是很老的,功劳是很大的,因此言行举止也是很威严的(容貌矜严,有威风)。就连孙权,也不敢随便和他说话(孤与张公言,不敢妄也)。这样的人,做顾问可以,做总理就不合适。事实上孙权的说法也是这样。群臣第二次推举张昭时,孙权就说,大家莫非以为朕不想用子布?不是的。丞相这个职务事务繁多,此公的脾气又不好(此公性刚)。如果大家的建议他不肯接受,怨恨和过失就会接踵而来,这对他不好啊(非所以益之也)!

  问题是,孙权选中的那个孙邵就合适吗?好像也未必。他在《三国志》里面,是连传都没有的。他的事迹,我们只能从《吴主传》裴松之注引《吴录》中看到只言片语。可见他无论是当丞相前和当丞相后,都政绩平平,乏善可陈,怎么就合适?

  其实答案正在这里——孙权对他的丞相有特殊要求。

  这个结论,是我受田余庆先生启发得出的。田先生《暨艳案及相关问题》一文,在说到这个问题时,有两句话:“张昭是谋谟之臣,并不直接主事;孙权大权在握,也不特仗张昭。”也就是说,张昭既没那么重要,孙权也不需要他的丞相有多重要。

  但这样一说,便又奇怪了。孙权既然并不希望他任命的丞相有多重要,张昭又其实并不重要,那怎么就不能任命张昭呢?很简单,张昭并不重要,是因为他“并不直接主事”(据本传裴松之注引《吴书》,张昭在指挥了几次小仗后,就不再担任将帅,只做高级幕僚了)。任命为丞相,直接主事,岂不就重要了?因此,田余庆先生说:“用张昭则相权太重,孙权所不能容。”也就是说,一旦任命张昭为丞相,则张昭也重,相权也重。

  于是我们就要问:孙权是不希望张昭强势呢,还是不希望丞相强势?

  我的看法,是两种念头都有。先说为什么不希望张昭强势。我们知道,孙权称帝时,创业时的老臣和重臣已经所剩无几。周瑜死了,鲁肃死了,吕蒙死了,诸葛瑾和步骘则无法与张昭比肩。因为张昭是孙策托孤的顾命大臣,而且孙策还说了“若仲谋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的话。这话虽然是非常之时的非常之托,并不一定算数的,但也没有人宣布取消(当然也取消不了)。万一帝相失和,张昭打出这张牌来,如之何呢?所以周寿昌的《三国志注证遗》,就认为这是张昭不得相位的关键。

  事实上张昭敢于“管教”孙权,倚仗的也正是“托孤之势”。张昭退居二线以后,孙权去看他。张昭说,当年太后(孙权之母吴夫人)和桓王(孙策)“不以老臣属陛下,而以陛下属老臣”,老臣这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惜老臣太笨,鼠目寸光(意虑浅短),违背了陛下的心愿(违逆盛旨),自以为这后半辈子,怕是要老死在荒郊野外了(自分幽沦,长弃沟壑)。没想到还能得到召见(不图复蒙引见),重新回到陛下身边(得奉帷幄)。不过老臣能够做的,也就是尽心尽力报效朝廷。趋炎附势见风使舵的事情,老臣是做不来的。这意思很明白,桓王托孤,太后遗训,不是把我交给你,而是把你交给我。我可是该管就管,该说就说,而且该怎么管就怎么管,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孙权没有话说,只好道歉(权辞谢焉)。

  张昭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嘉禾元年(公元232年)十月,魏国辽东太守公孙渊向孙权上表称臣。孙权喜出望外,册封公孙渊为燕王。以丞相顾雍为首,满朝文武都认为公孙渊反复无常,十分靠不住,孙权却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张昭和他反复辩论,越吵越凶。孙权忍无可忍,按住佩刀对张昭说,我们吴国的士人,进宫拜朕,出宫拜君。朕对阁下的敬重礼遇,也算够可以的了!可是阁下总是不给朕面子,多次当着众人的面顶撞朕(数于众中折孤),朕确实担心自己克制不住会犯错误(孤尝恐失计)!张昭定睛细看(熟视)孙权,然后说,老臣也知道说了没用。为什么还要说呢?不就因为太后的遗嘱言犹在耳吗?那些话,可是太后驾崩前,把老臣叫到床边说的呀!说完,张昭“涕泣横流”。孙权把刀扔了,也哭起来,君臣二人哭作一团。

  不过,孙权哭归哭,做归做,他还是在第二年正月派要员(太常张弥,执金吾许宴)率万人前往辽东。张昭气愤,从此“称疾不朝”。孙权也气愤,下令用土把张昭的家门封起来。张昭也不含糊,自己也在门内垒墙。张弥和许宴到了辽东,果然被杀,首级也被送往曹魏。孙权惭愧,多次派人向张昭表示歉意,张昭还是不出来。孙权没有办法,只好借外出的机会,亲自到张昭家门口去请,张昭还是不肯见面。孙权情急,下令放火。张昭反倒把门关得更紧。孙权无奈,只好又下令灭火,自己在门口等着。张昭的几个儿子知道不能再闹下去了,便把老爷子从床上扶起来,和孙权一起坐车回宫。回宫以后,孙权深刻检讨(深自克责),张昭才勉强同意参加朝会。请大家想想,这个时候,张昭已经是半退休状态了,还这么硬,如果当了丞相,那还得了?

  这是孙权不希望张昭强势的原因。那么,他又为什么不希望丞相强势呢?

  我认为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就是田余庆先生所说,孙吴政权必须“江东化”。孙权称帝的时候,上游统帅已经是江东士族(陆逊),需要“江东化”的是中枢文臣,尤其是首辅。但是,淮泗将领和流亡北士的力量还很大。朝议公推张昭为相,就反映了他们的固执要求。孙权退而求其次,只好使用孙邵过渡。过渡人物是不必也不能强势的,这是第一点。

  第二个原因也如田余庆先生所说,是孙权择相,原本就没打算让他们挑多重的担子,做多大的事情,能够用起来得心应手就好。说得好听,就是本非“以万机相期待”,说得难听,就是让他们做摆设。按照这个要求,张昭并不合适,孙邵和顾雍则合适。孙邵在丞相任内没有任何突出贡献,看来也是个阿弥陀佛的。说得好听就是沉着稳重,老成谋国,说得难听就是“高级花瓶”。顾雍倒不是“花瓶”,多少也是管点事的。但顾雍和张昭不同。第一,他很少主动建言。孙权不问,他就不说。第二,要说,也得当面说,决不在背后乱说。《三国志·顾雍传》的说法,是“军国得失,行事可不(否),自非面见,口未尝言之”。第三,即便当面说,也寡言少语,心平气和。不像张昭那样,一说话就义形于色,慷慨激昂。有一次,张昭在朝会上痛陈时弊,认为法令太繁,刑罚偏重,估计很说了一些话。孙权默然,回过头来问顾雍:丞相以为如何?顾雍的回答只有一句:臣听到的意见,和张昭一样。

  由此可见,顾雍实际上是把丞相当作顾问来做的,而且做得很到位,既没误事,又不惹祸。看来,顾雍很清楚孙权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丞相。什么样的呢?到位而不越位,帮忙而不添乱,有事做顾问,没事做摆设。顾雍把握了这个分寸,丞相也就一做十九年,赤乌六年(公元243年)在任上去世,享年七十六岁。

  接替顾雍担任丞相的,是六十二岁的“上大将军”陆逊。这事的意义一目了然,即田余庆先生所说的“江东化”。我们知道,陆逊和顾雍都出身江东士族。前面说过,江东“四大家族”,虞、魏、顾、陆。虞氏和魏氏在会稽,顾氏和陆氏在吴郡。吴郡也有“四大家族”,顾、陆、朱、张。顾雍即顾,陆逊即陆。既属于“吴郡四大家族”,又属于“江东四大家族”,家族背景十分显赫。孙权先以陆逊为统帅,顾雍为首辅,后来又以陆逊接替顾雍为相,正是其“江东化”的标志。

  实际上陆逊正是孙吴政权“江东化”的标志性人物。因为陆逊不但属于江东和吴郡的“四大家族”,而且陆家和孙家还有过节。陆逊的“从祖父”(祖父的哥哥或弟弟)叫陆康,是东汉末年的庐江太守。据《后汉书·陆康传》,袁术在寿春时,因为没有军粮,便向陆康求援。陆康认为袁术是“叛逆”,不予理睬。袁术大怒,派孙策去打陆康。这场战争足足打了两年,最后城被攻破,七十岁的陆康也在一个月以后发病而死。当时追随陆康的陆氏宗族一百多人,也受尽苦难,差不多死了一半(遭离饥厄,死者将半)。

  所以,陆家和孙家,是有国恨家仇的。孙权对陆逊,也就不能不有所保留。一方面,出于政治需要,他对陆家不能不笼络借重,比如将孙策的女儿许配给陆逊。另一方面,真要重用陆逊,他也会犹豫。据《三国志》之《陆逊传》和《朱然传》,吕蒙对自己的继任人,其实是推荐过两次的。第一次是在关羽攻打襄樊时,吕蒙装病回建业,孙权问他“谁可代卿者”,吕蒙推荐了陆逊。这事在《白衣渡江》一章讲过。但那时吕蒙并非真正离任,陆逊代理也只是为了忽悠关羽,因此孙权立即同意。等到战争结束,吕蒙一病不起,孙权再问“谁可代者”时,吕蒙推荐的就是朱然了。

  这事值得讨论。第一,陆逊已经代理了吕蒙,正式接班,顺理成章,孙权为什么还要再问呢?可见孙权有所保留。第二,孙权再问,吕蒙为什么改口呢?要知道,陆逊在这次战争中表现很好呀!依我看,恐怕就是吕蒙已经看出孙权的心思,这才推荐朱然。

  吕蒙的这个推荐也很有意思。朱然是朱治的养子,籍贯丹阳郡故鄣县,是江东人。但《三国志·朱治传》告诉我们,朱治可是很早就“随孙坚征伐”的,以后又“扶翼”孙策,也是老资格的“淮泗将领”了。朱然作为朱治的养子,从小就在“淮泗军事集团”当中长大,这叫做“根子正”。朱然则曾经与孙权同学,感情很好(结恩爱),这叫做“关系铁”。更何况,朱然籍贯属于江东,派系属于淮泗,两边都能接受,也便于从淮泗将领向江东士族过渡。所以吕蒙这个推荐,真的是很有水平,很讲政治。

  孙权接受了吕蒙的建议,授予朱然节仗,命令他镇守江陵,位在陆逊之上。但是,夷陵之战时,陆逊却当了大都督,朱然则成为他的部属,这又是为什么呢?

  也有许多原因。直接的原因,恐怕是刘备倾巢而出,来势汹汹,非让陆逊统帅三军不可。何况“江东化”势在必行,与其拖拖拉拉夜长梦多,不如借此机会一举成功。另外,陆逊的表现也让孙权满意。田余庆先生说陆逊“谨慎处世,靦颜事吴”,是很贴切的。孙权要的就是这样的人。

  孙权和陆逊有过一次谈话,记载在《吕蒙传》中。这次谈话,孙权对周瑜、鲁肃、吕蒙三人一一作了评点,历来被看作孙权善于识人用人的证据。但我总觉得这不是随便聊天,而是别有深意。你看孙权是怎么说的?他说公瑾威武刚烈,雄才大略,胆识过人,很难有人能够继承他的伟业(邈焉难继),现在将军你却继承了(君今继之)。显然,孙权是把陆逊看作了“周瑜第二”,希望和期许也超过了鲁肃和吕蒙。孙权说这话是在什么时候?不清楚。《资治通鉴》也只用了一个“后”字,也就是吕蒙去世后的某年某月某日。但陆逊不负厚望,则是真的。因此,顾雍去世,孙权就任命陆逊接替。这位江东第一人才,终于“出将入相”。

  然而奇怪的是,陆逊为相没有多久,就被孙权逼死,这又是为什么呢?

  事情的直接起因,是所谓“南鲁党争”。南,就是南宫,指太子。鲁,就是鲁王,指孙霸。前面说过,孙权一共七个儿子。长子孙登是第一任太子,三十三岁去世。这时次子孙虑也死了(二十岁),十九岁的三子孙和便成为第二任太子。孙和是孙权喜欢的儿子,孙和的母亲王夫人也为孙权所宠爱。问题是孙权还喜欢四子孙霸,封他为鲁王。据《三国志·孙霸传》,孙霸的恩宠待遇竟然与太子没什么两样(宠爱崇特,与和无殊)。这就让某些人想入非非,更有人出来挑拨离间。据《三国志·孙和传》,当时孙权的大女儿全公主与孙和的母亲王夫人有矛盾,跑到孙权那里说他们母子二人的坏话。孙权发怒,王夫人忧虑而死。于是孙和开始失宠(宠稍损),害怕被废(惧于废黜)。孙霸则想废掉孙和,自己当太子(觊觎滋甚)。朝臣贵戚也因此分成两派,闹得不可开交,《孙和传》裴松之注引殷基《通语》的说法,是朝廷内外文臣武将“举国中分”。这就是大分裂了。于是,孙权于赤乌十三年(公元250年)八月,废黜孙和,赐死孙霸。为什么废孙和呢?很简单:朕还在,你不能闹。为什么杀孙霸呢?也很简单:朕不给,你不能抢!

  这是一场大屠杀。拥护太子孙和的亲兵将领陈正、陈象被族诛,骠骑将军朱据、尚书仆射屈晃被痛打,受连累被杀被贬的十几家。鲁王孙霸的党羽全寄、吴安、孙奇、杨竺都被杀,杨竺还流尸于江。太子党和鲁王党都没有好下场。

  陆逊就是因为保护太子而被逼死的,事在赤乌八年(公元245年)二月。具体情况据《陆逊传》,大概是孙权既不接受陆逊的意见,也不肯和陆逊面谈,还不断派人去责备陆逊。陆逊的几个外甥,因为亲近太子而被撤职流放。太子太傅吾粲,也因为向陆逊通风报信而被下狱处死。陆逊悲愤交加,活活气死(愤恚致卒),享年六十三岁,死后“家无余财”。孙权“累遣中使责让逊”时,是否送了一个空的食盒?不知道,大约没有。

  孙权为什么要逼死陆逊?表面上看,是因为他陷入了“南鲁党争”,又被看作“太子党”的领袖。但是,陆逊死后,“太子党”的二号人物诸葛恪却晋升为大将军,接替陆逊“领荆州事”;“鲁王党”的头号人物步骘则接替陆逊当了丞相,二号人物吕岱升为上大将军,三号人物全琮升右大司马。可见问题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我们要问,在这个案子的背后,还有什么更深刻更隐秘的东西呢? 品三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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