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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交响 死亡之歌之罗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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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交响 死亡之歌之罗生门

  1

  直觉告诉他,这个人不是一个普通的盲人。

  短暂愣神后,他匆忙下车,可那人像是早就有所预料一样扭头走了。

  “哎……”想出声叫住那人,又觉得这样叫不大礼貌的靳怀理有些失落地放缓步子。

  几乎是在同时,一大抹黄色从他眼前直直坠落。看了一眼那落在地上的大捧向日葵,再看看已经被车流遮挡,只看得到头顶灰色围巾的那个盲人,靳怀理放弃追赶,走向那捧花。

  “干吗去啊?”熄火下车的陈未南手搭着车门朝他喊。

  “没什么。”靳怀理答道,对着花束中的卡片呆了呆。

  “她爸爸叫什么?”

  被靳怀理的追问搞得不耐烦,陈未南摆摆手,敷衍道:“阮诚,怎么了?”

  “这束花是给他的。”靳怀理举着卡片,日光下,烫金字体熠熠发光。

  陈未南打了一个寒战:“不可能吧,或许是重名呢?”

  据他所知,阮立冬的爸妈失踪以后,因为财产纠纷和债务问题,已经没什么亲戚朋友再和阮家姐妹来往了。

  远处,见他们迟迟没有跟上来的阮立冬已经朝他们望来,生怕引起不必要麻烦的陈未南忙走到靳怀理跟前。

  “这事别和立冬提。”他压低声音说。

  “花也扔了。”手一伸,他拍掉了靳怀理手里的花。

  “走吧。”说着他又折回来,在那捧向日葵上狠狠跺了几脚,“千万记得毁尸灭迹。”

  看着地上的向日葵“尸体”,靳怀理突然觉得陈未南这个“顾问”有点不靠谱,他默默折返回来,捡起那束向日葵。

  几分钟后,阮立冬等到了姗姗来迟的靳怀理。

  “我去丢垃圾了。”

  “嗯。”

  “我知道你父母的事了。”

  “哦。”

  “如果可能,我会帮你找出真相的。”

  阮立冬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我以前只知道你有才华,可以待在屋子里几天不出来,发明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会讲话,嘴笨得要命,除了宅还是宅。可我现在才知道,有时候真的不需要说那么多,你这一句话就要把我说哭了。你干什么啊?”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被靳怀理握紧的手,心“突突突”地直跳。

  “别说了。”不知该说什么还说这么多,知道说什么还不一定能说多少呢。靳怀理脸热得发胀。他想低头,却知道从今以后不能再随便低头了。

  被自己握紧的手终于放弃了挣扎,他换了个握法,抓牢。

  她还是挣扎,他便更用力地抓牢。

  终于,那只被握紧的手不动了。

  “就这么被拉手了?”阮家客厅里,阮圆端着刚泡好的柠檬茶坐在沙发里,含笑看着妹妹。

  “我也没想到他会那么无赖啊!平时看着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夺过姐姐手中的杯子,阮立冬低头看着杯中自己的倒影,甜蜜的感觉止不住地在心底蔓延,“还说我,你和萧砚单独相处了这么久,把金梓声扔给我,你们没一点进展对得起我吗?”

  看了一眼卧室,确认儿子没在听,阮圆这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他向我表白了!”

  “什么?”阮立冬一激动,手中的杯子险些没拿稳。她索性放下杯子,跳了起来,“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你安静点,小心被梓声听到!”阮圆压低声音说道。

  “妈妈,你说什么不能让我听到?”

  “……”

  “小姨,你们在说什么不能让我听到?”见妈妈不说话,金梓声转而去问阮立冬。

  真想告诉他实情的阮立冬收到姐姐勒令的眼神,只得无奈地说了一句:“没什么。”

  “你不告诉我,那我就不告诉你靳叔叔让我转达给你的话!”

  “萧砚向你妈表白了!快说,靳怀理让你告诉我什么?”说完这句话,阮立冬就后悔了,靳怀理如果真的有话,怎么会不直接同她说呢?

  嘴里嘀咕着“小骗子”,阮立冬连忙溜之大吉,因为“小骗子”已经在和阮圆哭闹了。

  “熊孩子。”钻进卧室的她关上门,靠在墙上长出一口气。她有点想靳怀理了。

  念头才蹦出,床上的手机便响了。

  是靳怀理!

  她神情一震,“喂”了一声。

  记得有位哲人说过,恋爱不是技术,是一种源于爱的本能。

  靳怀理深以为然,因为在遇见阮立冬前,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主动邀请一个女生去看一场选秀比赛。

  第二天,周一,穿得一身笔挺的靳怀理载着阮立冬到了录影厅。他拿着手中的票子,低着头,腼腆地说:“我记得你说喜欢听音乐,就托朋友买了两张。”

  接过票子一看,阮立冬“啊”了一声:“这个位子,你花了多少钱啊?”

  “不多。”虽然是黄牛票,可靳怀理觉得买个好位子比什么都值。

  “哦。”

  不知怎的,靳怀理总觉得阮立冬有些失落。他想不通原因,只好先随着人流进门检票。

  直到进了会场,遇到一个人,靳怀理终于想通了理由。

  萧逸树正和同事对着主持词,一抬头便看到了阮立冬,她朝他们跑过来。萧逸树丢下同事:“立冬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这辈子都记恨台里,不会参加台里的节目呢!”

  “这个选秀比赛是电视台弄的?”

  “嗯。”阮立冬点点头。

  “所以这个门票你可以不用买就能得到?”

  “嗯。”

  靳怀理的心在滴血。要知道,他可是特意做了个抢注程序才弄来这两张高价票的啊。

  哎……

  在心里叹气的他跟在两个女人身后,自我反省着最近无端笨了许多。

  好在音乐会还算好听,一群人或深情或声嘶力竭地唱着,催人好眠。

  整场音乐会的长度刚好够他睡上一觉。

  “靳怀理,没想到你也喜欢听音乐,我看你一直听得很认真。”

  “嗯。”还好他会睁着眼睛睡觉。

  “你觉得哪组唱得最好呢?”

  对于阮立冬的提问,他略作思考后回答:“最后一组。”

  “是吗?我也喜欢他们,希望决赛时他们能夺冠。”

  然而,相互交谈的两人都没有料到,就在第二天,那个乐队的主唱在彩排的间隙,坠楼死了。

  2

  “有人看到了凶手,可这个凶手是个不合理的存在,因为目击者说,死者坠楼后,在出事地附近出现过的人有点像这个乐团以前的和声,而这个和声在一年前就死了。”

  阮立冬眨了眨眼,看着告知自己情况的靳怀理:“靳怀理,你积极得都不像你了。”

  不用她说,就连靳怀理也觉得这太不像自己了。他转过身:“我以为你会感兴趣,既然不,那我把资料还给万锋去。”

  “No,no,no.”阮立冬忙拉住他的手,摇着头,“我……”

  她想说谢谢,可又觉得“谢谢”这两个字实在是太俗气了。

  阮立冬,你是猪吗?连一个表达谢意的方式都想不出来吗?她恨不得敲自己两下。

  “那我和你说说案情吧。”因为自己没瞎忙一场的靳怀理松了一口气,指了指手上的本子,“你怎么了?”

  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回过神来的阮立冬“啊”了一下,忙摆手说没什么。

  很久没有被疼爱的感觉了,奇怪的是眼前的男人并没有做什么特别的,甚至没准备什么合她心意的礼物,可她就是打从心底觉得温暖。

  只因为他愿意做一个和她志趣相投的人。

  小心翼翼地珍藏好那抹温暖的感觉,她抿起嘴:“你说吧,我听着。”

  “嗯。”他点点头,开始讲述案情。

  或许真的是心情不同了,再听他说话,阮立冬不再觉得那声音低得发闷,相反,他每一个吐字都富有魔力,好听得让人忘记他说的是一桩命案。

  死者名叫戴政涵,死的前一天才和朋友庆祝完他二十七岁生日,是该乐队的主唱,填词作曲都很出色,乐队的大半曲目都是出自他手,是乐团的灵魂人物。

  “他是在彩排期间从一个十五米高的布景架上坠地身亡的。他死的时候,有人在附近目击到了一个可疑人物,只是这个嫌疑人有些奇怪。”

  “为什么?”阮立冬伸长脖子,“我想知道”这四个字几乎就写在她的脸上。

  “因为这个嫌疑人是一个已经登记在册的死人。”

  “啊!”阮立冬捂着嘴,脑子里反复回想着——死人杀人了!

  “那不可能。”

  “我也知道不可能,不过这个案子蛮有趣的,是不是,靳怀理?”

  还好吧……把推理当成消遣的他或许从没特别认真地对待过某个案子,他也始终理解不了阮立冬对破案的狂热。可就是在那个瞬间,一个念头突然从他脑中一闪而过。

  或许她的这个兴趣和她父母的离奇失踪有关。

  不管怎么样,他都决定保护好她的这个兴趣。

  “既然你想参与,那我回头给万锋答复吧。”

  说来也巧,这次的坠楼案又是万锋负责。

  “外伤是没有,不过痕检科从死者手掌的血迹形状推测,凶手害死死者后,曾经从他的手中取走了什么东西。”

  “有可能是钱吗?”说出自己猜想的阮立冬马上摇了摇头,“不可能,就算是谋财,财也不会抓在手里。他的钱包在吧?”

  “……在。”阮立冬的推理有时候让万锋很无语。

  “我相信凶手既然拿走这件东西,那这绝对是会威胁到凶手,甚至会让他暴露的东西。”

  阮立冬点点头,可会是什么东西呢?

  “我们先来梳理一下手里有哪些证据吧。”拿起桌上的本子,靳怀理逐条念起来。

  一、嫌疑人→目击者→嫌疑人同死者的关系。

  二、死者手里的东西。

  看着暂时没什么可补充的记录,靳怀理抬头看向万锋,因为第一条信息必须由他搜集。

  “没问题!”万锋拍着胸脯,“他们之间的关系我整理好笔录就来跟你汇报。还有,教授,这个是给你的。”

  随着话音落下,一张烫金证书摆到了靳怀理的面前。

  顾问?他可不想做什么顾问。

  他想拒绝,可万锋根本不给他机会,早撒丫子跑回警局了。

  倒是阮立冬拿起证书,满怀崇敬地端详了半天。

  “靳怀理,你可真棒!我们出去吃饭庆祝一下,我请客!”

  她雀跃的样子让靳怀理想说的话哽在了喉咙,又硬生生地咽回肚子里。

  哎……谁让她高兴呢?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吃麻辣烫的小馆子。

  热气腾腾的汤碗前,阮立冬埋头狼吞虎咽,猛一抬头,发现靳怀理看着她。

  “怎么了?是我吃相太难看吗?”她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角,“我姐总说我,可我就是改不了这个毛病。”

  “立冬,你为什么对推理这么感兴趣?”

  “就是喜欢啊,不然还能因为什么?”阮立冬挑了挑眉毛,手中的筷子不知怎的慢了下来。

  “没什么。我想说……”他搅了搅碗里的食物,鼓起勇气说,“我就想告诉你,如果你喜欢,那我陪你;如果你是因为你父母的事不相信警察给出的调查结果,想亲力亲为,我……愿意帮你。”

  靳怀理的头几乎是埋进了碗里,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也覆上了一层白雾。那一瞬间,阮立冬突然想起她之前同萧逸树通过的电话。

  电话里,得知阮立冬和靳怀理在一起的萧逸树曾经告诫过她:你性格外向,他是那样一个闷瓜,懂不懂情调先不说,我担心的是他不懂该怎么对你好。

  当时的阮立冬无法给萧逸树确切的回答,现在她觉得可以了。

  她不需要他性格和自己一致,也不需要他懂得什么情调,她只要他懂自己。

  原来爱情并不是瞬息间发生的事,靳怀理之于她就是涓涓溪水旁的一棵树,看似古板,却能给自己温暖与庇护。

  “靳怀理,”她吸了吸鼻子,夹了颗鱼丸给他,“吃。”

  “嗯。”靳怀理默默端起碗,正要去接,手却被身旁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推了出去。

  “小心。”阮立冬大叫。

  一分钟后,接过纸巾的阮立冬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要不是我,烫到的就是你了吧?你干吗那副表情啊?我就是烫破点皮,还没死呢!”

  不知该怎么回答她的靳怀理只得“嗯”了一声。

  “行了,我就是烫了一下,没什么事,你走吧。”安抚好靳怀理,阮立冬又转而安抚那个走路不小心的女生。不是她,靳怀理也不会端不稳碗,自己更不会被烫到,好在没什么大事。她也不想让这个女生继续在一旁战战兢兢。

  可女生依旧坚持不走,生怕她有事。无奈的阮立冬只得接过了女生递来的纸条,上面写着女生的姓名和电话。

  “何子君……”阮立冬念叨着,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啊,你是不是戴政涵的女朋友啊?”

  已经离去的脚步因为这句话一滞。

  那女生回过头:“你们是……”

  “乐团的四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两个在录音棚练习,一个去厕所,另一个跟着电视台的策划去办公室拿文件。”万锋眨了眨眼,不解地看着靳怀理和阮立冬,“你们不该质疑去厕所的那个人为什么有证人吗?”

  “那个上厕所的在跟何子君吵架,我们早知道了。还有其他情况吗?快说。”阮立冬催促着,根本不理会万锋一脸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好吧好吧……”万锋嘟囔着继续,“乐队里两个在练歌,另一个同策划经过厕所时,听到了何子君在同厕所里的那个人吵架。我们已经排除掉了非利益相关人,认为凶手就在乐团的这四个人以及何子君中间。”

  所以这是一宗串谋案,凶手肯定有两个以上,要么练歌的两个说了谎,要么厕所里根本没人,一切都是何子君自导自演的。

  可除了猜想外,他们毫无线索。

  “有的。”看完资料的靳怀理说了两个字,“身高。”

  “不是有目击者看到了那个已经‘死’了的嫌犯吗?我们先不说那个嫌犯是不是就是那个人,可身高不会作假。我看你列的这几个嫌疑人身高相差很大,至少能筛选掉几个吧。”

  是啊!万锋跺了一下脚,如梦初醒——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激动的万锋奔回局里调资料。阮立冬靠在沙发上,想着难道案子就此告破了?

  结果同她预想的不一样,案子并没有告破。但依靠身高这条线索,几个嫌疑人都被排除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靳怀理决定跟随万锋一起去几个嫌疑人那里走访一下。

  他们首先去了何子君的家。

  在门口下了车,阮立冬惊讶地发现有熟人。

  “萧逸树来干吗?”

  千想万想,阮立冬都没想到萧逸树会是来采访何子君和她爸妈的,至于原因……

  “玻璃人?什么是玻璃人?”这个名词阮立冬真是第一次听说。

  何子君是玻璃人。

  3

  玻璃人是一类成骨不全的人,先天遗传性的缺陷让胶原纤维发生病变,致使骨质薄脆,连续的喷嚏、翻身都可能引发骨折,因此无法正常运动,全身肌肉多半会萎缩。

  二十多岁的何子君就是一个玻璃人。因为男友的死,伤心过度的她手腕再次骨折,目前在家中养病。后知后觉的阮立冬想起那天在麻辣烫馆,心里又是一阵后怕:万一她把人家弄骨折了,那可就造孽了。这么想着,阮立冬就怯怯地不敢进门了。

  同样站在门口的还有靳怀理,但他的注意力却集中在鞋架上。

  “有什么发现吗?”阮立冬回头问。

  靳怀理点点头,算有吧,可惜现在还证明不了什么。他推推阮立冬:“进去看看。”

  屋里,何子君在接受萧逸树的采访。

  (萧逸树):你知道自己得这个病多久了?

  (何子君):从有记忆起就知道了。

  (萧逸树):当知道自己得了这个病时,痛苦吗?

  (何子君):是一直痛苦,我很羡慕你们这样的健康人。

  (萧逸树):可我看你的资料上写,你喜欢唱歌,是一个性格开朗的女生。

  (何子君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我开始也不喜欢唱歌,是戴政涵让我喜欢上唱歌的。

  (萧逸树轻咳一声):抱歉,说起你的伤心事。

  (何子君摇摇头):没事,就算你不说,我每天也在想他。

  (萧逸树):你年纪不大,看起来和你男友的感情却很深。

  一旁的阮立冬翻了一个白眼,萧逸树这家伙现在采访也会“诱敌深入”这招了,这种不是问题的问题不会引起被访者反感。她才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便被靳怀理拦住了。

  “听她说。”

  哦。阮立冬乖乖闭嘴。

  (何子君):其实在来沭封前,我们就认识了。我之前曾想过自杀,是他救了我。那时候我身体特别不好,路也走不了。一次在网络的一间聊天室里,我遇见了他。我说活着不开心,不如死了。他就说,只要活着,就有希望,不然刑法里为什么有死刑和死缓两种呢?

  (萧逸树):然后你听了?

  (何子君笑了):没有。我割腕了。

  她让妈妈帮忙卷起袖子,手腕处真的有道疤痕。

  (何子君):可还是没死成,因为我之前告诉过他我住的城市,他打了我们那边的110,警察救了我。才被救起来时,我特别恨他,觉得干吗不让我死了。后来他打电话给我,让我觉得活着其实也挺好。

  (萧逸树):看来救你命的是他的声音。

  (何子君):是,他声音很好听。再后来我们就在一起了,然后我搬来了这座城市,可他却……

  何子君哭了,采访被迫暂停。

  萧逸树去一旁整理资料,万锋起身朝何子君走去。

  “打扰你休息了,不过我想再和你确认一下,你为什么和冯帆吵架?”

  过了一会儿,问好话的万锋回到靳怀理身边,摇摇头:“和之前的回答一样,因为冯帆开玩笑说戴政涵之前的那些歌估计不是他写的,她才和那个冯帆吵了架。”

  “那么戴政涵完全可能因为这件事心情不好去了直播大厅,然后出事的。”阮立冬压低声音,生怕被房里的人听到,“她也没想到戴政涵会出事。这个何子君真可怜。”

  她才不可怜。靳怀理的目光从鞋架上收回来,离开了房间。

  在靳怀理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嫌犯的人选,那人就是何子君,理由就是鞋架上的一双内增高鞋。

  玻璃人怕骨折,是不可能穿高跟鞋的,而那双内增高的鞋尺码和何子君的相同。更重要的是,鞋底沾了泥,表示它最近被人穿过。

  会是何子君杀了人吗?她的动机是什么?冯帆有没有配合她?这一切和那个死了已经一年的荣东又有着怎样的关系?这一系列疑问在靳怀理脑中绕来绕去,却迟迟找不到出口。

  夜深人静,靳怀理坐在书桌前,看着那一沓证词。

  当时在排练的队员之一说戴政涵这人很傲气,在乐团里要求绝对的掌控。他和何子君感情很好,何子君身体不好,有什么事戴政涵都是帮着干的。

  戴政涵的几首歌不错,其他的就很一般,发挥还算稳定。

  因为荣东死时他还没加入乐队,所以从他这里得到的关于荣东的信息为零。

  至于排练中的另一个人,对戴政涵的评价就高很多。他说戴政涵是一个很好的人,他性格外向开朗,是一个在音乐艺术方面很有才华的人。荣东和戴政涵是最好的哥们儿。两人都不是本地人,戴政涵在荣东之前来的沭封。荣东活着时,两人在一起讨论作曲填词。至于两人水平谁高谁低,他的评价是不相上下。关于荣东的死,他表示不清楚。

  至于和策划目睹何子君同冯帆吵架的那个人,他的观点和第一个人的差不多,觉得戴政涵的音乐水平有过巅峰,但不稳定。他也肯定了在原来的乐团里,戴政涵和荣东的关系最好。至于荣东和冯帆,关系一般,算是合作伙伴。

  靳怀理特别留意了冯帆的证词。冯帆倒没明说戴政涵的歌是抄袭,只是提起荣东活着时,曾经看到荣东的一首曲子和戴政涵后来发表的一首有些像。

  亦真亦假的说辞让人感到扑朔迷离。靳怀理敲敲桌子,直觉告诉他,这起案件和“抄袭”二字有着某种关联。

  何子君在这个案子里又扮演了一个怎样的角色?她和荣东有什么关系吗?

  4

  层层疑团有如蜘蛛网,令人窒息,靳怀理辗转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清晨,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他从梦中惊醒。接起电话,他吓了一跳。

  万锋去案发地找线索,差点坠楼身亡。

  打电话给阮立冬约在医院见面后,他换上外套出门,心里盘算着怎么会那么巧:戴政涵坠楼死的地方,万锋也差点出事。

  好在万锋只是受了些皮外伤,靳怀理赶到时,护士正在给他包扎。

  见了靳怀理,他苦下了脸:“想去看看现场,没想到出了这事。”

  “万锋你也够笨的,知道那里出过事还往那边凑。”阮立冬带着同情地挖苦他。

  “我没往那边凑啊。可不知怎么的,那段钢筋就松了,我人都还没实打实地往上靠呢!”万锋挥着手叫屈。或许是扯到了伤口,他马上“哎哟”了一下。

  松了?靳怀理托着下巴开始思考。

  正毫无头绪时,一名刑警急匆匆地进了房间:“报告队长。”

  一阵耳语后,万锋的脸已经由最初的诧异转为惊愕:“靳老师,那段钢筋被人动过手脚。”

  “这很明显啊,凶手要杀他嘛。”

  “可死者坠落的方向是在另外一边……”似乎被这难解的问题困扰,万锋的脸已经彻底变得像苦瓜一样。

  而一个推断却在靳怀理的脑子里一点点成形。

  “有案发地点的布局图吗?”

  “干……干吗?我手上没有,局里有。”被靳怀理突然认真起来的表情吓到,万锋说话有些结巴。

  “是二楼那间直播大厅吗?我记得,我画给你。”

  阮立冬举起手,跃跃欲试。

  没一会儿,一幅简笔画似的平面图就画好了。

  靳怀理指着布景架前方的位置:“这里没东西吗?”

  “没有啊,那里是空的吊顶,能有什么?”

  “应该有一扇窗的。”

  “对哦,确实有,瞧我这个臭记性,怎么忘了自己还在那里旁观过别人的直播呢?”阮立冬懊悔地拍了下脑门,随即在图纸上画了一扇窗。

  这就对了。

  “我知道凶手是怎么杀害死者的了,虽然她的杀人过程和计划有些偏离。”靳怀理喃喃自语着。

  “你到底在讲什么呢?”阮立冬急得直跺脚。

  “是万锋给了我灵感。”他抬头,微笑地看着万锋。

  “我?”

  “就是你。”

  人在恐惧时会不由自主地后退,凶手正是利用这一点做出了整个杀人计划。

  “所以死者是看到什么让他害怕的东西才后退的?可是也不对啊,戴政涵死时是面部向下的俯卧位,这不对啊!”万锋挠着头,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他不怕呢?”

  “他向前走,是想抓住什么东西……”顺着靳怀理思路的阮立冬脑中灵光一现,“荣东!”

  靳怀理觉得想找出真相,他们有必要去查查这个荣东了。

  一天后,普阳市区的某栋居民楼里,万锋敲开了一家住户的门。过了很久,才有个人从里面应门。

  “急什么啊,鱼就要出锅了。”

  随着防盗门开启,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眼神诧异地看着门外的人:“你们是谁啊?”

  万锋亮明了身份,女人“哦”了一声,让他们进去。

  女人是荣东的妈,坐在一张旧沙发里抹着眼泪:“那时候荣东没工作,说想出去闯一闯,刚好他在沭封有个很谈得来的朋友。我虽然是做老师的,但是不喜欢约束孩子太多,就让他去了。可谁想到他这一去就再也见不到了。

  “他中途回来过几次吧。怪异倒是没有,就是和我们闹别扭。为什么闹别扭?当然是他的终身大事了,孩子这么大了,他不急我们急啊。对象?他没说过他有对象,不过我觉得那小子大约是有过的。因为有一次回家,他总是背着我们躲在房里打电话。后来?我不知道,那次是他最后一次回家。”

  谈完,荣妈妈起身把几人带去了荣东的房间。这一年来,他们老两口一直没动过儿子的房间。

  房间向阳,阳光充足,墙角摆着一把吉他,吉他上方是照片墙,清一色的风景照,没有人物,错落有致的相框让房间多了些格调。房间另一边是一张桌子,桌上是几张乐谱,谱子的右上角签着花体的“R”字。

  看了一会儿,靳怀理起身告辞。临行前,靳怀理问荣东妈要了几张荣东之前录的CD。这几张CD或许有着破案的关键信息。

  何子君接到电视台的邀请函时,正在家里整理东西。知道选秀大赛照常进行时,惊讶的神情稍纵即逝。电视台方面说是为了不埋没戴政涵的歌,对于这一说辞,她回以淡淡一笑。

  决赛当晚,她坐在观众席里静静等着节目开始。主持人报出下一个登场的是戴政涵的乐团时,她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一个偷歌的小偷凭什么站在台上。

  前奏开始,突然,舞台陷入一片漆黑中。

  天似乎都不想这首歌用他的名义发表呢,何子君笑笑。就在这时,吉他声响起。

  “这首歌,我要唱给一个我喜欢了很久的姑娘……”

  何子君觉得她呼吸都要停止了,那个声音她太熟悉了……可是怎么可能!

  5

  直到整首曲子唱完,电闸似乎也没修好,整个舞台都黑漆漆的。何子君的内心却比刚刚平静了许多。终于,电闸修好了,但何子君的座位空了。

  后台人来人往,几个穿着朋克衣裳的歌手拿着各自的乐器站在走廊中间,其中一个闭眼弹拨着没插电的吉他,沉浸在自我世界里,丝毫没注意到一个年轻女人正从他身旁经过。那女人很清瘦,个子不高,长发,她边走边四处张望着。

  走到走廊中间时,她停下脚步,站在一扇门前。门里有人在说话,她趴在门上听。

  “你小子命可真大,竟然没死,没死干吗不回来找我们啊?”

  “有些事绊住了,现在不是回来了嘛。”回答的是另一个男声,音色好听,她一直觉得那个声音像一个她很喜欢的广播解说员。没多想,她推开房门:“荣……”

  她没说下去,因为开着灯的房间是空荡荡的,房子中央摆着一台CD播放机。机器还在转,声音是从CD机外放出来的。

  CD机里继续播放着,说的是什么,何子君已经听不清了,她只听到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你是来找荣东的吧。”万锋走进房间,按下了停止键,“荣东是你的男朋友,戴政涵是你杀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何子君低着头,双手绞起,又松开。

  “你为什么来这个房间?刚刚你听到房间里的谈话,听到他们和死人对话,你还是进来了,你叫了一声‘荣’……”

  何子君笑了一下:“阿涵的网名是戎马半生,我以为他没死,我叫的是他。”

  “你为什么以为是他?”

  “因为歌声,我听见了他的歌。就是因为听见了他的歌声,我才来后台找他的。”何子君越说越快,彻底冷静了下来。

  “哦?刚刚的歌声你确定是戴政涵的?我一直以为是你杀了戴政涵,荣东才是你男朋友呢。”

  “开什么玩笑,我都没见过荣东,压根儿不认识他。”何子君说。

  “看来是我们取证有误了。”万锋样子沮丧,“可我还是不大相信我们的推理是错误的。这里还有几盒CD,我们来听听刚刚的声音是不是戴政涵的。”

  万锋挥手让同事取了几张CD来,蹲在地上,一张接一张地放了起来。何子君无聊地看着他,真心不理解他在做什么。

  CD是乐队录的小样。在听的途中,万锋发表评论:“看来刚刚放的录音还真是戴政涵的,我误会你了。嗯,这里唱得不错;哎,这个转音可以再柔和些;哎呀,这个人唱得可真差劲,声音我没听过,不会是那个荣东之前录的吧?”

  “荣东的声音才不是这样的呢……”脱口而出的何子君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房间里的人都看着她。

  “你说你没见过荣东,也不认识他,对他的声音倒是很熟嘛。”万锋啪地摔了手中的CD盒,“何子君,警方现在怀疑你同一宗谋杀案有关,现在请你回局里协助调查。”

  法医在何子君的那双增高鞋鞋底发现了潜血反应,证实血迹就是戴政涵的。

  在铁证面前,何子君交代了她的作案动机。

  “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们抓到我,那样我就能大声地告诉所有人,戴政涵偷了荣东的歌,还害死了他!”说起往事,何子君泪如雨下。

  因为是玻璃人,二十岁的她没去过几天学校,恋爱也没谈过。那时候的她,人生是灰白色的。直到有一天,她进到了一个网上聊天室,认识了戎马半生。

  戎马半生自称是个音乐发烧友,在一座城市里追求自己的梦想。当时他在群里问大家,你们的梦想是什么,一直没发过言的何子君第一次开口,她说:“如果有可能,我希望我能勇敢地选择死亡。”

  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可只有走到那一步的人才知道,死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这话一出,群里当时就炸开了锅,大家七嘴八舌地嚷嚷着,似乎没人把她的话当真。可让她意外的是,一个人找她私聊,那人就是戎马半生。

  戎马半生:你不是认真的吧?

  枯萎玫瑰(何子君):是。

  戎马半生:死也不是坏事,但至少要先把这世界上的好事都经历一遍。那样即便以后死了,下到地里,你也好对着那一片漆黑怀念光明的过去。

  第一次有人这么和她说。戎马半生的观点和她爸妈不一样,她的爸妈希望她尽可能地多活些日子,少骨折少遭罪,为了达到这样的目的,爸妈很少让她出门。戎马半生就不一样,按照他的说法,在家也会骨折,干吗不去外面骨折,外面的风景多好啊。

  接受了戎马半生意见的何子君真就出门了。在外面的世界,她遇到了自己的初恋,对方是个咖啡店的服务员。何子君每天会去那家店买杯咖啡,她也不喝,就坐在那里看着咖啡一点点凉下来。

  日子久了,何子君认识了那个小伙子,两人谈起了恋爱,说是恋爱,不过是小伙子卖咖啡时总分神看何子君两眼罢了。何子君觉得这样的日子其实也不错。

  好景不长,有一次她在店里被人撞倒,骨折了,小伙子送她去医院,知道了她的病,小伙子当时什么也没说。后来等何子君骨折好了再去咖啡店时,她发现小伙子有了新的女朋友,是个漂亮健康的女生。

  那次的打击让何子君自杀了。自杀前她鬼使神差地给戎马半生留了言,希望能和他通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她把自己的手机号发给了戎马半生,可是对方没打给她。

  戎马半生再次联系她是几天后。当时已经被警察救下的何子君这才知道,是戎马半生报的警。他说自己那几天嗓子哑了,让朋友帮忙报的警。

  那是何子君第一次听戎马半生的声音,很好听的温柔男声。

  再后来,戎马半生在网络上向她表白,她答应了,他们开始了网恋。他们不常通电话。戎马半生很忙,忙着写歌,参加各种比赛。比赛大多数时候是落选的,所以戎马半生要花时间打工。何子君心疼他,想给他寄些钱去,可是戎马半生总说不用。

  事情就是在半年前发生的。何子君全家搬来了沭封,这样她就离戎马半生近了一些。

  在约定的地方,她见到了戴政涵。

  6

  和她想的一样,戴政涵是个温柔善良的人,他一直对她很好。为了让他更加专心地写歌唱歌,何子君会拿钱给戴政涵供他花销。一开始戴政涵不同意,因为何子君一再坚持,戴政涵推了几次,也就接受了。

  可就在两个月前,她发现了事情不对劲的地方。

  有一次她去录音棚听戴政涵录歌,那首歌似曾相识。听了一会儿,她发现那是之前戎马半生曾经在电话里给她唱过的歌。曲子有变动,可她记得那句“此情此望诚可见,皎若白日光”。戎马半生唱歌平卷舌分得不是很清楚,戴政涵咬字却特别清晰,虽然戴政涵和戎马半生的声音很像,可事情总透着不对劲。

  怀疑慢慢被证实,何子君发现,戴政涵真的不是戎马半生。之前在电话里,何子君曾经和戎马半生说她想养猫,当时的戎马半生说好啊,猫很可爱。可戴政涵不喜欢猫。

  戎马半生到底是谁,他去哪儿了?

  她开始悄悄打听那个拥有和戴政涵相似声音的人,很快就打听到了。一次乐团聚会,何子君说:“阿涵的声音真好听,独一无二的。”

  当时乐团几个人喝高了,有人挥挥手说:“什么独一无二,荣东如果没死,乐团主唱哪有戴政涵的份儿!他俩的声音一模一样,荣东的作曲能力可比戴政涵强多了。”

  何子君还想问什么,那人却被乐团的其他人拦下了。

  事情一旦开了头,接下去想停也停不下来。之后,何子君在戴政涵的家里找到了一张曲谱,谱子是戎马半生曾经给她唱的那个,只是谱子上面画了许多改动的线,改后的就是她听到戴政涵唱的那首歌。

  荣东才是戎马半生,戴政涵偷了荣东的歌……

  何子君心灰意冷。她想离开沭封,离开这个地方。

  就在那时,她很意外地听到了冯帆和戴政涵吵架。冯帆指责戴政涵用了荣东的歌,戴政涵的反应是轻飘飘的,戴政涵说:“他的就是我的。”

  “那他落水那天,你怎么不救他?”

  戴政涵愣了,何子君也愣了。何子君只知道荣东是溺水死的,并不知道戴政涵当时也在现场,而且他没有救荣东。

  冯帆下面的话,何子君再也听不清了。她只知道当冯帆说到戴政涵是因为歌的关系见死不救时,戴政涵开门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她。

  何子君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笑着问戴政涵一会儿想吃什么。在她笑的时候,杀死戴政涵为荣东报仇的想法便萌生了。

  “就是这样。”审讯室里,何子君动了动脖子,保持坐姿久了,她很不舒服,“我开始想怎么能杀了戴政涵。他胆子小,于是我想到了扮鬼吓他这招。他那几天写曲子遇到瓶颈,人很烦躁。我写了一张字条,约他在直播间见面,说要给他惊喜。”

  “你是告诉戴政涵去看那扇窗,而直播间的位置——也就那里可以看到那扇窗。然后戴政涵看到了‘荣东’,直接从布景台上摔了下来,你记得当时他是什么表情吗?”

  “当然是害怕、恐惧了,不然我的计划怎么会成功?”

  “你确定?”想到这和靳老师的推论相悖,万锋不免又追问了一次。

  “当然确定。”

  “好吧,你从戴政涵手里拿走的是你约他见面的字条?”

  “是的。”

  因为何子君身体的原因,审讯到此为止。

  另一边对冯帆的审讯也很快结束了。

  “他穿着女装在卫生间外演双簧,身高是缩着腿弄的假象,至于动机——为朋友报仇。”万锋合起本子,“口供和何子君的一致,或许戴政涵的失足方向真的是意外呢?”

  不知道。

  靳怀理低着头,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吗?

  带着满腹疑团,他和阮立冬一起回了家。

  靳怀理站在中山东路77号的台阶底下,莫名觉得家里似乎和平时不大一样。他上了台阶,手摸着门把手,转动,门开了。

  傍晚时分,屋子没开灯。因为是老房子的关系,几十年前的设计,提供自然光的窗子很少,房间黑漆漆的。靳怀理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一阵滴滴声快速靠近。他一闪身,险险地抓住了飞向门外的Piggy。

  Piggy受惊过度,滴滴叫个不停。

  这一切并没有结束。接下去是台灯飞出来,再然后是沙发上的靠枕,最后是陈未南自己。跌倒在台阶上方,呈狗啃屎姿势的陈未南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看着靳怀理,一句话也说不出。

  左手拿灯,右手抓着Piggy,左脚再接住靠枕的靳怀理为难地看了陈未南一眼:“我没手了。”

  陈未南怨念地看向靳怀理的那只脚,靳怀理却耸耸肩,一脸的无辜:“这个靠枕是阮立冬花三十块在夜市买的,很贵。”

  陈未南憋在肚子里的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我比三十块的靠枕便宜。

  那天是靳怀理第一次见到传说中陈未南“身在”美国的未婚妻——柴焰。她性格和名字很像,像点了火的干柴,走到哪儿都是噼里啪啦。

  靳怀理坐在环形沙发的一角,看着坐在他同侧的柴焰:“你们关系不好吗?你是他的未婚妻,为什么不给他擦药?”

  “靳老师,靳爷爷,求你了,可别让她过来。她过来那就不是上药,是要命了!”

  一旁的柴焰冷哼一声:“想要命?成啊,先把婚约给我解除了。解除了我就不揍你。”

  擅长跆拳道和自由搏击的她说话带着威慑。

  陈未南不吭声了,默默地让阮立冬给他抹药。

  靳怀理的脑子一向容不下复杂的男女关系。他低头轻抚桌沿,那价值几十万的红木桌被划了两道印子,心在滴血,这是他最喜欢的桌子啊。

  正想着,本来坐在远处的柴焰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身旁:“他不是住这儿吗?我能住吗?”

  这……

  7

  阮立冬说柴焰受过一次刺激,眼睛能看到他们看不到的人。

  阮立冬说,未南哥很爱柴焰姐,爱得很辛苦。

  阮立冬说了许多,终于说服了他收留柴焰。

  话才出口,他有些后悔,因为他能预见家里的家具摆设已经岌岌可危、命不久矣了。

  无奈地叹了一声气,他上楼继续研究戴政涵的案子。

  在内心深处,他总觉得这个案子有些解释不通的地方。

  戴政涵摔下来的位置和姿势,以及冯帆的态度。

  是的,他一直觉得冯帆是个奇怪的存在。要知道,那可是违法的啊,普通人不可能为了单纯的兄弟情义参与一起杀人计划。

  他翻出了冯帆的证词,细细研究:

  我是和戴政涵先认识的。他带我玩音乐,可以说,是他带我走上这条路的,我把他当成我最好的朋友。他那个人性格有点怪,我们才认识的时候他不爱说话,我总拉着他和他说我的事,开始他觉得我挺烦人的,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俩才慢慢熟起来。

  我为什么要帮助何子君杀他?这个问题嘛,很矛盾,他是我的朋友,却做了我忍受不了的事,说白了,价值观不同吧。最重要的是,他伤害的对象是荣东。

  戴政涵爱音乐到了发狂的地步。你知道,一个人爱一样东西到了一定的地步却得不到时,也许会行事偏激。荣东是他后来介绍给我的朋友。荣东是个不看重名利的人,音乐是他的爱好,却不是主要爱好,但他却是个有天赋的人。也就是一年多前的事吧,戴政涵写歌进入瓶颈期。一次偶然的机会,我听见戴政涵和荣东吵架,荣东质问他是不是抄袭了自己的歌。他们吵得很凶,当时我们是在一家KTV,因为吵架的事,戴政涵还打伤了他们一个店员,后来是我送那人去的医院。那之后没多久,我们外出春游,荣东落水,死了。

  荣东的死和戴政涵有多大关系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荣东落水时,他是第一个到现场的,可是他没救荣东。后来我想,就算荣东不是他推下去的,他也是见死不救的。

  我和荣东的关系?怎么说呢,有时候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真的说不清。我和荣东是通过戴政涵认识的,可我和荣东的感情却比我和戴政涵好。荣东是个好人。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知道戴政涵冒充荣东和何子君交往的事,才决定帮她的。

  网聊、冒充男友、抄袭、见死不救。靳怀理盯着他写的这些字,默默出神。直觉告诉他,这件事的真相或许就藏在冯帆的证词中。

  可那个似是而非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他揉着头,发现桌上的手机一闪一闪,已经亮了半天。

  他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窗外,心想阮立冬这个时候来电话会是因为什么事呢。

  电话里声音很嘈杂,连同阮立冬的声音都像平添了老旧发报机的电流声。

  “喂,靳怀理,我找到冯帆说的那家KTV了,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事。你快来啊!”

  奇怪的事?什么奇怪的事?靳怀理再想问,电话却倏地断了。

  怎么回事?他忙再拨回去,却听到“用户已关机”的电子声。

  阮立冬!想想那个做什么都冲动大过理智、腿总走在大脑前面的女生,靳怀理忙拿上外套,奔出门去。

  寂静的深夜,“火箭二号”的尾灯滑过街角。

  旺角歌城的前台经理此刻有些紧张地看着来人:“先生,我说了很多次了,我没见过你描述的这位小姐。”

  明知道对方是在说谎却苦于找不到证据的靳怀理懊恼地攥着拳,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突然,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玻璃台上。那里,一枚水晶发卡正熠熠发光。

  他认得,那是阮立冬的。

  他几步跑过去,摘下发卡上的一缕头发。

  她是被强行带走的,走前有过挣扎,这点从发量上就可以看出来。

  “她在哪里?”

  不明就里的经理依旧想强辩。早料到他会这样的靳怀理拿出手机,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再不说我会联系警方。这个发夹上的头发可以证明我朋友来过你这里。你现在说她来过已经晚了,我要看你们的监控录像!”

  万锋赶到时,被逼入绝境的经理已经说出了一切:一伙进行黑买卖的熟客因为交易过程被阮立冬看到,抓走了她。

  黑买卖是什么,靳怀理不清楚。

  阮立冬现在在哪儿,安不安全,他完全不知道。

  人生似乎从没如此无助过。

  他垂着头坐在警察局的长椅上,精神近乎颓废。

  录好口供的万锋走出来,挨着他坐下:“情况还算乐观,对方只是一些倒卖摇头丸的混混,不知怎的就抓了阮立冬。我们警局已经组织力量去找她了。靳老师,你也别太……”

  “我能和KTV的人聊聊吗?”阮立冬是为了追查真相才失踪的,其他的他做不了,但至少不能辜负她对他的这份信任。

  万锋只得点头答应。

  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当初在歌城服务的人大多都不在了,好在有个女服务员因为升职留在了歌城,而一年前发生的事,她还依稀留有印象。

  “是一个长相和气的人送小宋去的医院。他同伴当时火气很大,可是他一句话也没说,直接送小宋去了医院。”

  小宋是当年的服务生,女客服经理从照片上指认出那个和气的人是冯帆。

  这个结果对靳怀理来说,并不是他预想的。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吗?脑子里一半是案情,一半是生死未卜的阮立冬,靳怀理觉得他的头快炸了。

  “靳老师,这个案子上面的意思是已经结了,你就别多想了,安心回家等阮小姐的消息吧。”

  “我还是觉得有许多解释不通的地方。”

  实在对这个认死理的木讷教授没办法,万锋叹了一口气,递了一样东西到他面前:“这是后来的笔录,你看看吧。”

  靳怀理接过本子,翻了翻,发现里面写着的是冯帆如何和戴政涵熟起来的事。

  戴政涵自闭过一阵儿?冯帆还一直陪着他接受治疗?

  靳怀理精神一振,继续读下去。

  笔录上说戴政涵有次病得厉害,拿刀自残,是冯帆拦下了他。那刀口现在还留在冯帆的胳膊上。

  “的确有这道刀口。”一旁的万锋点头肯定。

  如果这些记录上说的事都是真的话,如果真如冯帆所说,他和戴政涵曾经是要好的朋友的话,那么靳怀理几乎可以百分百地肯定,这个冯帆有问题。

  因为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因为好朋友犯了这样一个错误,而去犯下杀人的罪行。绝对没有。

  “万锋,我想拜托你两件事。”

  “什么事,靳老师你说。”

  “我要查下给戴政涵进行心理治疗的医生是谁。”自闭症这种病,一般不依靠医生治疗是很难痊愈的,所以他肯定,戴政涵是接受过治疗的。

  “还有,拜托你,让阮立冬平安回来。”

  “好的,靳老师,我答应你。”

  8

  调查一家医院不是难事,可要查治疗过某个特定病人的心理医生就不那么容易了,因为涉及到病人的隐私。

  万锋的结果迟迟不来,阮立冬又音信全无,靳怀理陷入了低谷。

  阮立冬失踪的第三天,他看着万锋送来的那堆证物皱起了眉:“破案对我来说不是解闷。”

  万锋以为随便拿些戴政涵的照片和乐谱就糊弄得了他吗?他现在根本没心思破案,他就想知道阮立冬在哪儿、什么时候能回来。

  回答不上的万锋张了张嘴,转身走了。

  阮圆的情绪经过几天的调整,已经稳定了许多。她替靳怀理接过东西,不想没拿稳,一个相框掉在了地上。

  “啪”的一声。

  吓了一跳的万锋跑回来看,以为是靳怀理生气摔的,忙帮着整理。

  “不用你帮忙,也不用你哄我,随便找些东西就糊弄我说是戴政涵的遗物。”靳怀理看着万锋拾起相框,神情无比沮丧。

  “没有糊弄你啊,这些都是在戴政涵家找到的。”

  瞎说,这张照片明明是荣东的东西,他在荣东家里看到过,因为这种无人照片只是单纯的一组光影,很有特色,粗细不一的光影下是两个人影,他记得特别清楚。

  见他不信,万锋赌咒发誓:“我骗你干吗?不是戴政涵的,我去哪儿弄这个啊。”

  这么一说,靳怀理真的发现眼前这幅和记忆里的那幅有着些许不同。

  两幅照片都是荣东拍的,这点通过网上连线得到了荣东妈妈的确认。荣东妈妈说荣东喜欢摄影,却不爱拍人像,他和朋友的合影都是这种影子似的合影。她还说,家里这幅是很早就有的,那是没来沭封前的荣东和他一个老朋友一起拍的。至于在戴政涵家的这幅,荣东妈妈说她没见过。

  关掉视频,靳怀理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荣东没来沭封前便认识的“老朋友”会是谁?在哪里?凭空消失了吗?他和这起案子有关系吗?

  一个不确定的猜想无法令案情侦破,心力交瘁的靳怀理也只得听从万锋的意见,把对冯帆的怀疑暂时搁置了。

  没想到最好的消息会是月末这天传来。清晨,靳怀理在睡觉,楼下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他翻了一个身,心想不是柴焰就是陈未南在搞鬼。

  不出所料,没一会儿楼下就安静了。

  看吧,果然是他们。

  他闭着眼,突然觉得房门被轻轻打开了。

  谁啊?他起身,人却呆住了。

  阮立冬……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

  “万锋说你因为我连案子都没心情应付了?”

  “有没有受伤?”

  “冯帆的案子查清楚了吗?”

  “是万锋把你救出来的吗?”

  “想来个突然袭击,没想到你连裸睡的习惯也没有。”

  靳怀理终于闭上了嘴,向上扯了扯被子,忍不住一阵脸红。

  “所以,我就是这样摆脱了他们的监视,跑回来的。多亏我长得美,不然身无分文,根本没人愿意载我。”

  阮立冬抱紧怀里的抱枕。她说得轻松,可谁都知道被抓走的这几天她过得并不轻松。“你呢?还没和我说冯帆的事情查清楚了没有。”

  靳怀理摇摇头:“冯帆说戴政涵曾经自闭过,我想从心理医生这边查,暂时没结果。而从荣东和戴政涵家找到了两张剪影照片,一张是荣东和他一个‘老朋友’的,这个老朋友的身份我们也没查出来。”

  毕竟是人影不是人像,想辨别出这个“老朋友”的样貌几乎不可能。

  “这个百叶窗的样子蛮特别的。”拿过照片的阮立冬随口说了一句。

  百叶窗?靳怀理蹙起了眉。对啊,他只想着从人影下手,却忽略了照片里的百叶窗影本身就有着它的特别之处。

  他拿起电话,正准备拨给万锋,不料万锋竟先一步打来。

  “靳老师,我们几乎查遍了沭封的心理医生,他们都没接待过一个叫戴政涵的病人。”

  这……

  “先不管这个,你帮我查一下普阳和沭封的咖啡厅,我要找一家有叶宽二十五到三十厘米和十五到二十厘米不等的百叶窗的咖啡厅。”

  “找这个干吗?”

  “我想,找到它,就差不多找到了荣东那位神秘的‘老朋友’。”

  “这和破案有什么关系?”想劝靳怀理别再继续纠结这个案子的万锋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下来,“对了,靳老师,麻烦你帮我向阮主播转达一下敬意。若不是她留下线索,我们也破获不了这个贩毒、倒卖人口的团伙。”

  靳怀理“嗯”了一声,看向一旁得意扬扬的阮立冬,挂了电话。

  “靳怀理,你要向我学习,有困难不要怕,总有解决的办法的。”

  正说着,对面的人便俯身抱住了她。

  耳畔的轻声呢喃灼得人脸庞发烫。阮立冬一瞬间忘记了该怎么呼吸,半晌才讷讷发声:“你干吗呢?我不是没事吗?”

  “嗯。”靳怀理松开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两枚水晶耳钉。

  “送我的?”

  “嗯。”

  “真漂亮。”阮立冬说着,将耳钉戴上,转身去照镜子。

  镜中的女生不知道这是一副戴上便再难摘下的耳钉——天然水晶制成,内部镶嵌着两颗定位器。

  这样不论她以后去哪里,他都找得到她了。

  也不知是苍天有眼,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一切谎言终将被揭穿。万锋的同事很轻易地便找到了照片里的那家咖啡厅,更巧的是,店员记得经常拿着相机在店里东照西照的荣东,也记得因为店里禁止拍照而和店员大吵一架的那个“老朋友”。他们记得最初去店里的是荣东和这位“老朋友”,后来多了一个戴政涵,再后来他们就没见那个“老朋友”来过。

  看着被店员指认的那个“老朋友”的照片,阮立冬不禁捂住了嘴:“真没想到,这个冯帆一直在说谎。”

  冯帆就是荣东曾经的“老朋友”。

  “荣东曾经和你是十分要好的朋友,戴政涵也是,你为什么要编造谎言来陷害你的两个朋友?”审讯室里,万锋“啪”地把一沓资料甩在冯帆的面前。

  那是一沓病例,记录着一个病患的心理诊疗过程。他们终于找到了那名心理医生,拿到了资料,可惜有一点出入——病人不是戴政涵,而是冯帆。

  “戴政涵死时,不是见鬼后的惊吓后退,而是身体向前。他当时应该是身体前倾去抓什么。这不是害怕的表现,他并不怕荣东,一切都是你捏造的。”万锋庆幸是靳怀理的坚持让他们没有错过真相,没有放走一个如此坏的人。

  “是啊,他俩是要好的朋友,可那又怎样?荣东落水,怕水的戴政涵不是照样没下去救他。什么好朋友,狗屁。”

  “荣东也是你的朋友,你不也没下去救?”

  “就是我推的他,”冯帆笑了,笑容诡异,“他们说我的歌不好。我想好好写,可我就是写不好。荣东宁愿帮戴政涵也不帮我,我不过是参考了他的一段谱子而已,他就在一旁看着戴政涵骂我。”

  万锋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说话的冯帆,真心觉得这个人可怕。

  “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会因为两个原本是你好朋友的人最后成了好朋友而产生嫉妒情绪,不过现在看来事实就是这样。戴政涵和荣东认识了,他们成了更要好的朋友,所以冯帆心里抓狂了,不只想害人,还想栽赃他们抄袭。只是……”身处隔壁的靳怀理托着下巴,他想不通。

  正想着,一阵凄厉的笑声从隔壁传来。靳怀理忙抬头看去,茶色玻璃里,万锋手足无措地看着躺倒在地、不住打滚狂笑的冯帆。

  冯帆疯了?

  他不信。

  “我也不信!”几天后,在家休养的阮立冬见到了随靳怀理一同来看她的万锋,“他明显想装疯,逃避法律对他的制裁。”

  “我也是这么想的。这个家伙太猖狂了,边装疯边把他和戴政涵、荣东的事都说了。简直是在挑衅我们精神鉴定科的同事!”万锋义愤填膺地挥着拳头。

  “他和戴政涵、荣东到底是怎么回事?”

  万锋一阵无语。这个时候,阮立冬就算发问,不是也该问精神鉴定的事吗?

  叹了一口气,他说起了冯帆他们三个人的纠葛。

  荣东是冯帆有一次去普阳认识的朋友。当时他的钱包掉了,一天没吃饭,是路过的荣东给了他十块钱,有了那天的温饱。

  冯帆曾经问过荣东,不怕他是骗子吗?

  荣东回他:“我在旁边看你半天了,一直没要到钱,骗子有这么笨的吗?”

  冯帆说,就是因为荣东的这句话让他们成了好朋友,所以后来荣东来沭封是投奔的他。至于他和戴政涵,原因他们早就知道。他那段时间自闭症很严重,人抑郁得每天想自杀,是戴政涵一直在照顾他。

  冯帆曾经以为他是个幸运的人,虽然他没钱,却有两个这么好的朋友。所以荣东才来沭封时,冯帆想都没想就介绍了这两个人互相认识。可后来事情的发展和他预想的不大一样。同样有才华的戴政涵和荣东之间有更多的话题,他们在一起创作、写歌、拍照,慢慢地,冯帆觉得在他们之间没了自己的位置。

  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让他很难过,他也试图和荣东他们提过这件事,可那时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他们那个圈子里了。

  也许是从戴政涵和荣东商量着创作写歌开始,冯帆就希望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

  有一次,几个朋友聚会,在酒吧玩真心话大冒险,冯帆抓到了一个机会。

  那天,沭封下起了一场大雨,天空阴沉沉的……

  9

  那天,大家玩得很开心,特别是戴政涵。就在几天前,他和荣东一起写的那首歌被一个制作人相中,双方在谈合作。喝多了的戴政涵睡倒在一旁的沙发上,其余几个朋友则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那天说不上是怎么了,荣东连输了四次,前几次他都选了真心话,第四次大家说什么都要他选大冒险。

  可是做什么算是冒险呢?有人提议让荣东去问酒吧里的女生要电话,这个提议一出来就遭到了其他人的反对,理由是太老套,再者荣东不是那样的人。

  这时,因为戴政涵和荣东关系越来越好而闷闷不乐的冯帆说:“荣东,要不你给阿涵那个网友打个电话吧,用阿涵的身份。”

  在座的人不是都知道何子君的事。冯帆就此解释了一下,说对方是戴政涵的一个网友,身体不好,有次差点自杀,当时阿涵刚好嗓子哑了失声说不了话,是荣东替他打的报警电话,后来听说那女的被救了。

  在八卦方面,男生的好奇心永远不输女生。听完这些,在场的人当即拍起了巴掌,男的比女的还起劲。

  这让荣东很为难,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戴政涵,他说:“这不好吧。”

  他为戴政涵着想让冯帆心里特别不好受,明明他们是后来认识的,明明他在他们之前。嫉妒在内心翻涌,却偏偏不能表现在脸上。

  竭力挤出一抹笑,他拍了拍荣东:“没事,游戏而已,再说你和阿涵的声音那么像,就算阿涵以后和她通话,也分不清谁是谁。”

  之后发生的一切和冯帆想的一样,接到荣东电话的何子君很意外,也很高兴。他们聊了一会儿,荣东想挂电话,无奈朋友们反复拿酒在桌上写着“你现在是戴政涵”这样的指令,他只得硬着头皮假扮下去了。

  那是荣东第一次和何子君通电话,冯帆也不知道这通电话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或许在他看来,这就是荣东对戴政涵的一次背叛吧,因为后来荣东并没有把电话的事告诉戴政涵。

  后面的事,就有些超出他的预期了,不过倒是他很高兴看到的。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荣东在讲电话,至于通话对象,是何子君。

  荣东说,开始是何子君打给他的,之后他也打过去几次,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这种关系。冯帆嘴上说她不过是阿涵的一个网友,心里却很开心地看着现在这种畸形的情况发展下去——在网上和何子君聊天的是戴政涵,而他“最好”的朋友荣东却打着戎马半生的名号跟何子君电话联系。

  还有什么戏码比这种看着他们之间多了一个鬼来得好看呢?

  只可惜这出戏他没看多久。之后不久,想结束这层关系的荣东办理了手机停机,并且用戴政涵的QQ给何子君留言说他手机丢了。

  不久之后,朋友圈里传来了戴政涵有了女朋友的消息,那人就是何子君。

  当然,荣东留言后清理过聊天记录。

  至于抄袭的事,说起这事的冯帆很是自嘲:“他们两个可以合力创作,而我不过是用了几个调子,戴政涵就骂得我狗血淋头。他还想打我呢,不过最后打的是那个KTV的服务生。你知道最可笑的是谁吗?荣东那个傻子,明明知道我的不满,还一个人来河边见我。他说‘没才华没关系’,他说我没才华!我就把他推了下去。当时我也怕,可当我看到听到呼救声赶来却不敢下水的戴政涵时,我就不怕了。荣东的朋友因为怕水而不救他,呵呵,他们的友情也不过如此。”

  整个案情唯一一个让人意外却也在意料中的地方是,戴政涵的死并不全是因为何子君。如果没有何子君,冯帆也是会杀了他的。因为戴政涵已经猜到了是冯帆推荣东下水的——戴政涵听到了他的梦话。

  “这么看,何子君是最可怜的了。”阮立冬不无悲悯地感叹,“你们把事情告诉何子君了吗?”

  “说了。”

  得知真相的何子君已经发了几天呆。

  包括阮立冬在内,几个人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冯帆被绳之以法。

  然而,还没等到精神鉴定的结果出来,一份意外的请柬却让靳怀理愁眉紧锁。

  他的父母要结婚,各自三婚。

  10

  “我不想去。”他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似乎手上拿的不是请柬,而是烫手山芋。

  “那是你爸妈哎,他们结婚你怎么能不去?还有,叔叔阿姨他们为什么是各自结婚三次?”

  “你真的想知道?”靳怀理抬起头看着她。

  阮立冬点点头,这是当然,还用问嘛。

  “如果你陪我去,我就告诉你。”

  看着那双毫无杂质的眼睛,阮立冬总感觉怪怪的。

  现在的靳怀理怎么和刚认识的时候有些不一样了呢?具体是哪儿,她又偏偏说不出来。

  “好吧。”她撇撇嘴,装作勉为其难地答应。她发现自己一直被这个男人吸引着,而从上次的意外开始,这种吸引变得越来越分明。

  出国参加婚礼并没有想的那么顺利。天气原因,他们在中转机场耽误了一天,结果等他们到达坦桑尼亚时,已经比婚礼的日子迟了一天了。

  阮立冬在机场见到了靳怀理的弟弟,一个个子比她高一头,留着一头黄色中长发,活像一个不良少年的男孩。阮立冬问他名字,他脸红了半天才自我介绍说他叫靳怀世。

  觉得这个弟弟有意思的阮立冬伸手捅了捅靳怀理:“我以为你已经很腼腆了,原来你弟也这样。不过他的名字比你还好玩——‘净坏事’?”

  “他一出生我爸妈就离了婚,还真是‘净坏事’。”

  “哥,你什么时候学会挖苦人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在前座开车的靳怀世低声抗议,飞入鬓角的绯红一下子让阮立冬想起初见时的靳怀理。

  “原来腼腆是你的家族遗传啊。”

  受不了揶揄的靳怀理低下头:“你不是想知道我爸妈的事吗?让怀世和你说说。”

  这个话题果然引起了阮立冬的兴趣。她不再打趣,认真地听靳怀世说。

  他们的父母因为性格不合离婚,这本没什么稀奇,可离异后的两人偏偏多次再婚,且次次撞时间、撞地点。

  “靳怀理,我怎么觉得你爸妈更像是在赌气呢?”靳怀世的话让阮立冬迷糊了好一会儿,终于她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他们就是在赌气,他们不会还相爱着吧?”

  “别乱说。”靳怀理捂住她的嘴。此时,车已经开进坦桑尼亚的一处村落,窗外,一个黄皮肤的男人正朝他们招着手。

  “这个是咱新爸。”靳怀世一边给车熄火,一边压低声音说。

  “新爸”是来坦桑尼亚进行医疗支援的王医生,戴着一副眼镜,长相斯文,和他们打过招呼便走了。

  “他去干吗?”心疼地看了一眼靳怀理,阮立冬已经把这位王医生当成和继子关系冷淡、善于用冷暴力的继父了。

  “不是的。”看懂她眼神的靳怀世连忙摆手,“这是当地的风俗,藏新娘,新郎一天最多只能找三家。看样子王叔叔今天又要铩羽而归了。”

  还有这种风俗,限时限量找新娘,找不到就不结婚了?被这奇特的风俗吓到,阮立冬连连摇头。

  “靳怀理,你说可能撮合你爸妈复合吗?”

  突如其来的念头让靳怀理一震。

  “说不定真可以欸!”阮立冬拉住靳怀理,手却在看到他难以名状的神情时不敢造次。

  那是沉痛的神情,还是不甘的神情?带着这个疑问,阮立冬度过了在坦桑尼亚的第一个夜晚,迎来了第二天的黎明。

  也是在那时,她见到了靳怀理的爸爸靳何夕。

  靳何夕坐在桌旁,一边喝茶啃面包,一边问靳怀世:“王医生还没找着呢?”

  “没有。”

  “啧啧,蒋钦的眼光也不怎么样嘛,这次找的还不如上一个。你是怀理的女朋友吧?坐,吃早饭。”对阮立冬,靳何夕倒是很和颜悦色。他随手把一碟飘着焦香的黑面包推到她的面前。

  阮立冬还没来得及说谢谢,没想到靳何夕更犀利的言辞连珠炮发地响起。

  “他笨也就算了,可恶就可恶在蒋钦和我媳妇儿藏一间屋了!我都不能进去。”

  “为什么不能进去?”问完,阮立冬就后悔了,因为她这个问题有点傻,傻到屋子里的几个人都看着她。

  靳何夕先回过神来,他抿了抿嘴:“他们妈太爱揪人耳朵了。我一赢她她就揪,又疼又烦。”

  “靳叔叔,你是不是还喜欢靳怀理的妈妈呀?”直觉让她不自主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谁知听到这个问题的靳何夕如同见鬼般从椅子上跳起,嘴巴张了张,像是要解释什么,最终放弃似的迈步走出门去。

  一同出去的还有靳怀世。

  “是我说错什么了吗?可是叔叔的表现明明是在乎阿姨的啊。”相爱的人难道不该在一起吗?就算有困难那也可以解决啊。

  她看着靳怀理,希望他能给她支持,哪怕只是一个回答。

  可惜他只是走过来,轻轻牵起她的手:“这件事你别管了。”

  这是什么话,阮立冬突然对靳怀理失望了。她觉得他是一个没担当的男人。

  “我看错你了。”说完,她跑了出去。

  远处,黄沙烂漫,成排的土房下,几个黑人妇女坐在地上乘凉。阮立冬跑着跑着就停了下来。她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冒冒失失地跑出来,毕竟在这里她人生地不熟。

  正踌躇着是不是该原路返回,远处走过来的一个女人引起了阮立冬的注意。那女人身穿长袖白袍,更重要的是,她有着一张和靳怀理相似的脸庞。

  “你是靳怀理的妈妈蒋钦吗?”

  “你是谁?”女人防备地问。

  “我是……”阮立冬有些纠结该怎么介绍自己的身份,应该介绍自己是靳怀理的女朋友吗?

  “哎呀,不管你是谁了,跟我来吧。”说着,蒋钦拉起阮立冬钻进了附近的一处民居。

  开始还不懂她在做什么的阮立冬慢慢回过味来,她参与到藏新娘里去了啊。

  与蒋钦一起蹲在一个圆缸里,屏了半天呼吸的阮立冬终于忍不住出声:“阿姨,你真的不爱叔叔了吗?”

  11

  “一个出轨的男人,我干吗要爱他?”

  出轨?

  “是啊。男人出轨有什么稀奇的。”蒋钦蜷起腿,“那时候我还怀着孕,他去国外参加研讨会,回家后电话就多了起来,后来我发现他在和一个女同事搞暧昧。”

  “怀孕的时候!”阮立冬生气地大叫。

  “小点声。”蒋钦瞪着眼,吓得阮立冬屏住了呼吸。

  “怀孕算什么?为了这事我还自杀过呢。”话至此,蒋钦突然“哎哟”一声,“你看,都怪你,你那一声叫把我老公引来了。”

  缸外,王医生笑眯眯地看着他的准媳妇,伸出了手。

  在蒋钦的抱怨声里,回神的阮立冬闭紧了嘴巴。

  迷迷瞪瞪地回到住处,外面也传来了靳何夕的好消息。两个新娘相继找到了,婚礼定在当晚。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靳怀理也在。他看着阮立冬:“你还生气吗?”

  预想当中的怒气并没有如期而至,阮立冬低着头,竟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哥,我看到立冬姐和妈一前一后出来的,妈该是什么都和她说了吧,立冬姐有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靳怀理摇着头。

  “立冬姐果然不是一般人。”靳怀世忍不住赞叹,“哥,你说她能发现那个秘密吗?”

  他再次摇头,他也不知道。

  楼上的阮立冬不知道楼下的人正谈论着她。她躺在床上,脑子里乱七八糟转着的全是靳怀理父母的事。他们各自的婚礼就在今晚,可阮立冬总觉得这对夫妻间还有感情。

  她又想到了靳怀理,觉得那个男人真的少了些担当。

  “好烦啊。”心中的好男人形象突然出现了裂痕,这真让她难以接受。

  远处乐声渐起,想来是婚礼开始了。

  全无心思参加婚礼的她只得拉起被子蒙住脸,不去听那扰人的声音。

  不知道是真的难过还是怎么,阮立冬竟然睡着了。

  梦中,她似乎听见房门被打开。靳怀理走进来,叹了一口气又转身出去。

  门关上时嘎噔一声,惊醒了她。她睁开眼,发现天已经黑了。

  “怎么睡了这么久?”她揉着头下床。

  乐声已歇,想必婚礼已经结束了。从窗户放眼望去,路边一个懒散地吸着烟的人引起了她的注意。

  该去洞房的人怎么会在这儿呢?

  靳何夕望着不远处的那栋房子,忍不住又摸了一根烟出来。

  “你不是也今天洞房吗?干吗看着人家的新房?”阮立冬从暗影里走了出来。

  靳何夕气息一滞,掐灭了才点燃的烟。

  关你什么事?没大没小的。白了阮立冬一眼,靳何夕起身就要走。

  “你在你老婆怀孕时出轨,你老婆因为你自杀,像你这样的人怎么还配做人家丈夫!不洞房也好,省得祸害人。”被他吊儿郎当、自命不凡的模样刺激到,阮立冬忍不住把心里的话说出了口。

  “这话是她和你说的吧?”靳何夕哼了一声,“你又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出过轨的男人面对质问总喜欢说这句,好像世界上的人都无法理解他的苦衷似的,靳怀理的爸爸如此,阮圆的老公、她曾经的姐夫也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男人!阮立冬突然对这个世界失去了信心。

  阮立冬只请了五天假,去掉往返时间,明晚她就要回国了。

  临别前的一天,在蒋钦的强烈要求下,她跟着队伍去了东非大裂谷。

  眼前的大草原是阮立冬之前没见过的开阔,在远处接近天际的地方,她甚至看到了奔跑的羚羊,但她的心情却是郁郁的。

  已经几天没和靳怀理说话了。

  她没想到靳何夕竟然也同行,下车后还单独把她叫到了一旁。

  “叫我干吗?”阮立冬慢吞吞地蹭过去,对这位长辈有些爱理不理。

  “你几天没和怀理说话是因为我和他妈妈的关系吗?”

  “这和你有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我儿子好不容易交了个女朋友,不能因为我黄了!”

  黄?

  这个阮立冬还真没想过。她有些理解靳怀理了,父亲是这样的一个人,又怎么能指望他去撮合呢?

  可是……

  “我观察了你几天,你一直没洞房吗?”

  “你这孩子!留心这个干吗?”似乎是气急败坏,靳何夕跺了跺脚,最后挥挥手,“算了算了,不能让你觉得我儿子有个不靠谱的爹,我就和你说了吧。”

  说什么?

  阮立冬突然有种预感,靳何夕接下去说的事或许和靳怀理的欲言又止有关。

  “蒋钦是不是和你说过我‘出轨’的事?她和每一个见过的人都这么说。对,当年我的同事的确向我表达过爱慕,我也的确彷徨过一阵,但也仅仅是彷徨而已。就在我摇摆不定时,事情被蒋钦发现了,当时她正怀着孕,却很冷静地和我谈了一次。

  “我也想通了,和那人断了来往,可事情并没有完。才生完靳怀世的她不知怎的又提出了离婚,说如果我不同意,她就去死。

  “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行为,我以为她是在赌气,也就没放在心上。谁知道她真的自杀了。人是救回来了,可她被确诊得了一种心理障碍症,这种病让她把我的‘背叛’扩大了许多倍,只能靠自我伤害来纾解。”

  “所以你是为了不让她继续自残,才同意离婚的?”

  “是的。你别不信好不好?”靳何夕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儿子的女朋友也太没大没小了。

  “那她再婚你也再婚,听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

  “不和她斗,我怎么见得到她?再说,我是假结婚。行了,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两个臭小子,还打算偷听多久,都给我出来。”

  这一声勒令喊出了不远处的两个人。靳怀理挠着头,先一步走到了阮立冬面前。

  “这些你怎么不自己告诉我?”想起连发了几天的火是多么的莫名其妙,阮立冬拽着衣服,给自己找台阶下。

  “是我不让他们俩说的。我说你们两个臭小子,是不是逼着我自己说啊?”回想着这几天来靳怀理做作的抑郁表现,靳何夕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什么。

  “爸,哥说以后如果我找了对象,也得像他这样,不能把家里的事情瞒着女朋友,但又不能违背对你的诺言。”

  “两个臭小子。”

  靳何夕去追打靳怀世,阮立冬则歪头看着靳怀理,她有些心疼生活在这样一个奇异家庭里的靳怀理。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

  “除了我们两兄弟,妈妈还生了两个孩子,爸爸很苦。”

  他拉着她的手,声音悲戚。

  “嗯。”

  “我爸要我们帮他保守这个秘密,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嗯。”

  “不过如果你因为这件事生气,我爸也没告诉你的话,我会违背诺言,把真相告诉你的。”

  “靳怀理,有人告诉你这种情况最好闭嘴给我个bear hug(熊抱)吗?”

  她伸手,抱紧了面前的男人。

  她从来都以为自己不会渴望和一个人共度一生,但在这个瞬间,她突然开始想象着如果那一天到来,会是怎样。

  12

  回国时,沭封已经是满地落叶的季节了。

  坐在车里的阮立冬看着窗外,突然鼻子一痒,一个喷嚏脱口而出。

  “感冒了?要不要买点药?”

  阮立冬擦了擦鼻子,有些好笑:“你当我家穷得连感冒药都没有吗?”

  被拒绝了的靳怀理嘟囔着,脱掉身上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

  对这个人,就不能指望在他身上能发生什么霸道总裁的戏码。抿着嘴的阮立冬忍不住想。

  车行一路,先到了阮立冬家。靳怀理正准备拿钱付车费,动作被两下敲车窗声打断。

  “看来咱们离开的这段时间,萧砚没少给我姐溜须拍马。”面露得意之色的阮立冬指着窗外,她觉得一切正如他们走前她对靳怀理说的那样,萧砚和她姐有机会。

  可靳怀理却总觉得萧砚的笑容里多了几丝苦意,是因为玻璃反射吗?他举着手里的那张百元大钞在玻璃上擦了擦。

  如他所料,萧砚的确不开心。

  “圆圆的前夫回来了。”目送走阮立冬,萧砚的表情彻底垮了下来,“老靳,我没希望了。那个金璨很强,而且他们还有一个儿子。”

  “再强,可他对阮圆没你这么细心、这么好,一切还不是白搭吗?”拍着好友的肩膀,靳怀理苦思冥想着大脑里可以拿出来安慰人的词,可惜这一向是他的软肋。

  萧砚笑了笑,没说什么。

  没有办法的靳怀理挠挠头:“不然我陪你走走吧。”

  萧砚点点头。

  两个男人连同一只拉杆箱,嘎吱嘎吱地碾过脚下的落叶。

  那晚,因为陪萧砚,靳怀理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了。

  中山东路77号附近的路灯不多,四五盏的样子。出国几天,再回来时他发现竟又坏了三盏,只剩下远处两点微弱的光。灯光落在77号最下面的那级台阶前方五米处,微弱得似乎马上会消失。

  对黑暗缺乏恐惧的靳怀理径直走到铁栅门前,推开。随着一阵金属摩擦声,大门在他身后慢慢闭拢。

  家门和走时一样,没锁。他推开门,发现房里没灯光,他以为陈未南他们是睡下了。

  迈开脚,他才觉得不对劲:这个地方他不记得有东西啊!

  “Piggy?”他叫了一声。

  预想当中的滴滴声没有回应他。

  他蹙紧眉,按开了墙壁上的灯开关,随即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家里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

  电视被砸了,单人沙发像被人踹过一样,歪倒在地上,至于更加狼藉的厨房就不说了,一句话概括,就是瓷的全碎了,铁的全摔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在这时,恐怕是家里唯一还有功能的座机响了起来。铃声响了很久,靳怀理却没心情去接,电话转到了自动留言,阮立冬那略带鼻音的话响起:“靳怀理,你去哪儿了?手机关机,家里电话也没人接,陈未南留了一张字条在我家,说柴焰扣了他的银行卡、信用卡,他没办法就借了你家的一点东西跑了,他借了多少啊?我感冒,姐不让我出门。”

  看着无处落脚的客厅,靳怀理苦涩地答道:没多少。

  整理屋子的靳怀理满心以为只要他不回电话,阮立冬就会乖乖睡觉了。没想到,大约一个小时后,一身寒气的阮立冬打着喷嚏出现在了他家门口。

  她揉着鼻子,质问的话在看到那满目狼藉后咽了回去,她捂着嘴:“我的天,我怎么忘了柴焰会迁怒呢?”

  说完,她“咚”的一下跌坐在地板上。

  于是那晚,靳怀理很悲剧地在面对自己家被洗劫这个事实后,还要照顾他感冒的女朋友。

  那真是一种在废墟上重建家园的感觉。

  入夜,阮立冬高烧不退,躺在床上直哼哼。无计可施的靳怀理别无他法,拿出手机,拨出了一通越洋电话。

  电话很快就被接通,在听到对方说“喂”时,他瘪了瘪嘴。要知道,向曾经赢过自己的对手求助,感觉并不好,可惜他认识的医生本就不多,有一个还被失恋困扰,不便打扰。

  “高烧、呓语,吃了退烧药还是没效,怎么办啊?”坐在床边,他望着天花板,也许这样的姿势能让他少些难为情。

  电话那头的乐明申今天休息得晚了些,他在看一个案例,没想到就接到了靳怀理的电话。听完靳怀理的话,乐明申瞪了一会儿眼睛:“我没听错?你让一个强项是治疗精神分裂、按分钟收费的高级心理师……看感冒?”

  “嗯。”

  好吧。乐明申按下桌上的计时器,开始指导:可以物理降温,药物降温要配合大量热水……

  几分钟后,乐明申讲完。他看了一眼计时器,五分钟零七秒。

  “按照我的计费标准,明天记得把……”他才准备报价格,却发现靳怀理已经挂了他的电话。

  这个家伙!乐明申拉开右手边的抽屉,从底层拿出一本本子,他翻开,拿笔在上面记下如下一条:

  靳怀理欠乐明申咨询费××元。

  而在这条上方记录着这样一段话:

  ××××年,在哈佛心理学术研讨会结识靳怀理,双方以心理辩论赛输赢打赌,赌金××元,输方靳怀理拖欠至今。

  那个闷得要命,却不肯服输的男人!

  13

  按照乐明申说的,靳怀理拿了湿毛巾一点点给阮立冬擦拭,冷不防发现阮立冬已经睁开了眼。

  “我什么都没做!我……我在帮你物理降温!”他手忙脚乱地解释,手中的毛巾险些掉地。

  “爸爸。”

  你叫我什么?他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幻听了。

  没想到阮立冬紧接着又叫了第二声:“爸爸。”

  “我好想你,爸爸。”说完,她一个翻身,带倒了靳怀理。

  女生身上独有的馨香让靳怀理心跳加速之余,一种柔软的情感也悄然在他的心底滋生。

  收紧双臂,他抱紧了阮立冬:“立冬,我会帮你找出父母失踪的真相的。”

  “你说的。”分不清是睡着还是清醒的阮立冬把头埋进他的怀里蹭了蹭。

  “我说的。”

  “不许反悔。”

  “不反悔。”可是,你能别蹭了吗?靳怀理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不知是不是誓言奏效,阮立冬的感冒第二天就好了,但靳怀理却病了。

  靳怀理生病的第二天,阮立冬接到了一个人的电话,电话是她的前姐夫金璨打来的,约她见面。

  “他找你能是什么事?”

  “管他什么事。”阮立冬摆摆手,“总之他想和我姐复合,我第一个反对。你在家好好休息,按时吃药。”

  看着靳怀理皱眉发愁的样子,阮立冬捂嘴笑了:一个大男人,怕吃药?她给他买的已经是儿童加糖版,甜的呢。

  阮立冬笑着出门,不一会儿就到了约定地点。

  阮立冬下了车,惊讶地发现原来是沭封一家开了几年的五星级酒店正在装修,大厦外面拉着遮挡布,遮挡布的缝隙里隐约看得见忙碌的工人。

  好好的怎么又施工了?不是前阵子才装修过吗?

  正想不明白时,站在酒店门前的金璨看见了她,朝她走来。

  “立冬,我以为你还要再过一会儿到,来得挺早。”

  一见到这个男人,阮立冬便开心不起来。她抄起手,丝毫不掩饰内心对他的厌恶:“找我什么事?快说,我还有事呢。”

  “连声姐夫都不叫。”

  “你早就不是我姐夫了。”

  阮立冬对她这个前姐夫的印象,是从她父母出事那年开始改变的。因为就是在那个时候,这个臭男人向姐姐提出了离婚,不仅如此,得到金梓声抚养权的他还带着儿子去了美国,多年来对姐姐不闻不问。

  她也记得那时候的姐姐得了心理疾病,在医院治疗了好一阵。那段时间是阮立冬活得最艰难的时候,因为医生不让她见姐姐。

  孤家寡人的感觉太难受,而金璨就是罪魁祸首之一。

  好像根本不觉得阮立冬的态度有丝毫不妥,金璨态度相当坦然。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咖啡店:“还是到那儿去说吧。”

  上午时分,金融街的人刚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咖啡店里的人很少,穿着黑围裙的服务生在吧台后面做咖啡拉花,是阮立冬要的卡布奇诺。

  咖啡上来时,阮立冬瞄了一眼手机:“你都盯着我三分钟了。先不说你抛弃我姐,就凭你做男人做得这么渣,我也是不会给你机会对我动心的。”

  在喝咖啡的金璨听了阮立冬这话,猛地咳嗽一声。他边擦嘴边感叹:“立冬,你的嘴还是那么毒。”

  “最多就是‘原地踏步’。”阮立冬冷笑着,端起咖啡。

  自觉无趣的男人耸了耸肩,换了一个他感兴趣的话题:“听说你交了男朋友,这么闷的人和你有共同话题吗?会不会无聊?”

  “管得这么宽?”阮立冬哼了一声,举起手中的银匙,“你算哪棵葱?”

  “我以你姐夫的身份,有资格吗?”他微笑着,再次忽略了阮立冬脸上的错愕,“这是我要和你说的第二件事:这次回来,我要和你姐复婚。”

  “金璨,你懂不懂‘厚颜无耻’这四个字怎么写啊?”

  离开咖啡店,受到惊吓的阮立冬一路狂奔回家。推开门,她高喊出声的第一句话就是:“姐,你不会是要答应金璨那浑蛋吧?”

  “没有啊。”阮圆正在客厅里扫地,被这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扫帚一抖,灰尘飞扬。

  “你确定?”阮立冬翻了一个白眼,气喘吁吁地将自己撂倒在沙发里。

  “你那么不相信姐姐吗?”

  “不是我不信你,是你太不可信了。”面对姐姐的不耐烦,阮立冬也有了情绪,抱牢怀里的抱枕,她想起另外一件事,“姐,当初你和他离婚是因为咱家破产,还是他在外面有女人?”

  “中午去学校接下梓声。”

  “阮女士,你敷衍的态度能再明显一点吗?”

  “不能。”

  “……”

  无奈拳头打在棉花上,阮圆根本不吃她那套,阮立冬最终只能无奈地出门。

  “金梓声可真不让人省心,小小年纪,和人打架!”一路抱怨着,阮立冬到了金梓声读书的地方。

  一路进了东楼,还在楼梯口,阮立冬便隐约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刺耳地传来。

  如果不是老师拦着他,金梓声觉得他是一定要把马小铎那家伙打到向他求饶、跟他认错才算完。嗯,如果不是老师拦着,他一定就这么干了。他扯扯发木的嘴角,看着面前的镜子。

  镜子里同时还映出一个胖女人的身影。胖女人面对着金梓声,正伸着一根手指指着他说话:“一个有娘生没娘教的野孩子,你看你把我们小铎打的,你看他这脸肿的。”

  “你确定你儿子的脸是被我外甥打肿的,而不是天生一张馕脸?”

  金梓声惊讶地回头:“小姨……”

  “你说什么?!”胖女人自认不是省油的灯,声音立刻提高了一个八度。

  “我说你儿子的脸不是被揍的,是天生长那样。”在阮圆那里憋着的火气刚好找到了发泄口,阮立冬并不吝啬她的口才。她走到金梓声面前,挑起他的脸啧啧了一番,这才收回手朝胖女人走去。

  等走到胖女人跟前时,她举起手,日光下,十指指甲泛着光。

  “才修的呢。”

  紧接着,一件让整间办公室的人都目瞪口呆的事被阮立冬活生生地搬进了现实。她突然捧住胖女人的头,用自己的头猛地撞了过去。

  “咚”的一声。

  胖女人当场晕倒在地,阮立冬眼前也黑了片刻。等缓过劲来,她朝还在愣神的金梓声一摆手:“傻啊,还不快跑!”

  “哦哦。”

  幸好金梓声的体育不差,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着阮立冬跑出这么远。蹲在临街一丛灌木后的阮立冬大口喘着气:“快打电话给你爸,就说我把你同学的妈给揍了,要他来善后,不来你就要被记过,没书读了,还有不能让你妈知道。”

  “哦。”金梓声应声开始拨号,边拨边问阮立冬,“小姨,你刚刚可真厉害,可你都不问问是怎么回事吗?”

  “这个还要问,那小子比你胖两圈,他妈更是胖得无与伦比。你那么胆小如鼠的个性,不是他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会揍他?”

  金梓声瘪嘴不服气:“那你干吗还跑?”

  “我胆小。”阮立冬理所当然地说。

  “……”

  电话过了一会儿被接通了,金梓声手舞足蹈地连事情过程都没交待清楚,突然就话锋一转:“爸爸,你快叫辆120吧,我小姨她也晕了……”

  阮立冬做了一个梦,梦里她站在一条狭长的走廊里,走廊的尽头有两个人,他们背对着她站着,看不清他们的长相,可阮立冬认得,那是她的父母。

  她喊着“爸爸妈妈”,朝他们跑去。可那条走廊好像无限长,不管她怎么跑,总是跑不到父母的身边。终于,她摔倒了,头摔得很疼。她哭了,嘴里喊着“爸爸”。

  靳怀理坐在床畔,看着慢慢醒转的人,内心一片愁苦:我是长得多像叔叔啊?为什么总这么叫我啊?

  “我是靳怀理……”他颇为幽怨地看着醒来的人,“下次别这么胡闹了,你差点脑震荡。”

  “知道啦,我也是气不过对方一个大人这么欺负小孩子。对了,欺负小金子的原因是什么?”

  “好像和你的前姐夫有关。”

  那个叫马小铎的同学是因为他爸爸的酒店被金璨收购了才对金梓声产生敌意。

  弄清楚事情原委的阮立冬呸了一口:“这个金璨好事不干,看来过几天小金子的运动会是不能让他参加了!”

  话是这么说,可金璨还是如约地参加了金梓声的活动。

  那天,得了短跑200米和4×100米接力两项第一的金梓声很开心,和他打架的那个马小铎却哭了,因为他的爸爸失约没来。

  嘴上说着“活该”的阮立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就在运动会过去后的几天,从万锋那里传来了马小铎爸爸失踪的消息。 梧桐私语高暖言情合集(共10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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