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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离心

郎骑竹马来 半夏 8441 2021-04-06 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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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律风终于病了。

  这十年来,他从不敢生病,也没有时间生病,他有年迈的外婆要赡养,他还要挣取自己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他必须很忙很忙,才能忙到没有时间去想母亲,去恨父亲和姨妈……

  病房里。

  “医生,他真的没事吗?”

  “南小姐,请您放心。”

  律风缓缓地睁开眼,入眼处是一片白,他呻吟了一声,立刻有人跑到他身旁,关切地道:“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张藏在心里的脸在他面前放大,眉眼清丽,但眉头却轻皱着。

  “苏遇?”律风伸出手,想要去抚平她的眉。南遇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往后躲了躲。

  律风的手在空气中停滞了一秒,目光瞬间清明。

  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南遇连忙上前想要去扶起他,他却避开她的手,头隐隐有些痛:“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那个,你晕倒了。”南遇脸上写满了担忧。

  律风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着,好半天才声音沙哑道:“……其他人呢?”

  “其他人,”南遇反应过来,微微退后一步,“贺卿他们去处理外婆的后事了……让我在这里照顾你。”

  外婆,对了,外婆!

  胸口顿时一阵剧痛,律风弯腰,剧烈地咳嗽着。他居然忘记了!忘记外婆刚刚过世,忘记这个世界上,他从此只是孤身一人了。

  只不过因为……她在自己面前。

  律风,你到底要卑微到什么程度?因为她,你居然连外婆的死都忘记了!

  放在膝盖上的手掌紧握成拳,连指杰都泛着隐隐的白色。

  “律风,你喝点水吧……”

  “不用。”律风挣扎着想要起身。

  “你得休息一会儿,医生说……”南遇有些着急。

  “南遇,”律风低下眼眉,等再抬头时,眼里已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他打断南遇的话,笔直地看向她的眼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天在S中的体育馆外,你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了。”

  “我……”

  “至于你答应外婆的一年婚约,我明白,那也只不过为了让她老人家安心而已,并非你本意。”

  “不是的……”南遇嗫嚅道,随后像下定什么决定似的,她抬起头,“如果说,我是自愿的……”

  律风又气又痛:“南遇,你当我是什么人?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备胎吗?在我将一整颗心捧到你面前的时候,你看都不看!怎么,因为外婆的遗愿,你现在跑来施舍你的‘大爱’了?”

  “我……”

  他笑了,笑得寂寞而了然:“自愿?那在那天的新闻发布会上,怎么不见你‘自愿’上台?那晚零点,你又怎么‘自愿’说会离开?南遇,我不需要你的施舍,也不需要你的同情。外婆希望我们的‘婚约’是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上,可是很明显,你我都并非自愿,既然如此,又何必勉强。”

  “我……”

  “你什么?”律风眼神微闪。

  南遇张了张嘴,却又低下了头。

  心中顿时生出一股和厌倦和烦躁,律风闭上眼睛,心灰意冷地道:“你走吧。”

  沉默。

  “……我能参加完外婆的葬礼再走吗?”

  “随你。”律风闭上眼睛。

  空气安静了,过了好一会儿,律风听到“咔擦”一声门响,南遇离开了。

  “哗——”的一声,床头柜上的东西都被摔到地上。

  几分钟后,律风慢慢地起身,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貌似无意地挪到窗边,高高的楼下,已成一小点的南遇正好到了门口,她抬起头,正往律风所在的病房的方向看来。虽然知道她看不到,律风还是后退一步,滚烫的茶水溅到他手背上,钻心地疼。

  承认吧,律风,你想念她,想念到五脏六腑都疼了!握住茶杯的手暗暗用力,可是,你没有办法让自己接受,她不是主动地走到自己面前;你没有办法承认,她只是因为外婆的遗愿,而不是因为爱才想和你在一起。

  外婆的葬礼办得很简单,仅有南振东一家和几个至亲朋友参加。遵循外婆的遗愿,律风将她老人家和母亲合葬。

  医院。

  “为什么要让她来参加外婆的葬礼?”贺卿对律玉红的行为一向不耻,“爱情和亲情本不矛盾,但她既然有本事让这两者矛盾,她就得有本事承担得起后果。”

  输液仅仅剩下一点,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律风觉得身体似乎回暖了一点:“外婆在意识不清时……曾经喊过她的小名。”

  简简单单一句话,却瞬间让贺卿无话可说。

  窗外夕阳似碎金,就仿佛律风初见律玉红的那一年,她蹲在他的面前,伸出右手握住他的,笑得很温柔:“你好,初次见面,你要叫我姨妈哦。”

  彼时南遇站在她身后,显得遥远而又模糊。

  呵呵,姨妈,真是讽刺。

  “律风,你和南遇,你们……”贺卿难得欲言又止。

  今天在外婆的葬礼上,律风和南遇仿佛两个陌生人,连基本的眼神交流都没有,就连最后走的时候,律风都没有和南遇打招呼。

  有风吹了进来,白色的窗帘轻动。律风回过头,嘴角挑起,眼里是苍白的凉意:“‘我们’?哪里来的‘我们’。”

  “可……”贺卿上前一步。

  “贺卿,我累了。”律风闭上眼。

  贺卿黯然,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律风说“累”了。

  “齐活,出院手续已经办妥了。”尘离推门进来,打断了两人之间沉重的气氛。

  “谢谢。”律风按下呼叫铃,护士很快进来了。

  “出院?”贺卿看向尘离,一脸讶异,“不是还得住几天院观察一下吗?他还在打针呢,怎么出院?”

  尘离连忙指向律风:“事先声明,不关我的事,是他坚持要出院的。”

  “你……”

  “律先生,针已经抽完了,祝您早日康复。”护士一张脸绯红。

  “好的,谢谢。”

  “律……”贺卿转过身,却见律风拿西装外套,已经拉开病房的门了,她连忙跟上,“律风,律风!”

  ……

  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车走得非常慢。橘色的夕阳透过浓密的树荫,碎金似的在车窗上不停地跳跃着。律风坐在后座上,满脸疲惫,似是睡着了,尘离和贺卿见状也没有说话。

  再拐个弯,就上主路了,尘离无意间看了一下右后视镜,那是……尘离赶紧看向贺卿,用下巴指了指后视镜,贺卿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后视镜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慢慢变小,变得更小。

  “停停,停车!”贺卿急急地喊道,“我看见一个熟人。”

  尘离手一滑,车身轻微地一歪,随即速度回归正常。

  后座上,律风睫毛轻颤,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用力,平滑的衣裤立刻被扯出细细的褶皱。车停了下来,贺卿开门下车。律风略略抬眼,右前方的后视镜里,只有一片浓密的绿荫。

  贺卿折回到住院部时,南遇犹自站在门口的大榕树下。树木苍翠,印得她的脸格外苍白。

  从贺卿的角度看过去,刚好看到南遇流光溢彩的侧面,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子,还有薄而小巧嘴唇。不得不承认,尽管时光荏苒,南遇给人的感觉却仿佛停留在十七岁的时光里,一如当年一般,简单纯净。

  似是感受到了贺卿的目光,南遇侧身,微微的怔愣之后,笑了:“贺卿。”

  “律风出院了。”贺卿面无表情,站在原地未动。

  “我知道,我刚刚看到你们离开的。”

  贺卿拿下墨镜,从上到下扫了南遇一眼,精致如新月的眉毛往上挑了挑:“南遇,你还真是一点没变,一样地让人讨厌。”

  “谢谢夸奖。”

  两个人隔着不到五米的距离,不时有病人或者病人家属从两人之间穿过。等南遇再欲开口时,贺卿却将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提高手中拎着的盒子:“这是我刚刚买的,怎么样,喝一杯?”

  南遇这才注意到贺卿手中提着的袋子,她差点忘记了,贺卿似乎对喝酒有天赋,当年在S中便号称千杯不醉名声在外,曾经更是以一人之力,放倒了四名心怀不轨的学长,于是在S中一战成名。

  “这儿吗?”

  “当然不是这儿。”贺卿笑了,颜色倾城,“好酒自然要好地方。”

  没想到贺卿竟将自己载到了S中。

  正值下班的高峰期,到S中的时候,已经是晚自习的时间了,不知道贺卿用了什么办法,看门的老大爷竟将她们二人放了进去。

  校园里,橘黄色的路灯一路向前。

  不远处的教学楼里,透出点点灯光,高年级的学弟学妹们正在自习,不时有老师讲课的声音传来,南遇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在梦里,落花青春,年华肆意,律风和宴阳天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贺卿依旧是享誉山海的校花,他们因为一场英雄救美而相识,从此江湖路远,相约前行。

  “我一直在想,我们再次坐在一起是什么场景?没想到竟能这样坐在一起。”高高的看台上,贺卿拿出酒杯,给南遇倒了一杯酒,清脆的高脚杯碰到一起,“干杯。”

  南遇拿起酒杯,轻抿一口,顿时一股又辣又涩的味道从喉间升,她皱眉道:“好苦。”

  “抱歉,我差点忘了,你酒精过敏,所以从前,律风只许你喝鸡尾酒——甚至就连鸡尾酒都不许你多喝。”

  贺卿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全然一副嘲讽的表情,她晃了晃酒杯,然后抬手,一饮而尽。南遇犹豫了两秒,闭着眼也是一仰头。“咳咳咳……”一股火辣的味道从胸口烧到胃里,再到全身。

  不远处,教学楼灯火通明,隐隐还有某位大嗓门老师的声音传来,听起来,似乎某个班的晚自习被物理老师占用了。

  “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明天晚上。”

  贺卿一愣,随后笑了:“果然是你苏遇的风格,和十年前一样,丝豪不拖泥带水。”

  “贺卿……”

  “打住,”贺卿做了个手势,“你如果有理由,就痛痛快快给我一个理由,不要欲言又止,我不是律风,不喜欢,也擅长猜你的心思,我就问你一句话,你会不会回来?”

  南遇沉默了。

  “好,好,我算是明白了。”贺卿站起身,风吹起她的发,“南遇,这十年来,虽然律风从未对人说过,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一直都想着你,就算他嘴上说着恨你,恨他的父亲和你的母亲,但是实际上,他什么报复性的动作都没有做。有多恨一个人便有多爱一个人,这话你懂吧?”

  南遇忍不住笑了:“贺卿,上次发布会之前,阳光和你说了一样的话,你俩不愧是一对。”

  “南遇!”贺卿蹲在南遇的面前,一字一顿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告诉我,我们大家一起面对。”

  南遇看向不远处教学楼的灯光:“贺卿,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连外婆都同意我们的婚事了,哪里还有什么苦衷。”

  “你……好,南遇,你好!”贺卿猛然起身,一不小心碰倒了放在台阶上的玻璃杯。白色的高脚杯滚了几个台阶,终是碎了一地。她狠狠地跺了一下脚,掉头就走。

  “贺卿!”

  贺卿停住脚步,却并未转身。

  “贺卿,当年阳光坚持要和我在一起的原因,你问过他吗?”

  贺卿握紧双手,不答。

  “你一定没有问过他,因为害怕听到让自己承受不了的回答吗?”南遇站起身,“贺卿,不要害怕,去问一下阳光,为什么他当年选择放弃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听你这意思,你知道原因?不如你现在就告诉我?”贺卿面上笑着,但只有她知道,自己全身已在微微发抖。她不是不知道宴阳天那样做,一定是有原因的,但是她也害怕面对那个原因。所以这些年,他从未说,她也从不问。

  “对不起。”

  “你无须说对不起。南遇,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什么?”

  贺卿歪着头看向南遇,明亮的眼神似夜空中的明星,闪闪发光:“你最大的问题是想太多,把一堆有的没的都背在自己身上。如果你求一个心安,我可以告诉你,我和宴阳天很好。我们几个人当中,不好的是律风,从来都只有律风。”

  说完,也不能南遇回答,她便离开了。

  南遇蹲在地上,将刚刚摔碎的酒杯一片一片地捡起来,一不小心,尖锐的玻璃割破了她的无名指,有鲜血渗出。

  坐在高高的台阶上,低着头,双手抱住膝盖。不好的,又岂止是律风,她又有哪一天好过过。 郎骑竹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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