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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蒙蒙,打在脸上,带着细细密密的痒意。今天是外婆的头七,而南遇返回温哥华的机票,也是选在今天下午。
半蹲着将两束新鲜的百合轻轻地放在墓前。百合的花语,意指百年好合,家庭美满,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外婆和姨妈都最喜欢百合,可外公和姨父都非她们的良人。
墓碑上的姨妈还是南遇记忆中的模样,笑得温婉端庄,仿佛这十年生死相隔,只是上学时的匆匆一别。
“老师……”南遇回身,跪在律华的墓前,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是律华过世后,她第一次来看她。这么多年来,每一年老师的忌日,她都会让张亦泽替自己送一束老师最爱的百合,今天,她终于有机会亲自给老师送一束花,亲口说一句“对不起”……
“老师,我回来了,对不起。十年未见了,不知道老师有没有原谅我……
“老师,律风很好,他在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成了天空最闪亮的星星,而我,老师,我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了,也许她们说得对,我和他,从一开始,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老师,你花了那么多心思来教我调色和画画,可是很抱歉,我不能拿画笔了……希望您不要怪我浪费天赋。”
“南遇,说清楚,什么叫‘不能拿画笔了’?”
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似是冬日的清晨,带着凛冽的寒意。
南遇刚回头便撞进一双深邃的眼里。
那是几日未见的律风,此时,他身着黑衣黑裤,脸色有些苍白,正撑着一把天青色的雨伞,抱着两束百合,站在离她五米不到的地方。
细雨蒙蒙,他的眉梢、肩上,似乎都染上了微微的湿意。南遇极力地忍住,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抚去他眼底那片湿意的冲动。
藏在袖底的右手微微颤抖,南遇蓦地抓紧袖口道:“我只是……厌倦了画画而已……”
律风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只是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右手。南遇立刻用左手握住了微微颤抖的右手。
百合花的香味慢慢飘近,充满压迫感的身高在南遇面前站定,然后越过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花放在墓前。
感觉到身旁人的僵硬,律风貌似无意地往后退了两步,然后站定。
他很不喜欢告别,可是这么些年,他似乎一直都在告别。告别母亲,告别青春,告别爱人,然后,一夜之间,长大成人。
“外婆,您不用担心我们……”律风深深地鞠躬,低声道,“您和妈在一块儿吧。”
南遇微微侧目,心中一紧,他说的是,我们?
朦胧细雨中,一高一低两个身影静静地矗立着,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滴滴答答”的雨声,打在冰冷的石阶上,冷到人的心底。
不知道站了多久,律风弯腰,将雨伞放在墓前,那一方天青色下,老师和外婆的笑脸在百合花丛中温柔肆意。
“我先走了。”律风带着一身凉意转身。
“我,我和你一起走。”南遇急忙道,随后又讪讪地解释,“你没有雨伞……”
律风似是愣了一下,终是不置可否。
南遇再度看了一眼墓碑上外婆和老师的脸,然后默默地跟在律风的身后。十几岁念书的时候,她也是这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不过那个时候,他总是嫌弃自己走得慢,时不时停下来,皱着好看的眉头,催促道:“苏遇,你能不能快一点?”
如今,她想快一点,前方却已经无人等候了。
前方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将南遇从旧时的记忆中抽离了出来,她看向前方,竟是南叔叔一家。
真巧。
南笑走在最前面,南振东高举着伞,搀扶着律玉红气喘吁吁地走在后面,两个人的神情都有些憔悴。
“风哥,姐。”南笑上前道,目光在律风和南遇之间飘来飘去,“你们?”
“我们……”
“恰巧而已。”前面冰冷的男声打断了南遇的话。
到舌尖的话又吞了下去,南遇朝南振东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律风却似没看见他们二人,目不斜视地继续往前走,擦肩而过间,律玉红佯装镇定道:“妈的葬礼,其实应该我来操办……小风,谢谢你,谢谢你通知我,让我送了我妈最后一面。”
“别误会,我只是,”律风下了一步,和南振东站到同一个台阶上,“不想与你们有丝毫关联而已。”
律玉红脚下似乎一软,整个人踉跄了一下,扶住了丈夫。南振东则看向儿子,嘴唇颤抖着,半天没有说出一个字。
“你们认为爱情大过天,为了爱情可以放弃亲情,但是,你们不能要求被你们放弃的人都认同你。我想,外婆与我的想法大概一至。”
透过雨帘看过去,不远处的巍峨青山上,绕了一层白色的浓雾。
律风笔直地看向前方:“虽然我的母亲已经过世十年了,但是在这件事情上,我依旧无法原谅你们,可是,我也不想再去恨你们了。”
南遇黯然,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自己做到仁至义尽,而让对方进无可进,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愧疚中,过完余生吗?
“南叔叔……妈,我先走了。”
“哎,哎。”南振东欲言又止。
走了几百米之后,南遇忍不住回过头,还能看见母亲和南叔叔站在原地,见她回头,母亲仰了仰下巴,这才转身朝山上走去。
南遇鼻头一酸,这些年,她不是不想念母亲和妹妹,可是每当这个时候,老师的脸便浮现在自己的眼前,她无法原谅自己,便唯有逃离。
一个台阶。
两个台阶。
三个台阶。
四个台阶。
五个台阶。
山路蜿蜒向下,五个台阶之外,是拾阶而下的律风,薄薄的细雨中,他走得快且急,肩上已尽被雨水打湿。
南遇不远不近地跟在他的身后,真希望这一条路永远都没有终点。
“呜,呜——”刚到山脚下,便有喇叭声响起。两辆车并排停在停车场,闪了下双闪,司机都未下车。
律风和南遇面对面的站着,好半天,谁都没有说话。仅剩薄薄细雨,涂增悲伤。
“南小姐,再见。”律风礼貌地颔首,转身离开。
“律风!”
律风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
“我们……还是朋友吧?”
律风笑得有些凄然:“南小姐,我想,我们应该没有机会再见面了吧。”
“……再见。”
脚步一滞:“再见。”
一声再见,两个方向,从此天涯路远,余生不必再见了。
温哥华。
南遇提着行李箱站在门前,热情的邻居和南遇打招呼:“HI,南,好久不见。”
“HI。”
打开门,换鞋,南遇发现鞋架上赫然多了一双男鞋!家里有人!
她轻轻地拿起藏在鞋架底下的棒球棍,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猝不及防的,一个熟悉的背影闯入眼帘。
“亦……泽?”南遇愕然,那个绑着绅士小马尾的男人,不正是此前一直都联系不上的张亦泽。
“surprise。”坐在窗边的男人回过头,笑了,继而高举起手中的酒杯,皱了皱眉,“你家的酒不怎么样。”
“你怎么会在这里?”南遇松了一口气,放下棒球棍,坐在了他的对面。
“区区一根棒球棍可阻挡不了我。”张亦泽一口饮尽杯中酒。
彼时月光正好,透过雕花的玻璃照了进来,打在他的身上,给人一种虚实难辨的感觉。
白色的小圆餐桌上,天青色的方盘,搭配五分熟精致的牛排,张亦泽的左手边,还有喝剩的半瓶红酒。
“亦泽,你怎么在这里?还有,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钥匙?”
“嘘——”张亦泽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看,月光多美。”
南遇抬首,月光的确很美,但却带着触摸不到的距离感,虚空清冷。
两个人席地而坐,就着斜射进来的半室月光,举杯共饮——南遇喝的鸡尾酒,直至喝光了家里的存酒。到最后,两个人有点醉醺醺的,张亦泽举起酒杯,透过透明弯曲的弧度看向皎洁的月亮,突然道:“我曾经有过一个爱人,我们交往了很多很多年。”
南遇整个人蜷缩到沙发上,有点困了:“很多很多年是多少年?”
“不比你惦记律风的时间短。”
十年……一滴酒洒到沙发上,留下一个暗色的印记。就像律风留在她心底的烙印,轻轻一拭,似乎什么痕迹都没有,但回忆却浸到了五脏六腑。
“后来,我们决定公开在一起,但是双方家人都极力反对,不仅反对,还将我们关在家里不准我们见面,切断了我们之间的一切联系。有一天夜晚,我趁大哥酒醉,偷偷地给她家打电话,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可怜我们,电话居然是她接的……我们在电话里连对方的近况都来不及问便约好第二天一起离开,到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朦胧的月光下,张亦泽的笑容非常苦涩。
“后来呢?”南遇听入了迷。
“第二天她没有来,第三天她还是没有来,我没有等到第四天,因为第四天时,大哥找到了我,大哥找到我的时候,因为长期没有进食我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回去之后,我在医院里躺了整整一个月,讽刺的是,出院之后刚好赶上她的订婚宴……我妈在我康复之后大病一场,差点死在了医院里,我跪在她床头,答应她会好好生活。”张亦泽轻晃着手中的酒杯,暗红的颜色在透明的高脚杯里荡出一圈又一圈的痕迹,仿佛那些蒙眬不清的往事,“其实三年后我见过她一次,在回国的机场,我看到她牵着爱人的手笑得很灿烂,在看到她的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会心痛,但是没想到,我居然能够平静地走到她面前,笑着对她说‘好久不见’……”
“张亦泽,你不是出差经过我这儿吧?你到底想说什么?”南遇轻轻地放下酒杯。
“我看见过律风看你的眼神,在与你面对面时,在无人的角落里……””张亦泽半蹲在南遇的面前,诚恳地看进她的眼里,“我想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永久的恨,也没有永久的爱,时间终会冲淡一切,但最重要的,是在被伤害之后还能相信有爱。我没有机会了,可是南遇,你还有。”
“亦泽……”
“南遇,我不懂你们之间有何心结,可是眼神不会骗人。听我的,听从本心,不要违背本心,这样你才会比较容易快乐。”
月亮清冷,室内半明半暗。
还没等南遇从刚刚凄美哀怨的爱情故事中走出来,张亦泽退后两步,坐回到椅子上,然后丢给南遇一张卡。
“这是当年准备和她结婚,我预备买房子时存的钱,可惜没有用上……给你吧。”
“真的吗?你给了我一栋买房子的钱?”南遇受宠若惊。
“嗯,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刚存了几天就被迫分开了,所以里面的钱大概还不够付我们刚刚喝掉的这几瓶酒……”
“你……”南遇哭笑不得,“亦泽。”
“嗯?”
“这次回来,我是办理辞职和其他相关手续的。我准备,”南遇抬了抬下巴,“回国了。”
“哦?”张亦泽似乎并不很意外,“什么时候决定的?”
什么时候?从十年前她离开山海的那一刻起吧,她从未想过远离,只是不得不远离。可是外婆过世后,她决定为了自己试一试,既然她花了十年的时间,都忘不掉那个人,那么,就算再一次粉身碎骨又如何。
夜已深,南遇在沙发上睡着了,张亦泽找来一床毛毯,盖在她的身上,然后转身,轻轻离开了。他并没有说谎,他的确是来加拿大出差的,只不过,他的目的地是与温哥华是两个方向而已。
之所以特意绕道,是因为忘不了那天在严飞的订婚宴现场,他借半醉而装醉,律风搀着他上车时,他对律风说了声“谢谢”,那个英俊好看的男人微微一愣,随后脸上的表情微微融化,也回了声:“谢谢。”
他懂得张亦泽的装醉,懂得张亦泽给自己制造的机会,也看出了张亦泽对南遇的了解和关心,所以,他才会说“谢谢”。
张亦泽喜欢聪明人,尤其是对方还是个好看的聪明人。更何况,十年前,他之所以帮助南遇出国,本就是受这个男人所托。张亦当初为了爱,和家庭抗争,所以非常非常缺钱,于是,他从网上接了一单活——充当某个女生的朋友,帮助她出国,帮助她在国外安顿下来。
对方付了张亦泽一大笔钱,但是却未曾打听有关于那个女生的丝毫情况。张亦泽保留了那个邮箱很长一段时间,但是那个男人再也没有联系过他了,之后,张亦泽便将那个邮箱注销了。
当张亦泽第一次见到律风的时候,他便知道,他便是当初的那个男人。
当然,这种事情要当事人告诉对方才好玩。
门被轻轻地带上了,仅留一盏台灯,满室温馨。
一个月后,机场。
Amy和几个同事给南遇送行,Amy犹自依依不舍:“南,你可以先回去一段时间,如果事情不顺利,还可以再回来。”
“谢谢。”南遇抱了抱她,笑道,“不过,我希望自己不会再回来了。”
Amy露出一个“被抛弃”的表情。
“我保证,我会时不时给你打电话的。”
“南,祝你幸福。”
“谢谢,真的谢谢你,Amy。”
“再见了,南。”
等真的坐到飞机上,南遇才意识到,她真的要离开这座生活了十年的地方了。除了山海,温哥华差不多算是她的第二个故乡了。
南遇拿出手机,按下一个电话号码,犹豫再三,她终于按下了接通键,电话是通的,只是响了七八声都没有人接,就在她准备放弃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喂?”
南遇张了张嘴,正犹豫怎么开口时,对方的声音却突然提高了:“喂,请问是南姐姐吗?”
“我……”
还未等她回答,对方便很兴奋地道:“对不起,南姐姐,今天总部有个会很急,我哥走得匆忙,忘记带这部私人手机了,这部手机居然会响,我一直都以为它坏了呢……”
是了,言蹊说过,他有一个妹妹,因为从出生起便患有心脏病,所以一直像瓷娃娃一样地生活着,言蹊非常爱这个妹妹。听声音,当年的小娃娃应该已经长成一个亭亭少女了。
“南姐姐,我哥还有还有另外一个手机……”
“对不起,小妹妹,我打错了,我原本是想打给我老公的,但是不小心按错了最后一位数字。”
“是这样啊……”对面的女孩听起来似乎很失望。
“再见了。”南遇迅速挂断了电话,然后笑了,这笑容,从脸上,一直走到心底。
参加总部的会议,看来,他终于完成了自己的梦想,真好。
“这位小姐,飞机马上就要起飞了,请关掉手机好吗?”
“哦,好的,抱歉。”南遇以纯正的英语回道。
在时机黑屏的那一刻,另外一边,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前,听着手机里传来一个机械的女声:“sorry,the number you dailed is powed off。”
(上)完 郎骑竹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