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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遇这两天跑遍了山海大大小小的街道,只为寻找Alex的只言片语。虽然什么线索都没有,总好过她一个人窝在酒店里胡思乱想。
傍晚六点。
“叩叩叩。”有人敲门。
南遇打开门,竟是贺卿。她一头茶色大卷,显得肤白如玉,再配以黑底金线的旗袍,仿佛暗夜中一株迎风轻舞的牡丹。
南遇在心底一声喟叹,这样的贺卿,实在太过惊艳:“请进。”
贺卿靠在门边上,却并没有进去的意思,她拨了拨留海:“前两天的事,还是谢谢你。”
“不用客气。”
贺卿站直身子,星光似的眼里黑白分明:“我贺卿向来恩怨分明,但是当年你和宴阳天背着我在一起的事情,别以为我原谅你们了。”
南遇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你这么多年了,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还是别人对她好一点,之前的不好她都忘记了。
“哼。”贺卿白了她一眼,随后从包里拿出一张邀请函递给南遇,“给。”
“这是?”
“律风准备了十年的新品发布会邀请函。”
南遇已经伸出的手迟疑了。
贺卿脸色微变,抚了抚长垂至肩的流苏耳环:“也是,你这样的大忙人,回国都形色匆匆,连老朋友都没时间见,更何况这种‘小小’的发布会。”
“我……”
贺卿未等南遇开口,便直接将邀请函塞到她的手里:“你爱去不去,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
眼见着贺卿转身欲一开,南遇连忙喊住她:“等等,贺卿。”
贺卿微微侧身,挑了挑眉,露出一个询问的表情。
“……听说,严氏集团撤资‘预见’了?”
“这不是拜你所赐吗?”贺卿似笑非笑,抬了抬下巴,指向南遇手中的邀请函,“不然你以为这新品发布会为什么提前举行?”
提前?
高跟鞋的声音慢慢远去。
南遇关上了门,邀请函上的“潘多拉”三个字仿佛烫手一般。这是“预见”虚拟助手新品发布会,位置是第一排的正中间,时间是三天后。三天后正好是老师的忌日,这是巧合,还是他刻意安排?
“如果将来,我最得意的作品出来,我会开一场超级盛大的发布会,让所有人都知道它的存在。”
“那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要留个我们三个!”彼时的贺卿靠在宴阳天的肩上,笑得单纯而肆意。
“没问题。”
“还有我,我要听你在发布会上吹‘卡萨布兰卡’!”
“你确定?”律风似笑非笑,“那么值得纪念的日子,你就不想提点值得纪念的要求?”
“可是,那如果你的团队不同意呢?”宴阳天打断了律风的话。
“是啊,第一排中间的位置不是得留给各位‘重要人物’吗?要想你的团队不反对,你就得无比牛逼了。”
“那就变得无比牛逼。”
……
南遇合上邀请函。
如今,他真的已经无比牛逼了吗?只是,自己有这个资格去吗?
酒店门口,贺卿靠在车门上,点着一支烟,轻且薄的烟雾间,贺卿的神色有些复杂。两天前,律风的话在了自己的耳边响起。
“贺卿,帮我一个忙,将这张请柬亲自送给南遇,我希望‘预见’新品发布会当晚,她会到现场。”
“你想干什么?”
“我只不过想在母亲忌日当天,当面和她确认一些事情。”
“可是……”贺卿欲言又止。
律风抬眼看向她,贺卿立刻吞下了喉间的话:“好。”
最后看了一眼南遇的窗口,贺卿叹了一口气,南遇,自求多福吧。
“预见未来”,总经理办公室。
尘离看着律风,一脸苦瓜相。
虚拟助手“苏苏”历时多年的研究和准备,虽然已到尾期,但还是有些地方不够完美,它的发布会,“遇见”原本是定在十五天之后的。
“三天后?你到底怎么想的?像这么大的项目,提前十几天,会带来多大的不确定性你是知道的!”面对自己一向超级冷静的搭档,尘离连生气的气力都没有了,“对,严氏集团的撤资,我们的确资金周转有困难,可是……”
“尘离。”律风突然抬头,定定地看着尘离,尘离顿时吓了一跳:“什,什么?”
“我是故意的。”律风朝他眨了一下眼睛。
严飞订婚宴的那天晚上,即便没有南遇和张亦泽,他也会有别的办法激怒严飞,激出严术青。
几秒钟之后,尘离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一脸的不敢置信:“什么?你是故意在严飞的订婚典礼上激怒他,让严氏撤资?你是不是疯了?”
“新品发布会而已,你之前不是一直要我加快进度吗?”似乎刚刚并没有说什么了不得的话,律风的注意力又专注在面前的实验数据上。
“我那只是在确保时间的前提下,希望能零误差。哎哎,你跟我说清楚啊,什么叫你是故意的?”
没有回音。
尘离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像耗尽心力一般地瘫在了椅子上:“真是遇人不淑啊。我说大哥,你在做这个决定之前,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这故意不故意的事你不说,好,我也不问。只是发布会提前,你要知道,‘虚拟助手’这个项目可是咱们‘预见’重中之中的项目,你不能人家四个二还没出,我们就直接上王炸吧……”
律风拿起桌上的电话:“小艾,你进来一下,这份文件有点问题。”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尘离双手撑在办公桌上。
“我只是知会你一声而已。”律风抬起头,一双桃花眼沉静似水。
也就是说,无论自己同不同意,这件事,他都会做。对视了两秒之后,尘离放弃了,他后退两步,抽出了一根烟,但只是放在鼻子下轻轻地嗅了一嗅,他最近正在戒烟:“你有几分的把握?”
“九分。”
那就是没问题了,尘离暂且松了一口气,但也全然不敢放下。
“对了,发布会之后,我还要休二十天假。”
“不是吧?”尘离刚刚松掉的那口气,又提了上来,“‘预见’目前有三个大项目正在跟,而且都是由你我主抓,你的日程都可以排到两年后了,别说二十天,就是两天的时间都不一定有!”
“二十天而已,也正好让他们跟着你历练历练。”律风盖上笔帽,站起身揉了揉肩,看向尘离的目光中一偏清明,“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无可取代的。”
虽然身为同性,尘离也不由得在心底大叫一声:真帅啊!
他在很多时候非常佩服律风,看问题切入点精准,用力时发力迅猛,无比清醒,却又无比通透,他毫不怀疑,即便是踩着黑暗,律风也能咬牙走到最后。
“十天。还有,‘苏苏’的新闻发布会,我来主讲。”尘离伸出手。
“成交。”律风笑着回握住他的,原本自己的预期就是十天,至于一场新闻发布会的主讲——他本身就不大喜欢这种抛头露脸的工作,但是大家坚持他的“色相”能扩大“预见未来”的知名度,于是他便勉强接受过几次采访。
“预见未来”的虚拟助手“苏苏”即将面市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据说这次这个项目耗时多年,花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上市之后,将极大地方便对病人的照顾,更是让这场发布会更受人瞩目。
凌晨十二点,“预见未来”会议室里依旧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已经回去休息了,只剩律风还在核对最后的细节,时间紧迫,他已经快几天没有合眼了。
“回去休息吧,明天再继续。”尘离也是一脸疲惫。
律风往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疲惫地摇了摇头,对身后的小艾道:“麻烦再给我一罐咖啡。”
“苏苏”的诞生,律风已经足足准备了十年。从母亲过世那一天开始,他便开始期待着这一天。苏苏梳什么样的发型、穿什么样的服装,能帮助病人做些什么……在这么多年里,每隔一段时间便会一遍遍地在他心中预演、推翻、重来。
可明明已经期待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临了,却总觉得不够完美。
小艾将咖啡放在律风面前,看着他的黑眼圈,心疼道:“律总,要不我给你买点宵夜回来?吃点东西再继续?或者出去找找灵感?”
灵感?律风猛然睁开眼,盯着小艾看了两秒,墨似的眼里似有流光划过。他站起身,拿上外套:“我们去S中。”
“S中?可是S中很远的!”小艾看了下时间,追着他喊道,“等等,律总,律总……”
酒店里。
南遇打开抽屉,蓝色的邀请函被压在最底一层。她的手指在“潘多拉”三个字上划过,却仿佛被烫到了一样,马上缩了回去。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飞出的是惊喜,还是灾难?
窗外传来小商小贩的喊叫声,酒店和夜市仅仅一墙之隔,南遇的窗户正好对着这条S城最热闹的夜市——这也是当时订酒店时,为什么选在这里的原因。
穿过这条夜市便是S中,S中是南遇的母校,也是律风和宴阳天的母校。穿过这条街到学校比走大路近了一半的路程,当然,大人老师们是不允许他们从这里走的,但是当年,他们三个却经常一阵疯玩后,再偷偷地从这里翻墙去学校,运气好的话,还能买到几包便宜的零食。
闻着久违而又熟悉的味道,突然感觉有点饿了,南遇套了件外套,拿上手机和钥匙出门了。
当年觉得这条街又热闹又长,就像他们肆意盛开的青春,可是现在,南遇回过头,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自己走完它,居然用了不到十分钟。
长街的尽头是一水儿的小吃,明亮的灯光中,南遇一家家店铺走过去,最终进了一家老店。老店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但是收拾得很干净,这是他们当年最喜欢吃的店,但是老板换人了。
“姑娘,你吃点什么?”老板殷勤地问道。
“一碗鸭血粉丝,不要醋,不要葱,多放点辣椒。”
“好嘞,您稍等。”
面很快就端了上来,冒着丝丝热气。
南遇拿起筷子,吃了一口。面已经不是当年的味道,而且辣,真辣,辣得她眼泪都流了下来。
一杯温水放到她面前,老板笑着对她:“姑娘,你不能吃辣吧?”
“谢谢。”南遇喝一口水,放下碗筷,有些怀念道,“我以前很能吃辣的。”
以前他们没什么钱,经常共吃一碗面,那个时候,南遇无论吃什么都喜欢放一大勺辣椒,而律风则每次都被辣得眼泪直流。原来不能吃辣,却强忍着吃是这种感觉。
南遇离开没两分钟,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坐到她刚刚坐过的位置。
“老板,来一碗鸭血粉丝,不要醋,不要葱,多放点辣椒。”
几分钟后。
“您的鸭血粉丝。”
“谢谢。”
律风拿起筷子尝了一口,顿时,一股辛辣感冲上喉咙。他自小便不吃辣,后来在南遇的撺掇下,慢慢爱上了辣椒的味道,再到后来南遇离开,他便又恢复了清淡的饮食,以至于今天一吃,又记起了当年那股灼心的味道。
“你好,请问你是……”正坐在他对面的女生,在律风第三次朝她看去的时候,含羞带怯地主动打招呼。
“你好。”律风礼貌地微笑,“抱歉,你身后有个人很像我一个老朋友。”
“哦。”女生难掩失望的神色,尴尬地低头吃面了。
越过女生的肩膀看过去,小小的街道拥挤而热闹,南遇还未走远,不时在各种小摊前走走停停。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喜欢那些精致小巧闪闪发亮的东西。
“快看,那是不是咱们S中的律师兄?”
“是,是他!和学校宣传栏里的海报一样!”
身后传来年轻姑娘们的尖叫声,南遇以为又是什么电视节目,本能地回头,却不期然地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人潮拥挤,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南遇却一眼便看见了那双沉静似水的眼睛,他身着一身休闲服,一脸疲惫。明明是很普通的装扮,站在人群中,却又异常地耀眼。
“天啊,是律师兄,他真人比相片上还帅!” 不远处,有女生尖叫出声。
“你说他这半夜三更地到母校是干什么来了?”
“师兄这等人物,心思哪是我这等凡人猜测得到的。”
目光穿过人群,他竟就那样笔直而冰冷地朝南遇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心头一窒,刚买的小玩意儿掉到地上,南遇慌忙低头去捡,等她再抬起头来时,律风已经离开了。仿佛刚刚那一眼,只是幻觉一场。南遇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但却又有些失落。
第三天晚上,距离发布会还有十二个小时,南遇在窗边站了一天,都没有看到律风,倒是傍晚时分,接到了宴阳天的电话。
南遇赶紧换了衣服下楼,宴阳天已经等在楼下了,见南遇下来,他按熄了烟,然后将它丢进垃圾桶。
已是初秋了,风有点凉,南遇拢了拢衣服:“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她记得宴阳天以前是不抽烟的,因为宴爸爸喜欢抽烟喝酒的缘故,宴妈因为这个整天和宴爸爸吵架,宴阳天曾当着他们的面发过誓,永远都不碰烟酒。
“我和贺卿分手之后——抽上之后才知道,为什么我家老头子那么喜欢抽烟了。”宴阳天裂开嘴笑了,露出两排整齐的大白牙。
“走吧。”
“去哪儿?”
“我说了请你吃好吃的。”
居然是烤串儿。
当年他们念书那会儿,特别喜欢吃烤串儿,起先贺卿还嫌路边摊脏,但是架不住南遇和宴阳天隔三差五便吃得风生水起,在某次忍不住尝了宴阳天递过来的一串烤鱿鱼后,贺卿彻底地爱上了这种路边小吃,于是,在距离S中不远处的夜市里,经常会看见三个模样出挑的学生坐在路边吃烤串,距离他们不远处,还站着一个清秀的白衣少年,冷冷地对其中一个女生道:“苏遇,你半夜再喊肚子疼,我可不管你。”
“不用你管,我疼死自己算了。
“你……”少年气极,其他三个人在一旁哈哈大笑。
“好嘞,您慢用。”老板将一把烤串放在面前,打断了南遇的回忆。
宴阳天拿了筷子,将一串串烤串撸下来,放到盘子里,然后放到南遇的面前:“加拿大可没这口味吧?”
夜市人来人往,食物的香气加上炭烤的香味,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宴阳天的笑脸依旧似十七岁那年,而她右侧不远处,仿佛依旧站着那个白衣少年,冷着一张脸,她只微微侧身抬眼,便可以看见。
“明天律风的新闻发布会你会去吗?”宴阳天问。
又来了,又是这个问题!南遇突然觉得有些厌烦,就不能简简单单地吃一餐叙旧饭吗?为什么他们都这么热衷撮合她和律风呢?难道他们不知道,她和律风,从十年前开始,就已经永远都不可能了吗?
“南遇,这是他的梦想,我们可是他梦想的见证者,而且我想,他也一定希望你能去。”
梦想……拿着筷子的右手隐隐作痛,南遇神色黯然:“你今天找我,就是来说这个的吗?”
“是。律风选在这个时间和地点举办发布会,难道你不懂是为什么吗?”
“我不懂,我也不想懂。”
“南遇……”宴阳天还欲苦口婆心。
瓷筷放在天青色的骨盘子,发出清脆的声响。南遇看向不远处来来往往的学弟学妹们,他们年轻的脸上,充满着无数的希望和未来,而她,只剩下好不容易才学会的淡然。
“宴阳天,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了?我去了,就能解开所有人的心结吗?律风就会原谅我,我们就能回到……老师去世之前,就能在一起吗?”南遇的身体有些发抖,她看向宴阳天,眼神明亮得耀眼,“就算我们在一起,那之后呢?面对我,他会日日想起老师是怎么过世的,而我看到他,也会想到我妈是如何在自己的姐姐病重期间,和姐夫在一起……阳光,你看,”南遇的嘴角甚至带着微微的笑意,只是那笑却比哭还难看,“我们两个根本没有办法在一起,老师的死,会一直横在我们之间。”
还有,南遇用力的握住自己的颤抖的右手腕,她早就已经失去站在他身边的资格了。
宴阳天沉默了,好半天狠狠地喝了一大口酒,骂了一句脏话:“操!”
发布会当天。
这是一场别开生面的新闻发布会,地址选在S中体育馆,媒体来得很多,更多的则是慕名而来的S中的学弟学妹们,他们手拿荧光棒,几乎把小小的体育馆都挤满了。
九点整,发布会正式开始,虚拟助手“苏苏”在大家的一篇惊叹声中正式登场亮相。
律风并未上台,他身着正装,站在台下明明暗暗地光亮里,像一个旁观者一样,跟随着尘离的讲解,一点一滴地重温着“苏苏”的前世今生,看着她怎样从一个个数据变成一个有温度的“人”。
十多年前,自从母亲日益病重起,他便梦想着有一天,能有一款虚拟助手,能帮助那些无人照顾的病人,它能和病人聊天,能记录下病人的体状数据,能在病人发生危险时,第一时间通知病人的家属……能帮助病人有尊严地活下去。
今天,他终于做到了。
中间第一排的位置,贺卿来了,宴阳天也来了……唯独她没有来。
发布会的最后,尘离跳下台,硬将律风拉了上去:“这位便是‘苏苏’的‘父亲’。”
全场一阵笑声,同时掌声雷动,学弟学妹们挥舞着荧光棒大喊着律风的名字。尘离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将话筒和舞台交给了律风。
律风拿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中央,微微地鞠躬。随着他的动作,额间的发缓缓滑下,挡住了他的双眼。
掌声再度响起。
这个鞠躬持续了十多秒,现场的掌声也持续了十多秒。不少S中的学弟学妹们在下面振臂高呼:“学长!学长!学长!”
看着台下的星星点点,律风闭上眼睛,突然觉得无比的疲惫。十年了,他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是,当年那个承诺会陪自己一起实现梦想的人,又被自己丢在了哪里?律风伸出右手,按在了自己的左心房上,手下的心跳炙热而有力,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里却仿佛生了一个黑洞,风吹过时,便是透心透骨的刺痛冰凉。
“有一个人,我们已经十年没有联系过了,不过我想,她今天,应该在现场。”观众席一片哗然,大家好奇地四处张望。
“十年前,她和我说过,很多东西都是会变的。是,十年之后的现在,我已经不会重复看着当年最喜欢的那本书,我也只是偶尔重温一下当年最喜欢的那部电影,可是,有一件事情我希望从未变过,那就是,”大屏幕上,律风抬起头,带着微微的笑意,这笑容轻且凉,仿佛昙花一现,“你依旧在我身边这件事情。”
“喔哇——”观众席上发出一声声感叹。
“十年前,我和她有过一个约定,我答应在我最隆重的新闻发布会上,会把最中间的位置留给她,会为她,亲手吹奏一曲‘卡萨布兰卡’。我真的很希望,她此刻,能站在我的身旁。”
时光荏苒,经过经年地浸染,却依旧弥久历新的感情本就最易打动人,更何况是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刻,以及,这样一位仿佛从漫画中走出来的男主角。
观众纷纷起身,不少人欠起身,看向坐在第一排正中间的人。
与此同时,贺卿手袋里的手机一阵振动,她按下通话键,脸上带着七分笃定:“找到照片上的人了?她在哪儿?”
“观众席最后一排。贺总,需要将人请到您面前吗?”
贺卿回过头:“不用。”
宴阳天跟着回头,却只看到一张张陌生的脸。
“南遇?”宴阳天难得一脸期待地看着身旁的贺卿。
他这个样子,还真是像某只大型犬。贺卿微微向后倾身,然后一把推开宴阳天的脸,手上皮肤细腻的触感在宴阳天的脸上一滑而过。
说起来,这么些年来,她和宴阳天见面的次数也数得清楚,两个人的人生轨迹似乎是越错越远。
“知道还问。哎,你干吗?”贺卿一把拉住欲起身的宴阳天。
“把她带过来啊。”宴阳天一副“那还用问”的表情。
带过来?开什么玩笑,她都不知道律风今晚会突然抽什么风。
“不行!”
“为什么?”
为什么?
“咳咳咳咳——”贺卿假装觉得胸闷气短,咳得弯下腰。
“你,你怎么了?”宴阳天想要拍贺卿的背但是却又不敢真拍上去,于是他的手便要拍不拍地悬空放在了贺卿的背上。
“你个单细胞生物,给我坐好。”贺卿猛然坐直身体,在即将碰上宴阳天的手时,宴阳天立刻将手收了回来,装作整理头发的样子。虽然人坐着不动了,但到底还是忍不住,宴阳天小心翼翼地转头,想要看后面。
“看前面。”
“嗯!”立刻忠犬星星眼,几秒之后,“可是到底为什么……”
贺卿翘起二郎腿,双手抱在胸前,看向台上的律风,脸上带着崇拜和嘲讽的表情:“宴阳天,牛不吃水强按头,今天的律风,就算南遇主动送上门他都未必会要,更何况心不甘情不愿,你当他是乞丐吗?”
乞丐?律风?宴阳天抬头看了一眼台上闪闪发亮的律风,不由得一阵恶寒。
观众席最后一排。
南遇将帽檐拉得极低,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看着不远处那个熟悉的身影。
事隔十年,这是南遇第一次看见律风吹奏萨克斯风。当年老师过世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碰过萨克斯风了,不想今天,他还会记得当时玩笑似的约定。
一曲奏毕,却无人上台。
偌大的舞台上,律风一个人孤独地站在舞台中央的一束白光中,他闭上眼睛,微微地喘息着。眼前满满的都是母亲,母亲的笑,母亲的泪,母亲的痛,接着,思绪不可控制的,十七岁的南遇出现了,她在笑,她在闹,她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刀!
刻意压抑,但却停不住的喘息声通过麦克风,传到体育馆的每一个角落。渐渐的,学弟学妹们像海浪般的尖叫声慢慢地低了下来,直至最后,整个体育馆只剩下他一声一声的喘息声,让听到人觉得莫明的难受。
“苏苏……”
叹息似的自语,带着累极的疲惫,就这样低低地传遍体育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说自己的杰作,虚拟助手‘苏苏’,可只有几个人知道,那是一个昵称,一个名字,一个他平时从不轻易叫出口的名字:苏遇。
开始了!尘离在盯紧手表的同时。目光像雷达似的扫向整个体育馆。律风在发布会之前嘱咐过他,“苏苏”是一个暗号,当他说出这两个字时,无论如何,得给他两分钟的时间。
十秒,三十秒,五十秒,七十秒……尘离一边是压抑不住的八卦心想要发生点啥,一边又是“预见”的BOSS身份,期盼最好啥都不要发生,真是煎熬。
南遇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快要站不稳了,她几乎快要冲上去了,冲上去抱住他,告诉他,她就在这里,她一直一直都未曾远离,哪怕他恨她,他怪她,她也会一直呆在他身边,请求他原谅,再也不会离开。
掌声在三十秒钟的时候响起,一直持续到了一分多钟。
可这光鼓掌也不是个事啊,见啥事都没发生,尘离在两分钟后连忙上台,一拳打在律风的肩膀上:“你是故意的吧?把‘苏苏’的风头都抢光了。”
众人都笑了。
律风站起身,仿佛抱歉似的对大家一个九十度地深鞠躬,然后拨了拨自己的头发,凌乱的刘海恰好挡住他好看的双眼,即便再高清的摄像机,也不会看到他眼底斑驳的伤痕。
事后的相关报道上,这一分多钟的沉默虽然被剪得只剩下几秒,但是镜头随便一扫,依旧能够看到体育馆里,人情激动。
“谢谢你们。”
发布会最后,律风带着团队,虔诚而认真地弯腰致谢。他的目光扫过中间第一排空着的位置,依旧只有坐在正中间的贺卿和宴阳天,于是眼里的光亮隐了一些光芒,只是嘲讽渐深。
观众鱼贯而出,S中的许老校长,以及当年的班主任、任课老师纷纷上前,对律风表示了祝贺。律风诚恳地弯腰,一一握手:“谢谢老师们能来。”
许老校长头发已花白,他的双手紧紧地握住律风的,浑浊的眼里带着丝丝亮光,反反复复只有两个字:“很好,很好。”
律风的腰弯到九十度:“谢谢校长。”
最后走过来的,是严飞,他笑得诚意十足,似是之前和“预见”的不愉快都只是一场错觉。
“律总,恭喜了。”
“谢谢。”
“新品发布会很成功,希望哪天,我也能做出同样优秀的作品。”
“严总过谦了,一定会的。”
两只手握在一起。
严飞又道:“我做人向来公私分明,私怨是私怨,公事是公事,‘苏苏’确实很棒。”
律风笑了:“希望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严飞意味深长地道:“到时候,希望律总真肯给机会。”
“一定。”
严飞带着随从离开。
“严总,大老板说,咱们严氏从‘苏苏’这个项目撤资,是律风设计的?”
严飞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亮光中的律风,不置可否。总有机会赢回来的。
人群渐散。
体育馆的灯光慢慢暗了下来,尘离拉了拉领带,夸张地松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尘总,这次不是您主动请缨要求主讲吗?怎么还嫌累啊?”有员工边收拾现场边打趣尘离。
“我错了,我以前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啊……”
“律学长。”有两名女生兴奋又怯怯地站到律风的面前,“我们是S中的,您能和我们合个照吗?”
“好。”
“谢谢学长。”拍照完毕,两名女生一脸兴奋,“学长,你一定会等到你心中那个她的。”
“谢谢。”
“青梅竹马,这样的感情最可靠了。学长再见。”两个女生朝律风挥手。
可靠吗?年少时他也这样以为,他以为和她的感情如同埋在黑暗中钻石,坚硬,永恒,却又闪着五彩的光,可是世事难料,谁都没想到,十年之后的现在,说陌生人,都高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宴阳天和贺卿走到律风的身旁,他拍了拍律风的肩,由衷地道:“兄弟,恭喜了。”
“谢谢。”不咸不淡。
贺卿看了一眼宴阳天,他立刻道:“你们聊,我先去开车。”
“发布会很成功,恭喜了。”贺卿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道,“南遇来了,坐在观众席最后一排。”
“我知道。”
“你知道?”贺卿惊讶。
律风看向空荡荡的座位:“‘预见’要开新闻发布会的消息满世界都知道,只要她知道,就一定会来——更何况,你还专门给她送了一张邀请函。”
“那你何必非要我特地给她送请柬?”贺卿又是生气又是心酸,“真是不懂你们两个。要我说,你就应该直接将她喊上台,这种场合,她肯定会顾全大局地配合你,你要做什么要说什么,请直接一次性搞定。”
“我知道,可是……”明亮的灯光下,律风眼黑如墨,“在开口前,我突然后悔了。”
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却让贺卿平白地松了一口气,同时又觉得一阵心酸。
“我恨了她十年,可我依旧不忍心。”律风笑了,笑得酸涩而又自嘲,“我原本是想借我和她的狗血故事,给‘苏苏’做一波宣传。可是,我居然不忍心她面对这种尴尬的场景——在陌生人面前,她一向都不大自在,今晚,无论我问什么,她肯定连解释的话都不会说。”
“你真是……”贺卿很想说他是“自作自受”,但是在面对他空无一物的眼神时,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我一直在等,等她主动走到我面前,可是贺卿,我累了,累到什么都不想要了,连恨都不想要了。”
体育馆的大灯都熄灭了,只剩下舞台下小小的一方天地,旁人看见律风和贺卿在一起,都自觉地没有打扰,早已先行离开了。
贺卿上前一步,轻轻地拥住他。律风一动未动,只是愣愣地看向黑暗中,南遇刚刚坐过的位置:“贺卿,这么些年了,你恨宴阳天吗?”
“恨啊,可是比起恨,我更放不下他,所以,”贺卿放开律风,后退一步,“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我会慢慢地忘掉他不好的地方。”
“很聪明。”
“是,我一向都知道取舍,哪像你和南遇,既放不开又无法往前,别扭得要死。
走吧,今晚我替你庆功。”
“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那好吧,你早点回去,路上注意安全。”贺卿走了两步,再度回头,“律风。”
“嗯?”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律风笑了,那笑容带着微微的暖意:“我知道,贺卿。”
空旷的体育馆,就剩下律风一个人,他慢慢地走到最后一排,在南遇刚刚坐过的位置坐下,墨似的黑暗中,只剩舞台中间仅剩的那一束光,仿若孤海中的灯塔,看似近,却遥不可及。
律风离开体育馆的时候,已经接近凌晨了,外面很凉,月光很亮,又是难得的月圆之夜。他走了两步后,停下了下来。
不远处,一个单薄的身影站在月光下,竟是南遇。
律风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站在原地未动。
皓月当空,两个人清影各立。
五米之外,南遇犹豫了两秒,搓了搓手臂,终是走上前道:“恭喜你了,发布会很成功……”
“除了这个,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律风打断她,目光中写满了不耐。
“我……你,对了,我好久没有听你吹萨克斯风了,上次你吹还是在……”还是在十几岁的时候,那个时候老师还在,他和她,也还在最好的时候。
“南、遇。”律风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今晚为什么会来我的发布会?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坐到第一排?还有现在,你为什么等我等到十二点?你别告诉我,你听不懂我在问什么?”
“我,那个……”南遇后退两步,双手紧紧地抓住上衣下摆。
“你什么?”律风步步紧逼,“你什么?”
“我明天的飞机,我只是想和你当面道个别。”南遇一时情急,脱口而出道。
律风的脸瞬间变得苍白,眼中寒意渐重:“南遇,你到底有没有心?”
“律风,我……”南遇上前一步。
律风笑了,笑得眼泪似乎都出来了:“道别?道别,也是,这十年以来,我们从来就没有正式地说过‘再见’。”他后退一步,眼神里带着三份讥诮三分自嘲,“那好,南小姐,慢走,不送,我祝你前程似锦,我们此生,再也不必相见。”
律风转过身,走得快且急。
南遇耳中一片轰鸣,等她回过神来时,律风已走远了。 郎骑竹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