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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何年劫火剩残灰(2)
我仍是不开口,垂着眼皮。皇太后见状,到底也不好强逼我,只叹道:
“罢了,你的心思哀家也明白,断没有逼迫你的意思。叫你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既然这样,你便去吧。只有一样,你便是不体恤哀家,不怜惜惠妃,也想想皇上吧。这事儿你自己拿主意,去吧。”
话到这里,我于是起身行礼,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在慈宁宫门口转身的一瞬间,皇太后一声叹息,飘飘荡荡滑过耳际。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回到永和宫,我什么也没说,支着手坐在窗边发呆。
傍晚的时候起了一阵大风,紧跟着天上便布了云,黑沉沉的压着,眼瞧着便是要下雨的样子。
果然,没过得一顿饭的功夫,豆大的雨点子便砸了下来,落在地上劈啪作响,隐隐约约还听到天上的雷声。不一会儿,天地之间便连起了雨线,密密麻麻绵绵不绝。
“主子,下雨了,别在窗前坐着了,仔细受凉。”
毓秀过来扶我,冷不丁一道炸雷,倒吓了她一跳。
“怪怪,这么响的雷,实在少见。这若是落到人身上,可了不得。”
唠叨两句,又接着来扶我。
“娘娘,咱们进里屋去吧,窗边儿怪冷的。”
在窗边儿尚且觉得冷了,若是直接在这大雨里淋着,只怕就是彻骨的寒吧。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我猛的打了个冷战,一拉毓秀的手,吩咐道:
“把斗篷和伞拿来,咱们去乾清宫。”
“主子,您……”
毓秀说了一半儿,瞧瞧我的脸色,把剩下的话都咽了下去,自去找了披风来给我穿上,又拿了伞,另吩咐锦瑟带了一件捧在怀里,两人撑着伞陪我朝乾清宫走去。
天色稍暗,隔着厚厚的雨幕,看不太真切,只远远看到一个影子在乾清宫大门前,摇摇欲坠的样子。
我紧走几步,毓秀她们忙不迭跟上,锦瑟机敏,几步抢到前面,把带来的斗篷给惠妃披上,然后撑着伞为她挡雨。
这会儿工夫我也走进了,惠妃经过这几日的折磨,早已憔悴得不成样子,再被大雨一浇,越发显得失魂落魄。她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我,眼中一道光快速闪过,接着又暗了下去,凄然一笑:
“没想到,这个时候,唯一来看我的人,却是你。”
我看她一身的雨水,头发也散了,凌乱地贴在脸上,一张惨白的脸,包裹在斗篷里,越发显得枯瘦,心中忍不住发酸。到底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你这又是何苦呢?大阿哥一向孝顺,他如今已经不如意了,若是再知道母亲为了自己饱受折磨,岂不是更不好过?”
“反正如今已经这么着了,皇上既然狠心处置自己的亲生儿子,倒不如把我们娘俩儿一块儿埋了,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儿!”
惠妃受了这几日的磋磨,早已豁出去脸面,此时也不顾忌什么,大喊起来。
我见她这样,皱起眉头,冷声道:
“大阿哥尚未定罪,结果如何还未可知。但如今惠妃这样闹下去,皇上便是再好的性子,也有怒的时候,届时事情便再无回转的余地了。惠妃究竟是想要儿子死,还是想要儿子活,却是想清楚些的好。”
“转机?我哪里还有本事找来转机?”
一提起儿子,惠妃终于嚎啕起来。
“纳兰家指望不上,皇上、皇太后都不肯见我,我还有什么法子?”
哭了两声,却好像猛地惊醒似的,收了哭声,伸出枯爪似的手,死死抓住我的手腕不放。
“德宛,不不不,德妃娘娘,你见多识广,最有脸面的。我求求你,给我指条明路吧!你若是还记恨六阿哥的事儿,只要我胤褆能活着,我愿意给六阿哥抵命!我求求你!我求求你!”
说着,便要给我磕头。
我自然不能让她这样做,可手被她拉着,挣不开,无奈之下,值得用身子挡,惠妃的脑袋便一下子撞进在我肩膀上。
“写请罪的折子吧。”
我话一出,惠妃的头僵在我肩膀上,便不再动弹。
我也不动,只静静的低声说自己的。
“你写个请罪的折子给皇上,折子里一定要骂大阿哥,怎么狠怎么骂,怎么厉害怎么骂。折子里一定要恳请皇上处置大阿哥,就说你只当没了这个儿子。”
惠妃身子一抖,我眼疾手快按住,不让她动,仍就着刚才的姿势,耳语。
“你是大阿哥的生母,你骂得越狠,骂得越凶,别人就越不能骂。只要独住了悠悠众口,大阿哥就死不了。”
话说到这里,我便不再开口,松开手,让惠妃直起身子。
她盯着我许久,眼睛渐渐亮起来,再没了先前死灰般的颓败。
我见她这样,知道心里已经想明白了,于是站起身,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对锦瑟吩咐道:
“你先留下吧,待送惠妃娘娘回了景仁宫,再回去复命。”
锦瑟答应一声,仍举着伞给惠妃挡雨。
我不再看她,自顾自走了,自有毓秀举着伞跟在后头。
我虽不待见胤褆,但这几日看着惠妃自虐似的,推己及人,也到底还是动了恻隐之心。说到底,只当我为儿孙们积服吧。
……
没两日,惠妃的折子就递上去了,声声血字字泪的痛斥胤褆为臣荒唐、为子不孝,求皇帝不必顾念她膝下只此一子,更不要考虑他曾经在战场上的功勋,一定要严肃处理,以儆效尤。
其实,我之所以劝惠妃上折子,就是用了个以退为进的策略。说白了,就跟家里小孩儿在外头淘气闯祸,被人家抓住是一个道理。
自家小孩儿闯了祸,被人直接抓住,送到家门口,理都在人家手里。这时候,一个劲儿的辩解,为儿子求情,只能火上浇油,白让人说做大人的也不懂事,只怕对方反而得理不饶人,要打大人的脸。
相反的,这时候,若是做家长上去就是一顿胖揍,对方只怕反而被堵得没话说了。人家都揍自己孩子了,你还想怎么着?再有狠心的打得猛了,对方反而要过来拉着劝着,事情也就揭过了。
惠妃后宫混迹这些年,虽然平日里冲动跋扈了些,但这点智商还是有的。果然,一封声情并茂的请罪折子送到皇帝手里,看起来一句句骂的都是胤褆,可字里行间,全在提醒胤褆的功劳和父子亲情。
再打再骂,也总是亲生的儿子,骂着心疼,打着手疼。而且,那个是长子呢,从十几岁便为自己南征北战的长子。这样一来,皇帝反而心软了。
于是,杀心渐渐熄了,大手一挥,皇长子销夺郡王爵位,终生监禁。
胤褆由直郡王变回了大阿哥,被押送回他那被摘了牌子的府邸,从此幽禁其中,再不许出来。
虽然没了爵位没了自由,但起码保住了性命,惠妃此时已经别无选择。
慈宁宫里皇太后没了心事,于是安下心来晨钟暮鼓。
永和宫里,我坐在躺椅上慢慢的摇着,看外头纷纷扬扬的飞雪。
“娘娘就是心善。”
毓秀在我跟前的小凳子上坐着,依旧绣花。
“这若是奴婢,可巴不得看着他们死呢。”
我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这一次,我会出手,自有我的考虑,但要说善心,却并不全是。
借着惠妃和大阿哥,我成功的测试出了皇帝的底限。
尽管生气,他到底还是不忍心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们。这样就好,只要能保住性命,别的,都好说。
至于胤褆和惠妃,一个野心勃勃,一个心高气傲,如今落到这样的田地,成了再没有出头之日的死老虎。在我看来,他们今后活着的每一天,必定都在懊悔与痛苦中度过。
有时候,活着,并不一定比死了幸福。这是我在失去小六的时候,就已经深刻懂得了的道理。 大清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