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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一阵疯狂

面具人 [英]弗朗西斯·哈丁 12704 2021-04-06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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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佛菲尔醒来后,发现自己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躺在又扁又硬的东西上面,不知为什么,浑身湿透了,头发沾在脸上,睡衣领子上全是冰冷的汗水。

  此时,她遭到绑架的经历就像士兵走出迷雾一般回到她的记忆中来。盲蛇、黑暗中的追杀、周边乱七八糟的声音、被人拦腰抱住、从令人窒息的烟灰般的黑暗中坠落……她小心翼翼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透过一缕缕湿漉漉的头发往外窥视着。

  她似乎躺在一张很大的桌子上,桌子靠着偌大的洞穴的墙壁。天花板很低,上面缀满了钩子,钩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悬挂着一大堆工具、瓶子、篮子和盒子,挡住了她的视线。一个钩子上挂着一件铠甲,铠甲是用很小的菱形鳞片制成的。再往前,她只能看到一个破损的吊床的轮廓,吊床是用厚厚的羊毛和麻袋布制成的。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上,摆着看上去像是炼金术士用的设备,有各种各样的圆肚玻璃瓶,里面装着金粉和红粉。

  屋子的另一端传来轻轻的吱吱声。她的牙齿开始打战,可是,她的好奇心比什么都强烈。她悄悄地从桌子上下来,朝声音的方向慢慢爬去,尽量避开挂着的瓶子和盒子,同时,避免受伤的脚踝承受过多的重量。

  前方,地面上有一盏灯。有人站在旁边,上半身躲在粮袋和炒锅的架子后面。她看到两只戴着手套的手从铠甲上松开,把铠甲撬开,铠甲掉到了地上。令人惊讶的是,里面现出了土褐色的日常工装。这时,一个又大又圆的东西降到了地面上,声音听上去像铜锣。那个东西往前滚了一下,透过带着水滴的潜水镜往上盯着她。

  通过以往的描述,她一下子认出来了,那是飞天大盗的头盔。

  他的手上这时已经没有了手套。他急匆匆地在口袋里掏着什么。那是一封信,用紫色的蜡封的,上面有一个奇怪但精致的图案。那个人蹲了下去,把信凑到灯下。内佛菲尔第一次看清了飞天大盗的面貌。

  她原本以为,自己要遇到一个无头的人。即便看到的是灼热的目光、嘲讽式的鼻子和魔兽般的疯狂,也不会有半点惊讶。事实上,她早就做好了任何准备。在她的脑海里,此人定非凡人!

  微弱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下巴很宽,胡子刮得很干净。额头很高,看上去,整个眼睛、鼻子和嘴巴都挤在了脸的下半部分。眼睛不大,钝头鼻子,很短,褐色的头发,剃了个小平头。那是一张极其普通的脸。此外,他的个头也不高,扔到人堆里根本找不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嘴唇平平的,该凸的地方不凸,该凹的地方不凹,就是一条直线,既不冷酷,也不无情,像波澜不惊的水一样十分平静。

  唯一突出的地方是他的眼睛,虹膜是黑色的,没有光泽。内佛菲尔看见他眯着眼睛看着手里的信,十分焦躁,不断地用掌根搓着自己的眼睛。

  死一般黑色的虹膜说明他一直在服用“助夜明”,帮助他在黑暗中看清东西。内佛菲尔从未用过,但对此有所耳闻。据说,那种药最常见的副作用是“雪斑”,即让你的眼睛变成白内障,视力减退一半。服完药一小时内,整个世界变得斑驳陆离。如果她没猜错的话,飞天大盗之所以眯起了眼睛,是因为他的眼睛开始出现雪斑。这一点或许对她有利。

  她悄悄地往前靠近,小心翼翼地待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她看到他拿出一副有色眼镜,镜片是三角形的。他试图通过镜片去看信,可是,他瞬间发出了咝咝的不满声。他把信扔在地板上,一只手举得高高的,免得头顶碰到悬挂的工具。内佛菲尔猫着腰,偷偷地看着,看到他在远处的一个包里翻找着,掏出了几副样子奇怪的护目镜。

  内佛菲尔本想再等等,等到窃贼的身影离她更远一点再行动。可是,一看到躺在地上的信,她就按捺不住了。她屏住呼吸,悄悄地往前移动着,迅速从地上把信捡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偷偷地折回到黑影里。

  不一会儿,她听到了哗啦一声。接着是匆匆的笨拙的脚步声和工具刺耳的撞击声,仿佛有人快速从它们中间穿过似的。

  内佛菲尔连忙爬到吊床上去,一声不吭地待在上面。飞天大盗从她旁边经过,朝着桌子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她听到了他的声音,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啊!

  “你在哪儿?”他喊道。那喊声很奇怪,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他的声音有点粗哑,仿佛好久不用长毛了似的。“我知道,我的信在你手里。”

  她必须耐心等待。只要等下去,他的视力就会变得更加模糊,那样,她就有机会逃走了。

  她躺着的地方光线很暗,她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了信封上的文字:

  顺利完成M331行动之后才能打开。

  她悄悄把信封打开,凝视着信的内容,直到眼睛有点酸疼。

  马上把4ZZ号混合物喝下,把第17670天至第17691天的记忆抹掉。然后,喝下8HH混合物,把第35839天的记忆恢复过来。仔细观察那个东西,连续观察两天。待所有信息搜集完毕,把东西放回原处。下一封信3天后到达。

  在屋子的另一端,她依旧可以听到窃贼正四处找她。然而,就在她聚精会神地听着的时候,她发现,他开始变得无精打采,行动迟缓。也许,他正打算放弃;也许,雪斑开始在他眼球上堆积;也许,这是她逃走的绝佳机会。

  她轻轻地从吊床上爬下来,沿着墙根慢慢走着,寻找着出口。很快,她看到了两扇门。门的后面传来巨响,那声音很长很长,但毫无生气。一根很粗的电线紧绷着,从门缝里伸了进来,斜着朝下,系在地板的铁环上。地板周边遍地是小水坑,长满了苔藓。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她拉开门,响声变得震耳欲聋,薄薄的细雾落到内佛菲尔的皮肤上,形成一层白霜。她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的面前出现了厚厚的一堵水墙。那是一挂瀑布,随时可以把她吞噬,就像河马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想从这里逃走,比登天还难。

  她把门关上,转过身来,突然发现飞天大盗已经从悬挂的器物后面出来,站在她的身后。也许,在她开门时,他听到了瀑布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

  “把我的信还给我!”他的声音和他的唇线一样,平静似水。平静的水既不残忍,也不友好,它才不关心你的生死沉浮呢!

  “这是命令,对吧?”内佛菲尔试图恢复自己的理智,她鼓起勇气说道,“有人给你发布命令!派你用盲蛇来咬死我,派你把我抢来,派你绑架我!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否则……否则,我就把信吃掉!”

  飞天大盗往前迈了一步,内佛菲尔把信塞到了嘴里。

  “退后!”她口齿不清地大声喊道,“我开始嚼了!”一阵沉默。令她十分宽慰的是,飞天大盗往后退了几步。内佛菲尔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慢慢地,她把被口水打湿了的信从嘴里拿了出来。飞天大盗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内佛菲尔突然意识到她的境地有多么危险,一时间,她的世界快要坍塌了。她看到了飞天大盗掩藏在头盔后面的真实的脸,他怎么可能让她活着出去,把秘密说出去呢?

  就在这时,信里那个奇怪的字眼一下子回到了她的脑海,而且,开始变得有意义了。

  “‘把东西放回原处’。对,信里说,‘把东西放回原处’。那东西指的是我吧?你在哪儿找到的我,还要把我放回到哪儿。所以,如果你伤害了我,你的主人是不会放过你的。”她躲过飞天大盗伸过来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逃走了。接了这么个任务,他现在感到非常难受。

  “我不想伤害你!”他在她后面大声喊着,“我刚刚还救了你一命!别……别跑了!”

  内佛菲尔回过头来,看见飞天大盗站在灯光下面,脸部仍旧像崭新的石板一样毫无表情,一只手十分困惑地挠着脖子后面。内佛菲尔第一次意识到,他可能对于偷来的东西不知所措,尤其是那个东西根本没有待在原地。然而,她依旧高声叫着,四处跑着,嚷嚷着要把他的信吃掉。也许,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与人打交道。

  “你把盲蛇塞进我的锁眼。”她大声说道,“那也叫救我?”

  “那是刺客干的,不是我。他要杀了你,是我把你抢了过来。”

  内佛菲尔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想起来了,在她被拖进废物溜槽之前,她听到了扭打的声音,好像是两个人纠缠在一起。

  “你怎么证明?”她尖声说道。

  “你好好想想!”他同样高声喊着,“如果我真的要杀死你,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呢?要杀你,机会有的是!”

  他说得有道理。内佛菲尔犹豫了一下,对方冷若冰霜的表情的确令她不寒而栗。慢慢的,她的大脑清醒了,知道了背后的原因。那种表情不是为了冷落她,或者吓唬她。那种表情她见得多了,而每一次都能让她想到悄悄扫动的笤帚、低着的脑袋、轻轻的小心的步伐和乞讨的手……

  内佛菲尔一度咬了咬嘴唇,不让自己发出惊讶的叫声。眼前这个臭名昭著的飞天大盗,这个几百首诗歌和绘画的主角,竟然是一名苦力。他的脸上之所以一直挂着同样冰冷的表情,是因为他这个阶层的人只配拥有这样单一的表情。

  “你怎么知道刺客是冲着我来的?”她问道,时刻警惕着,怕他靠近。

  “两天前,你在宫里散了一次步。”他的眼睛快速搜寻着黑影,想弄清楚她的准确位置,“我在后面跟着你。他也是。我看见他了,但是,他并没有看见我。我开始跟踪他和他的猴子,看看他是否有一个跟踪你的完美计划。还真有。所以……所以,我让他继续实施他的计划。他把灯弄灭了,把卫兵处理了,为我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他差点要了我的命!”内佛菲尔尖声说道,“你怎么知道,等你赶到了,我还活着?”

  飞天大盗轻轻耸了耸肩:“活着,当然好。死了……更好拿了,而且也没有动静。”他说话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真情。

  内佛菲尔还是不放心:“你为什么把我抢来?谁让你这么干的?”

  “把信念给我听听。”飞天大盗不动声色地说道,“我要知道上面说了些什么。小心点,念错一个地方,我都发现得了。如果你如实念给我听,那么,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回答对方的问题。而且,你想知道的,我都会说给你听。如果信里写的和你所说的一样,我没有理由不去照着做。”

  内佛菲尔犹豫片刻:“你保证会像信里说的,把我送回去吗?不会伤害我,也不会杀害我?”

  “我保证。”

  内佛菲尔很不情愿把自己的信任交到一个窃贼手中,可是,她也清楚地认识到,她不可能一直咬着他的信到处乱跑。

  “那好吧。”

  她一字一句如实把信念了一遍,他认真听着,嘴里轻轻地重复着一组数字。接着,他转过身去,摸索着到了屋子的一角,打开一个保险箱,里面盛满了小药瓶。他用手摸着一排排小瓶子,嘴里轻声念叨着,拿出其中的两个,也许,那就是信里让他马上“喝下”的“混合物”。

  他把木塞打开,内佛菲尔看到里面的液体呈烟雾状悄悄地翻动着,这说明,那一定是“神酒”。他把两小瓶液体一一喝下。

  她想起了信里奇怪的措辞。喝下一种混合物,抹掉数天内的记忆;喝下另一种,恢复某一天的记忆……因为某种神秘的原因,飞天大盗正有条不紊地删除自己的某些记忆瞬间,同时,又恢复另一些记忆片段。

  一时间,飞天大盗凝视着前方,慢慢地眨着眼睛,酒的味道随之慢慢地弥漫整个房间。

  “嗯。”他终于开口了,“有意思。”他从墙上滑下来,蹲坐在那里,两眼空空地看着前方,大拇指轻轻弹击着小药瓶。

  “你现在必须回答我的问题,你答应过我的。”内佛菲尔斗胆挪到灯光的边上,“你究竟为谁工作?那封信是谁写的?”

  “嗯,那封信吗……”内佛菲尔向前看着,她觉得她可以看到窃贼眼里的雪斑,“是我写的。什么时候写的,为什么写的,我记不清了。但是,我知道,信不是凭空写的。是我派自己去把你抢了过来,是我给自己下的命令!”

  “什么?”

  从小到大,内佛菲尔都觉得自己是屋子里最疯狂的人,这让她感到很愚蠢、很尴尬。可是,现在,当她意识到这一点将成为历史时,并没有使她感觉好到哪儿去。

  “你刚才问我,为什么把你抢了过来。在我喝下神酒之前,我一直以为我这样做是为了迎接摄政王的挑战,而事实并非如此。我只是要让自己暂时这么认为,所以我的表现就仿佛它真的是抢你的原因。”

  “挑战?”内佛菲尔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可是,我并不是驼豹啊!”

  “你不是。”飞天大盗并没有笑,不过有一瞬间他似乎真的想笑,“可是,毫无疑问,你是摄政王最新获得的最大的宝物。所以,大家都会觉得,那就是我把你抢来的原因。”

  “难道不是吗?”

  “不是。我刻意让自己忘记了真正的原因。可是,这个酒又帮我恢复了记忆。我把你抢来,是想搞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宝物。”

  “我到底是个什么宝物?”不知为什么,每个人谈到她,最终都把她当成了‘物品’。

  “是的。”他歪着头仔细打量着她,这不禁让她想起了自己打量一个新的时钟时的表情。内佛菲尔突然感到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参与其中,去搞清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宝物”。“凯弗纳市里出事了,出大事了。很多事情,它们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系,但肯定有着某种联系。我一直跟踪这些奇怪的事情,发现了一些线索。大部分线索最终都……指向了你。有人在玩牌,而你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张牌。有人有意让你走到今天的位置,我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轮到我问你了。你在宴会上为什么要把甘德布雷克家的酒打翻?你知道那会打乱我的计划,还是仅仅为了引起摄政王的注意?”

  “不,都不是,巧合而已!”内佛菲尔觉得这些问题就像猎犬一样,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不会这样困扰她一辈子吧?“那不是什么计划,也没有人指使我,我当时想都没想就干了!是的,我做事就是凭冲动。大家平时做事不是也有不动脑子的时候吗?”

  “不!”

  “可……可我是啊!我没有什么宏大的计划。也没有人跟我说过任何事情,他们都怕我的表情把秘密给暴露了。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恐怕你绑错人了。”

  “没有。”

  “什么意思?”

  双方陷入沉默。内佛菲尔看了看飞天大盗,发现他脑袋后仰,倚在墙上,长满雪斑的眼睛闭着。她一度觉得他睡着了。

  “你见过蚂蚁冢吗?”他终于开口了,“那简直就是一台由很小的士兵组成的机器。太多蚂蚁在移动,你很难找到目标。可是,当你从蚁冢上拿走一些东西,比如,一块石头,一片叶子,或者一个死了的毛毛虫时,蚂蚁就会四处逃窜。这时,你就能看清哪些蚂蚁被妨碍了,哪些受到了干扰,正充当消防队员忙着救场。

  “我就是这样的。这就是一个惯偷所做的事情,通过偷盗预测未来。找出一些重要的东西,弄清你认为是重大计划的关键因素,把它拿走,然后,静观其变。这就是为什么把你抢来本身就很有意义,即便你什么都不知道,也是如此。此时此刻,那些想利用你的人,那些想杀死你的人,他们都想赶在对手前面找到你。人们在慌乱之中总会出错的。”

  这想法简直疯狂。可是,对内佛菲尔来说,有一定的道理。至少,她本人就喜欢把事情拆开,看看各个部分之间的关系,看看它们是如何相互作用的。

  “还是我来问你,”窃贼继续说道,“为什么有人追杀你?”

  “我真的不知道。”内佛菲尔有一肚子的疑惑,她很害怕,可是,又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可能与我的过去有关。我5岁的时候,掉进了凝乳桶里,什么记忆也没有留下来。是的,我什么都记不住了。也许,有人不想让我记住那些事情。”不管怎么说,她慢慢勾勒出了她小时候的生活画面,渐渐恢复了一点遥远模糊的记忆,甚至包括自己发疯和受到惊吓时的场面,“无论如何,有人想杀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当时,我在特案调查组的吊笼里,笼子突然跌进水里。要不是卫兵来得及时,我早就给淹死了。”

  “你是怎么躲过屋里的盲蛇的?”

  “什么?噢,我……我没在床上睡。我在天棚上……我常常失眠……天棚很舒服……”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对方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很不自在。“我做事……就是这样的。”她重复道,“我就是这么个人,有点疯疯癫癫的。”当然,有些人比她还要疯狂,她心里想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对方由于雪斑的原因,很难从她的表情中了解她的心思。“轮到我问你了。你做这一切的动机是什么?为什么要躲在瀑布后面?为什么要让自己忘记一些事情?为什么给自己写信……”

  “……为什么弄得疯疯癫癫的?”她在心里把话说完了。

  “10岁那年,”飞天大盗发话了,“我和一名制图员聊了6分钟。我失去了对家人的记忆,带着一大卷绳子和粉笔离家出走了,来到不知属于谁的隧道里。成天吃的是老鼠,还差点因为渗出性视网膜炎和膝关节炎送了命。我学会了像蝙蝠一样吱吱叫,学会了通过声音来感知隧道的形状。我成天狼吞虎咽地吃着‘耙耙粒颗’,吃得耳朵都有盘子那么大了。”

  “那种地方是什么样子的?”内佛菲尔的问题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可是,没办法,她还是说了。

  “制图员生活的地方吗?”飞天大盗微笑着说道。那是一种下人的微笑,是“谢谢,小姐,乐意为你效劳”那样谄媚的微笑。不过,她能感到他的微笑之后还有另一种微笑。内佛菲尔突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她觉得他很不善言谈。如果说她从他的言谈中读懂了什么,那是一种孤独的感觉和倾诉的欲望。“好吧,你想听,我就告诉你。不过,首先你要了解一件事情。普通的地图在凯弗纳市不管用。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凯弗纳市地形不平坦,那里的方向也不是很明确,罗盘胡乱转动,最终抖成了碎片。我知道几个地方,不是很多,但它们的确存在。在那些地方,爬梯子,爬了半个小时之后,你会发现,人还在原地。事情与事情之间似乎没有什么联系,内外颠倒,人走着走着就会循原路折回。

  “她对你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你的大脑变形了,你开始理解凯弗纳市了……你开始爱上她了。想象一下,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隧道是她的秀发,长长的,像蛇一样卷曲着。皮肤像热带青蛙一样——上面的颜色是捕蝇草一样的金黄和天鹅绒一般的暗黑。她的眼睛是洞穴里的环礁湖,深不见底,充满了饥饿。她微笑的时候,你可以看到它的牙齿是钻石和蓝宝石组成的,大大小小几千颗,像细针一样。”

  “不过,这听上去倒像是个魔鬼!”

  “的确,凯弗纳市很可怕。可是,这就是爱,不仅仅是喜欢。你怕她,可是,你满脑子里只有她。这就是制图员的生活,而且,我一干就是15年啊!”

  “终于,有一天,我彻底离开了。你知道,我一直都在隧道里探索。而且,我有了一个很好的想法。”

  “什么想法?”内佛菲尔的胃口给吊了起来。

  “我也说不清楚。”飞天大盗淡淡地答道,“不过,我敢肯定,等时机成熟了,我会知道的。你看,任何人,只要有一个计划,无论隐藏得多么深,多么好,早晚都会暴露的。那样,你就可以猜测了,就可以知道他的真实目的了。所以,我认为,要避免泄密,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有计划,哪怕其中一部分也不要有。等到真正需要的时候,再制订也来得及。谁也无法预测我的动机,因为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谁也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因为连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整个事情需要一个完整的计划,这需要很多年的精心策划。所以,我必须很理智。我从疯狂的河水里游了过来,游到了一个新的理智的彼岸。”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内佛菲尔咬住嘴唇,想把要出口的话咽下去,可是,一切只是徒劳。

  “恕我冒昧,你……你是否想过,即便是现在,你还是疯疯癫癫的?你是否想过,你一直都是疯疯癫癫的?你是否想过,你是凯弗纳市最疯癫的人?”

  “想过。”飞天大盗答道,“可是,我并不这么想。”他用长满雪斑的眼睛瞄了内佛菲尔一阵子,“你是否想过,你是一个理智的人?你是否想过,你一直都是一个理智的人?你是否想过,你是凯弗纳市最理智的人?”

  “但愿不是。”内佛菲尔低声说道,“如果我是理智的,那么,凯弗纳市就有问题了,就生病了,就可怕了。更可怕的是,还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如果我是理智的,我们就没有必要坐在这里闲扯了,我们就应该赶快离开这里。”

  “我想,它不会喜欢那样的。”飞天大盗说道,声音里透着一丝暖意,“它需要我们。毕竟,没有我们,就没有它。它是一座城,不是一个隧道。所以,它会想方设法把我们留下。有时,我甚至怀疑,我们是否真的可以创造出‘真正的美味’,因为这些美味里有它赐予的力量。可以说,这是在收买人心,目的是让我们留下来。当摄政王宣布禁止任何人进入城市或离开城市时,我相信,他成了它的选民,成了它心爱的人。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只是目前我无法验证真伪。城市在发展,这不光是镐头和铁锨的功劳。城市在成长,在扩张,在延伸,目的是为我们创造更多的空间。我认为,这就是地理变得越来越不靠谱的原因。”

  飞天大盗在谈到凯弗纳市时,声调都发生了变化。内佛菲尔仿佛觉得沉寂的水域下面隐藏着一个黑魆魆的庞然大物。

  “你说话的语气听上去还像是一个制图员。”内佛菲尔低声说道。

  “我早就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了。”飞天大盗说道,语气里掺杂着自豪、决心和失落,“我早就不再画地图了。地图是制图员写给凯弗纳市的情书,是他崇拜它、服侍它的特殊方式。它一直都在我脑海里,可是,我再也不是它的奴隶了。”

  “这么说,你还……爱着它?”内佛菲尔十分纠结地问道。

  “何止是爱?”她的伙伴轻轻答道。

  内佛菲尔突然想到,要想自己不变疯,最好阻止他继续谈论地理这个话题。

  “你说过,凯弗纳市正发生着一些大事,而所有迹象最终都指向了我。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有了一些线索。”飞天大盗答道,“只是还没法找出其中的规律。‘幽暗城’里发生了一系列谋杀案,一些下人在毫无迹象的情况下亲手杀死了自己最亲的人,他们杀死了自己的父母、孩子、丈夫或妻子,关键是,他们这么做没有任何正当的理由。

  “宫廷里的帮派也在发生着变化。特案调查组得到了‘右眼’的青睐,所以,他们的势力越来越大。不过,有一个联盟正悄然兴起,专门与他们作对。这个联盟很大,但是组织松散,没有明显的领袖人物。

  “宫里一名食物品尝师死了,三天后,你出现在宴会上,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正好填补了她的空缺。

  “还有,那些制图员变得坐立不安。平时,他们只为那个尚未发现的秘密通道而苦恼,可是,现在很多人都相信凯弗纳市已经准备好再次扩张,马上就要改变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即将到来。这些都是我一直在跟踪的线索,只是,我不能告诉任何人而已。”

  “可是……”内佛菲尔咬紧嘴唇,然而,话还是从她嘴里溜了出来,“可是,这事既然是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为什么全跟我说了呢?”

  “这不成问题。”对方答道,“我将把你送回原处。这意味着,只要再来点‘神酒’,我就可以把你最近三小时内的记忆全部抹掉。” 面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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