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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临时逃脱

面具人 [英]弗朗西斯·哈丁 15751 2021-04-06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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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内佛菲尔害怕极了,而且她内心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在两个人的一问一答当中,她和那个令人好奇的绑架者之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毕竟,如果说内佛菲尔是外埠人的话,他比内佛菲尔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他是凯弗纳市内唯一一个这样的人。然而,现在他突然提醒她,她根本没有任何权利,她不过是摄政王的一件东西罢了,就连记忆也不是自己的。它们就像是一件借来的物品上的尘埃,是要给抹掉的。

  “知道了这么多,我不可能这样把你送回去。你知道得越少越好,知道太多了,就会在脸上显示出来。知道得越少,活的时间越长。”

  “可是……我想记住今天的谈话!我想真正理解!我不想当个玩偶!我不想当一件东西!我想知道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反正,我什么也不能吃,什么也不能喝。要是喝了‘神酒’,就会有麻烦了。”

  他凝视着她,下人特有的脸上毫无表情,冷冰冰的,眼睛一眨不眨。内佛菲尔不知道他是同情,还是蔑视,不知道他是否听到了她刚才所说的话。他什么也没说,而是回到自己的铠甲旁边,开始有条不紊地把它穿了起来。穿好铠甲后,他拿起头盔,大步走到门口,把门打开,瀑布的吼声迎面而来。

  他不顾内佛菲尔的抗议,把腰带上的夹子系在一根电线上,然后他拿出一个手摇曲柄,固定在夹子的前面,使劲摇了几分钟。之后,又摇了回来,这样,他本人就吊在了自己的腰带上,悬在了电线的下面,看着对面的内佛菲尔。

  “你在想着如何逃跑。”他说道,他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并非是在提出一个问题,“别想了。即便瀑布没有把你淹死,你也会在爪柘荔迷路的。对于生人来说,爪柘荔可不是个安全的地方。此外,那些想杀死你的人会首先去那里找你。等我回来,我保证把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接着,他把头盔扣好,往空中一跳,拉着手摇曲柄上的一个控制杆。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阵嗖嗖嗖的声音,他沿着电线快速向后,出了房间,来到瀑布边上,水珠落在他的身上,呈雨伞状四溅开来。一眨眼的工夫,他就从内佛菲尔的眼前消失了。

  *

  内佛菲尔看着偌大的瀑布,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的手和脸能感受到水的冰凉,瀑布的声音更是经久不息。然而,飞天大盗却从中穿了过去,而且安然无恙。她不清楚他是怎么沿着电线向后滑出去的。既然他可以,也许,她也可以。

  “我所需要的是一个和他一样的皮带夹子。另外,他还有另一身铠甲。”

  内佛菲尔快速跑到他悬挂第二套铠甲的地方。那个地方,她以前见过。鱼形的鳞片闪着幽光,看上去水汪汪、明晃晃的。可是,等她把铠甲从天花板上取下来时,她感到胳膊实在承受不了铠甲的重量。铠甲上装饰着羽毛,散发着油和蜡的味道。

  挂在旁边的是一副配套的带风镜的头盔,有一个管子从头盔嘴巴那个地方连接到一个背包上面。内佛菲尔很好奇,她打开背包,发现一棵形单影只的捕蝇草,它灰头土脸的,了无生气。捕蝇草遇到空气醒了过来,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你好,小黄人。”内佛菲尔低声说道。捕蝇草感受到了气流,无精打采地张开了嘴巴。“这就是他在宴会后在水里潜游了那么长时间的原因。他把你放在密封的背包里,对吧?给他提供空气。”

  令内佛菲尔感到兴奋的是,她发现这套铠甲上也有一个皮带夹子,前面有个孔儿,可以和手摇曲柄缠在一起,就像窃贼离开前所做的那样。可是,曲柄没了,她再次泄了气。是啊,怎么能奢望窃贼把这么好的逃跑机会留给自己呢?

  她满屋子寻找,希望能找到曲柄,但是徒劳无获。也许,他只有一个曲柄,也许有两个,他都随身带着呢!

  内佛菲尔找到了一个幼虫,放进了背包中捕蝇草的嘴里。“看来,走捷径是不可能了。”她对着它低声说道。如果说她在当学徒期间学到了什么,那就是,一旦出现特殊情况,即便是在睡眠不足的情况下,她也可以临时拼凑出所需要的东西来。

  屋子里有的是工具,大都比内佛菲尔以前用过的要好。皮带夹子焊得很结实,她无法打开去研究其工作原理。不过,她透过插曲柄的地方往里看了看,又用阀针捅了捅,已经了解了个八九不离十。现在要做的,就是拼凑出一个和大盗那只曲柄构造原理一样的东西来,临时充当手摇曲柄来用。经过一个小时的捶捶打打,反复试验,她在半个丑陋的椅子腿上钉了几根钉子,正好塞进了曲柄窝里,并用一根横轴反复旋转着。每转一下,里面的装置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给她带来一丝丝希望。

  她停了下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里面的装置也转不动了。铠甲太沉,很难穿进去。于是,她想了个办法。她把铠甲放到地上,打开,然后,蠕动着钻了进去,把扣子扣好。接着,她站了起来,一下子感到轻松了许多。好在,飞天大盗比她高不了多少,所以,只有几处鳞片出现了皱褶。尽管她手指很笨,最终,还是设法把手伸进了大大的皮手套里。

  内佛菲尔正要把头盔戴上,突然,她听到瀑布那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金属发出的声音,很明显是电线摩擦皮带夹子的声音。飞天大盗回来了。内佛菲尔没想到他这么快就会回来。

  内佛菲尔向前冲去,扑到墙上,用一块打开的窗板遮挡住自己。她屏住呼吸,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个身影头上戴着风镜,降落在门口,解开电线,水珠从他身上往下滴着。待他向屋子里走了几步之后,她突然冲了出去,一只胳膊底下夹着一把大剪刀,她把皮带夹子扣在电线上,和他先前一样,吊在电线下面滑走了。

  “嘿!”

  飞天大盗及时转过身来,看到她转动着皮带夹子上的控制杆。突然,夹子发出了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一眨眼的工夫,她双脚离开了地面。飞天大盗连忙伸出手去,想抓住她的脚踝,可是,他的手指仅仅碰到了铠甲的一个脚拇指。接着,瀑布冰冷的水珠像利剑一样砸落到她的身上,差点把她击昏。又过了一会儿,她出现在对面,往上挣扎着,呼吸着,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什么也听不见了,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

  她朝下看去,看到飞流直下30多米,瞬间变成了白色的雾气。她的心跳到嗓子眼了。接着,她朝上飞去,飞向对面的墙壁,最终,她双脚颤颤巍巍地落在一个壁架上。她把皮带装置从电线上解开,只听见皮带嘎吱嘎吱快速脱落了。

  飞天大盗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内佛菲尔用随身携带的大剪刀把横跨河面的电线剪断了,只听电线砰的一声弹回去了,顺着对面的峭壁跳了一下,落了下去。

  但愿他不会永远滞留在那里,否则他会饿死的。不,不会的,他很聪明,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旁边有一个通道。内佛菲尔俯身进入,往前爬去,铠甲在沙砾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水溅到里面。后来,她抵达了“安全的”隧道之后,方敢脱下厚重的铠甲。她把铠甲留在一个漆黑的角落里,端坐在那里,双臂交叉放在肚子上,仿佛刚刚饱餐了一顿。

  她跑啊跑啊,直到背后瀑布的声音越来越远。这时,别的声音又开始撞击着她的耳膜。脚下的地面隆隆地响着,很有节奏感,好像来自一部巨大的机器,只是隧道里的回声让它变得有些嘈杂。时不时传出锣鼓的声音,像彗星的尾巴一样,淹没在巨大的回声里。她朝着声音的方向一瘸一拐地挪着,因为有声音就意味着有人在。

  地面上到处覆盖着一层很厚的灰尘。很快,她的脚也被灰尘包围了,那些灰尘像灰色的老鼠皮一样,她的嗓子眼儿也给堵住了。这里的通道都很低矮,像一筐鳗鱼一样,纠缠在一起。她沿着其中一条蹒跚而行,前方突然变得异常宽阔。幸运的是,她及时停住脚步,此时的她离通道的边缘不到半米远。

  通道突然中止了,眼前是一个拱形的缝隙,嵌在峭壁一样的墙里面。她往下一看,看到了一个巨大的裂缝。再往下,是一条河,河面上水流湍急,白沫翻滚,十分险恶。魔鬼般的黑檀水车半掩在水里。每一架水车都有10个人那么高,木头叶片露出水面时,水在上面哗哗地淌着。车轴嵌入两边石缝的墙壁里,内佛菲尔只能看到磨盘的边缘,一点一点吃力地转动着,看不见的磨机像海怪奴隶一样呻吟着、咆哮着。

  在两边石缝的墙壁里,内佛菲尔还看到数不胜数的拱门和通道,和刚刚看到的一模一样。每一个拱门和通道下面,都悬着一把绳梯。墙上密密麻麻地被凿出用作岩架的缺口,只有巴掌宽窄。还有金属梯蹬,那是攀缘时手抓的地方或者脚蹬的地方。借助这些,数以百计的人们不顾陡峭的石壁,正上上下下地攀爬着。

  往上攀爬的人大都戴着木质枷套,枷套上悬着大大小小的包或水桶。然而,额外的重量并没有使他们失去平衡。他们背着面粉袋,以及装有鼻烟的细织袋,甚至还有刚刚制成的成卷的纸张。其中一些人是和内佛菲尔年龄相仿或者更小的孩子。甚至从远处,内佛菲尔就可以看得出,那些往上攀爬的人个头都很小,即便是成年人,也没比内佛菲尔高出多少。同时,她也看到,拱门处,有不少货车和矿用小马,等着拉货。

  整个石缝里灯火通明,十分惊人。数以百计的绿色野生捕蝇草在崖面上摇曳着,靠攀缘的人呼出的二氧化碳活着。有些捕蝇草特别大,大到可以把整头牛吞进去。内佛菲尔没有多想,她总是以为爪柘荔这个地方应该是朦朦胧胧,分外黑暗的。当然,她这种想法毫无根据。人多,意味着捕蝇草多;捕蝇草多,意味着光线好。

  内佛菲尔睁大眼睛看着,像着迷了一样。她知道,她所看到的东西很危险,容易把人的腰弄折,可是,对于工人来说,它们似乎没构成那么大的威胁。他们看上去很执着,很平静,很听话,一百多张脸上挂着同样的表情。看着他们,很难相信他们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情感,很难相信他们不仅仅是巨大的机器上心满意足的齿轮,就像水车上的齿轮一样。

  突然,她看到一个齿轮慢了半拍,没有咬合。在远处的墙壁上,一个10岁左右的女孩一步踏空了。很快,她恢复了平衡,只是脖子上的枷套摇摇晃晃,一袋鼻烟从其中的一个桶里掉了下去。等她到了顶部,内佛菲尔看到一个穿着深红色外套的男人数完她桶里的袋子之后,转过身去,开始训斥女孩。很明显,他是在高声训斥着,可是,水流的咆哮声和机器的轰鸣声把他的喊叫声给淹没了。因此,眼前的一切成了一场哑剧。从他高大的块头和脸上高傲的表情来判断,这个人绝对不是普通的苦力,至少是一个工头。

  他指着石缝下面,女孩身体前倾,往下看着,脸上的表情依旧十分平静。顺着他们的目光,内佛菲尔看到一团深蓝色的东西,也许,那就是刚刚掉下去的袋子。那团东西落在突出的岩石上,白色的浪花在旁边卷起一堆泡沫。女孩开始往下攀爬,表情依旧,但是双腿明显在抖动。内佛菲尔在上面看得心惊胆战。

  当她爬到最下面的一个岩架上,继续往下向着掩映在水里更加危险的峭壁爬去时,她的身影映入了其他攀爬者的眼帘。其中几个人迅速爬到工头所在的岩架上。很快,他们像马蹄铁一样把工头围了起来,指着下面的女孩,一起吵吵嚷嚷着。工头怒吼着,手里多瘤的手杖疯狂地挥舞着。一时间,一两个比他矮不少的苦力似乎占了上风,可是很快他们互相交换了眼色,慢慢退了回去,低头投降了。

  再说下面的女孩。她正朝着突出的岩石伸出手去,试图把下面的袋子拿回来。别,不要!内佛菲尔看到女孩的身体越来越往下时脑子里想着。别,千万别!不就是一袋鼻烟吗?不就是一袋该死的鼻烟吗?

  内佛菲尔眨了一下眼睛,错过了关键时刻。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女孩还在岩架上,指尖碰到了袋子。可是,当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岩架上空空荡荡的。水里也不见她的身影,河水像一只白狼一样,把她一下子吞噬了。

  上面的苦力无动于衷。他们长时间地看着无情的磨坊引水槽,接着,他们对视一下,捡起地上的枷套,继续工作去了。工头拎起一把长柄锤子,在貌似石琴的东西上使劲敲打着,厚厚的、大大的石板发出不同的音符。他反复演奏着一串简单的音符。就在这时,一个男孩出现了,他捡起女孩留下的枷套,沿着陡峭的岩面爬了下去。

  “你们都怎么了?”内佛菲尔哀号着。尽管声音很大,但是没有人听见,“你们目睹了一切,可是,为什么一点也不关心?”

  突然,眼前的一切发生了变化。墙上的影子不再是蚂蚁了,而是变成了人。突然,她可以想象得出他们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想象着他们断裂的指甲、冰冷的河水以及下面饥肠辘辘、张开血盆大口的岩石给人带来的那种撕肝裂肺的感觉。她先前以为这些人没有痛苦,不知道寒冷、饥饿和疲倦。这是多么愚蠢的想法啊!他们单一的面部表情只是无法表达不同的感受而已。他们不配拥有上述表情。现在,内佛菲尔开始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苦力们如何才能揭竿而起,对付工头这样的恶棍呢?他们需要看到对方脸上愤怒的表情,知道自己的感觉是整个反叛大潮的一部分。可是,实际上,当他们看着对方的面孔时,看到的只是平静、温顺的表情,只是在等待命令的表情。

  内佛菲尔感到自己脸上的肌肉猛地收缩抖动了一下。皮肤上有一种刺痛的感觉,胸口堵得慌。是的,她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她想起了柴尔德辛对她说过的话。她很……愤怒。

  *

  内佛菲尔找了一大块湿漉漉的麻袋布,缠在身上,遮住自己的睡衣,同时她把脸和头发也藏起来。收拾停当后,她开始沿着狭窄的隧道往前走。很快,她发现很多脏兮兮的身体从她身边匆匆而过,那些身体上散发出的气味差点把她熏死。

  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味道和便壶的味道,内佛菲尔很快就找到了原因所在。脚下时不时出现一些格栅,格栅下面是洞穴,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垃圾。戴着口罩的苦力用铁锹把它们铲进山涧,那里有一条河,人们指望河水把垃圾带出凯弗纳市。垃圾堆里有一些带网眼儿的笼子,笼子有一人来高,里面有东西在爬来爬去,飞来飞去,好不热闹。数以千计的飞蛾和幼虫在粪堆里蠕动觅食,全然不知它们都将成为捕蝇草口中的美味。

  透过矮矮的拱门,她看到很长一排低矮的宿舍,里边挤满了正在睡觉的人,捕蝇草绿色的光线照在他们身上。她朝育儿所看了看,那里,十几个婴儿躺在一张床上,保姆在中间走来走去,脸上挂着温顺的表情,这种表情是希望孩子们能学到。她身边的人都很矮,那些成人也大都没有她高。很多孩子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内八字,走起路来膝盖碰在一起。咳嗽时浑身发抖,声音大得令人难以置信。

  你不是早就想探个究竟吗?内佛菲尔内心里有一个声音无情地说道,现在你如愿了。

  她仿佛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条河流,褐色和灰色的衣服像潮水般向她涌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好似河上的泡沫一样苍白。这就是苦力在别人眼里的印象。他们是大自然中的一股力量,像无头苍蝇似的,不过,经过驯服之后,他们可以从事单调乏味的工作,比如处理垃圾,滋养城市。

  不过,她也意识到,地下城里的人也有自己的生活。那是一种十分无聊的生活,掩盖在裸露的石头和空白的面孔之间。颤抖的空气里充满了磨盘、水泵活塞、塌车磨粉机的隆隆声。有时,她也能听到紧张的号子声,歌声与机器的声音相呼应,好像长腿巨人的脚步声里夹杂着普通人的脚步声。她开始意识到,石琴发出的声音是不一样的,有的急促,有的舒缓,也有的无忧无虑,十分活泼。她开始注意到,由于噪声太大,苦力之间用手势进行交流。他们拍着手打招呼,看都不看对方一眼,反正彼此脸上的表情都是僵硬不变的。

  在暗褐色的苦力人流当中,她看到了一抹紫色。她条件反射般把身子紧紧贴在墙上,看着前面的人群。是的,前方有一个人,衣服的颜色是特案调查员服装特有的颜色,这个绝对错不了。他正站在走廊的中央,人流被迫从他两旁经过。他似乎在扫视着过往的人群。他时不时地伸出手去,抓住行人的胳膊,逼他停下脚步。那些被迫停下来的人大都是和内佛菲尔一样的女孩,身材差不多,高矮也差不多。

  内佛菲尔听到了只言片语。

  “……红发女孩……脸像玻璃一样……”

  特案调查员动作迅速。他们一定获悉,内佛菲尔给诱拐了,拐进了废物溜槽。而且,他们早已开始对爪柘荔进行搜索了。

  内佛菲尔把手指头缠绕在一起,陷入沉思。现在她应该直接走上前去,把自己交给特案调查员,要求他们把自己带到摄政王那里去。可是,一想到当初自己给关进特案调查组的笼子里,且跌入冰冷的水里,一想到泽艾拉对她的警告,她马上就犹豫了。

  内佛菲尔,无论如何,不能落到特案调查组的手里,否则,你会给折磨得死去活来,最后不得不把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

  特案调查组里有人要杀了她,天知道会不会就是对面那个男人。如果她现在把自己交给他,那么他先把她弄死,然后再毁尸灭迹,就好比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即便他把她活着交给自己的上司,那又怎么样呢?那样,她会落到特案调查员特勒贝尔手里。特勒贝尔不相信她,而且,她一直想通过酷刑让她吐出真相来。

  内佛菲尔一直紧贴着墙壁,怕被发现。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身去,沿着走廊往回走。看到一个被遗弃的变了形的水桶,她马上捡了起来,希望这让她看上去像个在为别人跑腿的。水桶里盛满了绿色的烂泥,还有死水的痕迹。于是,她拿起几把烂泥,胡乱地涂在头发上,免得发色过于扎眼。

  可是,她该去哪儿呢?去找谁呢?

  恩斯特怀尔。对,她必须找到恩斯特怀尔。

  恩斯特怀尔说过,他住在赛洛之肘。可是,通道里没有任何标记,也没有指示牌。所以等她远离特案调查员时,她才敢开口问路。让她担心的是,问路可能会让人觉得她是外埠来的。可是此刻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上去拽了一下一个女性苦力的衣袖。

  “赛洛之肘?”她嗓音很粗,于是便压低了声音,掩盖一下。

  “第三个路口向左。走到一个十字路口,顺着梯子直接上去。一直往前走,过三座桥,从坡路穿过去。”女人的声音很低,她说话时并没有抬头看着内佛菲尔。不过在继续赶路之前,她在内佛菲尔胳膊上十分友善地迅速拍了几下。

  来到赛洛之肘时,内佛菲尔一眼就认出来了。这里,通道变宽了,在不远的地方突然拐了回去。在转弯处,她发现,墙上有很多洞,每个洞的直径在一米到一米二之间。每一个洞的上面都有一个毯子,或者很宽松的一块布,像帘子一样挂在那里。偶尔可以看到一只脏手,或者一只赤脚,从帘子下面伸出来。

  内佛菲尔来到转弯处,其中一个帘子拉开了,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像喝醉了一般从洞里爬了出来。

  “请问,”她赶紧抓住他的袖子,免得他消失在人流中,“恩斯特怀尔在哪儿?”

  他转过身去,啪的一声拍打着一个洞口上面的黑白格帘子。

  “快起来,恩斯特怀尔,你女朋友要带你去听歌剧了。”他高声喊道,一转眼,消失在隧道里面。

  帘子撩起来了,恩斯特怀尔瞪大眼睛朝上看着内佛菲尔。他的脸色因为睡觉的原因一片绯红,衣领上的油还留在脸上。突然,他的脸色骤变,变成了大部分苦力脸上长年挂着的那种麻木空白的表情。内佛菲尔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你在这里干什么?”

  “你让我来的。你说过,我遇到麻烦时可以到这里来找你。”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给我传递信息,不是让你亲自来!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爬了出来,戒心十足地站在带帘子的洞口前,试图悄悄把帘子拉上,不让人往里看。他这样做毫无意义。于是,他放弃了,重新把帘子拉开了。“好吧,接着看吧。你挺喜欢爪柘荔这里的一切吧?”

  帘子后面的洞不到半米深。里面所有的家当包括一个锡杯、一个皱巴巴的书包、几件叠在一起当枕头用的旧衣服和他的宝贝独轮车。现在,她明白了他冷冰冰、气鼓鼓的原因,可是为时已晚。原来,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简陋的居住环境,不想让她看见自己像萤火虫一样生活在墙壁上的一个小坑里。

  内佛菲尔差点哭了出来。“我没打算亲自过来!我是被飞天大盗拐来的。最后,我穿上他的铠甲逃了出来。现在爪柘荔到处都是特案调查组的人。如果我给逮着了,他们的头儿就会给我上刑。恩斯特怀尔,我可不能让他们找到我!

  “我来找你,就是因为这个。否则我就要彻底放弃了。你是爪柘荔这里唯一一个我可以信赖的人,也是整个凯弗纳市少有的几个我可以信赖的人。”

  恩斯特怀尔的表情变得十分警觉,仿佛想让她继续说下去。内佛菲尔觉得这可能不是他的本意,不过也差不到哪儿去。不管怎么说,他现在不再像一块石头一样冷冰冰地瞅着地面了。

  “愚蠢的小丫头!”他低声说道,“我说过吧?有些事情你根本理解不了。我说过吧?要是进了宫,你的麻烦就大了。让飞天大盗给拐来了?那是怎么回事?”

  “嗯,他疯了呗。这一切都和爆裂、丝线、蚂蚁有关……都似乎和驼豹有关……”

  “你还和松鼠一样疯疯癫癫的?”恩斯特怀尔朝隧道看了一眼,然后,从“枕头”里掏出一块破布,递给了内佛菲尔,“围在头上往前拉一拉,让它耷拉在脸上。好的,快点,跟我来,机灵点儿!”

  内佛菲尔跟在恩斯特怀尔后面,心里暗暗庆幸道,多亏自己平时的伙食不怎么样。现在,她要从一些从没见过的石缝里钻过去,或者像鱼一样从小洞里游过去。这一切在她这里都不在话下。“这是我离开地下城的必经之路。嗯,当心。”恩斯特怀尔突然停了下来,“后退!躲到石缝里!梯子下面有一名特案调查员。”他们沿原路爬了回去,直到再也看不到紫色的制服。

  “离开地下城还有没有别的通道?”内佛菲尔小声问道。

  “倒是有几条。不过,既然他们把这条路封死了,其他的也幸免不了,整个爪柘荔都设了警戒线。他们这样做,就是冲着你来的?”

  “我想是的,或者,是冲着飞天大盗去的。”

  “只要特案调查组的人出现在爪柘荔,就没有什么好事。”恩斯特怀尔斜了她一眼,“只有他们认为抓捕的对象藏在这里,才会出现在这里。接着他们会发动大家,把抓捕对象挖出来,然后交给他们。接着是各种酷刑,再往后,那人就失踪了。要是达不到目的,他们就会断了所有人的鸡蛋。”

  内佛菲尔大吃一惊:“把所有人的腿打断?”

  “不是把所有人的腿打断,是断了所有人的鸡蛋,鸡蛋!”内佛菲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放下心来。恩斯特怀尔看了看她,表情又变得冷冰冰的:“你可能觉得好笑。那是因为你想要多少鸡蛋,就有多少鸡蛋。你知不知道?如果没有足够的鸡蛋,你长大以后就成了罗圈腿,你的肺就不能正常发育,最后,你会变成两只旧袜子。”

  内佛菲尔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想起来了,每次恩斯特怀尔帮了什么忙,他都希望别人以给鸡蛋的形式报答他。当时她还以为他喜欢吃鸡蛋呢!

  “我真的不知道。”她悄悄说道。

  “这里的一切都不太一样。”恩斯特怀尔继续痛苦地说道,“特案调查组的人到这里来,从来就不是来保护我们的。如果有什么事情影响到朝臣了,他们就会出现在这里,挨家挨户敲门。可是,苦力们死了,他们是不会来的。死了就死了,烂了就烂了。你想在大街上看到他们的身影,门儿都没有。这都不知排练过多少次了。”

  “排练?”在这个温文尔雅的字眼后面藏着一丝险恶。

  “是啊,我们都这么说,这是我们这里的一个笑话。”恩斯特怀尔的声音就像落石一样,透着一股幽默劲,“你看,宫廷里要是有人给暗杀了,那可是天大的事情。你也不想大晚上的把自己的台词给搞砸了吧?所以,朝臣们都要来到这里,练习一番,因为没有人关心苦力的命。只有苦力才会关心苦力,可又有什么用呢?苦力们会尝试新的毒药,让潜在的刺客亮出自己的绝活,练习刀法或剑法,或者小组战术。”

  “他们会来这里杀人?他们想杀就杀?杀死那些无辜的人?”

  “只杀苦力。”恩斯特怀尔若无其事地说道,那口气就像一只两吨重的大钟一样沉重而空洞,“这些都太平常了。一系列奇怪的谋杀案、自杀案,各种各样的事故,有时则是‘流行病大暴发’,所有人的死亡方式都是一样的,他们的卷宗里都是这么写的。可是,我们却知道真相究竟是怎么回事。

  “类似的事情,最近也发生了。‘家庭暴力谋杀案’,苦力杀死苦力,卷宗上就是这么说的。我说过,有人是在练习。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内佛菲尔无言以对。在她的脑海里,她看到了地下城混乱的画面,内心感到十分麻木。的确,问题太多了,无法事事都有着强烈的感受;事情太多了,所以,她的精力过于分散,因此,她对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任何感觉。

  当他们从一棵捕蝇草旁边经过时,恩斯特怀尔看了她一眼,之后他停下来仔细凝视着她。

  “我想,你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动不动就大惊小怪的小鸟了吧。”他语气比较生硬,“现在,你心里有数了吧?看出什么名堂了吧?”

  内佛菲尔点了点头:“你看出来了?我……变了。这很不好吧?”

  “是的,没错,你变了。你的眼睛变得更加深邃了。这不好吗?我觉得挺好。只是不知道你的主人们是否同意我的看法。你还想回到他们那里去,而不是回到格蓝迪宝身边,对吧?”

  内佛菲尔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点了点头:“我想,我必须回到他们那里去。有很多事情我需要了解,这些都和我自己有关,和我的过去有关。我再也回不到与格蓝迪宝相处的那个时候了。那就好比一双婴儿鞋,我再也穿不上了。在我的印象里,那种生活并非真的适合我。很久以来,我就像一个球一样,蜷曲在里面,苟且偷生。”

  恩斯特怀尔的喉咙里发出了低低的轻蔑声,但是,他并不打算争论。“要是过不了特案调查组这一关,就好比后背上有虱子一样,总会觉得瘙痒难耐。”他嘟囔道,“咱们还是动动脑子,想想办法吧。”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认识到,进入爪柘荔易如反掌,而要想出去,则没有那么容易了。要想进入凯弗纳市,从废物溜槽里溜下来就是了。可是,要想顺着这一通道爬回去,则比登天还难,除非你是那个远近闻名的飞天大盗。

  “有几十个竖井。”恩斯特怀尔低声说道,“可是,都是朝下的。在爪柘荔这里,从来就没有人想过,会有人从下面爬上去。当然,苦力例外。没有人愿意想这件事的。”

  “哦。”内佛菲尔觉得自己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恩斯特怀尔……凯弗纳市的所有用水都来自爪柘荔的河流,对吧?河水盛在很大的水箱里,水箱在河面的上面。其中,一般的水加热后,注入冷热水管道,供大家使用。是这样的吗?”

  “是的。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他们是怎么把河水弄进水箱的?”

  *

  “这是一个十分疯狂的计划。”恩斯特怀尔低声说道。

  一条黑黑的、长长的、弯曲的管道把它们送到一个圆顶的储藏间里,里面有很多板条筐和圆木桶。储藏间位于一条狭窄幽暗的运河旁边。前面,她可以看见运河的最后一道闸门;远处,她可以看见河流与运河的汇合处。然而,这并非是一个怒吼咆哮着的白胡子怪物,也并非是一个满是烂泥的细流,而是一片宽阔的水域,明净如镜,清澈见底。它充满了力量,又充满了意义。捕蝇草映在水面上,颤抖着,收缩着。

  顺流而上,内佛菲尔看到一个巨大的踏车磨粉机,就像一个巨大的仓鼠滚轮,里面有十几个苦力不断地踩踏着,让它转动起来。这个踏车磨粉机似乎驱动着一个巨大的皮带滑轮系统。皮带沿着天花板里的传动轴向下移动到滑轮处,然后,又顺着转动轴向上滑动。一系列直径1.2米宽的大椭圆形水桶被等距连接到皮带上。踏车磨粉机转动时,皮带绕着滑轮运动,把空桶一个一个送进河里,之后沿着传动轴运上来。

  “准备好了?”恩斯特怀尔大声喊道,“等着听锣鼓的声音。”

  敲锣意味着一个轮班结束了,另一个轮班开始了。一时间工头和工人们的注意力都会有些分散,因为要记账了,要查考勤了。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确保磨粉机的节奏不会因为轮班而被打断。

  “注意了!”恩斯特怀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内佛菲尔背上猛推了一把。

  内佛菲尔借机朝河边慢慢走去。

  飞天大盗说得对。她琢磨着,突然一个想法占据了她的心头。你要去做一些疯狂的事情,没有人会拦着你。是的,疯狂的事情。比如,跳到河里,随手抓起身边的水桶,让磨粉机把你沿着竖井拉上去,而这个竖井压根就不是为人类设计的通道。

  河水很凉,令人咋舌。她的衣服瞬间湿透了,变得很沉,她的腿像灌了铅似的。她十分无助地划着水,紧抓着岸边不放。一只水桶砸在她的小腿骨上,很疼很疼。水桶上升时,她猛地扑了过去,把自己上半个身子塞了进去。水桶继续上升,水一个劲地往下滴着。她的身子伏在上面,腿在外面使劲地踢着。

  这时,如果有人朝上看一下,一定能看到她,也一定会让磨粉机停下来。然而,水桶嘎吱嘎吱的声音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她向前爬动着,哗啦一声,整个身子跌进了桶里。传送带携带着她,向上进入黑暗的竖井。

  似乎在冰冷倾斜的水桶里待了几小时,她终于看到上方有一束光线,比竖井里偶尔出现的捕蝇草的光亮要强烈一些。是的,似乎有一个方形的天窗飘下来迎接她。也许,她可以跳过去。“我现在已经够高的了。”她一边使自己麻木颤抖的小腿恢复平静,一边想着,我必须离开爪柘荔。

  她抬起手脚的时候,身下的水桶愤怒地抗议着。她跳了起来,水桶随之往后弹了一下。她穿过天窗,四仰八叉地落在了地上,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她似乎躺在一个车间里,墙皮很粗糙,两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低头冷冷地看着她,一脸漠然。当内佛菲尔把头发推向脑后时,他们脸上惊讶的表情丝毫没有缓解。

  “你好!对……对不起,把地板打湿了。我叫内佛菲尔,是食物品尝师。我在摄政王手下工作。他……他一定想知道我现在在哪儿。噢,对了,你们最好告诉大家,不要喝刚刚过去的那个桶里的水,因为我一直坐在那里面。” 面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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